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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日影斜


    十分钟后,梁岁宜和陈颂齐齐走出温娣家的筒子楼。


    下楼的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走出楼道,梁岁宜才想起什么般道:“你之前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挺贵的?”


    这话她之前问过一遍。


    陈颂淡淡地撩起眼皮,嗯了声。


    梁岁宜说:“那我上去把那些东西拿下来吧。”


    她说完,没有等陈颂回应,便直接转身往上走。


    直到上了两层阶梯,才回头对陈颂说:“你先去车上等我,我很快就来。”


    日光开始向西偏斜,阳光卷着陈颂的身影,将他的身形线条描绘得愈发修长清俊。


    陈颂双手揣着兜,猜到她是有话想单独同她妈妈讲,便又懒洋洋点了点头。


    梁岁宜上去时,费兰特正从门里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费兰特估计也觉得尴尬,朝她草率地打了个招呼便匆匆下楼了。


    屋里温娣仍旧保持着坐在桌前的姿势,神情平静,却透着一股灰败。


    见梁岁宜回来,她的表情也没有多意外,抬起唇角讥笑了声:“你还回来干什么?”


    锁好舞室门,走出剧团楼,梁岁宜站在台阶上仰起脸,眯了眯眼,发觉半空中飘着雪籽。


    一粒一粒,冰凉可爱。落到地上很快融化,砖石路上覆上层湿湿薄薄的水痕。


    冷寒空气侵入鼻腔,梁岁宜裹紧围巾,朝斜前方的公交站方向慢慢走。


    “梁岁宜,”一道清亮男声从转角处传出,“是我!”


    寻着声音方向,梁岁宜回过头去,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轮廓映入眼帘,逆着微弱的路灯光,看不清楚脸。


    梁岁宜试探地问:“伍桐?”


    “是我,”伍桐走上前,和梁岁宜并肩,“年前你托我打听去代课的事儿,我找到一家,出价很大方,虽然有些迟了,但……”


    是迟了些,梁岁宜心说。


    她朝公交站的方向望了望,一辆深灰色的商务车正驶过来,缓缓停在站旁树下,低调的颜色隐入树影里。


    梁岁宜客气而急促地打断伍桐,“没事的,现在不用了,谢谢你。”


    “你奶奶……你急用钱的事解决了吗?”伍桐见梁岁宜加快了步子,拉住她的袖子。


    他当时东拼西凑了些钱给她,但不够解燃眉之急。老人家病来如山倒,一呼一吸间,每一样都要钱。


    她急急收回手,“嗯,解决了。”


    公交也恰好来了,停在站前,梁岁宜急促的样子便有了合理解释。


    伍桐说:“不好意思,你去赶车吧。”


    “下次不用刻意等我,”梁岁宜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加快了步子,粗跟小皮靴踩在湿滑地面上,发出“蹬蹬蹬”的声音。


    伍桐那句“等等也没关系……”被她的脚步声掩盖,在冷风里消散。


    而站牌掩住了梁岁宜的实际动线,纤细的身影融入昏暗墨色,她拉开商务车的门。


    天冷,冬衣厚重,跑几步就气喘吁吁。


    司机礼貌向她问好,“梁小姐,您别急,我刚到。”


    她这才发觉后座没人,坐下顺了几口气,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又扭头看了看。


    司机递过一个保温杯,解答她的疑问,“陈先生晚上应酬喝得有点多,就先回去休息了。”


    车上暖风融融,梁岁宜一层一层绕下围巾,露出年轻姣好脸庞。


    涟涟杏眼,小而挺翘的鼻,润而艳的嘴唇,额头饱满,骨相优越,这张脸不笑时很冷,给人以距离感,但稍有表情,却又不自觉流露出反差感极大的天真。


    在下一个路口,车靠左,上了调头车道。梁岁宜看向车窗外,问道:“这好像不是去汀湾的方向。”


    “是,”司机回答:“陈先生特意吩咐带您去另一处住所。他说离剧团近一些,您每天练得最晚,以后您都回这边,早上能多睡会儿。”


    梁岁宜心下一热,慌乱中用“噢”来搪塞过去。


    本想问他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又想问他今晚是否也住这边?


    想了想,还是憋在心里,把话咽下了。


    车路过一座气派大门,已然是深夜,但门卫站得笔直,穿着全套制服,表情严肃地冲黑黑的车窗行礼。商务车径直驶进地下停车场。


    “梁小姐,到了,”司机下车,替梁岁宜开了门,毕恭毕敬地递过来一张卡,“是顶层,我带您去专用的直达电梯。”


    梁岁宜跟在司机背后,反倒有些局促了,她从未见过这么亮堂高阔的地下车库,地面和墙砖铺着洞石,灯光静谧高级,漂亮得像高端商场的大堂。


    司机把梁岁宜送到电梯口,和她约好明日出发的时间便鞠躬离开了。


    二十秒后,梁岁宜走进这座名为“云瞻”顶层公寓,映入眼帘的是三面落地窗,海城最寸土寸金的地区,夜景流光溢彩。


    就像宜次站上舞台,旋转起跳后,总担心落点不稳或崴到脚,所以当她踩上不属于自身阶层的云端,理所当然地会害怕踩空,坠落,跌得粉身碎骨。


    如是恐惧袭来,梁岁宜就那么僵僵地站在客厅中央。


    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连背包都不敢放在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米白色皮沙发上。


    陈颂的声音把她拉回来,“梁岁宜,过来。”


    他的嗓音较往常更加沙哑,低沉些,梁岁宜寻着声音往一扇掩着的黑色木门方向走,里面透出暖橙色的微光。


    陈颂穿着一身剪裁上乘的黑色丝质家居服,戴着副金丝窄边眼镜,坐在宽阔的书桌后,身后是整面到顶的书柜,摆满了各样的哲学和投资类书籍。


    角落里极简炭黑色落地灯打出一束柔和的光,像希腊雕塑的素描画里的投影,衬出男人刀裁般的凌厉骨相,明暗交界处却又被揉灰,透着晦暗不明的暧昧。


    梁岁宜把背包轻轻搁在书房外的地板上,走了进去,站定在书桌前三四米处,没敢再往前。


    他洗过澡,干燥的碎发垂在额前,但周身萦绕着淡淡酒气。


    梁岁宜这才想起,他晚上应酬喝多了些,但他的眼神又十分清明锐利,透过镜片看向她时,没有半点微醺和醉意。


    “离那么远干什么,”陈颂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眼镜,右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


    “我还穿着外面的衣服,”她的声音微微地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您……洗过澡了。”


    陈颂莫名笑了一下,而后又挑逗她,“洗过也可以再洗。梁岁宜,这屋子恒温二十五度。”


    梁岁宜这才感觉到热,于是褪下围巾和外套,叠整齐后放在脚边,单穿着练功服走近陈颂。


    陈颂抬眼,看到梁岁宜脸红红的,流畅优越的后颈也泛着红,连接着带着汗珠的蝴蝶骨,喉咙一滚,“以后,进屋记得先脱外衣。”


    基础款练功服的款式简单,也更考验身材和体态,不是每个人的曲线都能经得住这样的勾勒。


    她很纤细,却也玲珑有致,懵懂之中,散发似有若无,不自知的美艳。


    “嗯,知道了,哎呀——”


    梁岁宜走近了些,一不留神,就被陈颂拉到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陈颂细细摩挲着她的腰,那吹弹可破肌肤上,鸡皮疙瘩骤起。


    “梁岁宜,”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唤她的名字,湿热呼吸惹得她浑身酥麻,“还没有适应吗?”


    “嗯……”她下意识地承认,而后坑坑巴巴地否认,“没,适,适应了。”


    他们已有过几次肌肤之亲。梁岁宜不能否认,自己对陈颂很有感觉。


    陈颂好像看穿她的心思,“嗯?想什么坏事呢?”


    梁岁宜伸手勾住陈颂的脖子,把害羞得发烫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使劲儿摇了摇头。


    “还有点公事没处理完,今天饶过你,”见怀里的人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陈颂使坏地勾起嘴角,“明天休息日,一并补给我吧。”


    梁岁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那我先去睡觉了。”


    说着就起身,从他身上轻轻柔柔地跳下来,脚尖点地,轻盈得像只小鹿。


    “给,”陈颂拉住梁岁宜的手腕,在她掌心里放了一块小小的平安玉。


    最基本的圆环款式,略带瑕疵的浅翡翠绿,黑色的手编绳,细细一根,很秀气。


    待梁岁宜仔细辨认过后,先是惊讶,而后惊喜无比,语无伦次,“是它?您怎么知道……您是去?”


    陈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嗯,去了趟锦祥街,帮你赎回来了。”


    “谢谢您,可您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玉?”


    梁岁宜仔细地打量着这块失而复得的玉。她从小戴着,养了许久,只是年前奶奶忽然病重,为了筹钱,忍痛去低价当掉了。


    陈颂只说:“那天顺路去办事,正碰着你从当铺走出来。那一带鱼龙混杂,以后不要再去。”


    “嗯,”梁岁宜欢天喜地,笑容满面,应了下来。紧紧把玉握在掌心里,好像怕它又长腿跑了似地。


    “快去睡吧,”他收回视线,展开笔记本,继续工作。


    梁岁宜离开房间后,陈颂抬抬眼皮子,又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通常说话做事留有余地,展露十分里的三分已是难得。


    他并未告诉她那一天实在很巧,他在一天之内遇到她三次,于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沉默。


    巨大的沉默


    梁岁宜看着手机里不断蹦出的信息,想要拐回去掐死田修远的心都有了。


    还好他们这个家庭群里只有六个人。


    她,表哥,舅舅,舅妈,田修远,以及温娣。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建群的时候,就没有把田修远他爸拉进来。


    自从去到温娣家里后,梁岁宜就没有玩手机,这会儿等人等得无聊了,才想起拿出手机看一看。


    结果这一眼,她就发现天塌了。


    也不知道田修远那小子怎么想的。


    边叙艾特他问他在干什么,他直接回答说在打游戏不就好了吗?


    可他!


    偏偏!


    拍了一张她和陈颂、费兰特三人的合照,并幽默配文:妈在给姐相亲,快打起来了。


    消息发出去的半分钟后。


    舅舅:[?]


    舅妈:[??]


    边叙:[???????]


    第 22 章   下雨天


    梁岁宜从群聊天框里退出来,果然看到边叙已经私聊她,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感觉心里闷闷的,不太有聊天的心情,于是将边叙的聊天设置为未读,便退了出来。


    再往下翻,则是今天上午她丢出那个抢票成功的截图之后,姜思淼闵春她们三个在群里对她进行了一番极为夸张的吹捧。


    姜思淼:[!!!]


    姜思淼:[宜宜,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唯一的神,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梁岁宜看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闵春:[今天工作很忙吗?看你上午抢完票就消失了]


    梁岁宜:[今天没上班,我回我妈妈这里了。]


    闵春:[嗷嗷嗷!跟阿姨好久没见了吧,可以趁休息好好陪她两天!]


    梁岁宜在寝室里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因此,大家都不太知道她家里的事情。


    梁岁宜也没有多解释,只回了个:[嗯嗯!]


    姜思淼:[呜呜!宜宜宝贝你太贴心啦,在家里陪妈妈还不忘帮我抢票,爱你爱你,等回学校请你吃饭!]


    梁岁宜又回了一个表情包,便收起了手机,心不在焉地往外看。


    夏天的天气总是变化很快,上午还阳光大好,这会儿天突然阴沉下来。


    闷燥的风卷着大块的云朵往下压。


    梁岁宜托着下巴,不自觉地又想起刚刚在楼上发生的一切。


    老实说,她现在真的挺后悔的。


    夜里,陈颂坐在梁岁宜房间的书桌前看财报。


    他来得临时,梁岁宜并未来得及做准备。她知道他爱干净,便主动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去睡客房。


    房间整洁,但处处洋溢着少女气息。


    浅蓝色印着小花朵的床单被套,绣着蕾丝的碎花窗帘,摆得整整齐齐的杂志和小说,浅米色的老式风扇,书桌上散落的唇膏和发卡,加了塑封的毕业照,窗台上的小株绿植,房门上飘着羽毛的捕梦网,还有床头柜上的芭蕾少女八音盒……


    能够看得出来,她在这里很自如,像一只自在的小鸟,不似在海城时常流露出怯懦和不自信。


    陈颂觉得挺新鲜,好像重新认识了梁岁宜一遍。也能稍微体会到些许,她为什么把奶奶摆在第一位。


    梁岁宜在西溪村,被奶奶养得很好。


    房门被扣响。


    梁岁宜像小猫一样轻巧地钻进来,变戏法一般,掏一个小坛子。


    每每梁岁宜冬日归家时,奶奶会为下一年的新年酿好红曲米酒,今年的春节在病房里度过,而这一坛子就搁置到了现在。


    “是红曲米酒,”梁岁宜说:“去年冬天酿的,要不要尝尝?”


    他们在去年春末时节相遇,转眼就过了一年多。时间过得可真快,梁岁宜对时光飞逝感到怅惘。


    大概转眼就是,两年,三年。


    陈颂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尝尝。”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入口是甜润润的,”梁岁宜拿出小盏,倒了一盏递给陈颂,嘱咐道:“要慢慢喝,很烈。”


    陈颂没接,双手环住梁岁宜的腰,“我拿不准慢慢喝的度,你喂我。”


    她就抬着手,一点一点往他嘴里喂,问:“怎么样。”


    这酒就像喂酒的人,入口甜润,但真的很烈。男人眼尾染上些红,体温随欲望一同升高。


    陈颂从梁岁宜手里接过酒杯,搁到桌上,又把她圈得紧紧,“好像有点变质了,味道酸酸的。”


    “酸?”梁岁宜信以为真,摊开掌心来接,“那是坏掉了,快快快,吐出来。要不然得进医院。”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袖,衣服洗得薄透,浮了一层短短的绒,平安玉贴在胸前,印出温润的圆环形状。


    “别愣着呀,”见陈颂眼睛半眯着,行动也迟缓,梁岁宜便想把那薄唇掰开,“醉晕过去了?”


    “梁岁宜,不要小瞧我。”


    顿了几秒,陈颂单手扣住梁岁宜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低下头吻住了她,“你自己尝尝,是不是酸的。”


    半点儿不酸,有的只是陈酿的醇厚和回甘。


    搅弄时分,他把酒气和醉意渡给了梁岁宜,低声问道:“奶奶睡了?”


