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狭路 她浑身都是血。
很快, 夏婵问阿江:“你请新歌手了?”
“嗯哼。”阿江笑,目光也远远眺向舞台那边,“怎么样, 帅吧?”
夏婵的注意力却一直都在那把吉他上,古典的木质吉他,外面被漆成微微的海蓝色, 音色也尤若月下风吹海浪空灵动听,比那日沈舟渡用的不知好多少。
不由轻笑了下说:“还行。”
阿江只以为她是对人感兴趣,而夏婵又何曾对哪个男生感过兴趣的?一时八卦心起来,在歌手唱完后带着夏婵进酒吧又召唤他过来介绍道:“我这妹妹对你感兴趣。”
“……”夏婵有点无语地瞥了阿江一眼。
歌手身上还背着那把木质吉他,闻言毕恭毕敬地对她鞠了一躬打招呼, “妹妹好。”
夏婵顿了一下,“叫我夏婵就行。”
“夏婵妹妹好。”
夏婵默, 干脆不说了,内心暗暗地摇了下头视线又落回在他的吉他上笑道:“你这吉他, 不错啊!”
“还成吧?”男生似乎也很心爱他这把吉他,闻言又用拨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灵动空阔的声响蓦然在耳边荡开,仿佛带动胸腔都微微共鸣。男生笑道:“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她长得漂亮, 又气质独特, 男生也愿意和她讲话。
夏婵闻言只是摇了下头, 还是盯着那把吉他, “你这吉他挺贵的吧?哪儿买的?给你唱歌增色不少。”
“还行吧,四千多,在津城买的呢!”他说出了一个牌子,又有点小骄傲似的拨动了下琴弦,“最新款呢!咱们祁县绝对是独一份!”
夏婵默了一默又笑着点点头, “不错。”
夏婵声称还要忙别的,就没有在酒吧久留,和阿江和歌手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
出去后,夏婵拿出手机,先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那品牌。
百度词条上立刻跳出几个经典款推荐,最便宜的也要三千起。
夏婵微努唇默了一会儿按黑屏幕往旁边一个小巷走。
她今天借来这电动三轮车没带车锁,刚刚为了跟这歌手说话就先将车停到了一个较偏僻人少的地方。
过去后,她先把敞篷车后面还剩的两个柜子加固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上车。
“婵婵。”
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
听到那个声音的刹那,夏婵背脊微僵,几乎是带着点不可思议缓缓转过头。
然后,在看见身后那个人的刹那,夏婵深怔住。
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傍晚暮色四合时,沈舟渡和思忆在「渡」院子里支上小餐桌,姥姥今天为了给夏婵和沈舟渡明日的开学做准备特意满满当当做了一大桌的菜。
黄毛回来时满身的木屑,身上手上全是灰尘。摩托车嗡隆隆地停在院门口,一进门就看见一大桌的美味佳肴,“欸?”了声从盘子里捏起一根土豆丝就要吃掉。
“去!”思忆恨不得抄起扫帚去打他,“回去换了衣服洗了手再吃!谁家的流浪狗……脏死了!”
黄毛一把捏了她一鼻子的灰在她呜呀呀的追打声中笑哈哈跑进屋。
等黄毛洗过了澡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上桌,思忆还是不允许他动,因为夏婵还没回来。
“哎呀饿死了……我都干一天的活了。”黄毛揉着肚子,“能不能先垫巴垫巴?”
“不行,谁让小婵姐还没回来呢,谁让你让小婵姐送货自己不去呢!”思忆就不许,“就等着!”
沈舟渡坐在对面擦拭着夏婵平时专用的筷子,听着他俩笑闹也不由幸灾乐祸朝黄毛勾勾唇角。
这一等,却就等到了天都暗下去。
晚上过了七点半,夏婵还没归来,黄毛等不急了给夏婵了电话。
却关机了。
几个人狐疑地看了一圈,黄毛抿抿唇角起身给阿江打电话。
阿江却道夏婵早在一个半小时前便离开酒吧了。祁县离轻水虽有些距离,但开着电动车一个多小时怎么也都到了,不可能现在还没归。
“她走了?你确定?你看着她走的?”
“对啊!早就走了,都一个多小时了!还跟我这儿的歌手聊了会儿我们一块儿看她走的……欸?”阿江和他通话边走向巷子那边,却在一瞬间突然停住,“她这车怎么还在这儿呢?不过翻了……我靠怎么还有血呢?!”
黄毛一瞬血液倒涌预感不妙,这一刻突然想到一个什么可能性,“艹”了声让阿江先找人起身到院外跨上摩托就要走。
“黄毛!”院里的几个人也都不解了,马上追到院外,姥姥迷茫道:“你这干嘛去啊?吃点饭再走吗?婵丫头怎么了啊!”
“姥姥,没事,我就去看看。”黄毛拍着她的手安慰她两声。沈舟渡怎么能看不出来他是在安稳人,立刻说:“带我去!”
黄毛诧异看他一眼眼神微微生了愠气。
沈舟渡一瞬不瞬同他对视,这一刻态度却异常坚定,黄毛锁眉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像败下阵来,朝后座歪了下头算同意了。
沈舟渡立刻跨上后座带上头盔。
摩托车嗡一声驶得很远。姥姥在后面摆手喊着:“你们小心着点!有事……有事随时来电话啊!”-
祁县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里,男人的一拳猛地打在夏婵的脸上,夏婵整个身体偏倒到一旁吐出了一口血水刚想起身喉咙却被一双手死死摁住。
掐着她这双手的主人是个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他瘦、高却壮实,使尽了全力的臂膀血脉贲张。
脸上还带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明明看着斯文儒雅此刻却仿佛一个癫狂的野兽。
“张国忠……”夏婵脸色通红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手腕努力说:“你今天有本事就掐死我……不然我绝对会让你死!我这一回绝对不止捅你三刀……我捅你三十刀……三百刀!我给你凌迟!”
……
方才在停车的小巷里,夏婵回头,如坠冰窖。
张国忠。
她的生父、那个曾经被她捅过三刀的男人,张国忠。
她在那一瞬下意识要发动电动车快跑,车往前弹了一下后瞬间翻倒。
她这才发现那车轮上不知何时被他别上了一把锁,硕大的敞篷车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吃痛动弹不得。
张国忠就这时慢悠悠上前将她拖出来摁在地上说道:“婵婵。”
他的语气是吐气如兰的,一双手掌却如个硕大的钳子掐着她的命脉,似乎还含着叹息,“看见爸爸怎么不叫人呢?”
“呸!”夏婵一口吐到他眼镜,“畜生!”
他脸色就阴了一下,而后扬起手掌便狠狠掴了她一耳光。
夏婵头偏过去口腔里立刻涌上了一阵血腥味,大脑里也一阵耳鸣,缓了半天才平静下来就他听见他似乎带着回音的声响。
“婵婵,爸爸也不是想为难你。”
“爸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问你借点钱。”
“你当年捅了我三刀,爸都没有怪你,因为你是我女儿,爸怎么会舍得怪你呢?但是当年的事你是不是应该也赔偿一些吧?毕竟你捅我那刀口到现在阴天下雨还会疼呢!爸也不要太多,只要十万,十万块就行!今后我就再也不找你,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都当这事了了,行不行?”
夏婵死死被他按着脸色渐渐红了,上半身完全动弹不得,只能手悄声无息地够着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勉强道:“我没钱……”
她死死地瞪着他也恨不得把目光化成利刀将他刺死,“你要是想要钱……我烧给你!”
张国忠脸上的肉颤了颤这一次真的发了狠扬拳朝着她的脑袋就打下去。
夏婵因这一拳脑子里再次轰鸣,但他扣着她的力道却有半秒的松弛,夏婵趁空突然狠狠地朝着他的□□屈膝踢上去然后趁空爬起来拼尽全力就往巷子的另一端跑。
“啊!”
张国忠吃痛倒在地上。夏婵头晕目眩也脚步踉跄,却拼尽全力地朝阿江的酒吧跑着边跑边用手机拨110。
“阿江!阿江——”
这会儿酒吧的客人更多,氛围也已更热闹起来了。
阿江在门口迎着客一时没听到,张国忠也已咬着牙爬起来举起道旁的一个垃圾箱就朝夏婵丢过来,垃圾箱打在夏婵的背上她也一刹向前跌倒手中的手机顿时飞出去摔得粉碎。
“阿江——!”
她拼劲全力又喊了一声。张国忠已经上前一把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拖。
阿江隐隐约约的似听到什么响动再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
……
从“工”字胡同穿过到一处又偏又荒的死胡同里,张国忠一把将夏婵丢在一堆杂物上,夏婵腰背被桌角磕到强忍着痛还不待起来,张国忠的一拳已经又落下来。
她身子一偏吐出一口血水喉咙被一双手死死摁住。
“张国忠……”夏婵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腕,“你今天有本事就掐死我……不然我绝对会让你死!我这一回绝对不止捅你三刀……我捅你三十刀……三百刀!我给你凌迟!”
“艹!”张国忠已经完全火了,一张原本看去文质彬彬的脸也狂厉的彷如野兽,一拳连着一拳怒骂:
“老子真的是惯得你!当初老子就应该把你给打死!还有你那个贱人妈,一块儿打死!”
“敢捅老子……老子还没就当年的事报仇呢!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想捅死我?贱人!”
“还有你这姓……张婵,你是不是都忘了你以前叫什么了?你以为你改了姓就能老子没关系了?你特码浑身上下都是老子的血到哪儿都是老子的种,你逃得掉!你个贱骨头,我今天干脆就真的打死你!”
他一拳连着一拳每一拳几乎都用着十足十的力,夏婵跟着意识都有点迷蒙起来,有一瞬几乎错觉今天自己是不是真要死在这儿。
直到朦胧间,她忽然隐约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张国忠——!”
原以为是幻觉可遥遥的竟真见有几个身影从远处急切奔来。
黄毛来时一脸的激愤,手中握着一根粗长的棍子,整张脸都是疾怒的愤红,眼底都泣血了般,冲冠眦裂地喊着:“老子杀了你!”
“啊——!”
他奔上前来扬起棍子就朝他身上铆劲儿地打,直打得张国忠都抱头流窜到一旁嚎叫地求饶,仍是一下皆一下几乎是暴戾地往他身上砸。
“啊——!!”
“黄毛黄毛……黄哥!”
“悠着点你悠着点……别真闹出人命!”
阿江和几个酒吧的小弟拼力抱着他的腰急声劝阻。而沈舟渡第一时间赶到夏婵的身边,看到她的一瞬间,深怔住。
她几乎浑身都是血。
一张脸已是肿得面目全非,唇角有血水,额头也不住地有血液淌下来,染红了她身上的白T恤。
夜色里都极触目惊心。
她的眼睛似乎都有些血肿的睁不开了,感知到有人的靠近迷迷蒙蒙地睁开一只眼,一片血红的视野里就模糊映出一道影子。
那人穿着雪白的卫衣与牛仔裤,永远干净得像一片雪。
可是最高洁纯白的雪又怎么可能存在于播土扬尘的秋季小镇里?她顿了顿仿佛没看见般别开眼。
沈舟渡喉咙滚了滚立刻上前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几乎不敢看她这样子,拿出纸巾为她轻拭脸上的伤血手微微发着颤。
夏婵却突然往旁瑟缩了一下,躲开他的手。
沈舟渡顿了一下,再次伸过手去,她却拼尽全力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虚声说:“沈舟渡……”
“我在。”
她喉咙里含混着血泡话也说得朦胧不清,沈舟渡凝神听了一会儿听不清,不由微微凑近她。
然后某一瞬,他隐约听清了。
诧愕地看了她一眼。
夏婵已经执拗地别过眼去不看他涩涩闭上眼。
你太干净了。
第22章 022.旧事 你能不走吗?
