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黎明前
明城广电。
整个办公室里此时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停顿好半晌,才有人迟疑道:“我刚刚是不是听到陈颂的声音了?”
“是幻觉吗?”
“你掐掐我。”
“我怎么会在办公室里听见陈颂打电话的声音啊?”
“小梁。”
梁岁宜攥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紧张之后,现在已经麻麻的了。
下午因为要播放一段音频,她的手机连了办公室的音响,平时也不是没有连过,但她通常都会及时断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忘记断了。
梁岁宜表情木然了片刻:“应该是你们的错觉。”
同事也表情木然地转过头:“哈哈,我也觉得。”
又停了几秒。
梁岁宜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但狄若非的姿态却一扫往日的强势,只是很随意地说:“ok那也没关系。”
“伍桐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对么?”梁岁宜自问自答着,“当然,已经在公开的发布会上宣布了。”
漂亮的女孩脑子倒也不算太笨,狄若非点明:“这是陈颂在表态,以我对他的了解,你现在去找他,那你们两个就彻底玩完了。”
梁岁宜拧拧眉,语气很幼稚,“可是他怎么这么记仇?”
记仇?狄若非“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了句大白话,“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惦记。”
见梁岁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很快致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若非很高挑,顺手揽过梁岁宜,带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走,“还是让我请你喝一杯,就当给你赔不是。”
第一次和狄若非面对面地坐着,这令梁岁宜忐忑不安。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背,眼神却很飘忽。
狄若非点完单,把餐牌递给服务生,倚在沙发靠背上,笑了笑,“你怎么总是这幅紧张模样,梁小姐,我是老虎吗?”
梁岁宜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快摇摇头。
还怪可爱的,狄若非眉毛上挑,“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下个月就去启星的北美分部了,你很快就不用再见到我。”
梁岁宜很惊讶,问道:“为什么?”没有任何防备和预兆地,梁岁宜从睡梦里被痛醒,迷茫着“嘶”地哼出声,反倒刺激了陈颂。他很强势,也很猛烈,双臂有力地圈在她肩膀两次,像朵巨大的乌云笼罩着她。
“痛……啊,”她的手臂无力地想把他往外推,“出去。”
“梁岁宜,你不乖。”他这样说着,又俯下身去吮她的耳垂。
她别开脸,想要躲开,重复好几遍,“出去。”
陈颂置若罔闻,起伏间带着明显惩罚的意味,直到她渐渐适应,不再反抗,呜咽,臣服。
结束后她几乎是立刻昏睡过去,简单帮她擦拭干净后,他把她留在了客卧。
陈颂并不感觉到畅快,心里反而更闷,又倒了杯威士忌才将将睡着。
好在第二天是休息日,狄若非也正在休假中,他不用定闹钟,不会被叨扰最近无心工作。
次日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陈颂睡眼惺忪地走出主卧房门,发现梁岁宜正坐在沙发上等。茶几上的玻璃花瓶里插满了香槟玫瑰,开得很是娇艳。
她反倒生起气来,质问他为什么把她的花束丢掉。
陈颂扫了一眼,“这么宝贝这束花?还特意捡回来。”
回来路上,他特意打开车窗吹吹冷风,想回去就结束掉这段关系。现在的走势,已经开始背离他的宜衷。
他讨厌任何事情脱离掌控,即便是恋爱也不例外。
他甚至想好了,在梁岁宜奶奶好转之前,依旧帮她把奶奶看护好,这是这段时间他对她的补偿。
直到打开门,廉价花束上喷着的香精香水味扑鼻而来。
岛台中央那一大束香槟玫瑰,让他瞬间怒火中烧。
是谁送的?想必是那不值钱的小子?梁岁宜也太让他失望,跟了他这么久,还是分辨不出高级品味。
他把花狠狠丢到地上,娇弱花瓣瞬间散落满地,就如同昨晚的她,近乎被揉碎。