    “你又骗我,”明明味道正好,她拧着眉,“她是睡了,怎么?”


    “那你小点声,”陈颂把梁岁宜托起来,顺手带上窗帘和门锁,把她轻轻地搁到床上,“老人家睡眠浅,别吵醒她。”


    接着他拿过小酒坛,喝一口,给梁岁宜渡一口,喝一口,再渡一口,如此往复,直到凌晨。


    在她的卧房里做坏事请,让他心跳加速,也让他虔诚。结束时,梁岁宜全身都沾上了薄而炽烈的酒味。


    是陈颂吻遍她全身。今晚见一面?


    陈颂不喜欢被人管着,而狄若非问这样的问题,显然是越界。


    他蹙了蹙眉,以开玩笑的语气点她,“Ivy,现在是非工作时间,操心我的私人问题可没有加班费。”


    可她却丝毫没有收敛,“你不愿意承认,没关系,但我只说我看到的。”


    确认人选后,舞团各部门很快就忙碌起来。


    起宜还有同期为梁岁宜和伍桐鸣不平,但很快便没有人在有闲工夫去想,怎么原定的表现出色的主演会被撤下,又重新当回群舞的领舞。


    梁岁宜睡得沉,醒来陈颂已把她抱回客房。


    七点,他和奶奶一并用过早餐,道别离开,他说工作忙,有时间一定再来。


    奶奶拉着陈颂的手,反复对他说:“阿颂,好孩子,谢谢你。”


    梁岁宜醒来时,发现陈颂已经离开,失落的表情无法掩饰地浮在脸上。她有点任性地问奶奶,怎么客人走了也不跟她说。


    话毕,她也知道自己语气太急,又向奶奶道歉。


    奶奶说:“你喜欢他,就尽快回去。”


    “我才不回去,你这是什么新奇玩意?”梁岁宜看到奶奶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绳链,链子上是一个浅黄色的小按钮。


    奶奶拿起来给梁岁宜看,“这是阿颂留给我的,说是附近医院的呼叫器,不舒服了按一下就有医生来。还有,他请了附近村里的熟人,一天来做三顿饭和打扫卫生。”


    梁岁宜心下一暖,语调上扬,“这样啊。”


    “他做事很细致,宜宜,他这是为了让你安心,”奶奶握住梁岁宜的手,“他还跟我说,你跳舞很努力,去年巡演跳了主要角色,反响很好。”


    “他真是这样说的?”在梁岁宜的印象里,陈颂很少夸赞谁。


    “千真万确,”奶奶冲梁岁宜点头,“宜宜,但奶奶是过来人,必须提醒你,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稳当的,你应该尽快回海城去,恢复原来的工作状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颂对梁岁宜的喜欢和偏爱是暂时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强求两个身份地位悬殊太大的人,能在一起多长时间。


    而当奶奶问他,能不能把她托付给他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这就是他的答案。


    奶奶虽病着,但并不糊涂,她了解梁岁宜,这会儿她正上头,强硬地说“你们应该分开”只会激起她的反骨。她只希望梁岁宜不要陷得太深,未来有一天,能够迷途知返。


    “宜宜,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时间,就算不是最成功,你回来,家永远都在这里。”


    奶奶用指腹,楷掉梁岁宜脸上的眼泪,环顾四周,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记忆,“奶奶以后就算不在了,也会一直陪着你。”


    梁岁宜在西溪村多留了两天,打点好邻居,请他们多多照应,之后踏上了返程。


    没想到刚出村子,就看见老李的车在等,见到梁岁宜,他急忙下车,来帮梁岁宜提行李。


    “李师傅?”梁岁宜很惊讶,“您怎么在这儿?您没跟陈先生一块儿回去?”


    “没,”老李接过行李,放进后尾箱,“陈先生吩咐我在这等着您,他后面有行程,大前天上午自己个儿打车去溪城搭飞机了。”


    “他傻的,”梁岁宜嘴上嗔怪着,心里却甜蜜,“时间那么紧,干嘛跑这么一趟。”


    老李启动车子,“他留我在这儿,也是怕您出什么紧急状况,有人好搭把手,梁小姐,陈先生对您很上心。”


    “嗯,我知道,”梁岁宜又问:“他去哪出差?”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李问:“对了,您奶奶的身体还好么?”


    梁岁宜点点头,“好些了。谢谢您关心。对了,等会先去找一趟莉莲吧,您把我放舞蹈室就先回去休息,我结束了自己回去。”


    “好嘞,”老李很高兴,“真不用我等您?”


    “不用,这几天辛苦您了,”梁岁宜心里,真心过不去。


    老李也实在熬不住了,陈先生冲动为红颜,来这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春风一度过后,却把他留下来熬着干等。


    但梁小姐人很好,不会高高在上,也不会颐指气使,如若未来能当上陈太太,那日子会很好过的。


    老李很希望梁岁宜能当上陈太太。而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一丝可能也没有,至少陈先生,从前从没对谁这样上心过。


    然后就听见陈颂慢悠悠地说:“不过,莫名其妙冷脸是我不对,所以我特地来跟你赔礼道歉了。”


    梁岁宜有些懵然地抬起头。


    “所以。”陈颂随意地夹起一片鱼肉,漫不经心将里面的鱼刺全部挑拣干净,白色瓷碟放到梁岁宜面前,却没看她。


    声音低下来,有几分轻哄的意味。


    “看我被淋得这么惨的份儿上,能开心一点了吗,梁主播?”


    第 23 章   停电夜


    她一口一个“梁岁宜老师”,看似尊敬,但梁岁宜今天又不是作为导师过来的,而是跟她一样也是作为选手来参加比赛,于是这样的称呼在这种场合里便显得格外尴尬。


    连温千雅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敌意,在底下捏了捏自己的手,忍不住替梁岁宜反驳:“要尊重节目组的赛制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宋乔乔毫不退让。


    梁岁宜抬目看过去,一眼看到的不是宋乔乔,反而是坐在舞台右侧的陈颂。


    棚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他的西服扣子解开了,里边是一件丝质的白衬衫。衬衫领子也开得很低,不知道这套造型是谁给他配的,衬衫中间竟然还有一块镂空的蕾丝,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骚包。


    梁岁宜很少见到这样的陈颂,他平日里其实不常回临江别墅,偶尔回一次,也是深夜了,那时梁岁宜早已经睡熟,被他从睡梦陈弄醒。


    他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裹挟着浓浓水汽,凉凉地贴上她的后背,他的嘴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醉得厉害时,会在她耳边低声唤道:“小桑。”


    梁岁宜侧头看了一眼桑淼,未想后者也在看她,隔着一片距离,梁岁宜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她收回目光,听到宋乔乔又问:“前辈是看不上我吗,所以不愿意跟我比?”


    她见梁岁宜半晌没反应,直接往她头上扣下这样一顶大帽子,周煜出声解围:“按道理说,这是不符合规定的。”


    姜洛坐在后面,似乎也来了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接道:“但如果两个当事人都同意了,我觉得可以适当放宽规则?”


    决定权再一次被抛给梁岁宜。


    温千雅小声嘟囔:“这不是欺负人吗……”


    梁岁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才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喜欢我的人都知道……”她停顿两秒,像是有些俏皮地对着镜头笑问道,“嗯……既然宋乔乔同学说喜欢我,那就说明还是有喜欢我的人存在的?”


    她说:“那么,喜欢我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其实已久很久没有唱过歌了,这几年也荒废业务,无所事事,总归就是不务正业得很。”


    她损起自己来毫不留情,“所以没有上台参加battle,并不是因为我自大,毕竟来参加比赛就是要展示才艺嘛,没有故意藏着掖着的道理。我之所以没有上去,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一点时间适应适应,免得上去丢人。”


    “但是,既然宋乔乔同学这么喜欢我,我就却之不恭啦。如果到时候唱得不够好,让你失望,你就当我从没来过吧。”


    她语气温软,语调里始终含着淡淡笑意,表面是在自谦,但话语间又分明在说:我已久很久没有练过了,这事儿喜欢我的人都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又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呢?


    现场的都是人精,她这话一出,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了,部分人再看向宋乔乔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宋乔乔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僵,姜洛侧头看了看陈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道:“一直听人家讲阿梁温柔,没想到口才也这么好。”


    她大概只是想同陈颂搭个话,然而后者目光全在梁岁宜身上,似乎对这样的梁岁宜也有些诧异,眼神中透出一点兴味来。姜洛咬了咬牙,回头瞪了一眼梁岁宜,才说:“所以阿梁打算唱一首什么歌呢?”


    梁岁宜从观众席慢慢走出来,闻言抬头笑了笑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就《偷吻玫瑰》吧。”


    正是宋乔乔方才唱的那首歌。


    她说完,人已经走到了台上,这首歌他们当初其实原本是想要作为主打歌发出来的。那时候她与江明哲的组合刚刚成立,并且,不同于时下流行的男子组合和女子组合,THE ROSE 一共只有她和江明哲两个人,是一个男女混搭的组合。


    那会儿他们两人都年轻,不管是外貌还是天赋都极高,林冉刚接手他俩,野心勃勃,特地托关系找了Mut来给他们写歌。


    Mut可以说是圈内最神秘的一个音乐人了,他词曲都写,成名作是写给天王沈嘉文的一首歌《Light》。


    那时沈嘉文已经沉寂多时,靠那首歌不仅彻底翻红,并且还一口气包揽了当年金曲奖的很多奖项。


    后来也有很多人同沈嘉文打听Mut的消息,沈嘉文只说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从未见过,只是某天助理心血来潮整理邮箱时,偶然发现了Mut投稿过来的一段demo,一时间惊为仙乐,但之后他们同Mut的联系,一直是通过Mut的一位代理人来进行的。


    众人对这番说辞评价不一,反正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沈嘉文的借口,觉得是他不愿意将Mut引荐给大家,怕别人超越他的地位,沈嘉文对此有苦说不出,一开始还会稍作解释,后来就干脆放任流言不管了。


    之后Mut又断断续续给沈嘉文写了不少歌,他几乎每张专辑都至少有两首歌是Mut写的,而Mut倘若想跟谁合作,也会托沈嘉文帮他联络,沈嘉文也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这么多年,Mut虽然写歌并不多,但他几乎每一首歌都会成为那一年的大爆歌曲,除了THE ROSE 的《偷吻玫瑰》。


    因为这个事儿,当初THE ROSE还被狠狠嘲笑过一番,说他们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在他们专辑里其他的主打歌成绩还不错,总算挽回了一点面子。


    这首《偷吻玫瑰》,原本从词到曲最初全是由Mut一首包揽的,可是后来梁岁宜录歌的时候,才发现作曲人那里不知为何添上了江明哲的名字,而整个曲子的细节部分也做了不少改动。


    她那会儿年纪小,年少轻狂,也曾找林冉据理力争过,但林冉说:“江明哲本就是创作歌手,首专里如果能够和Mut联合署名,对他打开市场也有好处。”


    梁岁宜争不过她,最终只好妥协,而从那以后,Mut也再没有跟他们合作过。


    而此时坐在导师席的沈嘉文在听到这首歌名的时候,也在一瞬间就坐直了身子。其实刚刚宋乔乔唱的时候,他就来了精神,宋乔乔的嗓音条件不错,唱功也好,只是可能因为年纪比较小,唱歌时缺了点儿感染力,加之……


    沈嘉文对于这首歌一直感情很复杂,作为跟Mut长期合作的歌手,他心里是十分清楚Mut的能力的,但这首《偷吻玫瑰》,恕他直言,实在不像Mut的水平。


    但每个创作者都有发挥好和发挥不好的时候,一个人不可能首首都是神曲,他也可以理解。


    他眯起眼睛,看到梁岁宜走到舞台中间,这首歌比较慢,稍微带了点儿爵士风,舞台上刚刚宋乔乔唱歌时放在那里的立麦还没有拿掉。


    没有过多的灯光渲染,棚里的人都摒住了呼吸。


    梁岁宜站定,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一下立麦的高度,眼神轻瞥,声调轻慢。


    沈嘉文眼睛突然一亮。


    不对,和刚刚宋乔乔唱的,简直不像同一首歌。


    其实宋乔乔唱得也不错,有前调,有高潮,有爆发力,是一首比较常规的流行歌曲。但梁岁宜一开口,他就发现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的眼皮始终垂着,头也始终没有抬起来过,她今天穿的是盛音给她们统一配的表演服,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但七个人是一个系列。


    梁岁宜这件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很宽很大,仙气飘飘。


    但她这首歌却一点儿也不仙,其实她的声调始终是平静的、漫不经心的,但你又能够清清楚楚从她的漫不经心里捕捉到其中的爆烈、其中的轻佻、其中若有似无的撩拨与纵情欲望。


    底下的人也呆住了,虽然她们大部分人都没听过这首歌,但宋乔乔刚刚唱的是个什么样,她们可是清清楚楚。


    温千雅两眼发光的看着梁岁宜,激动得快把自己的衣服扯破。


    虽然此时舞台上没有专门为梁岁宜打下一束灯光,但在场的人无不觉得她此时就是整个场内最耀眼的那个人。


    赵伊一从梁岁宜上台时就开始准备看梁岁宜的笑话。


    因为盛音为她们准备的节目主打的是跳舞,不怎么需要她们唱歌,故而赵伊一其实没怎么听过梁岁宜开口。


    虽然她听说过梁岁宜唱歌还不错,但THE ROSE以前的歌她也不是没有听过,梁岁宜胜在嗓音好,情感表达比较好,唱功着实一般。


    况且她又这么多年没登过台了,任她如何表现,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没想到梁岁宜居然能唱这么好。


    站在她旁边的向小园完全不能够体会到她的心情,看到她神情怪异,还以为她是为梁岁宜紧张。她用手肘撞了撞她,由衷地夸赞道:“你们盛音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赵伊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台中央梁岁宜一首歌已经终了,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台侧突然响起一阵掌声。


    “啪、啪、啪。”


    一顿一错,格外有规律。


    梁岁宜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头看过去,陈颂半倚在倚背上,唇角含笑,眼睛直直望向她,满含探究。


    梁岁宜头皮一麻,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眼睛里瞬间便晕开点点委屈泪意。


    周煜看得满头问号:“怎么突然哭了?”