夏婵被紧急送往医院。
姥姥和思忆闻讯后也立马赶来了, 仍旧坐的晁叔晁婶的车。
姥姥又哭了,站在医院的病房门口泣不成声,思忆和沈舟渡安慰着姥姥许久才好不容易将她安稳下来。
好在, 夏婵的伤势没什么大碍,脸上头上都是外伤,口中吐的血也多是舌头与口腔被磨破的破口, 只是还需要住院观察脑中是否有震荡。
张国忠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当时阿江报了警,警察来时张国忠还骂骂咧咧地坚称自己只是教训一下女儿。
黄毛以防警察将其真的当做普通的家庭纠纷处理,还主动跟去了派出所说明情况。他此番在派出所演变成了先前看着他不许他走的家长的角色,免不了又是一番纷争。
夏婵包扎完后便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已是深夜了, 她经此一遭身心俱疲,医生为了给她止痛还为她打了一针镇静, 让她沉沉睡过去。
姥姥和思忆、晁叔晁婶、沈舟渡几人抢着陪床,最终是姥姥怕思忆的心脏受不住, 让晁叔先送她回去,而晁婶还要帮忙看着两家店、沈舟渡明天要上学,便一块撵回去了。
四人一起下楼后,沈舟渡借口有东西落在了楼上, 让他们三人先回去他过后打车回, 目送他们离去后又打包了份馄饨折回病房。
“诶?小渡?你怎么还没……”
“姥姥, 您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姥姥正在给夏婵擦手。沈舟渡蹲在她面前打开外卖盒递她, 微笑,“我给您买了些馄饨,您趁热吃。”
姥姥怎能不明白沈舟渡的心思,接过了馄饨边轻舀着汤汁边道:“小渡啊,今天的事, 让你见笑了。时间太晚了,你明天还得上学呢,先回去吧,昂!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你折腾这一晚才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呢,这馄饨你留着吃……”
“我不累,也不饿,姥姥。”沈舟渡摆手退回了姥姥又递来的馄饨,目光落向病床上的夏婵微微转深,“夏婵,她……”
姥姥一叹,“你也听说了婵婵捅了她爸三刀的事吧?”
沈舟渡低眸不说话。
姥姥的叹息声更深了,“这个事啊,怪我……要是我当初再多坚持坚持,就好了……”
按照姥姥的说法,姥姥曾经其实有一个女儿的,姓谢,名叫谢姰,也是夏婵的母亲。
当年的姥姥上山下乡来到轻水,一直想要返回南方的家乡却始终无望,直到遇到了谢姥爷,便留在轻水与他结了婚。可惜谢姥爷没得早,姥姥小半辈子便几乎是一个人将女儿拉扯长大又供养她到桐城市区上的大学。
谢姰和张国忠就是在桐城大学认识的,两人是同校的同学。
当时的谢姰年轻貌美,张国忠也是个颇具浪漫主义的帅气青年。
他高高帅帅,带着个金丝边框的眼睛,总是儒雅彬彬的,又会写诗唱歌哄女孩子开心,哄得谢姰也很快沉沦与他坠入爱河。
张国忠的家就在祁县,虽与轻水有段距离,不过邻里邻居彼此一打听对彼此的家境也就多少能有耳闻了。
姥姥当时便对他们两人的感情并不看好,因为张国忠家中的情况便很糟糕,贫富是其次,只是张国忠的父亲前前后后就离过三次婚。
在那个离婚会被人笑话的年代,这样的家庭情况自然令人警觉。可是谢姰却偏认定了就要与张国忠在一起,甚至去偷户口本结婚。
“张国忠他……家暴?”沈舟渡今天看到了张国忠对夏婵所做的一切,便是猜也猜到了些许。但这两个字说得还是有些艰涩。
“是。”姥姥淡笑着,用热毛巾去仔细温暖夏婵因输液而变得冰凉的血管。
“前几年还好,后来慢慢的,真面目就显出来了。姰儿一开始不说,怕丢人!忍着,忍着,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过来找我哭。可是哭有什么用呢?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开始的时候,张国忠的表现还真的蛮好的,为了表“衷心”甚至愿意婚后与谢姰定居在轻水。
可渐渐没几年,他的真面目开始显露了。
起初的时候只是吵架,吵到急处会砸东西破口骂人。
谢姰被吓得大哭,嚷着要打胎离婚,张国忠便又跪在谢姰面前软磨硬泡地道歉。
谢姰心中动摇,便每一次都原谅了他。可是渐渐,他的拳头终于还是落在了谢姰和夏婵的身上。
“夏婵捅张国忠……是为了保护她妈妈吗?”沈舟渡声线涩缓。
“是。”姥姥的目光也哀伤了,用毛巾敷握着夏婵的手几欲又要泣泪。
那几年,张国忠的工作不如意,他又好赌,几乎把存款与家底都赔了进去。
他情绪不好,打谢姰与夏婵的也就打的越来越狠。最严重的时候母女两人的身上一周伤都不带好半分,姥姥也跟着愁得不行可张国忠却怎么都不同意协议离婚。
事发的那一天,是谢姰再一次和张国忠提离婚。
张国忠喝了酒,直接抄起凳子往谢姰和夏婵的身上砸,砸得她断了三根肋骨,满脸的血,又扯着夏婵的手臂要把她“卖”给有钱人。
谢姰哭喊着抓着夏婵的手不放,他一脚过去将谢姰的手臂踹得骨折,再想一脚踹向谢姰的脑袋时,夏婵抄起了桌上的水果刀朝他重重捅下去!
“……”沈舟渡听得心惊肉跳,完全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会是怎般的惨烈。
他看向夏婵,此刻的她头上裹得厚厚纱布的已令他完全不敢看,双拳也在膝前默默地攥紧了心底像被划开刀片。
姥姥蹭蹭眼底,“她能怎么办呢?她还那么小,自己都手无缚鸡之力,所以看到能反抗的武器,当然来不及想就得刺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刺死他,只是她要是不刺的话,她可能就活不过那一天了……张国忠说她是故意杀人,一定要她坐牢。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又能怎么办呢……”
那事发之后,夏婵就被带走了,后来被送到桐城的少管所。
有关在少管所里那几个月的日子,夏婵从来只字未提过,可姥姥和谢姰都心知肚明那不会是什么好日子,所以也从不敢问只能在背地默默抹泪。
张国忠势要让夏婵重判,虽说得不是为了钱,但其实还是为了钱。
他在私下曾跟姥姥与谢姰商议,让夏家拿五十万给他,只要赔他五十万,他就愿意不再起诉夏婵也愿意和谢姰离婚。
可谢姰那么多年的工资都被张国忠把着,姥姥又早已下了岗,又哪里拿得出来五十万?
她们相信夏婵也定不愿意她们跟张国忠低头,于是姥姥和谢姰开始到处找人。
她们跟法院呈诉张国忠多年家暴,夏婵伤人也是为了正当防卫。
可是谢姰身上伤势已经过了鉴定期,她们也没有额外的证据证明。法院最终还是判定夏婵以故意伤人罪,将在少管所改造六年。
“六年?”沈舟渡错愕。
“是……这帮畜生,真是瞎判!六年……婵婵那时候出来大概十九岁,说出来还是大好青春人生还能重新开始,可这样又何尝不是毁了一个孩子的人生?我真的是不服气!真的是……”
姥姥和谢姰自然不会让夏婵坐牢,于是在初判结果下来后立刻上诉,又满世界地通关系找人。
县城的找不到,她们就去找市区的;
市区的找不到,她们就继续往省城上找。
她们一路上也碰了不少壁受了不少白眼,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案子不知通过哪个门径被市区的一个女检查官知晓,主动承下了案子的复审。
加上晁婶他们听说了夏婵的事迹后,主动筹措起整个山风巷和夏婵家的邻居签署无罪请求书、出面做人证,证明张国忠的确多年对谢姰夏婵母女二人实施家暴。
市区法院也终于判定夏婵属正当防卫以无罪,当庭释放。而张国忠经此一事后也在轻水无法再待下去了连夜搬回了祁县。
几经坎坷总算得到了个好的结局,沈舟渡默默凝望着夏婵心情杂陈,想到什么又涩声问:“那……谢阿姨呢?”
“跑了。”姥姥提到谢姰仿佛很释然地笑了。沈舟渡却怔愕住。
姥姥摩挲着夏婵的手,“离婚后,她妈就去外地打工了,结果又遇到了一个男人,有钱吧……就跟他走了。那家可能是嫌婵婵大了,不想她带着婵婵过去。我曾跟她说过她要是真敢丢下婵婵我就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但是她还是选择走了。我很生气,但一想她走就走吧!我就当没养过这个东西。好在,还有婵婵……好在还有婵婵……”
沈舟渡更怔愕。
谢姰离婚后,就去外地打工了,起初她还经常带些钱和礼物回来。
后来渐渐,她回来的频次越来越低,几乎只过年和国庆才会回来一两次,也待不过两天就又急匆匆走了,打扮得也越来越时尚亮丽,姥姥和夏婵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忙什么。
终于两年前的夏天,她回来待了半个月,夏婵原以为那是她放的一个小长假,却不想那却是一场告别。
姥姥起初一直都以为夏婵并不知道她离去的真实原因,可夏婵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又要离去的那天,谢姰站在小院门口的树下跟她告别,将那些吃的用的衣服交到她手上一一嘱咐。
“这些吃的、喝的、衣服,都是大城市现在最流行的,那些年轻小孩儿都可喜欢了!你记得吃记得穿。”
“好好学习,别想许多,我听你们主任说你最近成绩都有点下降了?是不是贪玩了?快高考了你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努力考大学、考出去!知道吗?”
“还有,姥姥年纪大了,你听点话,平时也多帮衬帮衬。做旅馆累,还要熬夜……有空也劝劝你姥姥钱什么的没那么重要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夏婵接过了那些东西轻蹙着眉催促,“你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车了。”
谢姰的目光却深深地停留在她脸上看了许久许久,道:“婵婵,跟妈妈再抱一下吗?”
夏婵抿着唇别着眼不看她。
她举起的手缓缓落下去最终叹了口气,轻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坐进出租车关上门时无声掉下一滴泪。
那天,当轻水开往桐城的火车出发时,夏婵还是追了过去,在田野里沿着铁轨一道追一道喊:
“妈!你能不走吗!”
“妈!”
“我也能赚钱……我将来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钱!比那个男人还有钱!你能不走吗!”
