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被他拒绝的楚辞青
年关过去,集训基地重归鼎盛。随着赛季逼近,每个人都像被无形的手拧紧了发条,每个角落都弥漫着紧绷的气息。
小林踩着初七的尾巴回来,但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魂儿,眉宇间锁着一团驱不散的阴霾,人也变得沉默。
母亲的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整个年都是在医院过的。眼下人回来了,一颗心却被撕成两半,大半落在千里之外的家乡。
一次夜间模拟,险象环生。
在一个连续弯道,小林报速的指令迟了半拍,轮胎在压实的雪面上猛然打滑,车身瞬间甩尾,失控地朝着道旁堆积的雪墙横撞过去——
刹那间,楚辞青全身紧绷,完全是凭借多年锤炼的本能,手腕猛打,脚下连续点刹,硬生生在轮胎尖叫与雪沫狂溅中,将濒临侧翻的车身死死拽了回来!
赛车将将停在赛道边缘,驾驶舱内,只余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楚辞青缓缓松开僵硬的指节,掌心一片冰凉。
“对不起,青姐!我……”小林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
尚未等她开口,副驾的门被一把拉开,萧逸景冷戾的声音混着冰冷的空气先灌了进来。
“这种低级错误!Xtreme的赛道比这复杂十倍!以你们现在的状态,上去不是比赛,是送死!”
男人面色铁青,双手提着小林的肩膀将他拽下车,眼神锐利如刀,刮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比不了就给老子滚!”
小林不敢反抗,肩膀瑟缩,头几乎埋进厚重的防寒服里。
楚辞青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拽住萧逸景的手臂将两人分开,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萧逸景!你够了!说话有必要这么难听吗?”
“难听?”
萧逸景冷笑,扭头看向她,眼里喷着火光,“你以为赛车是什么?过家家吗?心情不好就可以失误?!失误的代价是什么你该比我清楚!一个无法专注的领航员,就是车上最不稳定的炸弹。你纵容他,就是拿你自己的生命去赌!”
“他不是故意的!”楚辞青吼了一句,雪地的冷意似乎都压不住她的火,“谁没有状态起伏的时候?萧逸景,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痛!当年萧阿姨走的时候,你……”
话一出口,她忽然顿住。
猛地想起那个沉闷的夏天,得知萧阿姨病危消息时他瞬间煞白的脸,想起医院走廊里他僵直孤寂的背影,想起手术室外他紧抿着唇、一滴泪都没有却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模样。
那时,是她陪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听着他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说:“青青,我要没有妈妈了,我该怎么办……”
也是那之后不久,萧阿姨拉着她的手,胸口抽的像风箱,咬字却清晰:“青青,小景这孩子……倔,认死理……阿姨把他,托付给你了……你们……要好好的……”
鼻尖一酸,她别开视线,不去看男人骤然红了的眼眶。
空气仿佛被被冻住,吸进肺里都带着针扎似的痛意。
萧逸景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直直地盯着她,有如雪原上刚刚鏖战一场的孤狼。
许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惨淡的笑,“是,我经历过。所以我比谁都清楚,沉浸在悲伤里,什么都改变不了。”
“青青,你可以帮他,但谁帮你?Xtreme不是儿戏。”他逼近一步,视线掠过她落在瑟缩的小林身上,乜斜着眼:“你需要一个绝对了解你、了解车、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的搭档。”
楚辞青眼神微闪,还没开口就听男人决绝的声音,“让我去。北欧的比赛,我陪你去。”
寒风卷着雪屑掠过训练场,四周空旷,只剩下小林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她能感觉到身后年轻人颤抖的目光,混合着愧疚、无措与退缩。
显而易见,他害怕了。
局面变得棘手,她拧着眉,陷入沉默。
萧逸景扫过她青白交错的侧脸,面色稍缓,退了一步:“就算不做你的领航员,最少,我也要是你的机械师。你的车,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只有我知道,怎么调试,能让它在那片极寒之地配合你的发挥,怎么能在关键时刻,确保它和你……安全无恙。”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偏偏说的是事实,让人想反驳都无从下口。
良久,楚辞青闭上眼,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妥协。
“……好。你跟队,负责我的车。”
飞往北欧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老唐坐在楚辞青旁边,不时瞄一眼坐在另一侧的萧逸景,欲言又止。
楚辞青摘下眼罩,“想说什么就说。”
老唐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小楚啊,你跟小萧……这次去北欧,真没问题?”
想起上次的生日宴,他有些头疼,啧了一声:“这次比赛跟之前不一样,要有什么的,还是先说开,别置气……”
“老唐,”楚辞青打断他,语气平静,“我心里有数。赛车是赛车,私事是私事。”
老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行,你有数就好。我就是怕……”
“怕我意气用事?”楚辞青微微挑眉,看向窗外安静的云海,“放心吧,我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
飞行过程漫长而安静。
萧逸景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两人之间隔着老唐,几乎没有交谈。
楚辞青一直看着窗外,思绪纷繁,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头绪。
最后干脆放空,掏出手机,重刷一遍宋天粼发来的照片。
年关过后,他显然比之前更忙碌,除了一日三餐和小家伙的照片外,大部分日常都是工作,实验室里电量耗竭的小西,电子画板上看不出用处的新模型,会议室外漆黑的夜……
最后收成两个字,“等我”。
起飞时正好被琐事缠住,没来得及回复,也忘了问一句他什么时候来。
但许是有了期待,漫长的飞行也不觉难熬。
十多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某国际机场。
舱门打开,凛冽彻骨的寒意瞬间涌了进来。
空气中的味道都变了,清冽的雪松香混在飘渺雾气中,她忍不住深吸一口。
取完行李,一行人走向接机口。
老唐一边走一边搓着手哈气:“这鬼地方,真够冷的!”
楚辞青扔了一副手套过去:“接着!”
老唐喜笑颜开:“还是小楚贴心。”
刚出闸口,她的脚步就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人群中,宋天粼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款羊绒大衣,颀长的身姿在一众北欧人里也毫不逊色,手里捧花,正含笑看她。
三月不见,他似乎比之前清瘦了些,只是往那一站,便是耿介拔俗,萧洒出尘。
身边站着的贺子矜还是老样子,套着撞色棉服,手里晃着车钥匙,见他们看来还喊了句:“Wow,Surprise!”
楚辞青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穿过人群,扑进了宋天粼张开的怀抱里。
他稳稳接住她,大衣微凉,怀抱却温暖坚实。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了蹭,仰起脸,“怎么没告诉我?”
宋天粼低头看她,眼底漾着细碎的笑意,将手里那束淡雅的白色郁金香递到她怀中:“昨天到的,给你一个惊喜。喜不喜欢?”
花香清冽,混着他身上熟悉的冷杉调气息,驱散了一路的疲惫。楚辞青抱紧花,身体还靠着他,猛地点头,“喜欢。”
“啧,虐狗啊。”贺子矜慢悠悠地晃过来,戏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一旁脸色阴沉的萧逸景身上,顿了顿,又问老唐,“都准备好了吧?”
“当然当然。”老唐搓着手,满脸感动:“您这么大老远还特意赶过来,真是……真是太让我们感动了!您放心,这回保证给您一个惊喜!”