    梁岁宜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盛川这趟来,仿佛就只是为了找她不痛快似的,好在梁岁宜早就习惯了这人时不时发疯,她的心情倒也没有被影响太大。


    小选管走在她后面,大概是觉得气氛太僵持,便忍不住想说点儿什么来打破尴尬。


    “网上已经把咱们这次练习生的名单公布出来了。”她说。


    “哦?”梁岁宜一向不爱辜负别人的好意,她笑了笑,顺口接道,“怎么样?”


    小选管一愣,这才想起,网络上对梁岁宜的评价着实不怎么好。但好在网友早就换了一批,现在这些人知道梁岁宜当年的事的人不算太多,所以目前为止,局面还没有太难看。


    但是,她之前都听说了,节目组准备在第一期播出的时候,拿梁岁宜炒话题……


    见她沉默,梁岁宜了然地转开目光,小选管含糊着说:“还可以,大家都挺感兴趣的。”


    梁岁宜没拆穿她,说:“那就好。”


    因为盛音娱乐过来的练习生里,就只有她自己是一天班,故而这几天宿舍里几乎没人回来,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练习。


    除了梁岁宜,其余几个人舞蹈基础都还不错,故而梁岁宜也没有特别为她们担心。


    全部考核完之后,就到了录制主题曲MV的时候,主题曲MV的C位要从A班里选,A班在考核之后,最后只剩下了七个人,主题曲MV是在户外录制的。


    大巴载着她们去到海边,一群女孩子在车上吵吵嚷嚷,梁岁宜手背搭在额头上睡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才发现她正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入目的是一件浅咖色的高领毛衣,毛衣很宽松,炸开的细绒毛在阳光里一跳一跳。鼻尖有熟悉的香水味,沉沉的木香,格外令人感到温暖。


    她迷迷瞪瞪没反应过来,停了一会儿,才陡然察觉到四周安静得诡异。


    她抬起头,坐在副驾驶位的向小园不断朝她挤眉弄眼,她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清润的男声。


    陈颂说:“醒了?”


    梁岁宜整个人如遭雷劈。


    温千雅在后面适时为她解围:“陈先生说他晕车,坐在第一排会好一点,就跟我换了座位。”


    梁岁宜“哦”了声,颓丧地靠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好在她醒来后,没几分陈就到站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车,冬天的海边其实并不怎么……令人向往,因为实在太冷了。梁岁宜刚下车,就想立马拐回去。


    姜洛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疑问:“为什么非要要在海边拍啊?”


    周煜一本正经道:“可能因为之前几季都是在海边?”


    女孩子们穿得并不多,羽绒服里面就只有一套制服裙子,还是短裙,光着两只腿,人群里抱怨声不断。


    周煜说:“现在大家排好队。”


    不怎么规整的队形,站得乱七八糟,江明哲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台本来:“前几天让大家投票选的主题舞中心位,结果已经出来了。”


    大家终于安静了下来,目光熠熠地看着那张纸。


    “你觉得会是谁?”向小园问温千雅。


    温千雅说:“不知道,反正我投的梁岁宜。”


    向小园说:“我也是。”


    温千雅从后面戳了戳梁岁宜的后背,想跟她说话,不小心却撞到了桑淼,桑淼这几天宛如一个杀神,见谁都不搭理,冷着一张脸。


    温千雅立马讪讪地收回了手,梁薇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啧”了声。


    江明哲把台本打开,海风呼啦啦把他的头发都吹得乱了,陈颂没下车,也不知道他这趟跟过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大概只为了在车上录点素材吧。


    梁岁宜搓了搓自己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耐心等江明哲公布答案。


    江明哲抬头往梁岁宜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心脏忽地一跳,温千雅在身后雀跃地“哇”了一声:“我有预感!”


    向小园说:“先别说话,听老师说!”梁岁宜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她透过床边的玻璃窗望见外边一片灰白的天空,像是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天气。


    几只麻雀从树枝上掠过,叽叽喳喳,莫名透着一股北方冬日特有的冷肃。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节目组的医务室里,病房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病床前一张椅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床前的铁杆上挂着几瓶吊瓶,手背上贴着酒精棉,估计是她昏迷期间打过吊针。她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大概汗流太多,全身粘腻得难受,然后全身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陈表,下午六点一刻,也不知道白天的分组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大概去吃饭了,整个医务室里安静得吓人,梁岁宜在思考自己是先回宿舍,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但是又怕医生有什么嘱托,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躺着等一会儿。


    过了大概几分陈,走廊里忽然有脚步声穿过来,像皮鞋的声音,也有点像高跟鞋的声音。


    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下,她侧头看过去,脸上露出一点惊讶来。


    陈颂身上穿着一件深青色大衣,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肩上头上还星星点点坠着几片落雪。


    梁岁宜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短短十分陈,外面居然就下雪了。


    陈颂看她醒来,脸上紧绷的神色松下一些,他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屋来,问梁岁宜:“感觉怎么样?”


    梁岁宜目光落在他手上提着的保温桶上,神色有些复杂。


    “好多了。”她说。


    陈颂点了点头,把保温桶放到桌子上,探过身来想摸一摸梁岁宜的额头,未料手刚伸过去,梁岁宜突然一偏头。


    陈颂愣了愣,梁岁宜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已习惯了陈颂的触碰,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了。


    许是想起昨天晚上桑淼的那些话,又许是想到那天赵伊一问她:“你不反抗吗?”


    更多的,是想起主题舞考评之前,陈颂问的那一句:“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自己?”


    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自己?


    病了一场,那些被她努力压制起来的、不该有的矫情,好像又悄悄冒了出来。


    陈颂的目光太有压迫性,梁岁宜在他的注视之下,感觉好像有一团云罩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她大口呼吸了下,下意识地想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一下当下的僵硬气氛。


    “陈、陈先生,”她说,“我刚刚没反应过来……”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她轻轻咳嗽了声,又开始担心这几天的练习怎么办。


    一公之前,她们只有一周的练习时间,倘若再耽误个几天……


    陈颂神色不明地垂着眸,看梁岁宜明明上一秒还想着如何挽回局面讨好他呢,下一秒就开始走神。


    她烧大概还没彻底消退,脸上仍透着点点红晕,眼里压着点点水光,长长的睫毛半垂,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极了。


    胆子也大极了。


    陈颂收回手,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坐到椅子上,有条不紊地把保温桶打开。


    里面是他让刘特助去市里买的排骨粥,热腾腾地冒着烟。


    梁岁宜瞬间被拉回了神思,轻轻嗅了一口,好香。


    陈颂看着她馋得不行的样子,面无波澜地一勺一勺把粥盛到碗里,才转过头,用着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口吻问梁岁宜:“好点了吗?”


    梁岁宜一愣,她咬了咬牙,声音软了些:“陈先生。”


    她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


    陈颂无动于衷。


    梁岁宜撑着床板坐起来,看了一眼陈颂搁在桌面上的手。


    没错,和什么过不去,千万别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她忽然一弯腰,额头触上陈颂的手背。


    冷热相碰,陈颂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梁岁宜眉眼弯弯:“您觉得呢?”


    江明哲顿了两秒,才笑道:“可能有的人已经猜到了。这位学员,在这次主题舞的考核中,表现特别亮眼,只要她往那儿一站,没有人的目光不被她吸引——没错,这次主题舞MV的中心位就是——”


    “梁岁宜!”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是真的为她开心,有的则只是碍于镜头,不得不装装样子。


    梁岁宜有些惊讶,虽然她后来去找小編导要了她跳舞的视频来看,但因为自己看自己,总挑剔居多,她真没觉得自己跳得多好。


    向小园从后面推推她:“别傻站着了,谢谢给你投票的人啊!”


    梁岁宜这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走到前面拿起麦发表感言。


    后来这一幕也成为她“绿茶”的证据之一——


    【太能装了吧,江明哲公布答案之前明明都看了她一眼,她当时不挺淡定的吗?】


    【不这样装怎么能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呢。】


    【真的得了便宜又卖乖,恕我直言,桑淼比她跳得好太多了吧?要不是她死活不愿意跟桑淼换班,这能轮得到她?】


    【看笑了,评论里都是一群什么奇葩发言,梁岁宜为什么要让给桑淼?梁岁宜是桑淼她爸还是桑淼她妈啊?不知道这是比赛吗?敢情你们家的比赛都是友谊第一比赛靠边?】


    那一个下午,她们快把主题舞跳吐,才终于彻底拍完一支MV,等拍完时,大家的手脚都僵硬了。


    梁岁宜匆忙裹上自己的羽绒服,回到车上她原先的座位上时,才发现陈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但是她的座位上被放了一个保温杯,上面还贴着一张便签条:姜茶,回来之后喝一点。


    是陈颂的字迹。


    陈颂这个人,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在某些方面,作风真的很老派。


    他好像特别喜欢写便签条,以前每次他在临江别墅过夜,隔天离开时,梁岁宜大多时候都没醒,然后他就会给她留一张字条。


    “走了,餐厅里有饭,记得让阿姨热一下。”


    “刚刚陈教授给你打电话了,我看你在睡,帮你接了,记得回过去。”


    “合作方送来一枚胸针,我没什么用,你拿去戴。”


    如此尔尔,全是一些特别生活化的小事情,难以想象,陈颂居然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


    梁岁宜把便签条揉成一团,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拧开保温杯,姜的气味瞬间盈满她的鼻尖。


    梁岁宜神色略微复杂地浅浅啜了一口,也不知道陈颂这习惯性照顾床板的风流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他倒是做完之后挥挥手就完全不记得这事儿了,却平白给别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然而别人一旦开始遐想,他就会立马告诉你:“你误会了,我照顾你跟照顾我家那只蠢猫没有区别。”


    幸好——


    梁岁宜眯起眼睛,幸好她早已对陈颂的套路免疫。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杯壁,没有再继续喝,反而是把杯盖子又拧了回去。


    温千雅一上车就闻到了味儿,凑到梁岁宜身边坐下:“我怎么闻到了姜茶的味道?”她看到了梁岁宜手里还没拧紧的保温杯,奇怪道,“你什么时候带过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梁岁宜说:“出发的时候想着今天会冷。”


    温千雅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梁岁宜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支一次性纸吸管,递给温千雅:“你也喝一点,小心别感冒了。”


    温千雅也没有跟她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才舒服地眯起眼道:“也不知道节目组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周煜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哭笑不得道:“失策,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升温的。”


    温千雅说:“猪才会相信天气预报。”


    导演组的人默默回头看了她一眼:“……”


    第 24 章   黯淡星


    练习室旁侧有一间很小的休息室,里面灯暗着,梁岁宜来不及多想,迅速猫着腰闪进休息室里。


    曾铭走近一看,才发现屋里没人,但音乐还开着,灯也开着,角落里的矮凳上还放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羽绒服旁边则立着一个保温杯。


    副导演适时插话:“可能是去卫生间了。”


    陈颂的目光在那件羽绒服上停了片刻,又抬眼看了一眼里边的摄像头。曾铭揣着手,问他:“要等一等还是……”


    陈颂转身:“走吧。”


    直到人走远了梁岁宜才出来,她脑子里一团乱,她自然知道微光平台是陈颂一手创办的,但这人她了解,傲慢得不行,以他的性格,不应该会对一个小小的选秀节目这样关注。


    那么他来这里干什么?是心血来潮路过,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她自然不会觉得陈颂是为了她而来,她在他身边呆了五年,别的不了解,但陈颂对她有没有感情,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但舞是没有心情再继续练下去了,她回到宿舍时,里面的人基本上全都睡了,只有桑淼听到动静,就着走廊照进来的灯光转头看了看她。


    梁岁宜还以为自己吵到她了,抱歉地朝她笑了笑,桑淼没吭声,丢给她一个后背。


    隔天又是一大早就要起床,先是化妆,然后就开始了正式的初评级舞台录制。


    录节目其实挺无聊的。


    她们这次过来的大大小小一共有三十多个公司,还有一些是个人练习生,每个公司都要上去表演一次,然后接受导师们的各种评定。


    虽然她们前两天已经大致见过面了,但为了方便让观看节目的人认识一下她们,所以节目组还是给她们设置了一了个自我介绍环节。


    台上的人在介绍,台下的人还得配合着捧场,演戏。


    譬如梁岁宜她们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就能听见底下议论声一片,比如什么——


    “梁岁宜竟然也来了!”


    “我以前是她粉丝诶,我听她歌长大的!”


    梁岁宜面带微笑,恍若未闻,倒是桑淼皱了皱眉,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下台的时候还跟梁岁宜说了一句:“不用理她们。”


    梁岁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桑淼。


    等所有人介绍完之后,导师团才姗姗来迟,其实名单之前在网上也炒过一阵子,除了发起人周煜以外,还有老牌唱跳天王沈嘉文、甜美女神姜洛,以及当红流量小生江明哲。


    江明哲出来的时候,几乎全场都在尖叫,有的人是真喜欢他,有的人就是配合着演一演,希望能因此而多一点镜头。


    毕竟几十个小时的录制,最后最多浓缩成三个小时,一个表现不好,就直接查无此人。


    然而除了欢呼之外,有部分人已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梁岁宜了。


    【卧槽!年度好戏啊!】


    【这是什么有生之年系列!】


    【节目组太会搞事情了,为了话题度也是拼了。】


    后来节目播出后,那一瞬间弹幕理也充斥着这样的内容。


    梁岁宜当时来参加《星耀》本就很仓促,那时网上早就就这个豪华的导师团阵容炒过一阵子了,她连余晖都没看到,后来更没想起来要专门去查一下名单。


    她今天脑子里本来还在想陈颂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今天没在现场看到他,心刚要放下来,紧接着就看见江明哲从后台走了出来。


    盛音今天坐的位置比较靠后,前面乌泱泱挤满了人,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


    温千雅略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懊恼地说:“你不知道他要来吗?我怎么居然忘记告诉你这件事。”


    “跟你没关系。”梁岁宜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家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总归是要碰见的,就算不是今天碰见,明天也要碰见。”


    大家也不好意思老是盯着她看,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但每个人再看向江明哲的眼底明显全是跃跃欲试。


    这一part只是导师的自我介绍,江明哲介绍完,就站到一边去了。


    周煜站在中间,象征性地夸了江明哲几句,才说:“好了,别演了,我知道你们早就知道导师都是谁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他语调嗔怪,底下爆发出一片笑声。


    周煜又说:“但是,下面我要介绍的这个人,你们一定猜不到是谁!”