“妈——”
火车渐渐驶向了远方的夕阳里,她的脚步渐渐停下来跌坐在草地上无声地哭,身旁风吹着田野麦浪蔓延的极远极远。
夏婵原来叫张婵。
后来,张国忠和谢姰离婚,她改名叫谢婵。
再后来,谢姰也走了。
她执拗地要跟着姥姥夏胜男的姓,叫夏婵。有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很像一只夏天里的蝉,拼命地嘶叫了一季,就埋藏在了漫长的土地里,再没有活过。
病床上,夏婵紧闭着眸仍像沉沉睡着,眼角划下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谢谢“猴子的猴”的营养液灌溉~谢谢“十五楼”、“catty”、“55931805”的地雷~[撒花]
明天见,晚安[蓝心]
第23章 023.狼狈 我这样,其实挺狼狈的。……
沈舟渡听完故事后已经快十点了, 没有在医院久留,姥姥也催促着他早些回去休。
他在医院门外打了辆出租车,他在姥姥的摆手目送中离去。
这一夜回到「渡」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 轻水实验高中的高三年级就开学了,校园里只有一个年级的学生也显得颇为寥落。
沈舟渡在到校后第一时间先去了刘副校长的办公室说明了下夏婵的情况。
刘副校长昨晚其实就接到过姥姥的请假电话,也是半宿未眠, 听沈舟渡讲过事情经过后又是好一番叹息。
昨晚听姥姥讲过去的事情时,沈舟渡也才知晓刘副校长其实就是当初夏婵出事时所在的初中的校长。
当年夏婵在被判无罪后回校上课,还受过一些微词,是刘副校长力排众议将所有风声压下的,并告知夏婵要好好学习不要盲听旁的声音。
后来, 刘副校长因优质职称被调来了轻水实验当副校长,又能在夏婵的身边关注提点她的学习、生活与心理了。所以在两年前夏婵放弃学习后也真的十分发愁也叹息。
刘副校长本想着今天就抽空去县医院看一看, 但沈舟渡想此刻的她大抵不愿意身边关心她的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便浅言替她婉拒了。
刘副校长一想也作罢, 再想嘱咐沈舟渡什么时又有些迟疑,“舟渡,你……”他仍是担忧夏婵家的事情对他造成一定影响,但刚张口又止住还是作罢了, 只能心照不宣地深长拍拍他的肩膀叹息离去。
黄毛昨夜在派出所又是一夜没有回来, 中午才回「渡」浅浅地补过一觉, 被思忆叫醒吃饭醒来时还是一脸的阴鸷。
“艹!真不要脸……他就一直说自己就是教训一下孩子是家庭纠纷, 最后甚至都造上谣了!说婵姐是因为跟我谈恋爱?他看不过才出手打她的!就不承认故意伤害!”
“祁县那几个警察也能和稀泥,想着是父女,和解了算了……我真是艹了!咱国家就究竟是那条法律只要沾上点家庭关系故意伤人就不算伤人了?艹了!”
思忆也觉气闷得不行却不知该如何般。沈舟渡倒淡然自若一直自顾吃着自己的饭,淡淡说:“我们起诉。”
思忆讶异,“能行吗?”
“嗯。”
他话说得镇静也笃定, 让思忆黄毛两人一直也有了点主心骨。
夏婵不在,他便成为了三个人之间的主力。黄毛和思忆两人一时也安下了些心好在能吃下些饭了。
傍晚放学,沈舟渡没上晚自习直奔祁县医院。
彼时暮色西沉,黄澄澄的夕阳也将整个病房都渲染成一片浓墨重彩的金黄颜色。沈舟渡拎着饭踏进病房时有几个病友正在和家属聊天吃着饭。夏婵和姥姥却不在床位上,临床的病又称她们出去散步了,估计在花园。
县医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正适合病人修心养病。
沈舟渡拎着饭到花园里,果真看到姥姥,却是站在一簇花丛边正担忧似的远望着什么。
沈舟渡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才发现她正在看夏婵。
夏婵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在湖边,正眺望着湖水倒影的漫天夕阳,水波被风吹得像层层金鳞。
她头上脸上还缠着满满的纱布,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也被傍晚的风吹得仿佛一张鼓起的帆。姥姥说她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想一个人坐一坐,她是怕她出什么事才在这儿远远看着她的。
沈舟渡劝慰地握握姥姥的肩让她不要担心他先去看一看,将手中的饭拿了一份给姥姥让她先回了。
轻轻走到夏婵轮椅旁的长椅上坐下,沈舟渡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夏婵却一瞬感知到身旁来了人,警觉偏头看见是他微微愣了一瞬。
沈舟渡只是平静地跟她纱布下的眼睛对对视上笑一笑。纱布下她的一双眼还是明显红肿的,瞳孔却是纯净的黑。
她漠然地跟他对视了两秒偏开了头自嘲。
“我这样……其实挺狼狈的。”
她声音也沙哑带涩,带着舌头受伤的含混。
沈舟渡默默凝视着她没说话,只是手从宽大的衣兜里拿出了什么,拿手随意理了理带在头上。
那竟也是一团纱布,被他胡乱缠得像团乱麻,他像带头罩一样地将它套在头上,整张头和脸就也像缠了纱布一样,猛不丁看上去像个蚕蛹,也像个木乃伊,只眼睛鼻子和嘴巴留了几个口愣登登地看着她。
夏婵懵了一下噗嗤笑了,简直要被逗得前仰后合。
她脸上还带着伤,一笑便被扯痛了伤口,就轻按着脸“哎呦哎呦”地哭笑不得,终于抬起手捶了他肩膀一笑斥,“你有病啊!”
沈舟渡听她笑藏在纱布下的唇角也不禁扬起。不远处的姥姥还拎着盒饭悄悄看着这一头,不禁也捂了下唇角悠搭悠搭放心走了。
沈舟渡说:“现在,不止你一个人狼狈了。”
夏婵笑了一会儿停下来,黑静的瞳眸情绪不明地落在他身上,片倾伸手想将他头上的纱布取下来,“拿下来吧,像什么样子……”
沈舟渡却抬手阻止她恰巧轻握住她的指尖,没让她动。
双手猝然相握,他指尖温热,而她的手被风吹得久了冰凉冰凉,还隐约带着磨砺的痂口。
沈舟渡的心脏也像猝然被一块冰块激了下般,微定住。
顿了顿却没有立刻放开,而是悄声无息地微加了些力道。
他掌心里的温度就如源源不断的温暖给她传递过去。夏婵莫名觉得心口发烫,怔了一下瑟缩地收回来。
她指尖落在腿上悄无声息地紧握了握,沈舟渡也无声缩手。有风从两人之间徐徐吹过将秋季的温度蔓延得极远。
片晌,夏婵像要打破尴尬说:“我都怕一会儿有人抓咱俩去涂答题卡。”
“什么?”沈舟渡不解。
夏婵转头眼眸含笑对上他纱布里透出的两个窟窿眼,“2B。”
沈舟渡顿了一下也不禁笑了,却坚持没将纱布取下来,淡然说:“2B……那就2B吧。”
他有几分乐在其中般对上她的眼,“人聪明久了,偶尔傻一傻也挺好。”
夏婵静静望着他这双眼睛一时却无言了,沈舟渡的瞳孔颜色偏褐,被夕阳一映就像一颗净透的琥珀一样,干净澄澈,仿佛能承得下这世间最干净的一切,像星星、如月亮,和风与天空。她望见了他瞳孔中的自己此刻的模样不禁微抿唇撇开眼。
“你都知道了……那些事,对吧?”她微鼓起了一些勇气才说。
沈舟渡静静望着她低声答,“嗯。”
“失望吧?”她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转头看向他,眼眸里又攒起了那抹仿佛从来什么都不在意的笑意。
“失望什么?”沈舟渡却不解。
“我啊。”夏婵笑着,“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我应该还算挺厉害的!”
“你确实很厉害。”沈舟渡由衷地应肯。
从他见她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给他一种“厉害”的感觉,那不同于世俗的一种厉害,而是一种缥缈的、坚韧的、自拔无畏极具生命力的强势。
他从未见过一个像她这般的女孩子,也承认自己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在得知她之前的那一切后,他于心不忍,但第一反应却不是叹息可怜,而是钦佩可敬。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她本身就是强大厉害的代名词。
夏婵眸中的笑意微微浅了浅淡笑,随意揪下身旁的一棵草把玩,“然后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其实就是外强中干,也会被人打倒,也会变得这么惨烈。”她自我揶揄地指了指自己满是纱布的脸,“不失望吗?”
“你不是。”沈舟渡却说。
“什么?”夏婵不解。
“你不是外强中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起话来总是这般的笃定坚决,让她错觉温润如他也总好像有一种她从不曾见过的坚厉,“你是夏婵。”
夏婵讶了一下不禁又笑了,“怎么?‘夏婵’是形容词么?”
“嗯。”他却很笃定地点了下头,仍旧是那副很肯定的样子。夏婵盯着他那双愈渐坚定也深静的眼睛忽然莫名失去了问他是什么词的勇气。
默了默撇开眼。又半开玩笑地一勾唇戏谑,“谁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烂词!”
风轻轻,夕阳静静。
沈舟渡轻叹了口气将自己头上的纱布一一取下来,夏婵默默看着他唇边无所谓地笑一笑低头继续把玩野草。
纱布取完后,他却忽然起身在她的轮椅前半蹲下来,然后不由分说撕下一截拿起她一只手就在她手背的伤口上包扎。
夏婵的指尖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成功从他手中扯回来怔怔看着他。
这划伤是她昨天反抗张国忠时落下的,因为伤得太细碎,昨天护士替她处理伤口时便忽略了。
可是再细小的伤口也是值得悉心呵护的。他把纱布轻缠在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又打了个完好的蝴蝶结抬头看她。
“夏婵。”
他手还轻握着她的指尖没有放开,这么仰头看着她时眼睛里像被夕光蕴满了星河,声线低缓的很清晰的说道:“跟我一起考大学吧。”
夏婵胸口一瞬狂跳眼神不可思议,自然明白他这话的隐意是什么,怔愕地盯着他良久才像是终于压下心底的呼啸诧异一笑道:“你觉得我能跟你考上一个大学?”
“你可以。”沈舟渡微笑着目光语气仍旧肯定,“我看过你以前的试卷,你基础很好,是故意不答的,重新捡起来对你来说并不难。”
“哈!”她笑得更诧了,不知是自嘲还是在嘲他,“那都是八百年前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是真不会了。”
他却也笑得更深了些用种促狭的目光凌凌看着她,像在隐约跟她召示着什么。夏婵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无端像看懂了什么,更惊诧问:“你不会是想说你给我补吧?!”
沈舟渡一瞬勾了唇角,“我做家教不贵,一节课只要两千五百块钱。但是学生如果愿意答应我刚刚的话……我可以永远免费。”
“沈舟渡你——”夏婵立刻扬起手去打他,他却轻松松起身往后一退便躲开了。
“沈舟渡!”夏婵腿脚还有些不便就拼命地转动轮椅去追打他,沈舟渡噙笑着边护着她别摔倒边轻松躲开。
夕阳渐渐已经落了半山,半边天空也已经被墨水似的蓝与星月浸染,两人追闹了会儿沈舟渡推着她到花园的一处小石桌前吃饭。
瘦肉粥是用保温煲盛装的,看上去不太像是外卖。沈舟渡一打开粥盖扑鼻的香味便迎面而来,夏婵嗅了嗅问道:“你自己做的?”
“嗯。”沈舟渡扬着唇角为她盛粥面上也有几分骄傲,“尝尝看。”
他的确是一个做事有序学习能力也极强的人,前些时日跟她学做饭时还磕磕绊绊,如今却已经能做出堪比饭店香浓的粥。
夏婵浅啜了两口不由暗中点头,可眼下这一刻却莫名不想再夸赞他,淡淡道:“还成吧!肉有点老,要是再嫩点就好了。”
沈舟渡:“肉是你昨天买的。”
“……”
“微微有点咸,该少放点盐。”
“压根就没放盐。”
“……”夏婵瞪他,“合着你就把米、肉、菜往锅里一放就没了呗?这么敷衍。”
“我还按了‘开始’。”
她一滞,抬起勺子就要去敲他,又被沈舟渡轻松笑着躲开。
夜风吹拂过身后的花丛沙沙,沈舟渡下意识帮她挡了一下粥碗的碗沿以防灰尘,顺势将自己碗中零星的几块瘦肉挑出来给她,说道:
“夏婵,考虑考虑我说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对你我都是免费。”
第24章 024.化妆 你是暗恋婵姐吧?