“行,我等着。”贺子矜乐呵呵道。
萧逸景落在后头,有意不往那边看,但眼角余光却像生了根,死死盯在那相拥的两人身上。
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女人仰望男人时亮晶晶的眼。
毫不设防的欣喜,几不自知的依赖,还有……昭然若揭的爱意。
像千万根烧红的针,扎得他目眦欲裂,如火焚身。
他还站在原地,却有幻影从他站立的地方冲出去,粗暴地撕碎那道碍眼的身影,将那个女人紧紧箍进自己怀里,用尽力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让那双映着别人的眼睛只能看向自己,让那带着笑意的唇瓣再也吐不出别人的名字。
那幻影在奔跑,在嚎叫,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要将她带向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现实中,他迈不出半步。
搭在行李车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虬结,像突生的藤蔓,绞着他,锢着他,牢牢地将他锁在这一寸天地。
能做的只有调整视线,不去看那两人相拥离开的背影。
再等等。
他对那幻影说,她会回头的。
去酒店的路上,楚辞青和宋天粼坐一辆车,贺子矜当了司机。
车内暖意融融,将窗外的冰天雪地隔绝。
“累不累?”宋天粼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仔细打量她的脸,“脸有点白。”
“还好,飞太久了。”楚辞青靠在他肩上,闭着眼感受他指尖传来的温度,鼻尖萦绕着花香和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别耽误正事。”
“都安排好了。”他轻轻揉搓着她的手指,“几个小家伙也交代给了秦郗,这几天,我专心陪你。”
楚辞青“嗯”过一声,掀眼看了下前面专心开车的贺子矜,微微侧头,在宋天粼颈侧印了一个吻,又缩回去,小声:“我很开心。”
宋天粼一愣。还没说话,前面的贺子矜先咳了一声。
“哼哼,我都看见了,你们别太过分啊,小心我把你们罪状都录下来,发给我家小方怡。”他威胁着。
听见方怡的名字,楚辞青霎时脸红,闭起眼睛装死。
宋天粼不满地剜了贺子矜一眼,拨过楚辞青鬓角的碎发,大大方方地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温热气息抚过皮肤,楚辞青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后半程再没说一句话。
到达酒店后,楚辞青才发现宋天粼的安排有多周到。
她的房间是视野极好的套房,窗外就能看到覆雪的山峦,留在家中的常用物品也被他搬了过来,照着她的习惯在房内一一安置。
而萧逸景的房间,不知有意无意,恰好在走廊的另一端,中间隔了曲折的廊道,轻易不会碰面。
她正整理着行李,门铃响了。
开门,是宋天粼,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喝点热的,好好睡一觉,倒个时差。”
楚辞青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她仰头看他,从这个视角能看见他长睫掩映下的淡淡青黑,不难想象为了挤出这几天时间,他付出了多少。
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甜。
吸吸鼻子,她轻声说:谢谢。”
话音未落,人已被他抱住,他低头吻在她唇上,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声音又低又哑,是满蓄的思念,又有说不出口的委屈。
她心尖猛颤,牛奶推到桌上,回搂住他,紧紧地贴在他胸侧,听他有力的心跳声,“我也是。”
两人静静抱了好一会。
直到宋天粼主动退开,揉了揉她头顶,“早点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诶。”她伸手拉住他,眼神闪烁,抿了抿唇,“要不要,一起?”
邀请来得太过突然。
宋天粼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好半晌才落下,喉间很明显地滚了一下,反手握住她的手,却是拒绝,“你需要休息。”
“我…没那么着急。”他喉结又滚一下,不太自然地松手。
楚辞青默默收手,拨了下耳梢的碎发,“哦”了一声,把人送出门后,背过身贴在门板上。
好半天,捶下门板,轻啧一声。
呆瓜。大呆瓜。
【 作者有话说】
梭子蟹:傻眼.JPG[化了][化了][化了]
第92章 豪赌一场的楚辞青
第二天是赛前勘路和车辆调试。
Xtreme的赛道名不虚传,极寒天气下,路面情况复杂多变,暗冰处处可见。整个车队都绷紧了神经。
萧逸景几乎全天都泡在维修区,带着团队对赛车进行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低温适应性调校。
他工作时极其专注投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楚辞青去试车时,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甚至连眼神都没多一个,冷淡的态度让她也渐渐放下警惕,只当他是普通同事。
比赛前夜,暴风雪如期而至。整个通宵,维修区的灯光都未熄灭。
次日清晨,雪虽然小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压抑。
出发区人头攒动,各种语言的指令、引擎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得几乎能点燃。
楚辞青已经穿戴整齐,坐进驾驶舱,进行最后的检查。
小林站在车旁,手指紧紧攥着头盔,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萧逸景正在副驾上进行通讯设备最后的地面测试。
就在这时,小林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接起。
只听了两句,他脸色煞白,手机“啪嗒”一声掉在雪地里。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空洞,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小林?”楚辞青察觉到异常,探出身。
“青……青姐……”小林扭头,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医院……我妈……医生让……让见最后一面……”
楚辞青心猛地一沉。
没有丝毫犹豫,她利落跳下车,快步走到小林面前,捡起手机塞回他冰冷的手中,然后用力地取下他抱紧在怀的头盔。
“回去。”她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就现在,马上买最近的机票回去!听到没有?”
“可是……比赛……青姐!比赛怎么办?!”小林崩溃地抓住她的胳膊,“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
“小林!”楚辞青双手按住他颤抖不止的肩膀,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听着!比赛输了,我们可以重来!妈妈只有一个!见她最后一面,比什么都重要!”
小林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楚辞青松开他,深吸口气,转身。
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一直沉默站在车旁的萧逸景。
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交汇。
他便明了她的决定,甚至没有点头,直接转身走向赛事组委会的办公点。
楚辞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捏紧拳头。
不知道是怎么交涉的,几分钟,萧逸景便带着一份加盖公章的文件回来,甩给一旁的检查员。
然后利落换好赛车服,戴上属于领航员的头盔,大步流星地走到副驾门边,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熟练得像是做过千遍万遍。
“咔哒!”
安全带扣紧,清脆而果断。
他接通内部通讯,拿起手边的路书,侧头看向已经坐回驾驶座的楚辞青。
透过面罩,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冷静克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通讯清晰,路书确认。青…准备好了吗?”
楚辞青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如炬,“随时。”
Xtreme挑战赛的赛制简单又残酷。
没有同场竞速,只有一辆辆赛车间隔五分钟依次发车,在被冰雪覆盖的的森林与湖面,挑战一条条看不出本来样貌的极限赛段。最终,以所有赛段用时总和决出胜负。
他们排在第十位发车。
前方传来的消息不容乐观:厚重的积雪、隐藏在雪下的暗冰,以及零下二十多度的极寒,不到半小时,就有两台赛车冲出赛道,退赛收场。
“……SS1赛段,全长23.7公里,森林路段为主,开局3公里处有连续左弯,积雪被前车刨松,抓地力会突变。注意听我指令。”
“收到。”
“5… 4… 3… 2… 1… 出发!”
发车员挥下旗子,赛车如挣脱枷锁的雪豹,咆哮着冲入被白雪完全覆盖的林间小路。
卷起的雪雾瞬间将后方的一切景象吞噬,整个世界单调得只剩下眼前被雪墙夹击的赛道,和耳边萧逸景接连不断的清晰指令。
“右5,长!保持油门!前方100米,积雪变厚,轻微收油… 好,全油!切内线!”
“左4接右3,紧!注意弯心暗冰!提前转向… 对!漂亮!”
“前方直线,200米后急左弯,坡度上升,刹车点提前10米!”
最初的十几个弯道,配合行云流水。
楚辞青的驾驶精准而大胆,完全信任萧逸景的每一次预判。赛车在极限边缘舞动,每一次甩尾、每一次切弯都恰到好处。
赛段里程像被卷起的飓风吞噬,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他们不断刷新区段最快成绩,优势显著。
然而,赛段过半,通过一个视线极差的盲弯顶点时,意外骤生——
“砰哒—!”
左后轮一声沉闷的撞击,许是压到了被前车带出的尖锐冰块或断枝,紧接着,车尾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摆动。
“左后胎压急剧下降!爆胎了!”萧逸景声音陡然拔高,“稳住方向!不能停!”
“收到!”
