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是外人 冬去春来,春暖……
听到他的话妇人呆住了, 愣了好半天。
何云闲继续说:“你如果愿意,可以把孩子送我这里念书,不管是汉子、姑娘还是哥儿, 人人都能来, 我不要钱。”
这就是何云闲的想法,当初爹教他读书识字, 那他为什么不能再教别人呢?
人总要有个志向,曾经何云闲活都活不下去了, 每天忙于填饱肚子,哪敢有这种念头,但现在他有了想实现的志向。
其他村民也都有些意动,读书人可是很有地位的,知道何云闲读过书, 旁人对他就已经有了几分敬畏, 现在还愿意给他们写对子, 还要当不要钱的夫子。
在他们眼里,何云闲简直是个圣人了, 有好几个汉子当场答应要带自家孩子去谢家读书。
何云闲刚才一时冲动做了那么大的决定,这会儿想起来,转头看向林莲花,看她点头同意才一一应下来。
要实现办学堂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上课要挑农闲的时间, 书本纸墨是村民自备还是全村资助等等,一切都未可知。
但何云闲知道, 这事儿迟早会实现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村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见面难免要攀谈几句,等何云闲写对子的功夫,林莲花就和村民们闲聊几句。
村子就那么大点地儿,上午何大伟父子闹得动静很大,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和林莲花相熟的婶子阿叔忍不住八卦。
林莲花也没瞒着,谁来问都说:“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下聘时何家说得可好了,说云闲上过学堂,读过书识字,是从小娇宠大的。”
“结果一接回家,人确实漂亮聪明,但可怜见的,在家里被后爹苛待,饭都吃不饱,瘦得不成样子,你们也是见过的。”
沈柳一听连连点头,“是这么回事,我头一次见闲哥儿时就觉得他瘦,现在是被婶子养胖了。”
“亲娘也不管他,嫁妆里就一件芦花充的棉衣,还是我给他做了几件新的,也不知道往年冬天怎么熬过去的。”
林莲花说着也抹了抹眼角的泪,“现在看看我们家云闲,我亲手给他扯的好布做了新棉衣,新房也盖了,还天天都能吃上肉,日子过得多好?”
众人看她这样声情并茂,也不禁有些动容。
而且谢家和何云闲的变化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羡慕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相信何云闲是被拐来苛待的。
张婶是知道何玉杰赌钱的事儿的,也帮着她说话,村民们一听他还是个赌鬼,更鄙夷他了。
“何大伟是真不像话,怎么还有脸找来?”
“中午还在村里说闲哥儿忘恩负义,我看他们才是没脸没皮!”
“再让我看到他俩来村里,我就打一顿撵出去,何玉杰另一条腿也给他打折,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何云闲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明白了林莲花的用意,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心底对何大伟的那层畏惧也消散了,全村人都向着他,村里还有这么多汉子,还怕他一个何大伟吗?
*
天气不知不觉暖和了一些,灶房里飘出袅袅炊烟。
家里的酸菜吃腻了,何云闲就打算包点酸菜猪肉包子,换换口味。
正好沈柳来家里唠嗑,她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何云闲一起忙,舀了半碗杂面,掺进白面里一起揉。
馅料早就调好了,两人麻利地包好一批酸菜包子,放上锅蒸。
等包子蒸好还要段时间,沈柳顺嘴说道:“上午我在村口又看到何家那对儿父子了。”
何云闲有些惊讶,“我怎么没见着?”
上回是因为他们一家正好去舅舅家走亲,才错过了父子俩,但这段时间他们天天在家待着,怎么还是没碰着?
沈柳噗嗤一下笑了。
“你当然没见着,他俩才到村口就被人看见了,好几个汉子立马拿着锄头给撵出去了,你是没看着,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何大伟还差点崴了脚呢。”
何云闲想着他们狼狈的滑稽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提起何大伟,他总是难免伤心,也怕会回到以前的日子。
鸟雀叽叽喳喳,他听到窗外的叫声,往外头看去,只见阳光明媚,他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蒸好两笼包子,林莲花进来帮忙了。
她嗔怪道:“怎么又让你柳姐干活儿?”