夏婵的伤情稳定下来后, 没几天便可以出院了,「渡」小院又为她跨了一次火盆。
她的脑震荡的危险已排除,只是脸上和头上的伤还需要一段时日, 不过好在已经可以用普通的纱布块包扎了,卸下了大部分纱布终于看起来不再像个木乃伊,让她自己都不禁调侃。
姥姥本想让她缓几天再去学校, 夏婵却执意第二天就顶着一脑袋的纱布块去上学。
她这副模样令学校不少同学都感到讶异跟好奇,她却完全能无视所有人的目光般仍旧淡定不羁大摇大摆。沈舟渡仍旧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她身旁,面对有人小心翼翼的好奇问询也只简单解释称是过敏。同学们八卦了一圈渐渐便也过去了。
国庆假期前的摸底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高三年级各班都要重新排座。
一班的排座一向都是按成绩从前往后排的,这天要换座位前, 沈舟渡主动跟方家圆提出了另一种排法,可否依照成绩自行选作往下排。
成绩好便靠前、成绩差便靠后的排座方式听着科学, 实则悖论。多数名列前茅成绩稳定的同学常年占据第一排,不是近视也要变成斜视了。而成绩虽靠后的学生若真想让他们进步一直坐在后排岂不是更容易开小差?倒不如让学生们自己按照成绩选择心仪的位置说不准更能发挥学习的能动性。
末了有意无意加一句:“我在申城的学校当时就是这样排的。”
方案一提出后立刻引得整个一班学生热烈鼓掌拍桌子跺脚, 声称早就想跟方家圆提出这方案但不敢,还纷纷赞叹着给沈舟渡竖大拇指。
方家圆见民意所向,索性同意了先尝试一个月,效果若不佳下次模拟考后再排回来。
沈舟渡这一次的考试还是实至名归的第一, 便第一个选座。
他选择了班级中段一个位置, 将自己的书包放在了同座的位置上。
当后面有人进来试探着想坐他身边时, 他笑笑婉拒了。
同学们便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什么, 再后面选座的人便纷纷避开了那个位置,直到整个教室都几乎坐满时他的身旁仍空的。
夏婵这次的考试成绩排班级倒四,几乎只写了双语作文和立刻公式,选择题还是乱填一通异常惨烈。
进来时,整个教室也几乎没几个位置了。
除了沈舟渡身边的位置视野佳, 其他几个位置不是角落便是后排。
同学们也乐于想知道夏婵会坐在哪儿,一时满屋的哄乱都弱了大半纷纷八卦兮兮地看着她。
沈舟渡的目光也在她进来后在定定地注视向她,原本放在身旁的书包也不知何时收回在自己身后。然后众人只见夏婵遥遥跟他对视了一下,就拢下背包大步流星朝后排一个位置走去了。整个班级刹那也发出了一声吁声。
“喔~”
沈舟渡微顿,没什么情绪地低了低眼。
她一路走到后排,却在后排唇角一勾绕着那个座位又折了圈,然后悠搭走到沈舟渡身边的位置一把卸下书包就丢在桌上坐下来。
沈舟渡怔了一怔诧异抬眸,就见夏婵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已经打开书包开始整理书本了。班里顿时又是一片耐人寻味拍着桌子的起哄声。
“哦呦~~!!”
“安静!安静!”方家圆敲着讲台,“换个座位,你们整的好像演唱会!还有你夏婵!你在那儿走秀呢?!选个座你还得先展示两圈?!”
全班爆笑。夏婵却毫不在意地勾勾唇角,沈舟渡也不禁弯唇笑了目光却是看向她与她相视一笑。
夏婵脸上的伤好得也蛮快,渐渐七七八八的破口都已痊愈了,唯有较深的几处结了痂。
这些天姥姥和思忆常担心她脸上的伤留疤,为她上药时都格外仔细。她其实并不大在乎这些,但这一日换纱布时却无端对着镜子端量起自己左眼角的一道伤疤。
这倒伤伤得还真的蛮深的,从眼尾一直横到快太阳穴。
形状看上去,像一只从眼角展翅欲飞的蝴蝶。未来若留下伤痕,想来用些粉底应当也是能遮盖住的。
只是……
想到什么,夏婵犹疑地坐回在自己桌前拉开抽屉,盯着抽屉里几乎没怎么开过封的几个化妆品沉吟。
夏婵从不化妆,这些东西还是谢姰当初走时给她留下的。她是觉得一来不方便,二来也不喜欢。她平时干活,即便是画了再美的妆恐怕一出汗都蹭没了。
晁婶辣辣她们也常说她过得糙,不爱穿裙子蓄长发、也不爱拾掇自己,不像个女孩子,得亏还有底子撑着。
可她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女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女孩子本该就是各种模样。而这就是她夏婵的模样。
但今天莫名倒想试一试。
打开一管从没开过封的口红,夏婵抿唇迟疑。
夏婵只给自己画了个简单的妆,扑了层粉底,又了眼影和眼线。
那眼影还是她从网上现找的教程,跟着学了半天也没学好,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很多女孩子总喜欢把自己的脸化成调色盘一样,最后只是囫囵地照猫画虎刷了刷。
眼角的结痂太明显了,她灵机微动用紫药水在眼尾的伤上画了一个蝴蝶翅膀,涂上口红出了门。
走出卧房时,夏婵还是有几分紧张的。
再三深呼吸让自己放轻松,她蹭蹭汗湿的掌心往楼下走。
楼下小院厨房里思忆和姥姥正在切水果,黄毛一个人瘫坐在小院的藤椅上打着游戏撸猫。
每晚晚饭过后,姥姥和思忆都会做一些水果捞或奶茶消食。黄毛已经叫过沈舟渡和夏婵一遍了,听见有人下楼随意抬眸扫了眼,“诶,婵姐来……”
“卧槽!”他旋即又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落在他脸上。夏婵也一瞬站定在原地心刷刷提起——
紧接着。
下一秒。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婵:“……”
夏婵不会化妆,所以对彩妆也一窍不通,只见她大红嘴唇配蓝烛光眼影,偏偏眼尾还画了个紫色的蝴蝶,脸上的粉底似乎涂得不太匀,灯光一照便能看出东一块西一块的,像一片没刷好的墙。
她底子好,所以这么惨烈的妆在她脸上倒没显得太丑,但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糟践,那和用苏绣绣狗屎有什么区别?黄毛捂着肚子一时笑得前仰后合。
夏婵看他笑得晚上饭都快吐出来了,阴恻恻瞪他,“……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么?”
“不是……婵姐……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思忆和姥姥切好了水果,听见笑声也出来一探究竟,看见夏婵的刹那也愣了下甚至往后退了步。
夏婵:“……”
“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她俩对视一眼也发出一声震天爆笑。夏婵烦透了,恨不得马上把这一脸妆给擦了,“不是……怎么了?我就尝试化个妆……”
“不是,小婵姐……”思忆憋着笑憋得辛苦,“别人化妆都是做加法,你化妆怎么还做减法啊……你哪儿搞得调色盘能不能有多远扔多远……”
“……”
黄毛笑疯了,“马上打包送到鬼屋鬼都能对你跪着哭!”
夏婵滞了下上前就铲了下他脑袋瓜,“我先让你跪着哭!”
姥姥兴冲冲地要去隔壁叫来晁婶他们看,直念叨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婵丫头居然化妆了……夏婵死死拽着她不让她去。
黄毛和思忆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解救着姥姥,一个甚至拿出手机对着她拍,“来来来婵姐婵姐……看这儿看这儿!”
夏婵脸色恶狠狠地用力地蹭了蹭自己唇上的口红去打他的手机,结果口红留下一条印更滑稽了。几个人笑闹间只听身后的方向忽传来清沉一声。
“你们都干嘛呢?”
夏婵听见沈舟渡的声音,停下了,却突然有种丢人都不知道丢多大脸的心情背着他扶额捂脸。
黄毛兴冲冲拽着他上前看,“诶沈舟渡沈舟渡……你来看你来看!”
夏婵气恨恨瞪了黄毛一眼,却躲不开了,不大自在地抬眸轻瞄了一下沈舟渡又抿唇瞥开。
沈舟渡脸上虽有意外神色,却没笑,而是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灼灼微扬起唇角,“好看。”
“啊?”
黄毛懵了。夏婵也一讶。
黄毛接着吐槽,“我靠!沈舟渡!你是暗恋婵姐吧?这也叫好看?你到底有没有看过好看的妆?怎么睁眼说瞎话……”
夏婵撸起袖子真的去打他,“我先把你的眼戳瞎!”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会儿,夏婵终于丢不起这人了,面对沈舟渡气恼地抿抿唇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跑回屋。
等沈舟渡帮姥姥拌好了水果捞,主动拿了一份去送给夏婵,站在她的房门口还不待敲门夏婵就已感知到门外有人般从屋里拉开门。
她脸已经仔仔细细的洗过,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脸颊和碎发还带着点水珠,脸上未愈的斑驳伤痕也清晰,还存着愠恼般有点气闷闷地盯了盯他一言未发转身回屋了。
沈舟渡随她走进她的屋里看了看,将水果捞放在她桌上。
夏婵折回后顺手将桌上的几个化妆品一股脑往垃圾桶一丢抱起个抱枕在沙发椅上坐下。
“你想笑,就笑吧。”
沈舟渡却没笑,而是默默走到垃圾桶旁将化妆品拿出来轻掸了掸灰尘。
那几个化妆品一看便是崭新刚开封的,还是并不算便宜的中高端牌子,他看了看问她:“不要了?”
“没用的东西。”夏婵一看见它们就来气,“有多远扔多远。”
沈舟渡无声弯了下唇又赶紧忍住,却没把它们再丢了而是一一拾捡回来,试探着提议,“要不……让我试试?”
“你还会这个?”夏婵当真意外了。
“不会。”他诚恳地承认了,已经微挽起卫衣的袖口做准备,“但我学过一点美术,应该差不多……吧?”
与沈舟渡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夏婵还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化妆要临得很近很近,这个距离她一抬眸几乎都能看清他眼上的睫毛,一根根分明的,很弯长,也整齐,清晰干净地长在肌肤里,映成着眼睛周围的肌肤都仿佛覆了雪色。
他的指尖也是轻而温暖的,要轻轻碰在她脸上时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停顿,最后低低说了一声:“抱歉。”才悄声无息地轻舒了一息指尖轻抵上她的脸。
夏婵几不可查微弯唇角,索性放心地闭了眼。
沈舟渡率先画的是她眼角的那只蝴蝶。
紫药水轻画在皮肤上凉凉的,仿佛能感知到屋里极微的微风。
夏婵一动不动,片倾才感觉到那风好像并不是她的错觉,而是他的呼吸。
他呼吸放得很轻很轻,似乎担心她听见甚至有微微的屏息。
她轻微地睁眼甚至能看见他一起一伏的胸膛,仿佛熨帖着他心跳的频率与轮廓,咚咚,咚咚,一下一下,清晰而沉重。他身上也有微淡的香草皂角香。
蝴蝶很快画完了,沈舟渡微颤着手离开她的脸庞悄声无息压下一口气息仔细瞧了瞧,拿起小镜子给她。
“看一看。”
夏婵照了一照,微微讶异。
别说,他画得真的还算蛮漂亮,紫色蝴蝶竖着翅膀,仿佛悬停在她微微上挑的睫毛上,蝴蝶翅膀的边缘被他用带了烛光的白色眼影勾了一层边,在她动作间灯光一映就微微闪烁,也仿佛蝴蝶在煽动着翅膀。
夏婵目光微微惊艳再望回他时眼神里挑了一丝赞扬,沈舟渡便也弯唇笑了,开始准备下一步工作打算一展身手。
夏婵已经彻底将自己的脸放心交给他就当做自己是他手中的一枚艺术品,沈舟渡再次深呼吸继续。墙壁上时钟秒针滴答响。
他画了粉底、修容……
眉毛、眼影……
眼线、口红……
窗外的月亮爬上枝丫,沈舟渡再次放开手时又微微舒了口气,离她稍远一些观赏她的妆容时微顿。
呃。
“怎么样怎么样?”感知到他应是大功告成了,夏婵睁开眼,看着他的目光也有些期盼。
沈舟渡边把小镜子给她边已经起身不动声色往门口挪,“还不错,你看一看。就是第一次不太熟练,熟练了可能会更好……”
夏婵举起镜子一照,下一秒却猛然顿住,抄起身旁的抱枕用力砸过去时沈舟渡已经到了房门口。
“沈舟渡——!”