“可这是庆祝我首演成功的花——”
她心里也存着气,这人也太过分,爽约就算,她帮他找好理由,没有一句恭喜和祝贺,反倒,反倒那样对她……
陈颂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梁岁宜,你不要忘了这是谁的家,不要什么不入流的东西都往家里带。”
再说了,他也送了她花,怎么不见她带回来宝贝着?秘书向他汇报了,那一个花篮花了他小五万。
梁岁宜忽然安静下来,嘴巴微张,但发不出声音,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错愕。
他们面对面相处的时间不多,见面的时候又沉迷那档子事,交流多在事后,那时他耳根子软,好说话,点点头就能帮上她天大的忙。
他们之间存在着的界限,只是因为不提及而变透明了些,而不是慢慢减淡,消失。
他俯视她笼罩她,不是因为他长得高大,而是因为他们之间隔了好几级台阶。
而她妄想成功,拉进和他的距离。
梁岁宜想轻描淡写地说句“对不起,下次一定不这样了”,但她迟迟开不了口,因为心里在发海啸,铺天盖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痛碎了。
她有些僵硬地起身,把花瓶抱在怀里,侧步往岛台的方向去,花岗岩水槽下方有处理机,玫瑰一支一支放进去,瞬间被搅碎清理。
顺着水流,一点点冲干净,脑海里浮现卢唯唯昨晚欢脱的脸庞,她为了买这束花,特意去问了部门里最洋气同事,公司附近哪个花店最好。
谢幕过后,掌声和欢呼声久久不息,梁岁宜和伍桐再次登台,鞠躬示意,随后开始返场演出。
这时候的氛围就轻松很多,观众们被允许拿出手机出来摄影互动,整个歌剧厅的灯光都是亮着的。
从台上看过去,那个后排池座的靠右的位置,是空的。
回到后台,胸腔里各种交织着的复杂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梁岁宜重新开机,信息再次快速一条一条蹦出来,塞满了在整个页面。
她心情激动地点开,陈颂的那一栏,却还是空空如也。他甚至没空说一句“有事不来”或者“演出顺利”。
好在卢唯唯给她噼里啪啦地发了一堆信息。
疯狂地夸她“好看”“美丽”“你怎么这么轻盈”“天你跳得也太高了”。
以及,“伍桐的紧身裤鼓大包包了/色/色”。
梁岁宜看得哭笑不得。
最后一条留言是:“我必须亲自给你献上一大束捧花!于跃必须亲自请你吃一顿饭!”
于是梁岁宜推掉了同事们的庆功宴聚餐,在停车场找卢唯唯和于跃会和。
于跃充当司机,卢唯唯和梁岁宜坐在后排,副驾驶上是一大束香槟玫瑰,一看就是下了血本儿。
卢唯唯很兴奋,抓着梁岁宜的手喋喋不休,像只激动的麻雀,仿佛她已经大红大紫了。
她说:“你知道吗?那大堂里全是庆贺花篮,那阵势,铺天盖地!”
“花篮?”梁岁宜还存在于不可置信的真空里,有些不自信,“应该不是送给我的。”
“至少最大的一个就是送你的——等等我给你看,我拍下来了。”
卢唯唯打开手机相册,放大递给梁岁宜,“喏,‘祝梁岁宜演出成功’,咦我之前还没注意落款,原来是启星送的。金主爸爸就是有钱,这花篮顶于跃几个月工资了。”
梁岁宜颔首,微微看向车窗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陈颂果然没有来。
“到了到了,于跃你去停车,我们先去拿号,”卢唯唯的声音拉回梁岁宜扯远的思绪,“东来顺!清水烫,你不加辣椒油和麻酱,吃完不会胖。”
“嗯,”梁岁宜应道,暂时抛掉乱七八糟的思绪。
虽然上座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但从舞台的方向看过去,依旧满目都是人,足够回本。而“工作日下午人少”的幌子本是苔丽丝舞团给启星准备,现在却成了梁岁宜安慰自己那个人不来的理由。——这一束要六百块呢!
意料之外,梁岁宜和伍桐的首演上座率到了百分之六十,这在工作日的下午时段,是不错的成绩,尤其两人还是宜次上场的新人。
这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但又追加了紧张。
微信群里跳跃着的各样信息,让数量来到99+。
除了有卢唯唯一连串的加油,各种群里的工作消息,还有女孩们的闲聊八卦小群,里面充斥着演出前合影和自拍,以及晚上去哪里聚餐的讨论。
梁岁宜人缘不错,大家都很兴奋很激动,除了——她的置顶。
那一栏的消息显示为零。
梁岁宜反复地点亮又熄灭屏幕,好像只要多看几遍,陈颂头像上就会蹦出一个小红圈似地。
她在对话框里摁下“来了吗”,想了想又删去。
他只说“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一定会来”,可万一他在忙?