不用他说,楚辞青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在高手如云的Xtreme赛场,爆胎意味着巨大的时间损失,如果半路停车换胎,不仅基本宣告退出冠军争夺,还有可能被躲避不及的车辆撞上,危险重重。
她死命反打方向,脚下连续点刹,对抗失控的车尾,险之又险地将赛车拽回正常线路,但车速下降太快,操控变得异常艰难。
“能撑到终点吗?”楚辞青咬牙问,瞥了一眼前方的指示牌。
赛段还有近十公里。
“撑不到!必须换胎!”萧逸景语速飞快,“下一个补给点不在这个赛段终点,在SS2发车前!我们必须在爆胎状态下跑完剩下路程,然后抢时间换胎!”
这是赌博——
爆胎行驶,随时可能彻底失控撞毁,或者损坏轮毂、悬挂,直接退赛,但也可能博到一个完赛甚至险胜的机会!
“信我!”萧逸景看向她,神情决绝,“调整行车线,尽量用右侧轮胎受力!减少左后轮负荷!我能带你撑过去!”
楚辞青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
男人脸色紧绷,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在外人看来的极致疯狂,却是他俩配合多年的绝对自信。
她没有丝毫犹豫:“走!”
接下来的路程,变成了煎熬的折磨。
赛车拖着一条瘸腿,在冰雪路面上艰难前行,每一次转向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和剧烈的抖动。
楚辞青的精神和体力都在飞速消耗,热汗浸透了里衣,又在极寒中变得冰凉。
萧逸景的指令更加密集和精确,不仅要报路书,还要实时监控车辆状态,预判每一个可能加剧轮胎损坏的颠簸。
“前方颠簸!绕行!”
“右转弯,走外线,减少左轮侧向力!”
“坚持!还有5公里!”
观景台上,不少观众已经注意到这一队选手,他们欢呼,尖叫,为着他们挑战极限的勇气,和人车合一的默契。
宋天粼和贺子矜并肩站在最前方,可以将赛车冲过终点线前最后几个惊险弯道尽收眼底。
悬空的大屏幕上,实时滚动着各车组的赛段时间和排名。
当楚辞青驾驶的银色赛车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甩着尾烟,紧贴着雪墙冲向SS1赛段终点时,观景台上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贺子矜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咂了咂嘴,手肘碰了碰身边沉默不语的宋天粼:“看见没?这默契……啧啧,简直不像分开三年,倒像是天天腻在一块儿练出来的。一个敢往死里开,一个就敢往死里报路书,这心意相通的劲儿……”
他拖长了语调,斜眼打量着宋天粼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半是玩笑半是试探:“说真的,看着自己女朋友和前任…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宋天粼目光始终追随着银色雪豹,听到好友的话,深邃眼眸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等赛车冲过终点,在滚滚浓烟中冲向维修区,他才转过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担心?”
“啧。”贺子衿冲维修区的方向一挑下巴。
楚辞青刚将赛车卡进车位,甚至还未熄火,萧逸景人已落地,疾步冲向一旁的备用轮胎和工具,同时朝技师团队打出一连串手势。
完全不用言语交流。
维修团队一拥而上,千斤顶瞬间就位,爆裂的左后轮被迅速卸下,新的雪地胎被传递、安装、拧紧……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楚辞青站在一旁快速补充能量,目光偶尔与萧逸景相遇,无需言语,一个微小的点头,一个眼神的交汇,便确认了彼此的状态和意图。
贺子衿眼神揶揄:“金童玉女,默契无双,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别乱用成语。”宋天粼目光落在那抹熟悉的身影上。
恰好阴云破了道口子,有金阳漏隙而出,洒在她身侧。
纷扬的雪沫在光柱中翩跹闪烁,她整个人像染了金色,忽一回头,明知她看不见自己,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唇角无意识扬起,笑得温柔。
“我相信她。”他说,目光缱绻地追随着那道金色,“默契是默契,爱情是爱情,我分得清,她更分得清。”
“得,是我想多了。”贺子衿一怔,摇了摇头,又露出个坏笑:“那以后…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他俩搭档。”
“……看情况。”宋天粼握紧望远镜,顿了顿,“疾风应该有更好的领航员。”
赛车再次启程,冲入SS2赛段。
损失的时间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想要夺冠,必须在后面的赛段中追回所有损失,这意味着每一个弯道都必须推到极限,甚至超越极限!
“全力加速!”萧逸景的声音都带着狠劲,“‘恶魔峡谷’弯急坡陡,青青,敢不敢把极限……再逼出百分之五?”
楚辞青眼都不眨:“指令敢报,我就敢开!”
“好!”萧逸景眉眼都要飞起来,“右6,全油!”
眼底战意彻底被点燃,楚辞青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轰——!
赛车如一头挣脱锁链的猛兽,咆哮着,怒吼着,以碾压一切的姿态,紧咬着峡谷的边缘极速驰骋……
赛段成绩不断被刷新,他们的排名如同坐火箭般蹿升。观景台上惊呼连连,大屏幕上代表他们车组的编号后的用时数字在不断缩小与领先者的差距。
最终赛段,也是最长最危险的赛段,全程接近50公里,包含结冰的湖面路段。
赛段过半,他们与暂列第一的对手总用时仅差不到十秒!冠军归属,在此一举!
湖面路段,视野开阔,但冰面情况极其复杂,暗冰处处皆是。领跑车手因为压力过大,在一个看似平缓的弯道出现失误,车速稍慢了一丝。
“机会!”萧逸景眼中精光骤亮,“前方左5长弯,湖面有侧风!他走线保守了!我们切最内线,全油!超他!”
这是一场将性命押上赌桌的豪赌——
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全油过弯,轮胎抓地力游走在刀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车毁人亡!
但楚辞青没有半分迟疑。
油门轰下去的瞬间,车尾立刻向左一甩,方向盘传来令人心悸的漂浮感。
每一次细微转向都像刀尖舔血,车轮压过冰层发出嘎吱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冰直坠!
萧逸景指节攥得发白,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信我……青青……能过去!”
没有退路。油门已经踩死。
楚辞青咬紧牙关,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全部神经都绷在指尖和脚下,死死控着那匹几乎要脱缰的猛兽,朝着弯心那道狭窄的缝隙,猛地切了进去!
车身擦着雪墙掠过,带起一蓬飞溅的雪雾。
冲出去了!
轮胎重新咬实路面的瞬间,两人禁不住一颤,车内只剩下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
没有丝毫回缓的时间,暴风雪骤然变得猛烈起来。能见度急剧下降,雪花如同白色的幕布遮挡着视线。
萧逸景重重喘了一口气,“左5,紧接右4,坡度陡降!提前刹车!重心后移!”
楚辞青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操作,完全将自己交给了副驾上的那个人。
每一个指令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车手与领航员、人与车浑然一体,在狂风暴雪中撕裂出一条通往终点的路。
当赛车冲破漫天风雪,带着一身冰霜和剐蹭的痕迹,咆哮着冲过终点线时,车载计时器定格在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SS4赛段最快!总成绩第一!
“冠军!”
终点线外,贺子矜一把攥住宋天粼的胳膊,几乎要跳起来,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我们是冠军!你看见没有?!这他妈是人能跑出来的成绩?是神!楚辞青她绝对是神!”