抱枕狠狠砸在门上,沈舟渡虚掩着门躲过,感知到危机解除后才敢微微张开一点门缝探头小声说:“抱歉……画画和化妆果然是不一样,你要不还是有多远扔多远吧。”
他唇边还带着点忍俊不禁的笑。夏婵滞了一下更想气哼哼地去扭断他的脑袋。沈舟渡飞快地退出屋关上门溜走。
夏婵看着在她面前紧关上的门她气得牙痒痒踹了下门。
她再次端起镜子照了照,一刹那便被丑的赶紧放下手,手捂额头不忍直视。
什么玩意……
还不如她刚才呢!
鬼真的会吓哭!
吓死她了……
第25章 025.相欠 我喜欢你欠着我。
十月一过半, 轻水的气温便急速降下来了,时节已入中秋。
沈舟渡又去天河湾商场添了些厚衣裳,这些时日与夏婵黄毛他们出摊的频率也越来越少。初次模拟考结束后, 整个实验中学高三年级的紧张氛围才升腾起来,或许是对高考的紧张有了具象化的体验,一班的黑板上都贴了倒计时, 每天都一一数着。
教室后排也张起了很多“现在翻书,以后数钱”、“不为爱情流眼泪,只为高考不能寐”等标志语。最后被牛主任狠呲了一顿换成了“轻舟过万山,扬帆破万难”才作罢。
先前沈舟渡起诉张国忠的事也有了消息,当时夏婵伤还未愈, 沈舟渡便又求了人去咨询了关于起诉、请律师、与定故意伤害等事宜。
那位被求的孙叔叔立马着手为他们请到了一位在桐城市区颇有名望的律师,律师在了解了事情起末后称如今事情可以有两个解决方案。
一则是确实可按严重家庭纠纷走, 律师也与张国忠与警方三方一起沟通过,张国忠也愿意赔偿夏婵一笔欠款抵部分刑事责任;
二, 则是若夏婵执意起诉,那案件就要开始走正常公检法程序,但要让夏婵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许最终判处的结果并不会如她愿。
“我不要钱。”夏婵在听闻了消息后态度很坚决,这一次是真的完完全全不要他一分钱, 只道:“我只要他坐牢。”
姥姥和思忆黄毛他们都极支持夏婵所想, 沈舟渡将她所有的需求与验伤证据全部递交给律师通知可走程序了, 后续的事宜便等待可好。
夏婵是知晓沈舟渡此番为她的事恐怕是又求了人的, 在事情初步落定后的一晚又一次跟他单独在屋顶上吹风看月亮提起道:“沈舟渡,我好像又欠你一次人情。”
沈舟渡便笑,轻轻去碰她手里的饮料,“那就欠着。”
他说:“我挺喜欢你欠我人情。”
秋季星星少,但他的眼眸却永远澄澈星亮。夏婵微顿着望着他的眼睛也不禁笑, “怎么?觉得我欠了你就能绑住我什么了么?”
她微仰头甩甩头发喝饮料即便是欠人的也好像能十分傲然,“那可不一定!我欠归欠着,但怎么还算我的。再说我就算是不还了当老赖,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怎么样?”
“我自然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沈舟渡叹息,静静看着她时像四周的风都能止静,“你可是夏婵,谁又能拿你怎么样。有时候……我反而觉得是我欠你的。”
夏婵便好奇歪头狡黠对他笑,“你欠我什么了?”
“很多吧……”沈舟渡一一无奈回溯曾经的事情,“第一次见的时候,我那个叔叔对你不礼貌,我当时就欠了一句道歉,这一下可就像还不清了……”
“哦~”夏婵轻笑。
“后来又碰巧遇见了,我家房子出了问题,你当时明明对我有意见还愿意让我租你家的房子。反而显得你大度宽宏而我是个矫情小人,这利滚利一下就更还不清了。”
“那不是因为你给太多了吗?”夏婵抱臂谐谑看他,这会儿也有了点翻旧账的玩味。
沈舟渡也谐谑笑看她,“那不是你故意报高价想撵我走么?”
“那你最终不是没走么?”夏婵不甘示弱与他相对。
“那我又不知道你们这里的市场租价是多少。”
“那谁让你冤大头。”
“那你想让我走不能直说偏这么拐弯抹角。”
“那白给的钱谁不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你最后干嘛还把钱还我了。”
“那你还我——”
她张开手直接管他要钱,当真一副要他还钱的姿态。沈舟渡顿了下直接扭头喝了口饮料悠悠说:“欠着吧!反正当了老赖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夏婵的巴掌直接拍在他的身上两人一块忍俊不禁笑了。
“夏婵。”
“嗯?”
天空有月亮穿破云层亮起来的时候,沈舟渡注视在她脸上,郑重说:“那天我的提议……你真的考虑一下。”
夏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脏在某一瞬间像漏跳了一下。
他眼神深深的,也净透,直独独倒影着一道影子,那影子在他的瞳孔里缩得小小的,像深色夜里独独点亮的一颗星。
“我想还你这个。”
第二天夏婵刚到校就率先去了刘副校长的办公室,她咚咚咚敲了三下门不待里屋的人说进就一把推开门走进去。
“老刘,那什么……”
刘副校长正在跟人谈话,听见“砰”地一声开门声吓了一跳,一见来人更是气火上涌。
“夏婵!进门敲门能不能先等人说进了再进啊!你这我行我素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喽!”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您这有人。”夏婵立刻打了个抱歉的手势退出去。
等刘副校长送了客,叫她进屋,面对她时还没什么好声气。
“什么事啊。”
夏婵唇一勾笑笑毕恭毕敬交了他一份卷子。
那卷子就是上次模拟考的理综卷,刘副校长扫了一眼顿了下。
刘副校长一想起她的理综成绩就更觉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弹起来去敲她脑袋,“你还有脸把你这卷子给送过来!你看看你上次那卷子答的……这次连公式都不怎么写了,选择题更是胡填一通!离高考还剩多少天了你也不看看你一直这样下去怎么行……”
“哎呀行了行了。”夏婵悠悠往后退两步躲开,扬起下巴往那卷面上一点,“你再好好看看。”
刘副校长蹙眉瞪她抖了一下试卷,再仔细看了看赫然一顿。
再次讶异看她一眼。
夏婵已经边傲然摆着手边往外大步流星走了,“这回可别再说我在某人身边坐着是‘近墨者黑’那个‘墨’了啊……”
她这卷子还是模拟考的卷子,只是被她重新又好好答了一遍。
刘副校长扶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拿红笔开始批卷,认真得不行。
她基础本就不错,摆烂了一段时间虽然整体还没回到最高的水平,但已能跻身中上游了。刘副校长最后捧着那份难得的答卷珍惜得不行。
这晚回去后,沈舟渡吃完饭,照常回到房间先做自己的复习功课。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咔”地拧开,沈舟渡微微错愕狐疑扭头看,就见夏婵垮着个书包抱着一沓书大喇喇走进来。
她走到沈舟渡书桌的一边淡定自若地坐下,然后一一从书包里开始往外拿东西。
数学书、语文书、英语书、化学书……
练习册、考试卷、教材帮、五三……
沈舟渡有些瞠目结舌看着她将自己小半张桌堆成小山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夏婵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不咸不淡仰了仰下巴。
“看什么?你不说给我做家教免费吗?我告诉你我可不好教,你看老刘那秃顶就能想到,你也小心小心你那头发……”
沈舟渡一瞬立马明白了什么心脉贲张灼灼看着她,夏婵瞥了瞥他的目光又故作未见地偏开唇角细微弯了下,推去一张卷子道:“这些题不会,看不懂。”
沈舟渡便也浅淡弯了下唇不再浪费时间了,指尖按在卷面上骨节清白。
“钡盐的成分是氯化钡,它考你属性你干嘛填‘有点咸’?”
“那不钡‘盐’么?”
“……你尝过?”
“我猜的。”
“……”
夏婵:“你那什么表情。”
沈舟渡:“我在想要不要给你叫个救护车……”
屋中台灯昏黄从窗口映出来像一个黄澄澄的灯笼,细碎的争辩声时不时传出来,到深夜-
十一月下旬,轻水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整个城的气温急速下降。
入冬了。
姥姥这天下午接到一通电话,挂掉电话后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夏婵发现了,在黄毛和思忆不在时单独问她怎么了,姥姥这才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几乎涌泪,“是思忆。”
夏婵一顿。
思忆的先心病,在七岁时曾做过一次开胸手术,但医生曾说过她的病若想完全稳定下来还得再经历两次大的手术,而这两次皆在她成年前做完为宜。
原本她这些年多加控制和养护,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在明后年做手术便好。
可先前思忆同学霸凌那一遭,导致她最近的状态也有些不稳定,县医院将她的病例送到几个一线大医院专家研究后告知最好还是在最近进行二次手术才行。
可是,目前,钱,成了最大的问题。
姥姥这些年其实一直在省吃俭用攒着思忆的手术费,包括夏婵和黄毛平时赚的钱虽微薄,但也是在尽所能地补贴着家用。
姥姥打算让思忆明后年做手术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估量着大概明后年这笔这手术费也就攒的差不多了,到时再贷点款,想来不成问题,可现在若突然将手术提前,那差的二十万就成了天堑。
这晚设法将思忆支开,姥姥还一直愁思得抹眼泪。晁叔晁婶一家和几个山风巷的老邻居都来了,商议着对着也安慰着她。
“不管怎么说……咱也不可能真让思忆那孩子出事!”晁婶坐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肩一直在安慰,“您也别愁,我这儿手头还有点钱呢!虽然不多……但有点算点,到时候咱每家再各自七七八八地借点凑点,总能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大不了我出去贷款!反正人活着最重要其他的身外之物屁都不是咱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喽?”
“对!我也出钱!”
“我家也出!”
“思忆那孩子多好啊,咱可不能让她有事……”
周围其他邻居也纷纷应和,连辣辣和胖虎都要拿出自己多年的压岁钱。
姥姥感激不已泪流得更多了,知晓他们的钱也不多,但这份心却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连连鞠着躬道谢被晁婶他们连忙扶起来。
黄毛在听说这事后就在背地里偷偷哭过,此刻眼睛还是红红的,攥着拳笃定说:“我去卖血……大不了我去卖肾!也得把钱攒够!”