沈柳笑了笑,“婶子可别怨闲哥儿,是我看他包包子就手痒,想帮忙和面。”
几锅包子蒸好,林莲花特意留了沈柳吃晚饭,可劲儿的吃包子,临走还拿了几个让她捎回去。
林莲花吃完晚饭照常给温温熬药,如今已经不用天天吃药了,前几天她去济世堂包药,莫彦玉说吃完这几副以后就不必再吃了。
这句话让林莲花差点又落了泪,她的女儿以后总算能和正常孩子一样了,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不会被嫌弃是药罐子、是拖累。
何云闲去取烧好的热水,心里还想着办学堂的事,看见林莲花,倒想起来另一重事。
他随口问道:“娘,冬鹤是不是上过学堂?我看他好像识字,还会写我的名字呢。”
林莲花笑道:“他一夯货识什么字?他呀,这辈子就认识这仨字儿!”
看何云闲一脸不解,林莲花就把事情原委解释给他听,谢冬鹤幼时落水伤到脑袋,这是何云闲早就知道的事。
但他却不知道,谢冬鹤是为了救他才落水。
谢冬鹤这一辈子,就只认识这三个字,是何云闲的名字。
是小时候在溪边,他把那个漂亮的小哥儿从河里捞起来时,一边捂着淌血的头,一边被小哥儿笑盈盈地抓着手,一笔一划在泥巴地上写下的三个字。
那时候他还没傻,记性还不错,所以他只写一次就记住了那个名字,就是失忆也没忘掉。
这也是林莲花当初决定下聘的原因,她一听何玉杰说那个哥儿叫“何云闲”,就知道这桩婚事是天定的。
她也知道何云闲嫁到自家要吃苦,是委屈他了,所以一直努力补偿他,相处的时候看他又那么聪慧乖巧,更是满意,也更愧疚,全把他当亲儿子疼。
何云闲幼时的记忆也随之串联,他也想起来了,原来谢冬鹤就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
他愣愣的,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在思索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回到屋里了都不知道,游魂似的。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何云闲回过神,仔细看着谢冬鹤那张脸,忽然泪流满面,捂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冬鹤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又是抱又是哄的。
“谁欺负你了?别哭,还是我又做错什么了?”
何云闲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回忆讲给他听,谢冬鹤模糊的记忆也隐约想起来什么。
他眉头紧皱,还不等他努力回忆起来,何云闲就主动亲了上来。
夫郎难得主动,谢冬鹤自然求之不得,也一翻身压了上去,一拉被子蒙住头,小船就摇摇晃晃荡了起来。
小船即将穿过桥洞时,谢冬鹤忽然停住了。
“我想起来了,你说,我要是还记得你,你就嫁给我,做我夫郎。”
何云闲紧紧抱着他的肩膀,眼泪滴答滴答落在他肩上,烫得不像话。
“是不是疼?”
他摇摇头,“不疼。”
于是小船在江上荡了荡,终于停泊靠岸。
谢冬鹤紧紧抱着怀里温软的夫郎,蒙尘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十岁那年,他随娘去了红溪村,意外救下一个落水的哥儿,开玩笑说:“说书讲的话本子里,大英雄救了美人,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小哥儿没有拒绝,矜持地浅笑,漂亮得让谢冬鹤脸红。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嫁给你?就是在婚书上写了别人的名字你也不认识。”
他连忙说:“你教我,我肯定记得的。”
然后哥儿就真的教他写,温柔地帮他捂着头上的伤,说:“你别摔傻了,十年八年后你肯定记不得我了。”
“要是我还记得呢?”
“那我就嫁给你。”
时光荏苒,仿佛是命运一般,即便他们两人都早已不记得那段过往了,可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在一起了,都没有辜负当初的约定。
他叹息一声,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夫郎,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也心满意足地陷入沉睡。
*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化了许多,何云闲喂完鸡鸭,又把小驴牵出来绑在枇杷树上,想着让它多晒晒太阳,长得更壮。
刚放下喂驴的木桶,他听到有人敲门。
最近经常有孩子来家里找温温玩,何云闲也没多想,开了院门,门后的却是一个憔悴的妇人。
才几个月不见,张霜花似乎又消瘦了许多,她眼下发青,双眼含泪,只怜悯地看着他。
何云闲不愿叫她“娘”,就没有开口。
“我儿,过得可好,在谢家有没有受委屈?”