    梁岁宜的眼皮微跳。


    “这个人呢,他英俊多金,霸道温柔,他虽然不在圈内,但圈内全是关于他的传说。”他对着台本,越念越夸张,温千雅快笑出眼泪:“救命,这是什么霸总小说里的形容词啊!”


    梁岁宜按住眉心,又听周煜说:“……这次我们真的很努力给你们谋福利了,没错,相信有的人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就是我们微光平台的创始人——陈颂!”


    这次底下的尖叫声真情实感了很多,梁岁宜看见,赵伊一和梁薇的眼睛都亮了,亮完之后,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梁岁宜。


    梁岁宜:“……”后来,节目播出后,这一幕成为梁岁宜圈粉无数的经典场面,同时也成为了众人诟病她“绿茶”的一个证据。


    【天啊天啊天啊,这是神仙落泪吧!呜呜呜呜妈妈好心疼,女儿哭起来也这么漂亮。】


    【这一看就是被欺负狠了啊,宋乔乔不依不饶的样子真的好丑陋哦,人家不愿意比干嘛非逼人上台啊?】


    【……迷惑发言,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梁岁宜很绿茶吗?】


    【我也……她一开始不愿意上台,说自己好久没唱了,我当时也觉得她好惨来着,还跟我室友骂宋乔乔,结果……??】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见过那种人,就是明明是学霸,成绩好得要死,但每次考完试都会长吁短叹说自己考得好差,你诚心诚意安慰她,然而成绩出来……呵呵,人家分数是你的好几倍。】


    【代入感很强,拳头已经硬了。】


    这个节目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吧!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但她这个人有个习惯,当事情糟糕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她反而能够冷静下来。


    因为反正已经这样了,最坏也不过如此了。虽然拍摄已经结束了,但练习室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上锁的。


    隔天就是正式的初评级舞台,不知道今年的规则是怎么样,但往年的节目梁岁宜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初评级时,是一个公司一个公司的上去表演,虽然她并不在意自己在这里能走多久,毕竟,所有的话一开始林冉都跟她说清楚了。


    公司不会帮她推广和宣传,如今这个时代,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早已经不适用了。如果不去告诉别人你很好,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一点。


    况且,她还要为了衬托桑淼,在某些时候做一下坏人,就像今天在化妆间时那样。


    关于化妆间里的视频被流到网上这件事,她的选管也跟她讲了,当时梁岁宜挺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选管还挺惊讶:“你不好奇他们说了什么吗?”


    梁岁宜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说:“应该在骂我吧?”


    选管其实年纪不大,刚大学毕业,还是个实习生,节目组实在人手不够,她就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派来了。


    小姑娘心软,想到他们之前开会的时候,领导交待下来的要如何安排梁岁宜的人设剧本问题,配合此时梁岁宜脸上故作云淡风轻的表情——是,她觉得梁岁宜在故作轻松,毕竟,哪里会有人对别人的辱骂毫无感觉呢?


    语言似利刃,可救人,也可杀人。


    她的心里忽然就有点不是滋味,想问梁岁宜为什么来,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要求,但两个人到底还不熟,于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只在心底默默发誓:


    以后对她好一点就是了。


    虽然剧本要求她做恶人,但哪怕做恶人,也要做一个可爱的恶人才行呀!


    梁岁宜自然不知小选管心里已经绕了这么个九曲十八弯,她正在练习室里跳舞。


    凛冬时节,夜里的温度更是比白天又低了好几度,因为就她一个人,所以她没有开空调。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贴了好几个暖宝宝,好在练习室和宿舍不在同一栋楼里,音乐声开大一点也不怕吵到别人。


    虽然她对这场比赛并没有什么宏大志向,但是,她也实在不希望因为她而影响到别人的发挥。


    公司为她们这段舞蹈很花力气,是专门找国外一个很有名的编舞老师编的舞,但也正因为此,这段舞对梁岁宜来讲,便格外难学了点儿。


    她就那样坦然地坐着,好在她和陈颂的关系不像她跟江明哲那样人尽皆知,除了同公司的几个人,和个别消息比较灵通的练习生外,没人注意到她。


    而许是棚里练习生太多,陈颂似乎也没有看见她。


    没像其他的导师那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陈颂做完自我介绍之后,就到旁边坐下了。


    大概是为了配合节目的基调,他今天的西服不像以往那样中规中矩,细节地方做了很多活泼的处理,整个人都显得随和了很多。


    头发也放下来了,碎碎地搭在额前,温千雅不由得在旁边轻呼:“以前就知道陈先生好看,没想到这么好看。”


    前边一个胆大包天地练习生回头道:“是的是的!其实陈先生长得还蛮……”她顿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还蛮欲的,但他平时好像不怎么笑,看起来就特别高岭之花,我觉得这种人在床上才是最好看的。”


    温千雅刚刚不过随口一说,大概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子这么大,她立马紧张地四处瞥了瞥,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那个女生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片刻后又似是遗憾般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有幸看看床上的他。”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梁岁宜:“……”


    可能是因为去年的收视率实在不佳,今年的比赛规则较之前两年做了一些改动,以往的初舞台都是直接让大家以公司为单位依次上去表演、评级,而今年在小组表演之前,又多出了一项个人才艺表演。


    个人才艺表演分为三个大组——vocal组、dance组和rap组,这个表演全凭自愿,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艺高胆大的人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博足关注,而能力不那么突出的人则相对会保守一点,宁愿不出这个风头,也不想在第一期节目里出丑。


    桑淼从小就学街舞,她底子好,故而周煜刚公布完规则,她就直接站到了dance组那一列,赵伊一沉默了一会儿,也走到了vocal组里去。


    梁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伊一抿了抿唇,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往前走了。


    温千雅问梁岁宜:“你不去唱歌吗?”


    出风头并不在梁岁宜的任务之内,况且,现在导师团里还坐着江明哲和陈颂呢,她可不想节外生枝,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温千雅了然地说:“你是怕江明哲吗?”


    梁岁宜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就胡乱“嗯”了声,温千雅说:“就是觉得你唱歌那么好听,如果上去,肯定可以惊艳很多人,不去也太可惜了。”


    梁岁宜笑了笑说:“我都很多年没怎么唱歌了,况且,这些人又不是没听我唱过,还能怎么惊艳?”


    她们说话间,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先是vocal组在比,首先上场的是昨天跟梁岁宜她们搭过话的绿头发女孩向小园,梁岁宜看她的打扮,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rapper,没想到居然是个歌手,还是唱慢情歌的。


    她的嗓音比较粗,微微有点儿沙哑,说话时感觉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唱起歌来意外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感觉。


    这种反差最容易让人惊讶了,整个演播厅里一开始还比较吵闹,她才唱了两句,就整个地安静了下来。


    梁岁宜听见自己前后左右已经爆发出不止一声“卧槽!”


    方怡说:“没想到一上来就来了个这么强的,让后面的人该怎么办?”


    第二个上台的是一个个人练习生,名字叫宋乔乔。


    “虽然是个人练习生,但她还挺强的,还是个学生,在国外特有名的一个音乐学院读书,她在网上发过很多自己唱歌的视频,粉丝很多,算是个小网红。”温千雅看梁岁宜果真什么都不懂,便附在她耳边给她科普。


    没想到她一开口,唱的竟然是THE ROSR的歌,是他们第一张专辑里一首不算非常大众的歌,现场很多人可能都没有听过,但梁岁宜作为原唱,却对这个旋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发出自己今天不知第多少声叹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梁岁宜总觉得宋乔乔唱歌时,眼睛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并且眼神里似乎是……


    挑衅?


    她按了按眉心,听到音乐声渐止,宋乔乔停顿片刻,突然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老师们能不能答应?”


    周煜最喜欢这样的环节了,他挑了挑眉,说:“你说说看。”


    宋乔乔说:“我看到梁岁宜老师今天也来到了我们的现场,我一直很喜欢梁岁宜老师,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好好跟梁岁宜老师battle一下,可惜梁岁宜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有上来。”


    她顿了片刻,缓声道:“所以,梁岁宜老师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第 25 章   多云日


    刘特助走在陈颂身后,虽然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但他的脑海中还是不断闪过方才他在总编室的监控里看到的那一幕。


    按道理讲,老板的私事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但是作为跟在陈总身边很多年的人,他太了解陈颂了。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跟谁都不爱计较,时不时也会施舍一点爱心出去,但是他也绝对不是那种闲得爱心泛滥的人。


    所以,他为什么会对梁小姐这么关注?


    好奇心在他心头冒了个芽儿,被他按下去了,但它不死心,又从土地缝里钻出来。


    挠得他心痒痒。


    许是被他的长吁短叹弄得烦了,陈颂停下脚步,回头睨他一眼:“有话就说。”


    刘特助:……


    刘特助清了清嗓子,讪讪道:“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您和梁小姐……”


    陈颂“嗯?”了一声。


    “那个小姑娘么……”声音很小,像是从齿缝里哼出来的,他突然问,“你养过猫吗?”


    刘特助茫然地摇了摇头。


    陈颂说:“别人送你一只猫,你养了好几年,虽然也没什么感情,但毕竟也是自己养了很久的小东西。结果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又把猫要回去了,你看着这猫在别人手里张牙舞爪地受罪,你能不管?”


    刘特助更茫然了:“当初不是您不愿意续约的吗?”


    陈颂却答非所问道:“盛音这两年做大了,翅膀硬了,我听说盛川最近悄悄开始打听别的生意了?”


    涉及到自己的工作,刘特助敛了敛神色:“查到他最近跟徐家和桑家都有联系,看样子是想往房地产那边着手。”


    陈颂冷笑一声:“跳梁小丑。”


    梁岁宜终于把一套动作捋顺,她盘腿坐在地上,这才察觉出胃里空落落地在翻搅。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陈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一刻,距离明早的八点考核,还有不到七个小时的时间。


    她中午倒是囫囵吞枣去吃了点,从那之后就滴水未进了,饿意后知后觉漫上来,也不知道食堂这个点还有没有饭了。


    她站起身,许是太累了,头脑一阵眩晕。


    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她眯着眼看过去,待胃里那阵恶心劲儿过去了,才看清来人是谁。


    但可能是实在太累了,她的大脑有些迟钝,愣了半天才略显惊讶地唤道:“陈、陈先生?”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保温桶上。


    陈颂没理她,径自走过去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又打开保温桶,里面饭菜的香味瞬间沿着空气飘过来。


    梁岁宜的味蕾被狠狠刺激到,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眼巴巴看着陈颂,不知道他这会儿过来是要干什么。


    冷不防却听他问:“还不过来吃?你是打算饿死自己?”


    依旧是带着调笑的口吻,梁岁宜走过去,又听陈颂说:“你那个小朋友让我带给你的。”


    梁岁宜一下子就猜到他口中的小朋友大概是温千雅。


    陈颂坐到椅子上,看梁岁宜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她是真的饿极了,也顾不上注意形象了,结果没吃两口,却突然被噎住。


    她鼓着嘴巴,满口都是米饭,眼睛泪汪汪看着陈颂,像只小仓鼠,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陈颂翘起唇角,无奈叹息:“好好吃饭,不要撒娇。”


    梁岁宜:“……”撒个屁。


    许是她眼里的怨念太重,陈颂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从旁边接了杯温水递给她,梁岁宜一口气喝完,才抹了抹眼泪说:“谢谢。”


    因为还要跳舞,梁岁宜没敢吃太饱,吃完饭后又消了会儿食,才打开音乐继续练习。


    她侧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那里雷打不动的陈颂,试探性地问道:“陈先生不去休息吗?”


    陈颂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大概意识到场合不对,那烟又被他扔到了桌子上,他剥开一颗糖,懒洋洋道:“看你跳舞。”


    梁岁宜:“……”


    她是真的搞不懂陈颂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陈颂并不喜欢她,并且实际上,他心里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一点梁岁宜十分确认。而且当初合约到期时,也是他主动说不会再续约,从临江别墅搬出来的那日,刘特助叮嘱她的话她还言犹在耳——


    “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不要再缠着陈先生。”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准备先把这个事儿搁一搁,毕竟眼下主题舞考核才是要紧事。陈颂不愿意走,她也不能赶他,那就尽量把他当成透明人好了。


    结果人家自己却不甘愿当透明人——


    梁岁宜踢腿时,他在叹气;


    梁岁宜抬手时,他在叹气;


    梁岁宜扭腰时,他还在叹气。


    梁岁宜终于受不了了,她本来就累了一天了,昨晚也没睡好,这会儿耐心全被耗尽,她停了下来,喘着气,满脸憋闷地看着陈颂。


    后者对上她的目光,无辜地摸摸鼻子,顿了会儿,他突然站起身。


    音乐声还在继续,这歌的节奏感十分强,他踩着鼓点,慢悠悠走到她旁边,就着她的姿势握住她一只胳膊,慢慢往上抬,“这样才对。”


    他站得离她很近,呼吸就落在她的头顶。


    以前他们也近,但那时都是带着目的的,他们彼此之间十分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故而很少有这种不带任何欲|望的亲昵。


    这反而让梁岁宜觉得不自在。


    因为和一个人维持着某种关系久了,突然转变,总会让人不习惯。


    陈颂忽然说:“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


    梁岁宜还以为他在暗讽她跳舞不好,瓮瓮道:“不知道,经纪人让来的。”


    陈颂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讨厌围棋,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可能因为到了叛逆期,别人越逼我学,我就越讨厌。”


    “但每次考核,我的成绩总是围棋社里第一。”


    梁岁宜:“诶?”


    陈颂无所谓说:“反正都花了时间了,总不能让这时间白费。”


    梁岁宜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但这种实话在某种时候,总是刺耳的,她像是赌气般道:“你的时间珍贵,而我的生命里其实有很多这样的时间让我去挥霍。”


    她低着头,其实语气有些呛,除了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这几年梁岁宜其实很少用这种语气同陈颂讲话。


    可能实在是太累了吧,她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陈颂侧头看着她。


    小姑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在抠自己的衣角,衣服已经被攥得皱巴巴。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嘴唇也翘着,顿了片刻,她才说:“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稀里糊涂就被发配到了这里,我知道这个名额很珍贵,很多人都想要,但是我并不想要。


    “然而即便我不想要,我还是不得已过来了,过来了,却也不能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去行动,不能做自己……”


    陈颂打断她:“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自己?”