他说着就愣头青似的要往外冲,夏婵没好气地拽他,“你回来!”用力铲了下他的脑袋又给他胡乱抹抹泪,“没人要你那腰子!消停点,别思忆没什么事到时候还得浪费钱救你。”
黄毛用力抿抿唇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抬袖蹭了一把,“怎么办啊……姐,怎么办啊!怎么搞点钱就这么难呢……”
这时,沈舟渡从一旁的楼梯间走下来,众人见到他也都下意识收了收情绪。
他却径直走到众人身前,对姥姥道:“我有钱。”
第26章 026.家人 能不能,把我当做家人?……
众人一时都不禁怔住了, 夏婵一瞬眉尾漾了漾情绪难明地看着他。
沈舟渡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向夏婵,只是对她安然笑一笑,然后就走到姥姥面前将自己手机银行的余额给她看, 笑说:“姥姥,您看,我有钱, 加上我这笔,差的就不多了。”
姥姥震愕,连忙把他手机推回去,“不不不……不行!小渡,我们怎么可能要你的钱呢?这可不行!”
“是啊舟渡, 这不合适的!”
“你自己都还是个学生呢……”
“这都是你家里给你的钱的,我们不能要……”
周围邻里邻居们也连忙附和。沈舟渡只是蹲在姥姥面前仰头对她笑, 瞳孔真诚笑意也温和,“姥姥, 您收下我的钱,就当是借的也行,然后以后就把我也当做一家人一样,行不行?”
姥姥眼中渗着泪震讶看着他彻底泣不成声。沈舟渡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慰扭头对夏婵微笑。
夏婵眼底微微湿亮这一刻却怎么都说不出阻止的话了, 用口型无声对他说谢谢。
等邻里邻居们要回去了, 夏婵站在院门口送走了所有的来客, 要转身回屋忽听到小院不远处的胡同里有微微的啜泣声。
初冬的小镇, 因下过雪而显得万物寂寥,天空还微微飘着细碎的雪花与浓雾。
夏婵循声走过去,竟发现是思忆一个人窝在胡同台阶口在哭。
雪花将她的粉色羽绒服与红色帽子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似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看见是夏婵才顶着红彤彤的眼睛愣了愣又仓促扭过头去。
夏婵一瞬就猜到她应该是知道了,暗叹了口气, 上前笑着轻拨了她的刘海,“怎么了这是?”
她却把头扭得更过去了一点,像不大想理她。
她叹息,就在她身边坐下来,还在努力笑着逗她,“爱哭鼻子的小孩儿会变丑哦~”
“姐,你们不用瞒我了!”思忆忽然转过头来,脸上微微带着点怨闷的气,一双眼却红肿的悲伤,“我都知道了……”
夏婵默了默只是微笑着揉揉她脑袋,“既然知道了,还怕什么呢?七岁的时候都不见你怕,十六岁时我们就更不用怕了。安心去手术,马上我们就好了!我和黄毛姥姥都在这里等着你呢。”
“我不是因为这个……”思忆眼泪又簌簌掉下来头垂下去,坠落的泪珠融化了一小片雪。
夏婵都明白,只微笑着轻抚着她,“思忆,好好的,你什么都不用想。万事还有我和姥姥、黄毛我们呢。”
她眼泪越流越多吸吸鼻子,一张小脸都被冻得红红的一咬牙对她道:“姐,我不治了!”
“瞎说什么呢。”夏婵语气带了责备。
“我就觉得,我就好像一个拖油瓶……”思忆哭着,“拖垮了我爸、拖垮了我奶奶,现在又来拖你和夏姥姥了……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不用这样,我也会还不起这些的……”
雪无声地下,在夜色下仰起头来看都像漫天坠落的星星,夏婵仰头轻呵着雪笑了对她道:“思忆,你知道‘还’这个字,通常是对‘欠’的人说的。而能让人觉得‘欠’的人,总是不那么熟的。”
她看着她,“可你和我们是家人,是一个整体。我们没有觉得你‘拖垮’我们,反而觉得因为你的存在,我们才变得很完整。我们承托着你的健康,你也是在承托着我们的快乐,我们明明是互相承托互相爱护的,又怎么能叫‘拖垮’呢?又怎么要你‘还’呢?”
思忆一双眼已经肿得像两颗小桃子一样因她这一番话又一下坠泪,呼吸氤氲白气,“可是我真觉得我好对不起你们……”
“那就好起来。”夏婵搂住她的肩轻轻拍着,“你知道我们想要的就是希望你健康,那你就努力好起来,完成我们的心愿是不是?别再说拖垮,也别再轻易放弃。我们真的一直都在等着你,也请你再努努力。”
思忆头埋在她的胸口呜噜噜地哭。
沈舟渡来时背着手,昏黄的路灯和雪花将他衬得仿佛是一个由雪幻化的精灵少年一样,纯白羽绒服异常干净周身都似泛了淡淡雪光。
他迎着飘飞的白雪一路走到两人的面前,对视上夏婵的目光笑一笑,又转向思忆,“这是怎么了?”
思忆抬起眼抽泣看他。他就神秘地一笑递过手,将一枚鸡蛋堡递给她。
鸡蛋堡一看便是新买的刚出炉的,还冒着袅袅热气。
思忆一看那鸡蛋堡一下哭得更厉害了,“哇”一声接住了,捧着热乎乎的鸡蛋堡泣不成声。
“呜呜呜呜……”
“谁家烧水壶开了?”黄毛拎着另三个鸡蛋堡紧随其后道。
思忆一滞就抓起一把雪去扬他,唇边却已破涕为笑。
她捧着热腾腾的鸡蛋堡在这儿就忍不住吃了口,食物的香醇也能慰人内心的。思忆抽抽鼻子忽又想到什么对夏婵道:“嗯?姐……不对啊!可是,可是舟渡哥也出了钱,他跟我们又不是一家人,十几万呢……我还不起……”
夏婵闻言意味难明地挑了挑眉瞟了眼沈舟渡,沈舟渡倒是低了低眸很轻很轻地嘀咕了句,“那也不一定。”
“什么?”
声比雪都轻,思忆没听清。倒是夏婵已经作势要朝他踹一脚。
黄毛站在两人之间看看夏婵又看看他无端像看明白什么,再看向沈舟渡都不禁古怪深皱起眉。
“啊!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不冷吗?”
辣辣和胖虎跑过来时雪花已经落得大了点,是姥姥和晁婶见他们还未归让他们来寻的,两人缩着手跺着脚斯哈斯哈的雪地也被踩得阵阵咯吱声。
辣辣看见思忆手中的鸡蛋堡,也馋了,眼睛瞬亮,“呀,还有鸡蛋堡?有我的吗我也想吃!”
“你跟个小孩儿抢什么吃食……”黄毛吐着槽已经打开手中的袋子给他俩分。思忆又抓起一捧雪站起来就灌到黄毛的衣领里,“你才小孩儿!”激灵得黄毛一阵吱哇乱叫。
他俩一共就买了四个鸡蛋堡,总有人分不到,黄毛拎着最后一个鸡蛋堡琢磨着和沈舟渡再去买两个。
“哎呀不用不用!”辣辣啃着冒着热气的鸡蛋堡吞云吐雾搡着几人回屋,“走走走!太冷了先进屋吧……我让我妈给我们多做几个!”
“晁婶会做吗?”
“会的!我妈做的可比小摊上卖得好吃多了!不信一会儿你们尝尝!”
……
雪无声地飘下来,冬夜阒寂。
满世界纯净无垠-
十二月中旬,思忆的手术方案确定下来了,这次将由姥姥和桐城医院的医生陪同思忆一起到首都手术。
在思忆出发前,思忆所在的轻水初中还组织了一次捐款。最终凑上了大概两万块钱,又解决了部分空缺。
夏婵和沈舟渡也和刘副校长请求能否在实验中学进行一场募捐,不要求必须,只要一些心意就行,最后也凑上了几千块钱。
沈舟渡还在朋友那儿得知今年出了一个新的筹款平台,叫水花筹,上面几乎都是各种重病患者请求广大网友的筹款。沈舟渡将思忆的经历与病历发上去,几周之内竟真的筹集到了近万块钱。七七八八加一块儿,手术费总算凑得差不多了。
思忆和姥姥去首都的那段日子,「渡」的一切事宜就几乎全部交给了夏婵、沈舟渡和黄毛身上。
虽晁婶偶尔会来帮衬上一些,但两人上学放学学习又要忙旅店还是有些不可开交。恰巧也时逢实验中学第二次模拟考,两人连轴转下来几乎焦头烂额。
好在不负众望,思忆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在考试前夕姥姥就传来消息称手术成功,只需要再住一段时间院观察一段时日便好了。让众人这段时间来一直悬着心也终于稳稳落地。
夏婵这一次的成绩可谓一鸣惊人,总分一下飙到了四百九十多一举跻身在了班级前二十。
成绩出来那天,整个一班瞠目结舌,简直怀疑夏婵是不是被夺了舍。
夏婵却只是深藏功与名般淡然自若,沈舟渡听着周围对她的探讨看她的模样不由暗笑。
有一部分学生将其归功于是因为和沈舟渡同桌,纷纷请求着沈舟渡下一次能否和他们坐在一块儿。
可惜新一次选座时沈舟渡又是将座位留给了夏婵,那些同学便只能失望作罢退而求其次地坐在他俩身旁。班主任方家圆见夏婵成绩飙升而班里同学学习的热情也高涨都乐得不行,决定要将这排座方案一直贯彻。
另一个几乎要笑烂了脸的,是刘副校长。
接到夏婵成绩单的当天,刘副校长的脸几乎都乐成了一朵花。不仅特意将夏婵和沈舟渡叫到办公室表扬,还让他们今后再接再厉。
“呦~老刘。”夏婵抱着臂悠悠调侃,“你也不怕我挨他太近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怕我‘打扰’他?不怕我们在学校影响不好?不怕……”
“……我怕给你点阳光你就能亮到天上去!”刘副校长滞了一下扬起手中成绩单去打她。夏婵咯咯笑着躲。沈舟渡看得却是夏婵偏着头唇角轻弯。
但一想到她和曾经的差距,刘副校长还是忍不住提醒她戒骄戒躁勿要骄傲。
一月元旦节过去一周后,姥姥带着思忆也回来了。
思忆预后不错,只是还需要日常仔细养护一段时日。众人一时都将她当做是个玻璃宝宝般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什么都不让她做。
北方冬天冷得早,学校寒假也放得早,刚过一月中旬不不久就考完期末放假了。
这个假期,沈舟渡没有回申城,就留在「渡」每日吃饭、睡觉、学习……偶尔帮一帮旅店的忙或是辅导辅导夏婵学习。
姥姥在饭桌上问过沈舟渡原因,毕竟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他平日不回家可中国人有几个过年不回家去的?
沈舟渡只称自己不想折腾想留下精力和时间学习。
夏婵默默听着吃饭没吱声。但在饭后却在他房门口堵到他,戏谑调侃,“小少爷,变小乞丐了?觉得滋味如何?”