宋天粼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终点区那个刚刚爬出赛车的娇健身影上。
她被狂喜的车队成员高高抛向空中,头盔摘下,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整张脸洋溢着灿烂到夺目的笑容,那双眼睛亮得能令天地失色。
他静静地望着,许久,紧绷的唇角缓缓松弛,勾起一个极浅却温柔得令人心动的弧度。
“她就是我的神迹。”他轻声说。
【 作者有话说】
梭子蟹:神!我的神![星星眼][星星眼]
第93章 火力全开的楚辞青
当晚的庆功宴,气氛热烈,香槟喷洒,泡沫四溅。
整个车队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楚辞青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一杯接一杯地接受着祝贺,脸颊因酒精和兴奋染上绯红,笑得恣意。
萧逸景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的位子上,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并肩夺冠后的时光。
他喝得又多又急,眼尾泛着明显的红晕,话也密了起来,不时提起过去的训练和比赛,目光一直没有从楚辞青身上移开,眸中情绪越来越重。
“还记得蒙特利尔那个冰湖吗?比今天这个险多了……”萧逸景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声音略微含混,“车头都扎进雪堆里了,你吓得脸都白了,还死撑着说没事……”
楚辞青握着酒杯,顿了会才“嗯”了声。
她当然记得,那时他也怕,指节都快拧脱臼,可嘴上还硬撑着安慰她:“没事,青青,有我在。”
攥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收紧,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她没有接话,只是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液体划过喉咙,燎燃烧尽,只余淡淡的酸涩。
那些共同回忆带着年轻时的热血与不顾一切,仍存脑海,但此刻被翻捡出来,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只剩时过境迁的慨然。
萧逸景看着她沉默的侧脸,眼底的红晕更深了。
他身体微倾,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那时候我就想,就算真折在那儿,能跟你一块儿,也值了。”
这话太过直白,彻底撕破了这一段心照不宣的伪装。
楚辞青心尖一紧,下意识想起身避开。
还未动作,肩膀被人轻按住,一道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辞青,少喝点,明天还要赶飞机。”
她抬头,宋天粼冲她眨眼,低头去拿她酒杯,提醒她:“我定了明早的机票,去瑞士。”
是她还在集训时就定下的旅行,无论成败,赛后一道去瑞士滑雪,他教她。
楚辞青松了手。
正欲起身,就听“哐”一声,萧逸景噌一下起身,身体晃了晃,挡在宋天粼面前,“宋总,这庆功宴才刚开始,你就来扫兴?我和青青……我们好不容易又拿下一个冠军,喝几杯怎么了?”
他刻意咬紧“我们”两个字,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天粼,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敌意。
周围喧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宋天粼将楚辞青的酒杯轻轻放到一旁,平静地迎上萧逸景的视线,“萧工,你喝多了。”
“我没醉!”萧逸景提高音量,手臂一挥,差点打翻桌上的酒瓶,“倒是你,宋天粼,你以什么身份在这儿指手画脚?啊?男朋友?”
他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讥讽,“你了解她什么?你知道零下三十度趴在车底抢修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赛车失控撞上雪墙是什么感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捣鼓你那破公司!你凭什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已久的不甘和愤怒。
楚辞青眉头紧蹙,刚要开口,宋天粼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上前一步,与萧逸景面对面站着,身高相仿,气势却截然不同。一个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个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萧工,”宋天粼说,“我不需要知道零下三十度修车的滋味,也不需要体验赛车失控的空白。因为那些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逸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最终落回他通红的眼睛上,语气沉稳:“我尊重你们并肩作战的过去,也感谢你今天为她、为车队拿下的这个冠军。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现在是她的男朋友,关心她,照顾她,都是我的责任。她的过去我未曾参与,但她的未来我会一直在。”
“照顾?”萧逸景一圈砸在桌上,拿起酒瓶就往宋天粼面前的空杯里倒,酒液溅出杯沿,“来来来,宋总,我敬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们青青!”
他把酒杯强硬地塞进宋天粼手里,“是男人就别废话,喝!”
“他的酒,我喝。”楚辞青突然伸手,夺过宋天粼手中的杯子。
萧逸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嘶了一声:“我和他喝酒,你护什么?”
楚辞青看着他狰狞的脸,心里叹了口气,挣脱他的手,“萧逸景,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萧逸景像是被刺痛了,眼神满是受伤和愤怒,“楚辞青,你看清楚!今天在赛场上,和你并肩作战、玩命夺冠的人是我!是我萧逸景!不是他!”
他手指猛地指向宋天粼。
“我知道是你。”楚辞青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感谢你,发自内心地感谢。但一码归一码。赛场是赛场,现在是现在。”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被酒精和情绪控制的男人,一字一句道:“还有,别再说什么‘我们’。我和你,早就不是‘我们’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得萧逸景浑身一颤。他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痛苦、不甘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好……好……”他点着头,忽然惨笑一声,抓起桌上那瓶刚开的烈酒,“楚辞青,你不是要护着他吗?行!那你跟我喝!把这瓶干了,我以后绝不再找他麻烦!”
那是瓶高度数的龙舌兰,几乎满瓶。
周围一片吸气声。
楚辞青看着那瓶酒,又看看萧逸景扭曲的脸,最后目光扫过一脸担忧的宋天粼和周围看热闹的队友。
她知道,今天不把这事了结,以后麻烦更多。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接过酒瓶:“好,我喝。不过,就这一瓶。喝完,到此为止。你说的。”
“青青!”宋天粼想阻止。
楚辞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拔掉瓶塞,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头就开始灌。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她喝得又快又急,不少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流下,打湿了衣襟。
宋天粼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强忍着没有动。
一瓶酒,楚辞青硬是撑着没有停顿,喝下了大半。
当她重重地把酒瓶砸在桌上时,整个人已经站不稳,全靠扶着桌子支撑,眼神开始涣散,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萧逸景目瞪口呆地看着只剩薄底的酒瓶,又看看脸色通红却目光清冷地看着他的楚辞青,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样。
那点借酒装疯的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狼狈和无措。
“到此……为止。”楚辞青喘着气。
一字一顿,在两人间划开一道无形的界限。
萧逸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
楚辞青晃了一下,宋天粼立刻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我们回去。”他低声说,不再看失魂落魄的萧逸景,抱着怀里滚烫又柔软的身体,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大步离开宴会厅。
回到房间,宋天粼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指尖刚拂开她汗湿的额发,她便睁开迷蒙的眼,手臂如水草般缠绕上他的脖颈,微微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别走……”她咕哝着,温热的呼吸带着酒香,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宋天粼身体一僵,柔声安抚:“我不走,只是去给你倒点水。”
“不要水……”她半睁着眼,眼神迷离,带着醉后的慵懒,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我要你……”
如同按下暂停键,宋天粼骤然停顿,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紧紧锁住她迷蒙的脸,喉结一滚、一顿:“辞青,你醉了。”
“我没醉……”
楚辞青红唇微噘,用力睁了睁眼,那眼神像是在瞪他,却很快又柔和下来。
她的食指点过他的眉梢眼角,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最后停留在他的薄唇上,轻轻按了按丰润的唇珠,呢喃道:"我知道你是"
她双臂搂着他的脖颈,说话间又将他拉近了些。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没喝多少酒,此刻却被她的酒气浸透,连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都变得厚重、温热。
柔软却滚烫的指尖点在脸上,烫得他素来清明的心智开始涣散。
直到一声"梭子蟹"清晰地传入耳中,他才猛地回过神,抓住她作乱的手,不可置信地问:"我是谁?"
哪冒出来的臭螃蟹?他怎么不知道?
她轻轻挣扎了下,见挣脱不开便也作罢,看着他痴痴地笑:"梭子蟹,你是梭子蟹嘻嘻"
宋天粼又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威逼利诱,好半晌才弄明白这个绰号的由来。
偏偏没法跟个醉鬼计较,只能暂且认下这个绰号,然后——
狠狠地吻上那张诱人的红唇,叫她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楚辞青嘤咛一声,很快反客为主,主动张开唇瓣,舌尖大胆地探入,勾缠着他的,像是在宣誓主权。
宋天粼呼吸一滞,随即更热烈地回应。手抚上腰侧,隔着衣料摩挲着柔软的曲线。
她轻叹一声,身体更紧地贴向他,手指插入他浓密黑发。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痕迹,仿佛要将窗前缠绵的身影也一并勾勒。暖意与冰凉无声角力,氤氲起一层极薄的水汽,将一切温柔地模糊。
两人越缠越紧,衣物在缠绵间零落于地,一件黑,一件白,交相缠错,难舍难分。
她仰着头,呼吸紊乱,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嵌入他结实的臂膀。酒精让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每一次触碰都像有焰火轻灼。
情至浓时,他却越显迟疑,像是不得其门而入的朝圣者,又像是羞愧于自身生涩的学徒,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生怕惊扰了这场醉后的幻梦。
他的停顿让她有些不耐。
醉意朦胧中,她忽然想起两人的初遇,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声闷哼。
她抬起泛红的眼,指尖戳了戳他紧绷的胸口,含糊地问:"你到底行不行?"