这句话何云闲在被何大伟关在柴房里、逼他嫁人时等过,在被娘亲手送上花轿时也等过,但都没有等到。
如今再说这句话,已经太迟了,因为何云闲已经不需要了。
何云闲一点不接她话茬,任她说着。
“你哥哥被赌坊的人打断了两条腿,治了一个多月,家里钱花光了也没治好,前天夜里没了,现在都不能下葬。你爹也难过,天天关在家里喝闷酒。”
“算娘求求你了,你看你现在也不缺钱……”
何云闲听懂了,原来还是想管他要钱,他打断了张霜花的话。
“你不是我娘,现在我娘就在家里等我。”
张霜花直接变脸,疾声厉色:“你又不是她生的,对你好一点,你就真把她当亲娘了?”
“说到底你们又没有血缘,她还能真心对你好?你又不姓谢,你在谢家就是个外人!”
以前何云闲也是这样以为的,他终究不姓谢,所以他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但林莲花会熬夜给他做冬衣,就怕他冻着,给了他从未体会过的慈母心。谢冬鹤瞧着凶悍,可一心一意为他好,他要什么都给,温温也活泼可爱。
日子就是再不好,他们也齐心协力一点点过好了。
所以现在,他可以坦然地说:“不,我不是外人,我们是一家人。”
“出嫁前我曾说过,我不再是你儿子,你也认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张霜花一脸不可置信:“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院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张霜花脸一阵青一阵白,末了,眼角一串眼泪淌下来。
“我也是个没良心的。”
她转头离开,踩着积雪一步步离开,微风刮过落雪,掩盖了她曾来过的痕迹。
*
天气又暖和了一些,何云闲这两天身子有点不适,胃里总翻江倒海的。
他自己并不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天气时冷时暖,胃口不好罢了。但谢冬鹤不听,非要拉着他上济世堂。
小驴个头又窜了不少,虽然还不能拉重货,驼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谢冬鹤把板车套到驴身上,赶着驴车悠悠到镇上。
李抱衣坐在门口悠闲地晒太阳,他年老体衰,已经把医馆交给莫彦玉管了,自己偷闲。
见到何云闲两人,他打了声招呼,就打起了瞌睡。
何云闲也不想打扰他,进去找莫彦玉,他一下车有点不舒服,干呕了一下。
莫彦玉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边给他把脉边说着话。
“这段时间倒春寒,别是吹病了。”
他眉头忽然皱起,又给何云闲另一只手也把了把,一言不发,严肃的样子让何云闲心里直打鼓。
难道是什么疑难杂病吗?
谢冬鹤也担忧得很,嘴唇紧抿,夫夫俩这下全都忧心忡忡的。
就见莫彦玉喜笑颜开:“你有喜了。”
这下两人全都目瞪口呆,全都僵住了,谢冬鹤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搓了搓手,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莫彦玉说了一些要注意的饮食,他也认真听了记下,临走还买了好多红枣枸杞,要给夫郎调养身子。
何云闲也挺惊喜,他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对这里头已经有了个娃娃这件事,还没什么真切的实感。
一回家,林莲花知道这件事也高兴得一拍大腿。
“怀孕了平常的衣服穿着不舒服,娘这就给你扯布做新衣去,还得给娃娃也做衣服,你不知道,娃娃都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儿。”
何云闲见她提上篮子就要跑去扯布,哭笑不得:“娘,我这还才不到一个月,哪用得着那么急?”
家里最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也就何云闲自己了。
一家人又高兴又紧张的,不让他干这不让他干那,生怕他苦着累着。林莲花又是做衣服又是煮补食,自己怀孕都没这么操心。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院里,晒着太阳,浑身都暖融融的,谢温温好奇地趴在何云闲肚子上,试图听里面的动静。
“这里面真的有娃娃吗?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现在娃娃还小,还要过几个月呢,以后温温就有小侄子了。”
何云闲摸了摸温温毛茸茸的发顶,听到林莲花在灶房里喊他过去,说是熬了甜汤给他喝。
他进去前,回头一望。
只见冰雪消弭,院里那棵枇杷树长出了新芽,枝条嫩绿,一片生机勃勃。
春天,终于来了。
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或好或坏,何云闲不知道他还会遇见什么人什么事。
但等到夏天,那颗他亲手种下的枇杷树就会硕果累累,而他的相公和家人始终会陪在他身边。
这是何云闲唯一确信的事——
作者有话说:后面更新番外,还是每晚零点更新[狗头叼玫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