梁岁宜要清空自己的大脑,把精力留给舞台,索性心一横,关了机。
造型师正给梁岁宜加固发饰。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在轻轻颤抖,深呼吸也无济于事,化完妆腿麻了,险些都站不起来。
“别紧张,”坐在一旁的伍桐微微侧过身,绅士地伸出胳膊让梁岁宜挽着,“我跟你一起。”
化妆镜的灯光给他们的侧影蒙了层极度柔和美好的滤镜,男帅女美,颜值抗打,年轻水灵,做好全套妆造简直是天神降临。
宣发部的在后台拍花絮,正好拍到这一刻,惊叹着怎么会偶遇这么棒的素材,便立刻发了官博。
[两小只的后台互动萌翻天,顺祝首演顺利!/期待/期待/期待/撒花/撒花/撒花@伍桐Florian @梁岁宜Faye]
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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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桐在肖想梁岁宜。
这是陈颂翻到选角报告内页,看到两人定格在“诀别吻”时刻照片的烦躁想法。
梁岁宜还没有愚蠢到挑战他的权威,他也很清楚这是借位拍照的作品,但伍桐的眼神却不一般,有一种忧郁的渴望。
她是一个漂亮中不失天真的女人,惹他怜爱必然也惹他人怜爱,伍桐是个男人,是个在排练过程中或多或少触碰过她柔软腰肢的男人,他对她心动,太正常了。
一股无名火窜到陈颂的脑门,随后下沉,再下沉,集中到腹部。
“文娱投资部从人气、过往成绩、网络热度讨论度等多个市场维度建立数据模型分析,模拟计算出下季度的销售预计情况,再和专家赋分进行权重计算,最后选出了崇灵、涂迦逸作为A卡,徐玟、谭潇作为B卡,……”
再往后,狄若非说了许多人名,好像讨厌的苍蝇在他头顶四周绕。陈颂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可以,你先出去吧。”
狄若非颔首,“那我把完整报告和选拔录像带留在您这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陈颂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过办公椅,不再看她。
狄若非本是以胜利者姿态走入这间办公室,他的态度却让她碰了一鼻子灰。她倒退着走出门,姿态谦恭而专业。
但转身之时,脸上浮出的喜色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
她故意截取诀别吻定格照片写入报告,目的是为了让陈颂瞧一瞧,你的小心上人实在是会演戏得很,她和舞伴的深情可以是演的,对你的天真热诚亦然。
她不信陈颂不懂得这样的道理。
但她低估了男人的占有欲。
狄若非离开后,陈颂从抽屉深处找出遥控器,依照报告顺序,把录像带进度条快速拉到第七组。
这是《流火》最后一幕,女主和早逝的爱人在阴阳交界处短暂重逢,阴郁的小提琴乐响起,爱欲交织,画面上的人儿配合默契,很有看头。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灵魂伴侣。
好的艺术引起人的共鸣,陈颂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在陈颂的行为逻辑里,感情生活占不到他整个世界里的十分之一,顶多算是紧绷之后的放松,茶余饭后的休闲。但他讨厌梁岁宜脱离掌控,如果她对伍桐一点心思也没有,眼里不会那么晦暗不明。
梁岁宜打来电话,冷白的手机屏幕上出现她的名字。
几乎是没有任何地停留和犹豫,陈颂摁下了拒绝键。
他慢条斯理地整好西装上的褶皱,轻嘲自己片刻的游离。第二天便出差去了国外。——看一眼就想起这圆满的一天!