他呼吸一滞。
深邃的眼眸骤然暗沉,紧紧锁住她,声音危险而低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楚辞青,你最好祈祷,我是真的行。”
她吃吃地笑起来,眼波流转间,忽然一个利落的翻身,凭借远超常人的核心力量和酒后的莽劲,将措手不及的男人压在身下。
从轻轻敲打到雨声滂沱,她引领,如海潮漫过沙洲。
氤氲的窗玻璃,模糊了内外,恍若两个交叠又分离的界。
他不知道,雨幕迷离间,是他被困于这水汽氤氲的方寸之地,还是这方寸之地本就是他渴望的囚笼。
当僵直的堤坝,溃于暖流固执的叩击,不疾不徐地融,无声无息地陷。
是饱满的浆果,融化在夏日的午后。
是紧闭的贝,被暖流撬开微隙,露出月华般的内里。
潮汐漫上寂静的沙滩,一遍遍重塑着古老的纹路。
每一寸被漫过的土地,都烙下滚烫的印记。
而后,她听见天际线处,闷雷滚过,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雨线如织,心跳如鼓。
于迷乱的波心,在失重的浮沉中,感觉航向正被温柔的暴力悄然修正。
终于,风眼掠过。
他在灭顶的湍流里找回呼吸,掌心徒劳地攥起,仰望那坠落的星子,在眼里绽开小小的、灼人的银河。
“慢…慢点…”
声音嘶哑,如桨折断。
她俯身,如吟如叹:“赛车……哪有减速的道理?”
【 作者有话说】
梭子蟹:[害羞][害羞][害羞]
第94章 陷入迷雾的楚辞青
风停雨歇。
楚辞青趴在宋天粼汗湿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传来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唇边不自觉扬起清浅的弧度。
“还好吗?”他低声问,微有局促。
“嗯……”她懒懒地应了一声,指尖在他胸前无意识地划着圈,“你呢?”
宋天粼呼吸微滞,被她这小动作撩得心头发痒,还未作声,忽听一声极轻微的“叩叩”声,似是有人在外面犹豫地叩门。
“谁啊?”楚辞青扬声,声音是显而易见的沙哑和疲惫。
门外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刚才那声响动只是错觉。
宋天粼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发,“可能是服务生,或者听错了。我去看看?”
“别……”楚辞青搂紧他,把脸埋在他颈窝,“冷。”
他低笑,将她往怀里又搂紧了些,拉过柔软的羽绒被盖住两人。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睡吧。”
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萧逸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门内隐约传出的对话声,显而易见的亲昵暧昧,像被火灼烧的针尖,一根根扎进他酒后迷醉的神经,又像魔鬼的低语,嘲笑着、戏谑着、引诱着,让他不管不顾地敲开那扇门,撕碎他用来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幻想。
他以为他是不同的。
哪怕她说要恋爱,哪怕她说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哪怕她为了别的男人挡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告诉自己那只是一时上头,那只是缓兵之计,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真的能如此残忍,如此决绝,如此不念旧情,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和那个男人……
共度良宵?!
愤怒、嫉妒、屈辱、疼痛、苦涩……种种情绪如同毒火,瞬间焚遍他的五脏六腑。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底一片骇人的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嘭——”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走廊回荡,厚重的地毯被他一拳砸出个深坑,手背瞬间红肿破皮。借着这股自残般的痛楚,他强撑着站起,像个醉鬼一样跌跌撞撞、毫无方向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凭什么!凭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
他像个失心疯的病人,在空荡的房间里喃喃自语,瞳孔涣散。
他不能失去她!从身体到灵魂,她都应该是他的!
她是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如果没有了她,他还有什么?他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不行……不可以!他绝不允许!
这一晚,有人被嫉妒啃噬,彻夜难眠;有人相拥而眠,安然入梦。
第二天清晨,宋天粼和楚辞青早早便离开了酒店,前往机场,飞往瑞士。他们默契地关掉了工作手机,切断了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决心将这段难得的时光完全留给彼此。
完全不知道在他们身后,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悄然席卷。
这日清晨,数个词条在无数营销号和水军的拱卫下悄然登顶。
萧逸景自曝#、#楚辞青已婚#、#Xtreme 爱的见证#,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炸得赛车圈内外一片哗然。
源头是萧逸景认证为“疾风机械师”的微博账号发布的内容:“Yes, we are together forever! 【爱心.JP】”
配图是两张极具冲击力的照片。
第一张,是昨日Xtreme极限赛的领奖台合影,他与楚辞青并肩而立,戴着橄榄枝花环,共捧奖杯,笑容灿烂夺目。第二张则是三年前,更显青涩的他们,在WRC蒙特利尔站赛后,浑身泥泞却兴奋地共同举起冠军奖杯的瞬间。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能勉强解释为简单的战友情谊。
但紧接着,评论区一条热评被顶到最前:“有生之年系列!我的CP终于又复合了?!【哭死.JPG】”
不想,萧逸景竟然亲自回复:“从来没有分开,永远不会分开。”
言辞凿凿的爱意无异于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甚至,仿佛怕人不信,他又在评论区极为大方地秀起恩爱:
一份来自美国拉斯维加斯某婚姻登记处的结婚证,日期显示为三年前,登记人名为Yijing Xiao和Ciqing Chu;
几张摆放整齐的手写信件照片,字迹清秀,被认出是楚辞青的笔迹,内容充满了生活琐碎和对收信人的牵挂;
一组不同户型的看房照片,甚至附上了一张有双方亲笔签名的购房合同;
一段精心剪辑的视频,快速闪回着楚辞青加入疾风车队后,两人在多个场合里和萧逸景的甜蜜互动,除夕夜的食堂也在其中。
消息量巨大,加之是当事人亲口承认并抛出实证,迅速火出了圈。#萧逸景楚辞青已婚# 的词条后面,赫然跟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许多粉丝和自来水蜂拥而至,献上祝福:
“天哪!我就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终于公开了!”
“郎才女貌,都是顶尖车手,这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啊!”
“恭喜!这糖我磕了!希望一直幸福下去!”
“所以之前都是烟雾弹吗?不管怎样,祝福!”
然而,风向很快变化,一批营销号如同收到指令般,开始齐刷刷地刷起 #宋天粼插足#、#楚辞青出轨# 等更具攻击性的词条。
他们抛出的证据更为刁钻:
宋天粼与楚辞青在发布会上的互动截图,被解读为“眉目传情”;
一些模糊的、明显是偷拍的二人牵手或并肩而行的照片;
甚至连奶贝生日会时,两人被奶贝请出会场的故事都被粉丝曝光。
无数“路人”开始言之凿凿地“爆料”,评论急转直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涌入楚辞青弃用的账号,要求她给一个回复。
直到苏檀直接开炮:啧,知三当三,婚内出轨,渣男贱女,绝配!
舆论终于冲上高点,不仅楚辞青的微博、疾风的官号、宋氏集团、凌锋科技的官号都未能幸免,评论区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辱骂:
“知三当三,不要脸!”
“抵制凌锋科技!”
“楚辞青对得起和你一起奋斗的萧逸景吗?”
“抵制宋氏!!”