    梁岁宜愣了愣。


    陈颂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看,你并没有想过。”


    梁岁宜抿着唇。


    陈颂话里的挑衅与嘲讽之意太明显了,很多时候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向命运妥协,知道自己在浑浑噩噩度日,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拆穿又是一回事。


    门外有练习生结对去卫生间,女孩们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越过墙面传进来,梁岁宜心里咯噔一跳,也顾不及刚刚的羞愤了,她猛地转过身,将陈颂推到了窗帘后边。


    男人个子很高,常年健身,要是平常,她根本推不动他。饶是刚才,她也是下意识地使了十足的力气,谁知陈颂根本没有防备,被她一撞,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还好后面的墙面稳稳接住了他,也因此,梁岁宜整个人都歪进了他的怀里。


    沉沉雪香钻入鼻孔,陈颂今天换了新的香水,像雪后的森林,透着淡而雅的清冽之意。


    他的胸膛很硬,梁岁宜被撞到了鼻子,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小声嘤咛了声,下一秒,却突然被陈颂捂住嘴巴。


    男人的手掌宽厚,指腹夹在她的唇瓣之间,她眨了眨眼,听陈颂在她头顶小声道:“听话,阿梁。”


    虽然梁岁宜已经进行完主题曲考评,但是她也没有松懈自己,毕竟很多动作还不熟练,所以仍是跟着大家继续练习。


    温千雅选的是三天班,如今一天已经过去,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也没时间关心梁岁宜了,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泡在练习室里。


    晚上,梁岁宜吃完饭准备去散会儿步的时候,突然被小选管叫走。


    她这几天跟小选管混得也比较熟了,便问她:“是有什么事吗?”


    小选管说:“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你老板来了。”


    梁岁宜脚步一顿:“盛川?”


    盛川在副导演的办公室里坐了快半个小时,梁岁宜才姗姗来迟。因为上午她刚进行过主题舞考核,故而她身上还穿着节目组统一的制度,外面套了件羽绒服。


    羽绒服的拉链没有拉上,半敞着,头发被造型师专门打理过,烫卷了,用一个很大的黑色蝴蝶结扎在头顶上。


    看起来好小,像正在读大学的无忧无虑的小女生。


    有一个瞬间,盛川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恍惚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了,穿越回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梁岁宜时的样子。


    那时候梁珉还没倒台,梁家家大业大,梁岁宜还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小公主。


    他因为母亲同梁岁宜母亲有旧交,而得以和梁岁宜有一个不算十分正式的娃娃亲,说是娃娃亲,但两家后来其实都没怎么提过这件事。


    梁家是不屑,盛家是自知配不上。梁岁宜唱完以后,按照队形,接下来刚好轮到赵伊一上场。梁岁宜顺势站到了向小园的另一边,女孩看偶像似的拉住她说:“你好强!”


    梁岁宜说:“你也是。”


    向小园:“你声音好听。”


    梁岁宜:“你唱得深情。”


    向小园:“你也很深情!”


    梁岁宜:“你……”


    话未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向小园说:“你们盛音的人都好厉害,我很期待赵伊一接下来的表现了。”


    梁岁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她和赵伊一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平日里相处也不多,她并不知道赵伊一唱功怎么样。倒是刚刚赵伊一上台之前,温千雅在她耳边念叨了一句:“赵伊一唱歌还不错,特别能飙高音。”


    赵伊一今天准备的是一首很经典的英文歌,音域又宽又高,难度很大,很需要技巧。唱的好的话会很出彩,但如果唱功不够纯熟,就很容易出丑。


    她一开口,底下就是一片哗然,不过倒的确如温千雅所说,虽然她气息稍微有点不足,但整体还算稳,向小园说:“我就说,你们盛音的人都好猛,她竟然唱这首。”


    梁岁宜侧头笑了笑,刚想要说什么,身后的音响里突然发出一阵兹拉兹拉的尖锐噪音,紧接着便是一道明显破了音的女声。


    棚内进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的议论声。


    许是因为那一下失误,之后赵伊一无论如何都找不回状态了,一再走音,沈嘉文忍无可忍,叫了声“停”,姜洛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资料,似笑非笑道:“同样是盛音出来的,你们差别很大啊。”


    饶是如此,盛父还是嘱咐他,让他每日陪在小公主身边,让他讨好她,奉承她,看看小公主能不能有一天垂个眼,看见他。


    十几岁的少年,其实自尊心很强,他不愿意,盛父就朝他大发雷霆,拳头先是落在他身上,后来又落在母亲身上。


    于是,没过多久他就学乖了,也“懂事”了,忍辱负重在梁岁宜身边待了很久,直到梁珉出事,梁家倒台。


    他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桌面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练习生们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这处办公室距离练习室很远,人声渐渐远去。


    梁岁宜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来。


    盛川听到动静,抬起头。


    四目相对,梁岁宜回身把门关上,呼啸的北风被隔绝在外面。


    她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进,唤他:“盛总。”


    盛川像是笑了下:“阿梁这声盛总也太见外了。”


    梁岁宜没接他的话,盛川又说:“这阵子我不在上京,才知道你来参加了这个比赛,林冉没有为难你吧?”


    他说话一贯轻声细语,梁岁宜也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她笑道:“我如果说林冉为难我了,你就会帮我吗?”


    盛川说:“如果是阿梁,我就会帮。”


    梁岁宜抬头看向他,盛川自嘲道:“阿梁太不信任我了。”


    梁岁宜却摇了摇头:“没有,她没有为难我。”


    盛川沉默审视了她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须臾,他忽然说:“陈先生没跟你续约。”


    梁岁宜说:“是。”


    盛川说:“我知道,你从临江别墅搬走的那天,我和陈颂在一起。”


    梁岁宜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不明白这人明明已经知道的事,为什么还要再问她一遍。


    盛川问:“你不好奇我们在哪里吗?”


    软软从善如流地问:“在哪里?”


    盛川说:“暮色里。”


    暮色里,名字虽文艺,却是有名的销金窟。


    “我当时问陈颂,如果他不想要了,那应该也不介意我送给别人,你猜他怎么说?”他把人当作与物件一样的东西,仿佛可以随意拿来丢去,说着这样的话,偏偏眼睛里还是笑意盈盈。


    梁岁宜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问他:“什么?”


    盛川说:“他说,虽然他不要了,也不想要了,但是总归是自己养过的小东西,让我不要太过分。”


    他直视着梁岁宜:“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 26 章   昏朦天


    梁岁宜隔日终究还是再次来到了盛音大楼。


    昨天临分别时,林冉的话犹在耳边,有些讥笑的口吻,她翘起唇角,问她:“你不会到现在还把自己当成盛川的未婚妻吧?”


    梁岁宜将后脖颈卡在椅背上,忽然就觉得没意思。


    “你想多了。”她说。


    “你没那个意思就好。”林冉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盛川对你没有什么感情,否则他也不会将你送到陈先生床上,你是聪明人,我想你比我清楚。”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回头看了梁岁宜一眼,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看起来怪可怜的。


    温千雅顿时就想到了她喜欢了很久的某个可怜小爱豆,“妈粉”之心瞬间溢满整个胸腔——


    况且,刚刚群里的消息,她可都看见了,这群人仗着梁岁宜还没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讲她的坏话,一会儿说她走后门,一会儿说她年纪大……虽然走后门的事情她不了解,虽然跟她们相比,她也确实年纪不小了……但是!


    但是,人家长得好看啊!


    如果可以长成梁岁宜这样,她也愿意年纪大,二十六岁算什么?二十七、二十八……三十岁她都愿意!


    她咬了咬牙,将梁岁宜“悲伤垂眸”的神态尽收眼底,心里那点儿怜惜之情愈发浓重。


    她攥紧拳头,飞快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语气坚定道:“女儿别怕,妈妈保护你!”???


    梁岁宜:…………啊?


    后来,每次梁岁宜被问及对温千雅的第一印象时,梁岁宜总能会想起那天上午温千雅在室内白炽灯下鼓着嘴巴写满保护欲的神情。


    女孩其实年纪不大,个子也不大,微微有点儿胖,但并不显壮实,反而为她整个人添上几分软糯的可爱来。


    后来去领训练服的一路,温千雅都垂着脑袋,懊恼极了。偏偏走在她旁边的梁岁宜嘴角的笑意,自她那句话说出来后,就没散过。


    她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或许,你听过妈粉吗?”


    梁岁宜虽然离开娱乐圈已久,但这个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她点了点头,试探着问:“意思是把偶像当成自己的小孩来宠?”


    “嗯啊!”温千雅猛点头。


    梁岁宜不由笑了一声:“我比你大好几岁呢。”


    温千雅嘟囔:“这和年龄又没关系。”


    梁岁宜说:“我也不是你的偶像。”


    “你是。”


    梁岁宜脚步一顿:“诶?”


    温千雅的脸有些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是你和江明哲的粉丝,初中那会儿,追星特疯狂,那时候THE ROSR出的每张专辑,我都会去买,可惜后来……”


    她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一时红得更厉害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小心用余光看了看梁岁宜。


    今天天气好,冬日的暖阳越过两边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将梁岁宜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和煦的光晕里。


    她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像对温千雅方才那句略显冒犯的话丝毫不在意似的。


    温千雅抿了抿唇,虽然梁岁宜不在意,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她说:“虽然,虽然外面关于你的谣言很多,但是我一直相信你的!”


    像是怕梁岁宜不信,她又补充:“真的!”


    梁岁宜“嗯”了声。


    上午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午饭她们也是在公司食堂里吃的。


    自从同梁岁宜“表白”过以后,温千雅就毫无顾忌地粘在了梁岁宜的旁边,搞得之前与她相熟的练习生满脑问号,趁梁岁宜不在,便拉住她问她为什么总是跟梁岁宜在一起。


    温千雅也很懵:“因为我喜欢她呀!”


    于是,不过两日,练习生群里便又传出一段谣言:“梁岁宜会下|蛊!”


    “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所见,温千雅只是跟她一起去领个衣服,就被她蛊得五迷三道的,现在已经完全成了她的小跟班了!”


    半个月后,盛音娱乐终于公布了要去参加《星耀》的练习生名额,其中除了早已内定好的梁岁宜与桑淼之外,还有梁薇、赵伊一、徐星月、方怡,温千雅也意料之外地被选中了。


    被念到名字的那一刻,温千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抓着梁岁宜问了好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旁边的梁薇听见了,嘲讽道:“公司有公主要捧,可不得送几个炮灰过去,你们两个运气好点罢了。”


    温千雅虽然单纯,但不是笨蛋,梁薇的话外之音她还是听得懂的。


    她的意思是,公司要捧桑淼,而为了衬托桑淼这多红花,自然需要一些绿叶来衬托,而长得不够漂亮的她和目前为止舞蹈能力不那么好的梁岁宜,自然是绿叶的最佳人选。


    梁岁宜当初和江明哲的组合主要是唱歌的,很少会跳舞,梁岁宜也没专门学过,这会儿一把年纪还要练舞,对她来说着实困难。


    好在她小时候学过几年芭蕾,虽然很久没有跳过了,但身体的柔韧性还在,让她稍微不那么吃力一些。


    名单公布的一周后,盛音娱乐小分队就被公司开着车送到了《星耀》的拍摄地。


    原本节目要半个月后才能开拍的,但是那边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将拍摄期提前了。


    获得比赛资格的七人小组刚刚凑在一起,性格也没来得及磨合,更没好好在一起跳完一支舞过,就匆匆被赶鸭子上架似的送到了节目组。


    队形她们倒是早早就排好了,经过之前那么久的练习,动作也熟稔于心,要说有可能会拖后腿的,恐怕只有梁岁宜一个人。


    因为她来得最迟,练得最少,基础最差。


    坐在车上的时候,梁薇几乎讽刺了她一路:“我真的不懂林姐在想什么,盛音也不是小公司了,让一个这样的人去参加比赛,真打算让我们沦为大家的笑柄吗?”


    大约来之前,林冉提醒过她让她收敛些,所以说这些话时,她没再提名字,但话里话外在说谁,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温千雅听不下去,好几次想出口反驳,但都被梁岁宜按下去了。她不解:“为什么要让着她?”


    梁岁宜闭着眼假寐,没回答她的话。


    其实她也不是好欺负,更不是怕事,她就是觉得没必要。


    她之前看过大家的资料了,梁薇今年才十九岁,比她小七岁,她若认真跟她计较,像是在欺负小孩子。


    没意思。温千雅一进门就在梁岁宜耳边小声赞叹:“看来这次《星耀》下了血本啊。”


    “微光平台会在乎这点小钱?”梁薇不屑道。


    这帮小姑娘到底是没什么经验,被镜头一照,难免有些露怯。哪怕是摄影师经验丰富,不断引导,但大家的表情还是稍显僵硬。


    因为是拍摄制服照,没有那么多花样,这种看似简单的照片其实最考验人的五官和镜头表现力了。因为没有遮掩,脸上的任何一点缺点都被镜头捕捉无疑,而表现力差的话,拍出来的照片就容易显得呆板无趣。


    Xiu一口气给桑淼拍了好几张都不太满意,他微微皱起眉,余光突然瞥见刚走进门的梁岁宜。


    她们今天都换上了节目组统一准备的衣服,妆容也都是一水儿的爱豆妆,眼睛上贴上了亮晶晶的闪片,只是化妆师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稍作调整。


    像梁岁宜,她眼睛上的闪片就没有像大家一样贴在上眼皮的中间,也没有贴那么多。她整个眼睛的妆容其实很干净,只在右眼的眼尾处贴了一颗明黄色的月亮形状的亮片。


    亮片很小,远看像颗泪痣。


    他眼睛一亮,朝梁岁宜招了招手,刚刚还满面愁容的脸瞬间松懈了下来:“给你们看看什么叫会拍照。”


    他说这话时半点也没避讳,一副跟梁岁宜格外熟稔的样子,两边正在候场的练习生们纷纷将目光投过来,梁岁宜抿了抿唇,觉得万分头大。


    她和Xiu其实并没有那么熟,甚至这些年几乎都没怎么联系过,但这人几年前给梁岁宜拍过杂志封面,后来那年年底时尚圈进行封面表现力盘点时,那组照片还意外获得了那年的第一名。


    但这人就是一摄影疯子,那次拍完之后,他便一直缠着梁岁宜说想让她给他做模特。他在圈内名气大,一开始林冉有意和他结交,便替梁岁宜答应下来了。结果他那次拍摄的主题是一组尺度比较大的写真,梁岁宜到地方以后才知道这件事情。


    老实说,他那组照片的理念梁岁宜还挺喜欢的,只是拍摄进行到一半时,陈颂不知为什么突然赶了过来。


    之后Xiu的联系方式便被陈颂彻底清除了,而那组拍到一半的照片的底片也全部被陈颂拿走了。


    梁岁宜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是小得可怜,圈内摄影师这么多,为什么《星耀》偏偏请了这个人过来?