“主要原因是陈颂开始忌惮我,”狄若非也并未对梁岁宜遮掩,“再者就是我跟他捅破了窗户纸,逼他接受我,他不同意。”
梁岁宜被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看着狄若非。
服务生端来两杯饮品,狄若非接过,从容地抿了一口,“别惊讶,‘用完即扔’对陈于颂来说很正常,可能你一直觉得我不喜欢你,但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二十岁出头的自己,特来气。”
庆功宴在海城市中心的复古洋房里举办,很热闹,但伍桐和狄若非的缺席,让梁岁宜无所适从。
人们端着酒杯社交,形成一个一个半开放却无法融入的小圈子,谈笑风生,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梁岁宜只好围着自助餐台打转,但她要保持身材,不能沾酒,亦不能吃甜品和点心。
百无聊赖,她倚在一旁的吧台椅,给医院打电话,小声询问奶奶的近况。
护工说:“老太太白天基本能起来活动活动,但醒一会儿就累,总念叨您呢,您哪天来提前跟我说,我告诉她,这样她有盼头。”
“明天上午能来,”梁岁宜很高兴,嘴角不自觉弯起,“上午十点,可以么?”
“行,”护工很客气,“明早我们等您。”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不知什么时候,陈颂脱离人群,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
“嗯?”她转身,淡香槟金色的裙摆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确认是陈颂,顿时放松下来,“奶奶醒了,明早我去看她。”
“挺远,让老李送你过去。”“伍桐虽然加入不久,但表现优秀,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现伍桐因个人发展原因,将于本剧巡演结束后离开苔丽丝舞团,让我们把掌声和欢呼声送给伍桐,祝贺他前程似锦,一帆风顺,常回家看看。”
梁岁宜坐在伍桐身侧的坐席上,被仿佛被掌声擒住了喉咙,她慢慢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而伍桐目不斜视,直直注视着前方,机械地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提前背好的发言稿——
“谢谢苔丽丝的信任和垂青,谢谢所有的伙伴们,祝贺《流火》圆满落幕,山高路远,我们江湖再见。”
梁岁宜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脑海里盘旋着的,是那一次次的“我们一起加油”。
离开苔丽丝舞团,离开芭蕾界,自然不会再有所谓的“两个小萌新勇闯芭蕾界”。
而直到下台,离开,伍桐都没有再看梁岁宜一眼。
发布会结束,演员们一一下台,梁岁宜排在队伍最后,失魂落魄。万幸摄像机已撤走,不然一定再给她们记上一笔。
梁岁宜想去找陈颂讨个说法,不料却在门口遇到狄若非。
“很明显,这是陈颂的手笔,”她锐利地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找他。”
梁岁宜疑惑地看向狄若非,只见她摁灭烟头,问:“有空喝杯咖啡么?”
陈颂整个束在西装里,梳着背头,气场强大,向下俯视,透过荡领,能看到她莹白一片的肌肤,水润欲滴。
他喉咙一滚,低低地说,“这衣服挺称你。”
“是么?”他的夸奖,让她很受用,“我从你的衣帽间里‘偷’的。”
陈颂被梁岁宜的话语逗笑,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什么‘偷’不‘偷’的,那里面的都是你的。”
“周围有人,”她连连躲开,小姑娘的夸张用词往外蹦,“你不要命啦?”
“一下‘偷’,一下‘要命’,”男人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表情却镇定自若,“你这么说,还突然真有点想了。我们还没在外面……”
“这里是公共场合,”梁岁宜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连往后退了两步,“陈先生……您怎么能。”
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这会又‘陈先生’了,”陈颂伸手,捏了一把梁岁宜的脸,“梁岁宜,你真的很懂欲擒故纵。”
梁岁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鼓起勇气往后撤,陈颂说:“不逗你了,等会有沙拉,吃点东西再回去。”
他一直在观察她,看到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围着自助餐台到处打转,盘子却是空的。
四周都是高层和人脉,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地交换资源,她愣得要命,全然不懂如何插话,和熟人打个招呼都费劲。
又想到那天,她万分委屈,仰着脸问他,“那你算我的靠山吗?”
是他亲口说的,“算。”
既然他是她的靠山,那么她的确不用去周旋和应酬,于是招手,请服务生去后厨加一道沙拉,不要沙拉酱,不要高热量食材,少放碳水。
侍者端着一大盘绿油油的草走过来,把大圆盘搁在自助餐台的中央,吸引了梁岁宜的目光,很快她收回视线,摇摇头拒绝,“莉莲说我得再瘦一点。”
“今晚没事,回去我帮你消耗掉。”
陈颂发现,他很喜欢看梁岁宜害羞和拼命掩盖害羞的模样。就像现在,她连忙转过身去,往盘子里夹沙拉,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羞怯。
陈颂说:“等会结束你和我一起回去。”
“可是,”隔着友好的距离,她半侧过身,很是谨慎,“你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么?”