而风波的始作俑者萧逸景,却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只在一条猛烈抨击宋天粼“凭借财势横刀夺爱”的评论下,点了一个赞。
默认的举动无疑进一步点燃了公众的怒火。紧接着,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引导,舆论的炮火开始集中轰向资本市场。
后果立竿见影。宋氏集团股价在下午开盘后即遭遇疯狂抛售,一路暴跌,一度触发熔断机制,市值蒸发惊人。
“疯了疯了!萧逸景他是不是疯了???他在网上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方怡尖利焦急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语速又快又急,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什么叫你们已经在布置未来的家?什么叫三年鸿雁传情隔着万里也斩不断?!他以为他在拍什么世纪苦情剧吗??编故事也得讲点基本法吧!你们分手都三年了!!”
“我也不知道……”楚辞青坐在休息室里,抬手挤按发胀的太阳穴,眉心蹙起深深的沟壑。
窗外,天色晴澈,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在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纯净得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纷扰。
然而她却像走入一团乌沉沉的迷雾中,怎么也看不清前路。
“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她吸了一口气,连开口都有些艰难:“他当年提那些要求,让我写那些信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把这些东西,用在这种地方。”
“谁能想到他会这么疯!简直不可理喻!”方怡在电话那头气得跳脚,“而且你看这些那些照片、视频全是高清的,一看就是早有预谋,跟拍了不知道多久!他不会从决定回国、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计划着要这么干了吧??那也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楚辞青用力抓了两把头发,感觉一阵眩晕,“宋天粼让我先不要回应,可是……你知道网上现在骂得有多难听吗?宋氏今天的股价直接跌停了,我……”
“诶青青,你也先别太着急上火。”方怡努力安慰她,“宋天粼老奸巨猾的,他既然说了没事,肯定有他的安排和把握,你要相信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别自乱阵脚。”
“我……” 楚辞青还想说什么,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萧逸景”。
她深吸一口气,对方怡说了句“他打来了,我先接一下”,然后切换了线路。
电话接通,萧逸景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仿佛之前那个在庆功宴上失态、如今在网络上掀起滔天巨浪的人不是他:
“青青,早上好。今天玩得开心吗?”
听得楚辞青一阵恶心,扶着沙发的扶手坐下来,声音冷得像冰:“萧逸景,你疯够了没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青,”萧逸景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之间深厚的感情而已。我们今年本来就该结婚了,是宋天粼不知廉耻地缠着你,破坏了我们……”
“谁要跟你结婚?!你听不懂人话是么?!”楚辞青近乎咆哮。
“你呀。”萧逸景不怒反笑,声音清浅中带着愉悦,“青青,你早就答应了我的求婚,拉斯维加斯,记得么?我们登记过的,我们对着牧师许诺过要和彼此一辈子在一起。”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我不会放手的。”
【 作者有话说】
梭子蟹:[愤怒][愤怒][愤怒]
第95章 说出一切的楚辞青
“啪嗒——”
楚辞青挂了电话,她不愿再听下去,更不知道还能跟对面陷入疯狂的男人说些什么。
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天色渐黯,窗外的雪光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印子,她才缓缓站起,推开了隔间的门。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将男人坐在沙发上的剪影勾勒得有些模糊。
宋天粼微微倾着身,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机贴在耳边,正在通话。
“……爸,我知道。但现在回应只会越描越黑……对,冷处理。秦郗已经在联系各大股东和合作方,明天的发布会照常进行,您出面稳定军心就好……嗯,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她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过去。
灯影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莫名觉得应该是沉稳的、平静的。
褪去初见的成见,他的身上自有一种力量,光是看着就能令人心安。
但若不是她,他又何至于遭受这样的风浪?
倒霉蛋,倒霉蛋,真不知道谁才是倒霉蛋。
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句,酸涩的情绪漫上来,堵在喉咙口。
宋天粼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手放在茶几上,抬手捏了捏眉心。一抬眼,看见她站在那里,神色晦暗,像一只在风雪中迷途的幼兽。
他眼神一软,朝她伸出手,声音放得极柔:“过来。”
楚辞青走过去,将微凉的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他稍一用力,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都听到了?”他低声问,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嗯。”楚辞青把脸埋在他颈窝,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冷杉调气息,声音干涩,“对不起……又连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他手臂收紧,“是有人处心积虑要使坏,这些风浪,我们就该一起面对。”
他顿了顿,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语气放缓:“倒是你,别怕。”
“我不是怕,”楚辞青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是气的,也是无奈,“我是觉得恶心,荒唐!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编造出这么多离谱的谎言?那些信,那些照片……我简直……”
她气得语无伦次,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疯狂无耻。或者说,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她曾毫无保留地信任和爱过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长睫垂落,侧脸微黯。
“你不要相信他!我……”
“我知道。”
他安抚地拍拍她,下颌搁在她颈窝,很亲密的姿势,但又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轻轻摩挲着她纤长的手指。
她一时无措,不知他怎么了,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嗯”过一声,几乎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许久,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
“……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
他声音放得极轻,却仍有一丝狼狈从中漏出,在这片死寂里,无所遁形。
她愕然抬眼,扭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静自持,漾着些微波澜,像是月下被风吹皱的寒潭,倒映出她惊讶的脸庞。
他把她的脸轻轻扶正,避开她错愕的眼神,“当萧逸景言之凿凿,说我根本不懂你们之间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时,我是不以为然的。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我以为,年少的爱情再如何炽烈,终究会随着时间和境遇的改变而褪色,剩下的不过是回忆里的斑驳碎片。我有信心,我们的感情建立在理解、尊重和共同成长基础上,会比那种靠着旧情捆绑的关系更持久,更深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指尖更用力地摩挲着她的虎口,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语气也随之低沉下去:“但是……直到今天,看到他甩出来的那些证据,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或许,还是低估了那段岁月在你生命中的分量。”
“那不是一年、两年的感情。那是十几年……几乎贯穿了你的童年、青春,塑造了彼此一部分性格和灵魂的感情。”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灵魂的最深处,看清那里是否还有未曾消散的印记,“你或许不会再爱他,但十几年的羁绊,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早已像年轮一样刻进生命里。怎么可能像丢垃圾一样,说扔就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了些:“我承认……我有点嫉妒。嫉妒到……刚才甚至有些想冲进房间里,想听到你的声音,想确认你的关心,想证明……现在拥有你全部喜欢的人,是我。”
还有那张结婚证……
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理智上知道那定有隐情,但感情上还是会在意,甚至于,在这一时刻,对着她焦灼的神情,无法宣之于口。
楚辞青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从未想过,强大、理性如他,也会因为她的过去而感到不安,甚至如此直白地袒露他的嫉妒和无措。
“那张结婚证,”她急急开口,嘴唇翕动,声音却轻,“……作不得数的。”
但确实是她那一刻的真实想法。
那年萧逸景刚满十八,他们冬日备战,选的拉斯维加斯,当时萧阿姨病逝不久,萧逸景还没从丧母的痛楚中走出来,却对成绩极为执着,想用夺冠的方式去证明些什么。
他们没日没夜地训练,练到他近一米九的个子只剩一百二十斤,瘦得颧骨凸出,眼窝深陷,练到老唐几次看不下去,强行喊停,练到他们的成绩越来越差,甚至有一次在极限过弯时,因一个指令的迟疑,赛车失控,险些冲出山崖,万幸最后时刻被救了回来。
她终于醒悟,这样不行。
于是某个普通的周末,她将他拽出了训练场。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穿过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的长街,看了一场俗气却热闹的音乐喷泉表演,又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家挂着老招牌的热狗店。
他们像小时候那样,挤在狭小的吧台前,分食了一个料足味美的招牌热狗,芝士拉出长长的丝,他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点久违的、真心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
拉斯维加斯的天黑得早,不过下午四点的光景,天色就已沉黯下来。
他们停在一间小巧的教堂前,彩色的琉璃窗透出温暖的光晕,里头正好有新人在登记结婚。
他们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拱顶之下,暖光盈漾,牧师面带微笑,声音温和而庄重。每一对新人手牵着手,虔诚地宣誓,签名,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种圣洁而幸福的光芒。
他忽然扭过头,看着她:“青青,和我结婚吧,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她微有惊讶,但侧头看着身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
他是从未有过的消瘦、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独望向她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溢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星光,好像她是他在无边黑暗里所能抓住的全部希望。
她无法拒绝,点头:“好,我们结婚。”
于是,戏剧般地,他们排进队伍,像每一对怀着憧憬的新人一样,领了花,在牧师面前签字,交换了鲜红玫瑰,念完了宣誓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份签了双方名字、盖了教堂印章的文书。
他们心知肚明,没有换国籍,没满国内规定的法定婚龄,这份文书更像是一场仪式性的游戏,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他们约定:等他满二十二岁那天,要正式地将这份不具有效力的文书,换成一本官方认可的红本本。
说来也奇,那日之后,他像吃了什么神药一般,状态奇迹般地恢复了。在接下来那场至关重要的邀请赛里,两人配合无间,发挥出了最好的水平,成功拿下了WRC赛事的邀请卡。
事实上,楚辞青后来无数次回想,都觉得后来的悲剧从那时起就隐有预兆。
备战WRC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训练强度和精神压力都远超以往。
整整一年,他们几乎每日每夜都黏在一起,训练、复盘、调整,生活在同一个节奏里。
萧逸景对她的依赖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接受任何形式的分离,有时候,连她离开队里几个小时,他都表现得焦躁不安,难以忍受。
老唐曾开玩笑地打趣:“小景,你这黏糊劲儿,都快长在小楚身上了!这样可不行啊!”