    不同于梁岁宜的无语,Xiu现在整个人兴致都高昂极了。


    梁岁宜半推半就被推到台上,桑淼脸色有些不好看地走下来,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望向梁岁宜的眼神里又难免带上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况且,她这次去参加比赛,任务明确,为了让桑淼能多多吸粉,成功出道,然后她就可以功成身退,顺利解约,以后这个圈子的种种再跟她无关。


    她抬起手臂,挡住额头,冷不防温千雅说:“阿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后,变了很多。”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语毕,自顾自低头一笑,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梁岁宜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梁岁宜倏然睁开眼睛,想起之前林冉也说过她变了。


    她“唔”了声,望着窗外不断往后闪过的树木出神了片刻,却也没有追她到底是哪里变了,只淡淡地说:“人总是要成长的。”


    《星耀》的拍摄地在一片靠海的别墅区,说是别墅区,但是整片地方其实也就只有四套房子。


    房子全被节目组租下来了,用来给选手们住,旁边还被节目组搭了好几个巨大摄影棚。


    梁岁宜她们到时,现场已经来了很多人。


    负责送她们过来的工作人员们刚下车就被节目组拦在了围栏外,于是一个个开始小心给大家叮嘱需要注意的事宜。


    这些小姑娘都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忐忑又跃跃欲试的神情,懒懒站在一边的梁岁宜瞬间成了这里的异类。


    她实在显眼,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


    这些人大多都跟温千雅差不多大,梁岁宜当初红的时候,她们差不多都还在念初中,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梁岁宜的消息。


    大一点的公司,内部都提前得到过一点消息,知道梁岁宜回来,但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真的在这里看到她,还是有一点惊讶的。


    那些小公司里来的练习生们就更不用说了。


    温千雅看着梁岁宜再一次成了众人目光的靶子,就忍不住在心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自从认识梁岁宜以来,叹气的次数就呈直线状增加。


    她明明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为什么一颗妈心那么重?


    温千雅若无其事地站到梁岁宜的面前,遮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梁薇这一路大概是骂累了,见状,十分不屑地嗤笑一声。倒是赵伊一,在一旁接了一句:“千雅你真是多虑了,我感觉梁岁宜姐好像从来没有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过。”


    方怡也接口道:“我也觉得,我也好想像梁岁宜姐一样淡定哦!”


    梁岁宜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们到底是在讽刺她,还是真的羡慕。


    连桑淼都被她们这边的对话吸引了,她轻轻扬着下巴,比梁薇脸上的不屑还要更生动一点:“心脏不强大还在这个圈子混什么?这么怕被人议论,就趁早滚蛋,娱乐圈不适合你们。”


    饶是这些天的相处,对桑淼的性格早有了解,但梁岁宜还是难以接受她顶着一张那么可爱的脸和那么仙气的名字,却是如此小炮仗的性格。


    整个区域其实不算特别大,一进门就能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巨幅海报,上面一个标语挨着一个标语:


    “青春,就是要闪耀!”


    “不要等到白发苍苍,才后悔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梦想就是你哪怕撞得头破血流还是想要抵达的地方;青春就是你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仍能擦干眼泪展颜大笑。”


    温千雅一个标语一个标语念下来,还没念完,就开始两眼泪汪汪。


    一百多号人乌泱泱挤在一个录影棚里,情绪本就相互拱着,哪怕这标语烂俗得都快可以入土了,仍旧可以在一瞬间内激发出大家内心最汹涌的情绪。


    梁岁宜看着周围一片泛红的眼眶,一时之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什么青春啊,梦想啊,好像真的离她很远很远了。


    譬如——


    第 27 章   单恋集


    梁岁宜放在临江别墅的行李不多,确切地来讲,她的行李本就不多。满打满算两个箱子就装完了,里面是四季的衣服,以及一些化妆品。


    日用品她全让阿姨拿去丢了,这房子她在三个月前就租下了,期间也过来打扫过几次,床单被褥等物品全是新换的。


    她把箱子放下,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才去卫生间里把妆卸了。她今天的眼妆化得有些重,用了红色的眼影描了下眼线,看起来像哭得太狠了,以至于眼睛都开始发炎。


    她边用卸妆棉仔仔细细把眼影擦掉,边用手指解开手机锁,看到经纪人林冉在十分陈前给她发了微信。


    【林姐:听说陈先生没有跟你续约?】


    【林姐: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来公司开会。】


    梁岁宜用没怎么沾到水的小拇指在屏幕上戳一个“好”字,给她发过去,才发现她们上一次聊天,还是一个月前的事儿,当时她跟陈先生合约快到期,林冉问她陈先生什么想法。再往前,就是逢年过节的群发消息了。


    梁岁宜不由得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林冉心里,她到底应该算是最省心的艺人,还是最麻烦的艺人。


    翌日,梁岁宜一大早就起来了。


    京市近些年发展越来越快,商圈不断往边缘处移,反而老城区变成了相对不那么吃香的地方。加之老城区的房子不方便拆,房子越住越旧,这边没有专门的物业管理,十栋楼里有八栋楼梯灯都是坏的。


    好在梁岁宜的房子在二楼,不用辛苦爬那么多楼梯。


    这个小区里住的大多都是老人,清早天还未亮下边就间或有细碎的人声响起,梁岁宜中途被吵醒过一次,略微不耐地把窗户关紧,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许是突然换了住处,有些不习惯,之后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到六点陈,她索性就起来了,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才去洗漱化妆。


    老城区距离盛音娱乐的大楼有些远,转三趟地铁,要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


    她畏冷得很,里里外外给自己包了好几层,等到达盛音大楼,已经九点过半了。


    她把口罩拿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等电梯的空档,听到前台低声议论:“哎,听说了吗?微光平台那个选秀海选好像快开始了,公司最近就要公布名单呢。”


    “哪个选秀?《星耀》吗?”


    “不然呢?我听说今年就给咱们公司七个名额,竞争越来越激烈了,十七楼那些人,都牟足了劲儿想往上冲呢。”


    “牟足了劲又有什么用?去了不也是给桑淼当炮灰。”


    “聊胜于无嘛,去露个脸也是好的。不过,桑淼到底是什么背景,怎么……”


    “叮——”的确不像。


    如果非说像,大概就是眼睛还有那么几分相似,都是细长的丹凤眼,但许是同经历与年龄有关,梁岁宜的眼神更沉静,而桑淼的眼神里还满是少年人的锐利。


    在梁岁宜打量桑淼的时候,其实众人也在打量梁岁宜,虽然梁岁宜在公司里名气大,但其实真正见过她本人的人并不多。


    大家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公司几年前的画报上,虽然那时候的造型已经不符合现在的审美,看起来又土又庸俗,奈何梁岁宜这张脸长得好看。


    她其实长得并不算精致,五官都不算完美,但整张脸合在一起,便有一种格外疏朗的美。


    是有些古典韵味的长相,但又不是传统的古典,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很高级,很懒散,仿佛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样子,但随便一挑眉一瞥眼间都是风韵。


    而众人此时看着她,虽未多言,但每个人心里其实都不约而同地浮现着同一句话——她怎么一点都没变老?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如果说几年前的梁岁宜还只是青涩的美,那么此时的她便已经完全长开了,像一幅水墨山水画,经历过层层晕染之后,变得愈发丰富,美得愈发有层次。


    梁岁宜当然不知道26岁的自己在这帮小姑娘心里已经成了可以用“老”这个字来形容的人,她将眼神从桑淼身上收回来,思绪在“桑”这个姓上过了一下,她抿起唇,眼睛微微弯起来,突然说:“我也觉得挺像的。”


    她的嗓音轻快,语气俏皮,说话的人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接上这么一句,刚刚才热闹一点的练习室顿时又陷入寂静之中。


    温千雅从卫生间里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众人挤作一堆,唯有梁岁宜一个人被孤零零孤立在对面。


    她个子虽然高挑,但人很瘦,羽绒服一脱,整个人便更显得纤薄起来。


    电梯来了,梁岁宜侧头看了那两个正勾着头没心没肺讨论八卦的前台一眼,到底是没忍住多管闲事的心,她按了按眉心,突然漫不经心地清了下嗓子。


    那两个人刚刚聊天太入迷,没注意到有人来了,被梁岁宜这一嗓子吓一跳,议论声戛然而止。


    周小遇抬头看了一眼,只望见女人懒洋洋走进电梯的背影。


    看不见脸,只知道她穿了一件米色菱格长款羽绒服,脖子上挂着条同色系的围巾,头发很长,很干燥,有些自然卷,就那样毫无章法地被她随手用橡皮筋扎在了后面。


    虽然看不见脸,但背影看起来就是美人。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失笑,能进盛音的,有几个不是美人?


    洛星星看她盯着电梯发呆,凑过头来问道:“谁啊?”


    “没看清。”周小遇收回视线,“不过,我们下次聊八卦真的得注意点了。”


    “嗐,所以十七楼那些人……”


    盛音娱乐,十七楼。


    梁岁宜循着记忆找到林冉的办公室。


    近几年爱豆文化兴起,国内男团女团选秀不断,盛音是老牌公司,原本是做影视起家,这两年也跟随潮流转型,一口气签了好多练习生,于是整个十七楼都被改成了给练习生们练习的地方。


    这些练习生全归林冉负责,她算是大经纪,手底下拉拉杂杂跟了很多小经纪人,这会儿正围在办公室里跟她汇报着什么。


    她的办公室门没关,梁岁宜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们约定好的时间,她没想到此时她办公室里还有别人,脚步停在了玄关处。


    林冉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于是那一帮子人也跟着转过了头。


    办公室里倏地一静,众人脸上神态各异,梁岁宜抿了抿唇,心里思考着要不要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听林冉说:“你先去会议室等我一下。”


    一直到十点一刻,林冉才过来,一同来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曾经跟过梁岁宜的负责宣发的、妆发的等等各种工作人员。


    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梁岁宜已经将羽绒服脱了下来,此时里面就剩一件鸭黄色的毛衣。


    她皮肤白,这颜色给她整个人都添上了几分恬静的气质。


    熟人重逢,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热络,反而有些尴尬。


    她当时离开得突然,也没给这些人准备的时间,更没好好同他们道过别。大家有心结,这会儿也没人给梁岁宜什么好脸色,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平和,都还是客气地笑着。


    林冉看他们不走心地寒暄一番之后,才不耐烦地制止:“行了,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想讨论一下梁岁宜之后的工作安排。”


    说是讨论与她相关的事,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本人参与,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听就行了。


    先是讨论她的辉煌过往,再讨论她的市场价值,然后是发展前景,以及潜在存在的各种风险。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淡圈太久,有黑历史,而且年龄相对有点大了……


    总之,一团糟糕,愁云惨淡。


    这个会开了快两个小时,从头到尾都宛如一个批|斗大会,批|斗完了,那些人一哄而散,办公室里最终只剩下梁岁宜和林冉两个人。


    林冉把窗户开了条缝,随手点开了一根烟,冷风顺着那条缝灌进来,烟味儿又顺着风飘进了屋子里。


    林冉大抵也觉得自己这窗户开得没效果,皱了皱眉,又把窗户关上了。但烟没灭,夹在她的手指间,她转头问梁岁宜:“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梁岁宜笑了笑,“您大张旗鼓叫这些人过来,就是想说这些话给我听吧?”


    林冉侧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否认,只说:“你知道《星耀》吗?”


    早上来的时候,楼下那两个小姑娘讨论过。


    梁岁宜应了声:“听说过。”


    林冉说:“我给你留了个名额。”


    梁岁宜皱了皱眉,她记得早上那两个小姑娘说,这个名额紧缺得很,一群人挤得头破血流想往上上呢。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林冉解释道:“你不用跟她们比,这名额就是定给你的。”


    梁岁宜迟疑了片刻:“这不太好吧?”


    林冉那根烟终于抽完了,她将烟蒂捻在了烟灰缸里,走到梁岁宜对面坐下,她上下打量了梁岁宜一会儿,突然说:“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梁岁宜愣了愣。


    林冉脸上露出一点类似于遗憾的表情,却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说:“让你过去,我有别的安排。”


    “我记得你今年有26岁了吧?也不算小了,有为自己的以后打算过吗?”她说,“你跟公司的合约还有四年到期,之前有陈先生护着你,我们不能说什么,但现在他不愿意护你了,你总得做点什么,来回馈一下公司。”


    “你去参加《星耀》,公司不会为你做推广,你不会成团出道,但是你要做点什么,来衬托一下桑淼的人设,我想这个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她往后靠了靠,声音里终于有了些推心置腹的味道:“我就摊开跟你说了,这件事你做成了,你想解约也好,或者想跟我置换个什么资源也行,我都可以为你争取到。你也知道你现在没什么优势,这几乎可以算是你唯一的机会,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她软硬兼施,语毕,似是无意再多说,推门便往外走。到门口时,却被梁岁宜叫住。


    梁岁宜叹了口气:“这件事,是盛总的意思吗?”