沈舟渡便也不禁笑了表情无奈。
事实上沈舟渡也不知道沈竟海究竟是忘了还是故意,自十一月后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生活费了。
上次给思忆手术救急,他已将自己手里的十二万都给了出去。
如今姥姥虽已不收他的房租和餐费,但这突然的拮据也让他有一定的困扰,不过他从没和他们说过。夏婵还是在找他补课是偶然看到他的电脑在接一些翻译兼职才猜测到的。
夏婵也不禁微弯了眼又戏谑看了他会儿,拿出手机操作什么。
很快,沈舟渡手机一响。
他掏出手机低头看,才发现竟是她转给了他一千块钱。
再抬头时表情变了,“你这是……”
“有困难要说,乞丐要饭还得吆喝两声呢!”夏婵吟吟逗他,“再说,你这次这样是因为我们,我和姥姥不可能欠你的钱,那十二万会慢慢还你,但是……肯定不是一下还得起。这些钱你先收着,不多,但起码能救个急。我们家是没什么钱,但不可能让你饿死。”
沈舟渡抿起唇角表情淡了,低头就要把钱转回去。夏婵却先一步按出个手机页面悠悠亮给他。
只要他一转,她马上就能按上那个“加入黑名单”。沈舟渡指尖一顿不敢动了。
她又得意勾勾唇角将手机在手中打了个旋丢进兜里转身要走了。
“夏婵……”沈舟渡低声叫住她。
夏婵回眸。
他看着她,抿唇像斟酌了一下,少顷说:“我想,去酒吧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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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蓝心]明天十月啦,明天见[红心]
第27章 027.缠人 你俩是在处对象吗?……
夏婵因他的话微微愣了下, 下一秒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吧?”
“是真的。”沈舟渡眼神却认真而郑重。
前些天,夏婵又一次帮黄毛的忙给阿江的酒吧送桌子,沈舟渡担心她又一次发生类似上次张国忠的事件, 说什么都跟着一起去了。
到酒吧时阿江不在,上一次在酒吧里弹唱的歌手也离了职,据说是参加什么好声音了。沈舟渡在卸货时注意到门口的招聘海报上正在招兼职歌手。
夏婵的表情也正色了, 甚至微微带点严肃。
“沈舟渡,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些困难,但是也还没到需要你出去兼职的地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离高考就只剩了一百多天了,你不能分心, 你要是真到时候被这些东西影响有什么失利……虽说你不在我们这儿考试,但老刘老牛包括你家要是知道了估计都能杀了我!”
“我只是觉得, 你们都可以,那我也可以。”他轻叹, “而且你们之前不也答应过我,收了我的钱就把我当做一体的了吗?”
思忆的手术虽成功了,但姥姥现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筹集还钱了,邻里邻居们虽然没有催他们但姥姥与夏婵的性子都不会是相欠别人的, 何况思忆后续还需要一场手术要做。
这些事情他们虽然没和他提过, 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出他们最近的压力。连黄毛近来接活的量都多了许多, 他知晓即便他出去也是杯水车薪但多一分力总是一分力。
“就是因为把你当做一体我就更不能让你去了!”夏婵胸膛鼓了一下像微微有些急了, “这个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能要做,而你沈舟渡最首要做的就是学习!”
“夏婵,我不是个被供养的少爷。”沈舟渡又一叹,望着她的目光仍旧平静而深沉,“而且你不是也说, 我唱歌还算好听吗?我的确很喜欢唱歌,也喜欢音乐。如果能去做我喜欢的事情去换来一些钱财,也会令我很开心。整天学习太枯燥了,我也很想找个出口。”
夏婵一时也默了抿唇看着他的目光似挣扯,最终还是一横心坚持道:“不可能。”
到下午夏婵已经完全不再和沈舟渡说话,两人也像陷入了一场无形的拉锯战,夏婵走到哪儿沈舟渡便跟到哪儿只是夏婵全程当他视而不见不存在。
傍晚时,夏婵学习累了照例下楼泡下午茶,出门时恰逢沈舟渡也出了门两人正巧面对面地碰上。
夏婵顿了一下,沈舟渡也微顿。
夏婵淡漠白他一眼径直下楼了。
她到楼下的冰箱里拿了盒酸奶泡燕麦,沈舟渡便紧随其后也拿了盒酸奶。
跟在她身后,她做什么、他便也跟着做什么。
她将燕麦倒进酸奶盒里用勺子用力怼了怼,他便也倒了勺燕麦无声地轻轻搅动。
虽一言未发但却挥之不去存在感。
夏婵滞了一下提醒自己稳住别理他不看他,扫都没扫他一眼转身就上楼回屋了。
第二天如法炮制。
第二天下午,夏婵被沈舟渡无声的拉锯缠得实在透不过气,主动提出到黄毛县里的木材厂帮忙。
黄毛偶时会到距轻水一小时车程的清县木材场为齐师父选木材。如今深冬,轻水镇的出租车也少了,只有几辆途径周边各镇、县的定点巴士车,隔一小时一趟,指定几个地点上车。
夏婵在离山风巷最近的定点上了车,不久在下一个定点处沈舟渡竟也上来。
夏婵微微一滞,将自己的背包往身旁的座位一撂便扭头看向了窗外。沈舟渡默默坐在了她身后的位置。
清县的木材厂很大,路也很绕。夏婵到了地点后便给黄毛打电话,不久就见黄毛遥遥跑来接他。
“姐!这儿!”
夏婵主动上前迎他两步,黄毛也乐不可支得不行万没想到夏婵会愿意来帮他,正兴奋地絮絮叨咕着,就见夏婵身后不远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如一只阿飘般幽幽跟过来猛不丁给黄毛下了一跳。
“卧槽!”
他发现是沈舟渡,才按着胸口打了他一下,“你咋也来了呢?”
夏婵却拽着黄毛转身就走,“别理他!”
“……啥情况?”
黄毛不解其意。木材厂人多也杂,不时有扛着硕大木头的工人来回地过,没走几步沈舟渡跟着他们的步伐便被拉得稍远。
夏婵只自顾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
黄毛扭头看了两圈隐约猜到什么,兴冲冲八卦,“姐,你们闹别扭啦?”
夏婵抿唇不吱声。
他更兴奋了,咧着嘴嘿嘿搓着手,小心翼翼问:“姐……你们俩是在处对象吗?”
夏婵惊了,眼睛圆瞪转头瞪了他一会儿,一巴掌直接铲上他后脑勺,“你个小屁孩天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黄毛哎呦一声大叫,捂着脑袋只感冤枉,“姐……有没有搞错啊!我虽然叫你姐,但比你还大两岁呢好不?要说屁孩还得是你吧……”
夏婵微顿,他叫她姐久了,倒是忘了实际年纪比她还大两岁,但还是不甘示弱吐槽,“你智商两岁。”
“……”
但黄毛看看远处的沈舟渡还是提议,“不过姐,你要是跟他在一块儿……我觉得也挺好的,虽然之前我一直有点烦他吧,但是确实承认他比我帅那么一点点、高那么一点点、有文化那么一点点,家里还有钱……”
“钱钱钱!天天就知道钱!”夏婵更像烦透了似的铲他一脑袋瓜,“张口闭口都是钱,钱是你们祖宗是吧!”
黄毛又哎呦捂脑袋受不了了,“不是……究竟是他惹着你了还是钱惹着你了啊……”
这天在木材厂里面一直忙到了太阳西沉,夏婵出门时才想起后来一直未见踪影的沈舟渡,不禁向周围巡视了圈。
或许……是觉得太无聊,先走了吧?
她抿抿唇没什么表情,在木材厂的门口坐上最后一辆定点大巴车。
桐城冬天天黑的早,公交和定点巴士等收得也早,末班车五点半便收班了,若错过只能想办法自己回了。
夏婵仍旧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与黄毛并排坐着,扭头看向窗外时轻呵出的呼吸在窗上挂层白雾。
巴士车在夕阳夜色里缓慢向前行驶,整个车厢里也像一个拥挤的沙丁鱼罐头嘈嘈杂杂,夏婵百无聊赖地头靠窗听着黄毛讲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某一瞬,黄毛像发现什么,忽然指着她窗外的一个位置嘿嘿笑,“嘿嘿,你看这人诶,大冬天的骑个自行车在这儿跟大巴车较劲,两个轮的能追的过八个轮的么真是……傻逼——卧槽?!”
可紧接着,他又好像突然看清什么,连忙探过头眼睛都快贴在玻璃上仔细瞅了瞅。
夏婵蹙眉撇了眼他几乎都快贴在她腿上的动作也不耐地看向窗外,透过水雾影绰的窗隐约看清了什么赫然一怔——那“傻逼”,可不正是沈舟渡吗?
而他在追车。
他,大冬天,不知从哪儿搞了辆二八大卡,在追车?!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黄毛几乎都要看傻了,这天寒地冻不说,轻水这两天连下了几场雪,雪地都被压实了像冰一样打滑,连四轮八轮的车开上去都要小心翼翼,更别提二轮车。
偏他骑得又快,有时被大巴车向旁挤一下就走钢丝般颤巍巍拐了个S型,看得人都心惊肉跳。
夏婵太阳穴也猛地一阵狂跳站起来便对司机喊道:“师傅!停车!”
此刻临窗的乘客都已好奇纷纷地贴窗往外瞧。司机师傅有点不愿,“还没到地方呢,现在停车可不退钱啊!”
“我知道,停车!”
车在道旁停下来,夏婵和黄毛立马飞奔下车酷寒的冷气扑面而来。被落在后面的沈舟渡也在不远处的距离刹车停下却因打滑的地面仓促翻倒跌在冰上。
“沈舟渡——!”夏婵疾厉喊。
他抬头看见她,笑一下忍着疼撑着站起来,却没第一时间扶车,而是迎向她也走了几步。
夏婵一道跑到他身前先仔细看了看他的身上,确认了他没什么大碍,然后眼睛冷亮而夹着愠怒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胸膛,“你有病啊!你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沈舟渡随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明亮的唇边也含着笑意,一瞬不瞬看着她。
他就这么没什么保暖防护地骑了很久,双手已经冻得像僵硬的冰块一样,通红的,脸颊和鼻子也泛了红,还因方才摔倒右脸颊轻擦了一下,身上的羽绒服也沾了雪水,整个人冻得瑟瑟明明看着分外狼狈,可眼眸却异常的星亮,被天地间与呼吸的浓雾晕染得比星还更加透澈干净。
夏婵呼吸间还吞吐着愠怒的浓雾,对上他这双眼睛却一下骂不出更多的话了,顿了顿就要拉开自己宽大的羽绒服拉链,沈舟渡却轻握了下她要拉链的手阻止住她。
他手当真已经像冰块一样,刚一触碰就激得她都不禁心脏生凉。
他却弯唇笑一笑僵硬地颤抖着摊开手,像要给她惊喜似的展现出掌心里的一样东西。
一只木雕的小蝉竟在他的掌心里。
那蝉雕得并不好,纹路磕磕绊绊,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打磨的倒刺,但已经完全能见夏蝉的模样,静静躺在他的手中也像躺在夏季一片被风吹拂的树叶上微微发着颤。
夏婵看着那蝉一瞬心脏不自觉地狂跳,再望向他的眼神都不禁震讶了,片晌才陈杂深呼了一吸低声说:“沈舟渡你……”
“在木材厂看见一个木雕的老师傅……跟他学了这个。”沈舟渡轻咳着声线也都点被冻过的颤哑,“出来的时候你们就不见了……保安说你们刚上大巴车,我就借了那师父的自行车追过来了。”
“……”她一瞬心情更复杂了莫名心底好像都有一个什么地方隐隐破开了缺口,怔怔的隐约发着涩。
黄毛站在十步开外的位置偷偷看看他们又轻咳着扭过头。
她情绪陈杂地看了他许久又看看他掌心的蝉,最终还是缓缓伸手将木蝉握在了手心但还是忍不住用力捶了他一下。
沈舟渡笑了。
夏婵失败了——
作者有话说:谢谢“十五楼”的地雷~[撒花]
假期快乐[让我康康]
第28章 028.认定 这一刻,她只觉得他遥远……
又过了两日, 待沈舟渡手上和脸上的破口养得七七八八,夏婵带他去见了阿江。
又是一日营业之前,夏婵走进酒吧便遥遥跟阿江打了声招呼, 两人散碎聊了几句夏婵开门见山问:“听说,你这儿在招歌手?”