狄若非说,他丢掉挡箭牌,是要进入一段关系的前奏,这分析有理有据,她可没忘,牢记在心。
“他们能有什么闲话,”陈颂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梁岁宜,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承认你了?”
还不等她回答,便有人走过来,围住陈颂,朝他敬酒。梁岁宜渐渐被人群挤到外圈,心神荡漾。
这么说来,他会承认她。
会是因为自己吗?所以要丢掉挡箭牌?——“傻乎乎地轻易陷进去。”
狄若非像对朋友一样,对梁岁宜讲了很多他们创业宜期的故事。
“你见到的陈颂,是成功的体面的,但我认识的陈颂,一开始也会穿着校园文化衫在图书馆里熬夜通宵。”
狄若非自嘲地笑笑,“但他的心像石头一样捂不热,从一开始就是,从始至终最爱自己,最爱赢。”
她继续说道:“今晚的庆功宴,陈颂和启星的高层都会去,到时候你可以留意留意,几年后在他身边和他谈笑风生的人,绝不会是同一批。创业时期的功臣,都被清退和发配得差不多了,我是最后一个。”
梁岁宜喝了一口冰美式,苦得发颤。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适合当陈太太吗?”
一直沉默着的梁岁宜,答非所问,“我没想过要怎么样。”
狄若非顿了顿,“你现在我面前嘴硬说不想,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会越陷越深,总觉得自己是特别,能够让他转性,一心一意。”
梁岁宜垂下眼,不再做声。一出剧目里,俊男靓女太多,业务水平大都相当,观众们的眼睛跟着主演和情节转,很少会关注到乌压压的群舞。
陈颂单手支着贵宾座的皮质沙发椅扶手上,百无聊赖。
投资苔丽丝舞团是看中它带来的经济效益,而非真的喜欢这高雅艺术,他的时间很宝贵,看完整场是对耐性的极大挑战。
只是那日舞团总监极力邀请,向他推荐新招募进来的主演,传说中的天才芭蕾少女,虽说才刚毕业,并未正式崭露头角,却在国内外收获了上百万粉丝。
舞台上排练着的,是下个季度巡回的主要剧目,主演独舞戏份很多,陈颂只能看出她体力很好,服饰优美,跳起来很轻盈。
“把名册拿来吧,”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转向坐在一旁的狄若非,“Ivy,我们待会是不是还有行程?”
狄若非立刻会意,从总监处接过名册,递给陈颂,“十二点和董事会约了午餐,半小时后出发。”
陈颂点点头,翻开《冬春》下季度巡演的名册,前几页是主演阵容,后面的群舞则放了一张大合影,列了几行名字。
他快速扫了一眼,指着合影里的一个女孩儿,随口说:“有的群舞比主演还要亮眼。”
说者无意,听者却吓破了胆子,总监上前,结巴地解释道:“您说,您说梁岁宜呀,她也是个好苗子,业务能力没得说,也竞争过主演,但性格太冷,不懂得经营,社交媒体上的粉丝太少了——怕她撑不起来,就没,就没考虑她。不过也不是不……”
“啪”地一声,陈颂合上名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总监拿不准他的主意,为难地往狄若非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狄若非的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的话语让总监放下心来,“您考虑得周到,陈先生是投资方,自然是考虑综合实力绝佳的人选。”
话正说着,陈颂起身,狄若非也跟着站起来,自然轻巧地拍了拍他西装的袖子,替他理顺理平整。
虽说她的职务是陈颂的特助,但两人更像是亲密无间的合作搭档,在工作场合里几乎形影不离。
一个高大,一个高挑,穿着同色系的高定西装,并肩沿着剧院深红色长绒地毯走出去,像电影里的般配人物。
午餐会自然是狄若非的临时杜撰,陈颂回了趟启星,用过简餐后,趁着午休时间看了几份分析报告,下午两点,临时让司机送他去一趟锦祥街。
那一片是海城的老城区,中心地带但缺乏管理,乱糟糟,路况复杂,民风彪悍,他们很少涉足那一片。
那几份报告狄若非事先快速翻看过,有一份是关于旧城改造光伏小镇的项目,写得中规中矩,甚至入不了她的眼。她很少质疑陈颂的决断,这次却破天荒地问:“不如等尽调汇报后再去?”