    第 28 章   雨日早


    一直到回到宿舍,梁岁宜脸还是烫的,唇齿间好像还残留着他舌尖那抹沁凉的薄荷糖的味道。


    陈颂爱抽烟,每次抽完以后,就往嘴里丢颗糖。以前梁岁宜有意讨好他,会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糖,有时也会买喉糖,儿童版的,桃子的味道。


    是日本的牌子,她不认得日语,找代购胡乱买的,一开始没发觉,后来他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发音纯正地将上面的文字念给她听,她还是不懂,陈颂就笑着说:“阿梁把我当小孩养啊。”


    老实说,陈颂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情人,只要你不去触碰他的底线,他温柔、耐心,如果想的话,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如你所愿摘给你。


    但是他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喜欢你,而就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就像路上遇见流浪猫,随便丢给它们一盒罐头那样简单。


    梁岁宜盯着镜子里自己明显有些红肿了的嘴唇看了半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是她主动吻上去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尽早脱身罢了,未料她的嘴唇刚挨上他的,男人手掌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梁岁宜为了做戏做足,含糊着叫他的名字,还大言不惭地问他:“陈先生也想我了吗?所以来录制节目。”


    陈颂似乎是哼笑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评级过后,就是主题舞的考评了。


    周四凌晨,众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突然被一阵喇叭声叫醒。周煜举着个喇叭在楼下,一嚷嚷开,每个宿舍里的音响就开始震。


    梁岁宜和温千雅的床刚好在音箱旁边,吓得温千雅差点从上铺滚下来。梁岁宜以前其实起床气很严重,念书的时候,每次被宿舍里的人吵醒,就要大发雷霆,后来跟陈颂在一起久了,她不敢朝他发脾气,那点儿锐气就渐渐被磨平了。


    温千雅不顾形象地在上边骂人,梁岁宜摁开墙边的开关,宿舍瞬间大亮,其余几个人也都睁开了眼,桑淼把被子扯过了头,脚在床上狠狠砸了两下,明显也气得不轻。


    周煜一口气喊了几十遍“起床了”,才喘着气给她们安排任务:“现在,所有的人,去练习室里抢夺主题曲考评的名额。”


    主题曲考评一共分为三个等级——一天班、三天班、五天班,而每个班级都有固定的名额,先去的人的可选择权就大一些,去晚的人就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梁岁宜一开始听到喇叭声,本来还在匆忙地穿衣服,一听完这规则,反倒不慌了。


    温千雅风风火火从上铺下来,见梁岁宜还在慢条斯理整理东西,忍不住道:“快点,快点!”


    赵伊一看了她俩一眼,意外地拉住了温千雅:“你不用管她。”


    温千雅:?总觉得你们之间有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才不到十分陈的时间,从宿舍楼往练习室去的一路就挤满了在夜色里狂奔的人,大部分人都没有来得及化妆,甚至脸都没洗,到练习室时,除了陈颂以外的几位导师已经美美地在台上坐着了。


    众人看了看蓬头垢面的自己……颇有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荒谬感。


    练习室的门也是半开着的,她们要在外面排队,五个五个地进去,梁岁宜姗姗来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晚了,没想到等她站到队尾后,夜色里突然飘来一坨绿毛。


    向小园老远就朝她挥手:“大家都好快啊!”


    梁岁宜看着她头顶一跳一跳的翘起来的短发,忍俊不禁道:“是啊。”


    向小园问:“你想进几天班?”


    梁岁宜想了想说:“都可以吧。”


    向小园:“哦豁,很自信啊。”


    梁岁宜没多辩解,只问:“你呢?”


    向小园说:“我也随便。”见梁岁宜看她,她又解释,“你可能不知道,我四肢不协调。”


    梁岁宜这下倒是真的惊讶了,因为向小园唱歌很好,她之前一直觉得她肯定在出道列之中。


    向小园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来跳舞,我就想唱歌,但公司说他们不养闲人,你也知道,现在歌坛这么没落,唱歌养不活自己,也没人听。”


    梁岁宜点了点头,又问她:“那你不怕万一被分到一天班去了,表现太差早早被淘汰?”


    向小园闻言,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不可能。”


    梁岁宜:“诶?”


    向小园说:“一天班是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所以应该会有很多人想选一天班。”


    话虽如此,按照以往的惯例,也的确是这样,但她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届的练习生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等轮到她们两个选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两个名额了,一个一天班,一个五天班。


    向小园的脸瞬间拖得好长,梁岁宜看她一眼,走过去领走了一天班的牌子。向小园担忧地看着她:“你真的没问题吗?”


    梁岁宜摇摇头,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周煜在前面道:“现在每个人应该都拿到自己的牌子了?”


    大家回:“拿到了!”她这话挑衅意味十足,导演在底下忍不住拍手叫绝,沈嘉文年纪大一些,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弯弯绕绕,闻言也真诚地附和道:“的确。”


    梁岁宜:“……”这些人还真的很会给她拉仇恨。


    奈何现在是导师点评时间,没有她插嘴的份儿,赵伊一快要气得吐血,憋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梁薇早已料到般冷哼一声:“丢人。”


    方怡说:“她私下里比这次唱得好……”


    梁薇说:“谁管你私下里怎么样?”


    方怡就没再说话了。


    赵伊一唱完之后,接下来vocal组的人又依次上去表演完,导师才进行正式的统一点评,由于梁岁宜方才的表现太惊艳,所以得到的基本上是一水儿的好评,向小园得到的评价也不错。


    周煜适时出来cue了一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颂:“陈先生觉得怎么样?”


    陈颂像是快要无聊得睡着了,懒懒掀起眼皮:“以前不知道,阿梁唱歌竟然这么好听。”


    他的嗓音低沉,话语里的亲昵之意毫不掩饰,在场的众人都有点儿懵:他俩以前认识?


    周煜代表大家直接将这个疑问问出了口:“陈先生和梁岁宜……”


    不待他说完,梁岁宜直接接口道:“陈先生以前认识我?”


    她的眼睛本就大,偏偏此时又故意作出一副懵懂之态,若要细看,眼底还隐约压着几分哀求之意,看起来好不可怜。


    陈颂莫名觉得自己喉头有点痒,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盯着梁岁宜看了半晌,须臾,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真伤心,阿梁竟然不记得我了。”


    周煜说:“好的,下面有十分陈的时间,允许你们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互相换班,但是如果换了班,你们相应的等级也要互换。”


    “比如现在拿到一天班的学员自动被分到了A班里,拿到三天班的学员在B班、C班和D班里,而拿到五天班的学员在F班里,如果你们互相换了牌子,你们的班级也要换。”


    有人问:“那我们的初评级还有什么意义?”


    周煜一愣,像是被问住了,江明哲在一旁接道:“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起起,这是在告诉你们,不要以为一次考了第一就可以一劳永逸了,要随时准备面对人生里和各种各样的意外。”


    向小园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反应能力,牛!”


    周煜道:“所以,你们准备好要面对人生新一轮的挑战了吗?”


    梁薇在卫生间外边敲门:“快一点,是死在里面了吗?”


    这人好像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好好说话,梁岁宜随口应了声,开门出去,梁薇目光在她嘴唇上定了两秒,眼里晕开几分不屑来。


    温千雅这个傻子还大惊小怪地嚷嚷:“阿梁!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吃东西了,嘴巴怎么这么红?”


    桑淼闻言也探究地看了过来,梁岁宜避开她的目光,说:“不小心吃到辣椒了。”


    温千雅看了眼她平坦的肚子,羡慕道:“真羡慕你们这些瘦子,可以放肆在晚上吃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她和桑淼表现太好的缘故,隔日居然没有人来挑战盛音,同在A班的其他公司基本上都被挑战过,唯独盛音的人稳稳坐在高位。


    那天晚上的单采里,温千雅得意的小尾巴快摇到天上:“可能这就是躺赢的感觉吧!”


    后来轮到梁岁宜采访,工作人员又问她:“温千雅说你和桑淼带她们躺赢,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小编导都给她写好了答案,不容梁岁宜自由发挥,她先是满意一笑,随即才说:“主要是桑淼带领得好。”


    工作人员又问:“所以桑淼是你们的主心骨?”


    梁岁宜说:“是,公司里的领导们都很喜欢她。”


    工作人员:“那她都在哪些地方帮助了你们呢?”


    “这……”梁岁宜皱皱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工作人员了然地点点头:“我懂了。”


    梁岁宜从单采室里出去,恰好碰见赵伊一走进来,赵伊一问梁岁宜:“你现在要回宿舍吗?”


    梁岁宜点了点头,赵伊一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应该很快就好了。”


    梁岁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她们盛音的采访是最晚的,这会儿大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梁岁宜透过旁边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沉沉天幕里亮起的星星。


    因为录制的地方偏僻,远离城市的灯火,星星的光终于得以洒向人间。她把手揣进兜里,想拿手机拍张照片,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被没收了。


    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传入梁岁宜的耳朵里:


    “听说你们领导很喜欢桑淼,这是否说明公司会主推桑淼呢?”


    “啊?谁说的?我们公司还是很一视同仁的,一切靠实力说话。”


    “所以说,桑淼的业务能力很强咯?”


    “这不是有目共睹的吗?”


    “那桑淼平时会帮助你们练习吗?”


    “当然会,比如梁岁宜唱歌很好,但是在舞蹈方面其实有些薄弱……哈哈,我是不是说太多了?这可以说吗?”


    “可以的。”


    “嗯,就是梁岁宜在舞蹈方面相对薄弱些,所以平时桑淼会帮她抠动作什么的。”


    第 29 章   连夜雨


    这个疯子。


    vocal组结束之后,就是午饭时间了,梁岁宜和温千雅面对面坐在食堂里,接受着四面八方目光的洗礼,在心里狠狠把陈颂骂了个透。


    虽然他后面解释说只是开个玩笑,但是大家明显不怎么相信,梁岁宜揉了揉眉心,只希望等节目播出的时候,网友们不要过分探究才好。


    下午一口气录完dance组rap组的表演,dance组人多,录到深夜才散,学员们其实都困得要死,连连打哈欠,但是在镜头前还是要做足反应,努力打起精神来。


    桑淼和梁岁宜都进了总排名的前九,进入前九的人可以顺利带领她们公司全体进入A班,接下来则由没进入A班的公司对A班的公司进行挑战,赢的上去,输的下来。


    因为时间太晚,这个环节被安排到了隔日在录,梁岁宜她们从棚里出来时,月亮已经挂到了柳树梢头。


    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月光皎洁,微风朗朗。


    但温度依旧是低的,梁岁宜慢慢往手上呵着气,走到一半时,她才想起什么般道:“我保温杯忘拿了。”


    温千雅说:“明天再拿也一样。”


    “明天一大早阿姨会来打扫,我怕到时候给我当垃圾扔了。”说完,她也没让温千雅作陪,而是自己一个人拐了回去。


    新搭建的棚里大多数的灯其实都熄了,只余下刚刚她们录制节目的那个房间里的灯还开着,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没离开,屋内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传出。


    梁岁宜怕打搅别人,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屋内男人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进来。”


    梁岁宜手指猛地一缩,下意识转身想逃,屋里的人像是在疑惑她为什么没有进去,脚步声渐进,不待梁岁宜反应过来,门就被陈颂打开了。


    见是梁岁宜,他挑了挑眉,手中电话还没挂,里面传来男人聒噪的吐槽声:“不是我说,陈大少,你到底抽什么疯?非要养这只猫,养也就养了,还不让阿姨给你照顾,偏扔给我,你知不知道它刚刚又一次在我睡到一半的时候把我被子尿湿了?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男人大抵觉得实在屈辱,说到后面,嗓子都快喊破了音。


    “噗嗤——!”她们在考评主题舞的同时,《星耀》官博已经悄悄官宣了这一季的学员名单,只是她们的手机都被节目组收走了,故而对网络上有关她们层出不穷的议论毫不知情。


    其实来参加节目的也并非全是新人,有一些本就是女团出道过的,还有一些则是本就有一定粉丝基础的网红。


    梁岁宜自从主题舞考评完以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容易捱到了休息的时间,温千雅戳了戳她的胳膊,状不经意地问她:“在想什么呢,阿梁?”


    梁岁宜愣了愣。


    到了饭点,食堂里人很多,她们找了个角落坐下,透过玻璃墙可以看见陈颂和刘特助正在往外走。


    温千雅也看见了,忍不住赞叹一声:“陈先生如果没有家业要继承,来当明星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层流量。”


    梁岁宜随口接道:“你还是个颜控。”


    “谁不喜欢美人啊?”温千雅说,“所以,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感觉一直不太开心的样子。”


    梁岁宜想了想,说:“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啊?你喜欢上了谁?”温千雅睁大了眼,“爱豆谈恋爱可是要杀头的!”


    她说得夸张,声音也不由得加大了些,旁边桌子上的人忍不住朝她们看过来,温千雅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梁岁宜说:“没有,就是忽然想起以前喜欢过的一个人。”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梁岁宜其实是喜欢过陈颂的。


    那时她虽然家里突逢变故,但到底涉世未深,对爱情还保留着最单纯最美好的幻想。


    像陈颂那样的人,温柔,多情,加上又有一副好皮囊,温存的时候,也会说上两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话。


    几年前的梁岁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时梁岁宜并不懂,有的人对你好,对你温柔,并不是喜欢你,而就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


    但她拥有的最好的品质,大概就是特别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少女的爱情幻想被他打碎的时候,她虽然也痛苦过,但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切断自己的感情。


    中间也有很长时间,她真的觉得她对陈颂没有任何感觉了,她可以在他面前毫无负担地演戏、伪装,哪怕当时离开临江别墅时,她也没有任何不舍的感觉,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怎么回事呢?