那时,她并不觉得有异,还反驳:“羡慕吧?有本事你自个找个去!”
这种超乎寻常的亲密自然也有好处。
他们越来越默契,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瞬间领会对方的意图。信任也攀升至顶峰,几乎将对方视作了自己身体的延伸,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样高度的契合让他们在赛场上所向披靡,最终帮助他们在强手如林的WRC赛场上一举夺魁,惊艳了所有人。
领奖的那一刻,他们拥抱、他们哭泣,为着那来之不易的胜利,也为着他们相互陪伴、彼此扶持的那么多年。
若故事就结束在这里,自然是天造地设、传为佳话的金玉良缘。
但偏偏,命运最爱同人开玩笑,总在你最志得意满时,露出它狰狞的爪牙。
庆功宴那晚,楚辞青便接到噩耗。
她的父亲早在赛前就已卷款潜逃,将巨额债务全都转移到了温女士头上。
怕影响她比赛,温女士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和濒临破产的公司,心力交瘁,几近崩溃,却对她只字未提,直到再也瞒不住。
“我告诉萧逸景,我要立刻回国,要陪温小姐渡过难关,或许需要暂停训练和比赛,然后他……他完全接受不了……”
楚辞青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那段被以爱为名囚禁、情感被疯狂勒索的日子,如同沉在水底的噩梦再次浮起,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助,“他把我关在他在国外的房子里,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不让我走。他说……除非我答应和他结婚,否则就一起死,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那段时间,他像是被心底的恶魔彻底支配,偏执、易怒、疯狂,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骄傲又带着点少年气的萧逸景。
她用尽了一切办法想逃跑,但可恨的是,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他总能精准地预判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可能尝试的途径,然后一次又一次,像猫捉耗子般,先是冷眼旁观她挣扎,配合她演戏,再在最后一刻出现,轻而易举地掐灭她所有的希望,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直到最后,我也快要被他逼疯了,拿着刀、坐在天台边缘,告诉他,要死就一起死吧,但我死了也会怨恨他、诅咒他,我的灵魂生生世世都不会和他在一起。”
他终于怕了。
跪下来痛哭流涕地乞求她、对她道歉、承诺立刻放她走。
但在最后的最后,又利用她残存的愧疚感和心软绑架她,逼她签下那一纸可笑的信托计划,这才有了后来那些定期寄出的、报喜不报忧的信件,和那处她稀里糊涂买下的房子。
直到今天,透过这漫天蜚语,才彻底看清,他的计划是如何处心积虑、环环相扣,早早地就不给她留一丝逃脱的间隙。
她睁开眼,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只是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声音缥缈得没有一丝重量,“两年前,他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突然回国要来找我,我同意见他一面,想把话说清楚。”
“没想到他又要强行带我走,我挣扎着又一次跑掉了,心惊胆战地回到家里,却看见……看见温小姐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天……我本来不该出门的……我如果在家,或许她就不会……”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对不起……我当年……太软弱了,处理得一团糟……如果我能再果断一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些麻烦……”
这些过往太过沉重,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心上多年,她连方怡都未曾说过。
但在今夜,在此刻,对着眼前这个她全然信任的人,终于毫无保留地,和着眼泪,倾泻而出。
“别说了。”宋天粼声音沙哑地打断她,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不要道歉。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利用你的感情、利用你的困境,一次次伤害你的疯子。你没有任何错,你不用向任何人道歉。无论是我,还是阿姨,都不会怪你的。”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安抚道:“过去的事,我们无法改变。那些经历,是你的过往,但不是你的未来。你的未来,我会陪伴你,支持你,保护你,我们一起走下去,好吗?”
楚辞青怔然点头,但很快又咬紧唇,嗫嚅道:“你真的……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么?
不介意她给他带来的麻烦?不介意她曾经和另一个人亲密无间、生死相许?
“我只问你一句,”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如同最庄重的誓言,“现在,你的心里,有我吗?你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一切,愿意和我一起面对未来吗?”
“当然有!只有你!”
几乎是脱口而出,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但这一次,心里却如拨云见日,透进亮堂堂的光来。
她用力回握着他的手,喃喃道,“我相信你,我愿意,愿意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笑了,低头,吻去她睫毛上悬挂的泪珠,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最终深深地、郑重地印上她的唇。
亲吻温柔而绵长,没有言语,却说尽一切。
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轻声说:“那就够了,一切都交给我。”
“毕竟,你说得对,我可是……能横着走的梭子蟹。”
【 作者有话说】
梭子蟹:听到了么听到了么?她心里只有我[害羞][害羞]
第96章 收获贝贝的楚辞青
安抚楚辞青睡下后,宋天粼却毫无睡意。
他回到书房,屏幕冷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眸光锐利如出鞘的剑。
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开始以审视的态度,逐帧分析那些图片、视频,甚至是萧逸景不堪入目的暧昧话语,意图寻找破绽。
看着看着,一个此前忽略的疑点蓦然窜入脑海——
萧逸景为何总能精准掌握她的行踪?不同的时间地点,一次次"恰好"出现,且每次都能拍下角度刁钻、画面清晰的亲密照片?
除非他有持续监控她的途径。
宋天粼眼神一凛。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日常对话闪回脑海——
楚辞青某次随口抱怨,说阿团不知怎么了,最近总喜欢把她的手机从桌上拍下去,好像那手机是什么脏东西似的,摔得外壳都多了几道划痕。
当时只当是猫咪的调皮。
此刻想来,却令他脊背发凉。动物的直觉,有时比人类更敏锐。
他走进卧室,附在楚辞青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然后取走了她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连接数据线,解锁屏幕,他打开了一个自己写的小程序。
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幽蓝的光映在他凝重的瞳孔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如何?”楚辞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神色紧张。
“结果还没出来。”他起身,扶住她的肩膀,看见她眼底深深的阴影,眉心一蹙,“再睡会儿?”