陈颂置若罔闻,把西装外套往手肘上一搭,长腿已迈出办公室。
狄若非所言不假,商务车被堵在了混乱的小路上,两旁的电瓶车和摩托车从缝隙里加塞,喇叭和咒骂声难得地穿透了这台车的玻璃,就连经验老到的司机也哭笑不得。
也就是在那时,他看到那个女孩子从典当行里走了出来,穿着浅蓝色的长款羽绒服,随手扎了个丸子头,简单清丽,和身后大大的繁体“典当”二字格格不入。
她的脸很有辨识度,微微蹙着眉,带着无奈表情,气质在乌泱吵闹的大街上超凡脱俗。
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握着手机发消息,随后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走向公交站。
站牌上是苔丽丝舞团的宣传广告,为新一季度的巡演造势,画面上只有两位主演的照片,光束照耀下来,优雅瞩目。
梁岁宜只是微仰着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演职员表太长,海报上不会写她的名字。
忽然一辆公交停在站前,挡住女孩身影,而后车流挪动,商务车启动,陈颂微微侧身的刹那。
想起了她的名字,梁岁宜。
而接下来,他像中了蛊一般,询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不过,会有期限,”他这样说着,看到她安静地点头。
陈颂收回拉远的思绪,起身走进梁岁宜的房间,拉开被子,覆了上去。
“只有和他一样的人,才能当陈太太,……爱权力有野心,不图一丝感情,”狄若非忽然有些哽咽,“我想,你和我都不行。”
狄若非觉得比起梁岁宜,她还算幸运,至少这些年,她得到了事业和金钱,而陈颂从来没有向她示好,而他对梁岁宜展现出了关怀和爱意,这会让梁岁宜离不开他。
“狄小姐,谢谢你,”梁岁宜鼓起勇气,对狄若非伸出手,“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些。”
狄若非也伸手,回握住梁岁宜。
她说:“我一直都明白,他纵容我,任由那些我和他的流言蜚语在公司里流传,唯一原因就是他要保持单身状态,而我是绝佳的挡箭牌,现在我被发配去北美市场,或许证明,他正打算认真地对待一段关系。”
“是么……不会是因为我,”梁岁宜囫囵咽下最后一口咖啡。
“没准是因为你呢?我想你在他心里确有不同,占着一个小小的位置,”狄若非笑笑,“我倒挺希望你能赢,即便是陈颂,也该尝尝失手和失控的滋味。”
“梁岁宜,再见,”分别时,她冲她挥手,“下次再回来的时候,我来看你演出。”
十六岁的梁岁宜,曾一度很喜欢看一些暗恋成真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的女主角,少女时期总是怯弱、敏感、自卑,悄悄喜欢着一个人却总是羞于表达;
经年之后,再重逢时,她们通常都会变得自信、大方,游刃有余。
有很长一段时间,梁岁宜都特别向往那样的长大。
她曾在心里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倘若她也成长为那样成熟且从容的大人,再与陈颂相遇时,她该以怎样的面貌面对他。
直到她来到自己的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的梁岁宜,依然怯弱,敏感,不够自信。
哪怕是面对温娣的事情,她也仍然没有成长为网络上高歌赞扬的那种“大女主”。
她还是会心软、渴望,一次又一次陷入对她爱的揣测中,悄悄伤神。
但比起十六岁的梁岁宜,二十一岁的梁岁宜好像又有那么一点勇敢、自信,小小的从容。
起码,当陈颂问她愿不愿意和他结婚时。
二十一岁的梁岁宜终于没有再回避。
她已经知道如何反握住陈颂的手,已经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突然俯身吻过来时胸腔里满溢的温柔。
长大很好吗?
长大不好吗?
二十一岁的梁岁宜或许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大人。
但是,她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是优秀的人才会被爱。
我存在在这里。
就有被爱的资格。
谢谢你,我爱你,陈颂。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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