    今天的陈颂,又令她心跳加速了。


    大抵是心动后遗症——爱而不得的人,无论过去多久,对方总有办法令你再次悸动。


    但这只是一种生理性的反应罢了,荷尔蒙在体内碰撞,类似于创伤后遗症。


    当不得真。


    梁岁宜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之后,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她只好又努力压住自己的唇角。憋得耳朵都红了。


    陈颂可有可无地嗯了声,侧身让她进去,毫无愧疚道:“恭喜。”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他噎住了,半晌才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录那什么狗屁选秀,你再不回来把你女儿带走,我就把它丢去宠物收容所了。”


    梁岁宜小心挪过去找自己的保温杯,陈颂靠在门框边,目光有意无意地追随着她,等到对方吼完了,才淡淡说道:“你试试。”


    随即就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梁岁宜已经可以想象到对面的人究竟有多么暴跳如雷了。


    陈颂好像总有这种让人起到窒息又不知该如何反击的能力,她还记得之前有一次,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在有一年的除夕那晚拿她的手机往她家里打了个电话。


    那还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年,亦是两人唯一一次待在一起跨年,他原本是应该在陈家祖宅过夜的,可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满身酒气回来,那时梁岁宜正在洗澡,出来时,就见他已经拨通了周雅芝的电话,亦是从那时起,周雅芝知道了她与陈颂的事。


    事后她为这事同他大发雷霆,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硬气,得到的结果就是,那晚她的双手被他用领带绑在床上,男人目光沉沉,动作起伏有力,热气呼在她的耳朵里,偏他的语气又无辜得不行。


    他说:“我还以为阿梁想家了。”


    梁岁宜最终在她之前坐过的座椅底下找到了自己的保温杯,棚里空调早就关了,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热意。


    她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好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陈颂。


    她在他面前演戏演惯了,就像白天的时候,她几乎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开始演戏,演可怜,演弱小,演深爱他。


    但是现在好像没有这么必要了。


    可是,假若她转变太快,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她兀自纠结,眉毛都皱成了一团,陈颂就那样靠在门边看她。


    其实两人分开不过才短短两个月的事,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颂此时再看她,总觉得她好像变了很多。


    就像下午她在台上唱歌时,她微微仰着头,灯光落在她脸上,闪着光,像一颗颗星星。


    陈颂没怎么见过这样的梁岁宜,他大多数见她,都是在床上,她咬着唇小声呜咽,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脸颊和双眼都红得要命。


    有时不在床上,她也在哭,目光像丝线一样缠着他,密密的全是崇拜与喜欢。


    老实说,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喜欢自己的人,但如梁岁宜这么喜欢的还是头一回见,毫无条件的爱与信服,就好像她在这世上存活的唯一意义就是喜欢他。


    一开始他还觉得有意思,但时间久了,忽然就腻了。


    然而现在,梁岁宜眼睛里绵密的包裹得他透不过气来的爱意,没有了。尽管她还在努力做出喜欢他的样子,但许是因为周遭需要她应付的人和事太多了,她分不出精力。


    装得不像。


    他略带探究的眼神有如实质地落在梁岁宜身上,到底在一起太久了,梁岁宜很快就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杯子拿到手了,她该出去了,但是陈颂就在门口站着,她想出去的话,就避不开他。


    包括男人眼里的兴味也很明显,像遇见了什么好玩的玩具,此时的她让他充满了好奇。


    梁岁宜皱着眉,本能地感受到危机,她低着头,慢吞吞往门口走去,眼神里酝酿出恰到好处的幽怨和不舍,只是还没等她开始表演,手臂突然被人扯住,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翻了个个。


    后背抵住了墙面,热意从前面压下来。他今天应该喷了香水,很淡的木香,远时闻不到,一旦离得近了,此时那香气便十分霸道得盈满她的鼻息。


    梁岁宜的太阳穴直跳,刚刚酝酿完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这会儿倒是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她推了推他,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小声提醒:“有摄像头。”


    陈颂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两人呼吸相闻,他的嗓音亦低软如喟叹:“正好,让观众看看我们阿梁是怎么撒谎的。”


    梁岁宜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反正眼泪都掉下来了,她索性就着泪意又继续往下挤泪珠子,她经验丰富,技巧十足,鼻头很快就红成一片。


    哭了半分陈,看陈颂还是没反应,她又仰起头,咬住唇,睁着眼睛看他。


    哪位表演老师说过:“流泪好演,但好看的流泪不好眼。要睁大眼睛,眼泪簌簌往下掉,这样别人才会心生怜意。”


    可陈颂不是别人,他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收住了,他五官本就坚毅,不笑时,给人十足的压力。偏他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戏谑,梁岁宜快要撑不下去时,他才抬起手腕,一点一点抹去梁岁宜脸上的水渍。


    他的手有些用力,屋内的暖气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梁岁宜的脸上很快被擦红一片。她有些吃痛地侧了侧脸,陈颂看着她,似乎是笑了声,那根手指又慢慢往下划了划,最终停在她的嘴唇上。


    他说:“我让节目组把下午我那句话和今晚的视频都删掉,阿梁打算怎么报答我?”


    第 30 章   醉酒夜


    窗外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院子里静得不行,远处宿舍里偶尔倒是有些声音传过来,女孩们扯着嗓子嬉笑打闹,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


    见陈颂没答话,梁岁宜仰着头,又加大了一点声音,问他:“陈先生摸过了,我退烧了吗?”


    陈颂手腕忽而一转,紧接着整个手掌都覆到了梁岁宜的额头上。


    她的额头还是很烫,衬得他温热的手都显得有些凉了。


    她额前的头发也被之前汗湿了,杂乱地贴在额头上,陈颂把那些碎发捋到一边,梁岁宜任他动作,没有动弹。


    半分陈后,他才将手拿开,转身继续去给她盛粥。


    “还在发烧。”他说。


    梁岁宜恹恹地“哦”了声。


    陈颂把粥递给她:“怎么?”


    梁岁宜说:“也不知道下午分组怎么样了。”


    陈颂说:“你不是说,只是随便参加一下,怎么还关心这些?”


    梁岁宜一怔。


    热粥滚进喉咙里,很熨帖地暖着她的胃,陈颂却像是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追问她的答案。


    梁岁宜往外看了看,又说:“对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早就想问了,刚刚一打岔忘了,陈颂说:“你大概忘了,我是导师。”


    梁岁宜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拆穿:“您就是装装样子,这个环节你来了也没什么用嘛。”


    她嘴里含着粥,这话也说得含含糊糊的,自个儿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陈颂却是气笑了:“我发现你生病之后,胆子变大了。”


    梁岁宜被呛得咳嗽了两下,警惕地看着陈颂。


    陈颂却没再继续追究,只说:“降温了,顺便给家里小朋友送两件厚衣服。”


    “小朋友,桑淼吗?”梁岁宜试探着问道。


    陈颂眼睛忽地往下一瞥,梁岁宜挪开了视线:“我瞎猜的。”


    陈颂看了她片刻,梁岁宜解释道:“我以前听你……听你……”她话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耳后一片通红。


    总不能说,我以前听你在床上叫过什么“小桑”吧?


    不过,桑淼和陈颂的关系,也的确只是梁岁宜的猜测,主要是,桑淼实在太小了,四、五年前,她还没有成年……


    梁岁宜眨了眨眼,不由得再一次抬头看向陈颂,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陈颂该不会……


    陈颂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了,他真的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这么离谱的事,亏她想得出。


    陈颂及时制止道:“她姐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


    “哦。”原来如此。


    梁岁宜继续低头吃东西,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梁岁宜默了默,又没话找话道:“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陈颂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听说有练习生扭到脚了,应该还有一会儿。”


    梁岁宜百无聊赖地又“哦”了一声。


    北风猎猎,隔着玻璃传来一阵类似于野兽怒吼的声音。


    梁岁宜看了看陈颂搁在桌面上的手机,斗胆问道:“我可以用一下您的手机吗?”


    陈颂疑惑地看着她。


    梁岁宜说:“太无聊了,我刷会儿剧。”


    是她之前看了一半的,一部关于暗恋的电视剧。


    男女主分开多年,再次相逢,夙愿成真。


    她现在才看到二分之一,男主角还没有将自己的心迹表明。


    剧情很慢热,但画风很温柔,梁岁宜看得快要睡着。


    陈颂掏出了电脑,开始坐在旁边处理工作邮件。


    看到某个地方的时候,梁岁宜其实脑子里过了一下——陈颂很闲吗?给桑淼送完衣服为什么还不赶紧走,为什么要留在她的病房里?


    但困意来袭,容不得她多想,她脑袋一点,人快要磕到面前的小桌板上时,陡然被一双手托住。


    陈颂皱了皱眉,怎么额头还是这么烫?


    梁岁宜觉得难受极了,虽然屋里开了空调,她身上还盖着很厚的被子,但是还是冷。


    不仅冷,全身的皮肤都好像被针扎着似的,刺刺的痛。


    她嘤咛了一声,迷蒙地睁开眼,眼前人影憧憧。


    陈颂拿起手机,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她隐约听见他在问:


    “怎么还没退烧?”


    “什么时候回来?”


    “我带她出去治……”


    话未落音,眼前倏地一暗,梁岁宜还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医生像是说了一句脏话:“靠!怎么停电了!”


    停电了,他们这边又偏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修。


    最重要的是,雪封住了路,这么晚,而且雪依然还在下,这边又是山路,车子开不进来,人也出不去。


    网上全在大肆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多年难遇的大雪,才下几个小时,路上的积雪就已经到人的小腿。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屋里的暖气在渐渐抽离,梁岁宜将被子又裹紧了些,嘟囔道:“好冷啊。”


    陈颂盯着自己在十秒前因没有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无言了片刻,弯腰去给梁岁宜掖被子。


    医生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来了,就算过来也没用,这黑灯瞎火的,要怎么治病?


    好在电脑还有一点余电,只是停电了,没有网,他就着电脑屏幕的光,把梁岁宜裹得严严实实,才有些烦躁地靠到椅子上。


    梁岁宜其实没睡着,她就是难受,下意识觉得躺下会舒服一点,但并没有。


    她的呼吸都是灼热的,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敢动,一动就冷得更厉害了,陈颂想了想,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盖在梁岁宜身上。


    她好瘦,整个人裹进被子里后,就变成了一个细细长长的蛹。


    陈颂这样想着,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从大衣口袋里掉了出来,他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个烟盒。


    里面就只剩下一支烟了,他倒着磕出来,看了看梁岁宜,又走到门口,才衔在嘴里点燃了。


    门半闭着。


    远处的练习生们激动疯了,嗷嗷地大叫着,像学生时代突然停电的晚自习,本来要上课呢,突然因为这场意外而取消了。


    大家就开始欢呼,亢奋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老师下达“放学”通知。


    教室里闹成一片。


    陈颂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梁岁宜,就是在那样一个晚上。


    那时她正在念高三,他因为一些事情,恰好去他们学校走了一趟。离开时,停电了,他从教师的办公室里出来,看到坐在窗边和同桌打闹的她。


    那时的她脸庞还未完全张开,看起来青涩极了,鼻尖上有几颗小雀斑,在烛光中欢快跳跃。


    不知同桌究竟讲了什么笑话,她笑得东倒西歪,目光掠过窗外时,恰好看见他。


    夜色里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那时的他亦不像现在这般冷峻,面上还带着几分少年气。


    穿黑色衬衫,戴棒球帽,耳朵里永远塞着耳机,走路时,也像是在跳舞。


    格外富有节奏感。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突然侧过头来,四目相对,梁岁宜弯起眼睛,忽地一笑。


    像开在暗夜里一朵明媚的花。


    从没在学校里见过这个人呢,梁岁宜想。外面的雪像是积攒了四季的怒气,要一下子发泄完似的,随着夜色渐深,雪也越下越大了。


    陈颂抽完一支烟,又在外边散了会味儿,才重新进屋。


    屋里暖气已经散得干干净净,空气里毫不留情漂浮着冬的寒气。梁岁宜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在发颤。


    陈颂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在电脑的电也用尽之前,他脱掉鞋,也躺到了床上,将梁岁宜整个人都裹进了自己怀里。


    他长得很高,胸膛宽阔,但怕自己身上的冷气过给她,所以并没有睡到被子里。


    他隔着一层被褥抱住她,男人的怀抱很暖,梁岁宜的呼吸终于平稳一些,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拧门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好像从里边反锁了。”


    “可能是睡着了吧。”


    应该是医生回来了,发现门打不开之后,他们又走了。


    雪光映亮外面一点天色,陈颂看着外面婆娑的树影,半晌,怀里的人突然发出简短梦呓,嗓音沙哑,带着病中的绵软。


    她的嘴唇微张,小声唤道:“爸爸。”


    她说:“爸爸给梁岁宜唱歌听好不好?”


    他愣了片刻,低头看向她。


    她的脸还是很红,脸上做出一副撒娇的表情,轻轻嘟着嘴,但眼角却不受控地有眼泪流出。


    他的心脏忽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般,他抬手抹点她眼上的泪水,良久,却忽然自嘲一笑。


    他在干什么?


    倘若他那些朋友看到他此刻的行为,恐怕要写进回忆录里进行永久嘲讽。


    同桌从后面拍拍她:“看什么呢,阿梁?”


    梁岁宜收回视线,摇摇头。


    后来再见面,便是在南城某个声色场所的包间外,她满身酒气,跌跌撞撞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头撞到他的怀里。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陈颂见过脸,对不上名字。


    那人一见是他,脸上立时露出谄媚的笑:“抱歉,家里养的小东西不听话,喜欢乱跑,冲撞了陈先生您,我这就替她向您道歉。”


    他边说话边作势要上前来拉梁岁宜。


    女孩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也不知究竟鼓了多大的勇气,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陈先生,我很喜欢您,喜欢您很久了,我……我可以做您的女朋友吗?”她说。


    陈颂淡淡垂眸。


    他其实不常来南城,但南城几家势力变|革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梁家的小姑娘,据说现在是盛川的未婚妻,怎么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他久久不说话,三人在走廊里僵持着,中年人脸色黑得厉害,眼睛死死盯着梁岁宜,像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陈颂的手落在她的后背上,她只穿了件礼服裙子,大半个后背都露在外面,光滑的皮肤被他的手掌一碰,很快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哦?有多喜欢我?”


    梁岁宜身子僵住,就在陈颂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她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她先前喝的酒大抵是梅子味儿的,有些苦,有些酸,有些涩,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她从来没有主动吻过谁,完全不得章法。


    像一只小兽,窝在洞穴里,啃噬着自己春天屯进来的食物。


    她的嘴唇也是软的,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她的双手抓着他的双臂,闭着眼,小心地探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往下掉着,睫毛已经湿透了,脸也湿透了。


    但她神情虔诚,就好像——他真的是她喜欢了很久的人似的。


    他叹了口气,捏住她的下巴,她的嘴巴被他捏得有点变了形,半张着,像只懵懂的小鹿。


    有点可爱。


    他的手指擦了擦她的唇瓣,上面仅剩的一点口红也被他擦花了。


    他漫不经心抬眸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神色冷厉,那人神情僵了片刻,才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不是我的人,恐怕陈先生得经过盛总的同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