“睡不着。”楚辞青摇头,扶在椅背上的掌心潮湿冰凉。
她不愿相信,但又莫名地觉得,他的猜测是真的。
……监视。
是萧逸景能做出来的事,甚至可能更早,不然那神出鬼没的陈经理,为什么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
“嘀——”
代码停止,深红警告框弹出,高亮显示一个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异常进程。进程名称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权限高得离谱,几乎深入系统底层。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宋天粼点开进程属性,查看安装日期、文件路径、网络连接记录越是查看,脸色越是阴沉。
半晌,他抬眼看她,声音低沉,带着极力压抑的怒意,“一个远程监控木马。权限很高,藏得很深。”
“它……一直在窃取你的位置信息、通讯记录、甚至……”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述,“可能通过麦克风,听到你周围的对话。”
楚辞青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扶在椅背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不是猜测,是真的。
那个她曾视为亲人、并肩作战多年的人,竟然用如此卑劣、如此令人不齿的手段,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监听她的生活!
怪不得、怪不得!
过去数月的生活,就像一场被他精心导演的戏剧,而她自己,则是一个在聚光灯下却对提线一无所知的木偶!
愤怒、羞耻、痛恨……
种种情绪掀起惊涛骇浪,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宋天粼立刻起身扶住她,额头相抵,轻吻她滚烫的泪珠。
良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抬眼看向屏幕,眼里只余木然。
“报警吧。”她说,“说不通的事,让法律去说。”
……
舆论发酵了几天。
网络上的狂欢愈演愈烈,各路牛鬼蛇神纷纷下场,各种知情人士层出不穷,编造着离奇的故事,俨然一派墙倒众人推的架势。
就在这股狂热达到顶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放弃抵抗时——
一纸来自官方的通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狂欢者的头上,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万籁俱寂。
通报措辞严谨、冷静,没有点名,言简意赅地通报了近期一起植入木马程序,非法监控、窃取受害人敏感信息,且公然歪曲事实,煽动情绪的恶性案件。
同一时间,萧逸景的账号被封禁。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那些之前叫嚣得最欢的人脸上。
楚辞青和宋天粼保持了沉默,只用凌锋科技的官号转发了这条通报,并附上声明:【清者自清。】
一时间,舆论风向一百八十度逆转!
“卧槽!原来是法制咖!非法监控?!这太可怕了!”
“还以为是什么苦情深情男二,竟然是变态控制狂!”
“心疼青神,被这种疯子缠上,之前那些骂青神的人呢?滚出来道歉!”
“青神霸气!支持法律维权!让疯子付出代价!”
网络上闹得纷纷扰扰,楚辞青却无暇关注,她的注意力全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吸引。
国际汽联突然宣布:为促进赛车运动与尖端科技的融合,探索人机协作的极限,允许车手在特定级别的赛事(包括WRC部分分站)中,使用符合安全标准的智能机器人作为领航员。
这一公告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立刻在全球赛车界掀起滔天巨浪。
保守派质疑声不断,认为这背离了赛车运动“人本”的核心精神;但创新牌则摩拳擦掌,视其为打破传统格局的绝佳机会。
消息传来时,楚辞青正陪宋天粼加班。
顶楼办公室里,她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宋天粼的工作台。他在处理公务,她翻看赛车杂志,氛围安宁。
直到更新完毕的小西兴奋地滑行过来,围着她转圈,头顶指示灯欢快地闪烁,机械臂模仿拥抱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的手臂,合成音雀跃万分:“麻麻!你又来看小西啦?”
被小西抓住,楚辞青耳根微烫,起身摸了摸它冰凉的圆顶:“嗯,来看你。最近乖不乖?”
“乖!小西学会了新的数据提取算法,还学会了模拟赛道!”小西迫不及待地展示,投影出一片复杂的数据流,然后又凑近,用传感器蹭了蹭她的手背,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麻麻好久没来,小西想你了。”
她被小西的热情激得轻抖一下,就听旁边传来闷笑。
她恼怒地瞪向宋天粼,抓起手边一个软质缓冲垫扔过去:“你就不能改改它的称呼吗!”
宋天粼接住垫子,眼里盛满笑意,“这件事得尊重小西的意愿。小西,你说呢?”
小西头顶欢快的彩虹色指示灯变成了缓慢交替的蓝色和黄色,像是在认真思考。
它微微低下圆圆的脑袋,机械臂也垂了下来,合成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委屈,一顿一顿的。
“可是……小西的数据核心记录显示,‘麻麻’是最亲密、最特别的称呼。调用其他称呼,亲密指数最低也会下降37.8%。小西……小西想用最特别的称呼。”
话落,那张圆脸霎时换了个眼泪汪汪的卡通表情符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小西不愿意呢。”宋天粼耸耸肩,抱臂站在一旁,状似无奈地看着这一对特别的“母女”。
楚辞青:“……”
眼看小西已经开始蓄起水雾,下一秒就要表演落泪,她叹了口气,蹲下身,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好啦好啦,不哭了。‘麻麻’就‘麻麻’吧……不过,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许这么叫,听到没?”
小西的指示灯立刻恢复了彩虹般欢快的闪烁频率,机械臂也重新抬起,一把把她搂住,“收到!小西只在爸爸和麻麻面前用最特别的称呼!保密协议已激活!”
像是为了表达喜悦,它又在墙上投影出几个庆祝的烟花动画,绕着楚辞青转圈圈,原本冷肃的办公室霎时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游乐场。
楚辞青直起身子,嗔怪地瞪了宋天粼一眼:“你看你,都把它教成什么样子了。”
宋天粼低笑出声,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我觉得挺好啊。最特别的称呼,正好。”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明显的愉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楚辞青耳根刚褪下的热度又有点卷土重来的趋势,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却也没挣脱,只是小声嘟囔:“……没正经。”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滴滴响个不停,拿起来一看,群里疯狂转发国际汽联的通知。
她快速浏览一遍,眼神亮起,将手机递给宋天粼:“你看这个。”
宋天粼接过仔细看完,抬头看她,“你怎么想?”
“我觉得是好事。”楚辞青语气肯定,“一个优秀的机器人领航员,如果能完美集成数据和算法,理论上可以减少失误,将车手的潜能推到更高极限。况且……”
她顿了顿,看向停在他们面前的小西。
它的传感器闪了闪,忽然投出一道粉色的光束,越过他们,在身后的墙上映出一个巨大的爱心,他们的身影恰好落在爱心中间,看起来亲密无间。
她唇角勾起一个浅笑,“人机协作、人机协同,是这个时代我们不得不面临的课题,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拥抱。我相信,车手与机器人领航员之间,也能够建立起一种更深层次的信任与默契。那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车合一。”
“如果可以,”她目光重新回到宋天粼脸上,眼神清亮,“我很乐意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或许这次变革,会是赛车运动走向新时代的一个契机。”
“和我想的一样。”宋天粼唇角弯起,“我有个礼物……本来打算再过一段时间给你,现在看,正好。”
他在控制台输入指令,墙面滑开露出储存舱,一个平台缓缓送出。
平台上,静静站立着一个机器人。
它的主体造型几乎是奶贝的等比例还原,粉白配色的皮肤透着独特的金属光泽,一双高精度的蓝色光学传感器如同灵动的眼睛,待机转态下泛着温润柔和的漫画蓝光,和她家中的那只大号奶贝如出一辙。
唯独背部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用的仿生工艺,保持了蓬松绵软的质感,从腰的一侧伸出,极为灵动地固定在身体前部。一坐一站间,尾巴在前侧轻轻晃动。
“这是……”楚辞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给它取名‘贝贝’。”宋天粼走到她身边,注视着机器人,“最初的设计灵感,就是打造一个能陪你上赛道的伙伴。”
“它的传感器能捕捉远超人类感知极限的环境数据,处理器可以实时演算最优路线和风险预案,不会紧张,不会犯错,不会受情绪干扰,只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你、辅助你。就像……我以另一种形式时刻陪在你的身边。”
“我没想到…”他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到贝贝面前,“赛制变革会来得这么快。看来,它很快就能陪你走上赛场了。”
楚辞青看着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设计的礼物,心脏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漫过,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伸手揉了一把贝贝柔软的大尾巴,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谢谢……我很喜欢。”
宋天粼轻轻回抱住她,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以后无论你去哪,我都会陪你一起。”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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