“嗯哼。”阿江主动给她调了杯果酒自己也抿了口,“怎么, 你那儿有人选?”
“给你介绍个帅哥,你要吗?”
“有多帅?”阿江闻言轻捋了下自己的菠萝头,“会不会挡我的桃花?”
夏婵哽了一下不禁笑了,抬手打着响指让等在门外的沈舟渡进门。
看见沈舟渡的刹那,阿江顿了一下。
下一秒, 他故作晕倒按住自己的人中,“完了……这回来了个桃花斩!”
夏婵一瞬笑得更盛, 沈舟渡不解其意迷茫望夏婵,夏婵只是神秘兮兮地向他挑一挑眉。
应聘歌手总是要先唱歌的, 阿江开了音响将整个舞台留给他,让他自由发挥随便怎么唱。
沈舟渡便抱着黄毛之前那个没卖出去的吉他上台。试着拨弦试音的时候,琴弦刺耳的沙沙声让阿江不自觉皱了皱眉。
夏婵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把吉他上也若有所思。
他旋即开始正式拨动和弦,已经有些锈老的吉他声被音响放大了每一分更能听出旋律中不和谐的沙响, 他却恍若未闻般微微阖眸对着话筒轻轻低唱。
“着迷于你眼睛
银河有迹可循
穿过时间的缝隙
它依然真实地
吸引我轨迹
做个梦给你
做个梦给你
……”
干净低沉的声线也能透过话筒传遍酒吧每个角落, 如吟诵, 空灵清澈。
阿江顿了下不禁眉舒开整个人站直了, 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台上的少年。
酒吧也只给他打了一束淡蓝色的顶光,落在他的白色卫衣与浅蓝牛仔裤上也像勾了一层淡淡的光,是冷银色的,也像冬季一样冷感也干净。
夏婵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渐渐的唇边的笑也敛住了,感觉周身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唯有他在远处的光里静静唱着歌, 很缥缈,不真实。有细小的微尘在他头顶盘旋好似一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却形成了一片暴风海啸。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只觉得他遥远-
沈舟渡自然被聘用了。
谈好了薪酬和兼职时间,沈舟渡和夏婵两人跟阿江告了辞。
走出门时正值傍晚,暮色西沉辉映远山雪,昨夜刚下过一场薄雪,县城的空气里也是清爽清新的,夏婵踩在雪地中这一刻无端觉得心情松快。
“这回,开心了?”她睨向身边。
沈舟渡默默背着吉他跟着她唇边微弯却不说话。
夏婵心里到底还是对他那天的“逼宫”存着点愠气的,看见他的笑意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呵一声,“我告诉你,以后你兼职,就自己来,反正轻水离祁县开车四十分钟车程你爱怎么来怎么来!我和黄毛都不会送你。驻唱下班晚十一二点车都没了,你也想怎么回就怎么回,回不去的话就借个碗路边要饭去吧没人管你!”
他唇边笑意不禁更深,却仍旧没说话,只是含笑偏了头静静低眸看着她。
夏婵一眼瞥见他笑得更盛也不禁更滞气,伸脚就朝他踢过去一腿,“还有脸笑!”
他却躲都没躲,那一腿的劲儿还有些大直接在他的裤子上都留下一个泥脚印。
夏婵见状反而有些怔了,过会儿才有些不大自在地蹙眉呵斥他,“躲啊!腿断了吗?”
他这才乖觉地“哦”了声,然后默默地往她面前更近一步,像个木讷的呆头鹅。
夏婵滞了一下简直要被他气笑,原本想再训他,结果一张口却是噗嗤一声先笑出声来。
沈舟渡见状也不禁更弯了唇角。
“沈舟渡,我发现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哈!”夏婵抱起臂半笑不笑斜睨他,“怪不得老刘说你压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乖……以前我觉得你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小绵羊,顶多有点小叛逆,敢情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啊!死乞白赖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你!”
他反而笑得更舒畅般也平静,静视着她,“嗯。”
“你还‘嗯’?”
“夏婵,我就是这样的。”净透也直接的视线与她静对着,沈舟渡的神态语气都是笃然的,低声说:“我要是认定什么,那绝对不会改变的。”-
沈舟渡自那天起每逢周三至周日的晚上便定时到阿江的酒吧唱歌。
他与夏婵和阿江也已都达成协议,唱歌的兼职就只做完这一个暑假,等再开学,便自然离职返回学校上课。
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姥姥,每当晚上黄毛和夏婵陪沈舟渡去祁县时,几人只称是学习久了出去散散心。
姥姥也知他们几个高三学习辛苦,便任他们了,只多加嘱咐他们注意安全注意保暖。
去阿江酒吧唱歌的第一晚,黄毛还张罗着让思忆胖虎辣辣他们都去捧场,六个人又浩浩荡荡地聚了一大桌阿江来送免费的果酒时都不禁玩笑,“嚯,你们这是要吃穷了我。”
“害!阿江哥!”辣辣活跃地笑道:“我跟你说,现在有沈舟渡给你这酒吧坐镇,你就偷着乐去吧!保证能给你赚翻倍!我们这一桌的果酒饮料能算什么呀?他十倍都能给你赚来!这可是我们校草,也是「渡」的摇钱树!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一桌人就嘻嘻哈哈地开起沈舟渡的玩笑,沈舟渡连连笑着低眸摆手谦辞。
阿江也活络,说着就拿起三根牙签对着沈舟渡拜三拜,众人微愕问起他做什么时,他只称让摇钱树也保佑保佑他。更惹得一桌人哈哈大乐。
晚上七点过半左右,酒吧渐渐来人了,静吧内的灯光也微微暗下来放了舒缓的音乐气氛柔和。
等酒吧的客人坐满了小半座,阿江也给沈舟渡预起热,音乐声调低走到舞台上对众道:“各位,Ladies and Gentlemen!今天,我们阿江酒吧来了位新歌手,是个超帅的大帅哥哦!大家想不想见?欢不欢迎!请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的新歌手——舟渡!”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或好奇或象征性的掌声,其中尤属以夏婵思忆辣辣这桌最大。
沈舟渡出来的刹那,酒吧内原本不算热烈的掌声顿时转化为一阵呼声,甚至夹着几声惊讶的口哨——
沈舟渡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衫,牛仔裤,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但最简洁干净的装扮已经是少年最好看的模样,静静走上舞台上抱着吉他坐在光里也仿佛纯净得在发光。
夏婵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他不自觉勾唇,他的视线也在酒吧内扫了一圈最后不知落在了哪里弯了弯唇角,对话筒道:“感恩相遇,一首《遇见》送给大家。”
他旋即拨动琴弦,低醇安静的和弦声响起,他伴着娓娓的和弦歌唱声线也低醇干净,回荡在周身每个角落。
酒吧内原本聊天的客人都不自觉放轻下声来抬头看,甚至有人拿出了手机偷偷的拍。
夏婵默默望着指尖悄无声息抵住了卫衣的胸口,无人知晓她卫衣底下还藏着一个细小的东西。
身边思忆辣辣几人已经在讨论。
“舟渡哥唱歌真好听啊……从话筒里面听更好听了。”
“确实。我这两天看那个好声音……感觉有的通过的人唱得也就那样,还不如沈舟渡好听呢,沈舟渡才应该参加那个好声音。”
“我跟你们说,你们也就是带着滤镜!”黄毛还是有隐隐的不服气,“你把我脸蒙上,我上去唱一首,你们肯定也觉得超级好听!我就是跟你们太熟了你们不乐意承认……”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腾格尔煽动翅膀的声音!”
“……”
等沈舟渡一首歌唱完,台下又响起一阵掌声。
沈舟渡收了吉他鞠躬下台到他们这一桌来却被两个女孩子围住。
那两个女孩正是刚才在台下偷偷拍他的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应当在要联系方式。
沈舟渡顿了一下却是抬眸望向夏婵这边。
夏婵也正望着他那边,跟他目光相接上微顿了下故作无事地撇开。
沈舟渡无形地笑了笑同她们说了什么又往夏婵那儿指了指。
她虽默默啜着果酒像在听辣辣他们说话,但余光却轻瞥着那头,就见那两个女孩望了望她的方向知趣走了。
而后他径直大步流星走到他们这一桌坐下,随意拿起杯饮料抿了口,“怎么样?”
“Wow——!”辣辣和思忆胖虎几个特别给情绪价值地爆出一阵欢呼。
“大歌星回来啦!”
“大歌星唱歌越来越好听了!”
“大歌星,给我签个名!”
沈舟渡不禁笑。
夏婵原本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还是欲言又止。
沈舟渡看出了她的犹疑用疑惑的目光看看她,就见她盯了盯他又看看他手中的杯子神情古怪。
沈舟渡再看向手中的酒杯才发现那是她喝过的那杯指尖顿紧了紧:“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夏婵又拿起了一杯新的跟他碰了下又勾唇举了举,“反正要有传染病倒霉的也不是我。”
他也笑了,指尖轻握着那只酒杯却又喝了口,夏婵扫着眼瞥见不禁细微轻抿了下唇角。
这一晚沈舟渡共唱了五首歌,因是第一天上岗,阿江也没让他太晚回,十一点刚过就让他们回去了。
回程路上,黄毛开着平时拉木头用的电动敞篷车,辣辣思忆胖虎几个坐在后面还在放声高歌。
深冬的夜里风凉得刺骨,几个人嘶嘶哈哈地倒是乐得欢快。
夏婵和沈舟渡也窝在后面,羽绒服裹得紧紧的屈膝并排坐着。夏婵一道上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抿唇斟酌了半晌还是问道:
“那时,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文中歌词出自《水星记》,歌手:郭顶,发行于2016年-
谢谢仙女“55931805”的地雷[撒花]
第29章 029.喜欢 夏婵,喜欢你!
沈舟渡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指方才在酒吧里那两个女生, 唇一弯也露出种促狭似的笑意飞快道:“你猜。”
夏婵顿了下神色立刻变成嫌弃没什么好脸色地斜他一眼。
他便笑得更深了,不知是否饮过些许酒精的缘故,眼神在这一刻显得异常明亮。
夜色里都像褐色银河闪烁的星星, 说:“我跟她们说,我手机在你那里。”
夏婵微愕然看着他的侧脸,感觉胸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加速。
“她们看见你, 就能明白了。”
辣辣和思忆仍在唱着歌,呼啦呼啦的夜风将他们的歌声和一些话语仿佛都能传得很远,夏婵定定与他这双澄澈星亮的眼睛对视少顷,忽然一把朝他摊开手。
他看看她的手心又看看她,不解。
“手机啊!”夏婵动了动手指直白讨要, “不是说,在我这儿吗?”
沈舟渡便不禁失笑, 手从兜里乖乖拿出来真的将手机交到她手上。
寒风里他手机还带着他的温度,夏婵拿到了他的手机一时间又不想再做什么了, 嗤一声又丢回他怀里,“没趣!”
沈舟渡又愕然看她。
“我又打不开。”夏婵随便找了个理由,“不知道密码。”
沈舟渡又笑,乖觉道:“密码是……”
“不听不听, 小狗念经。”她却忽然捂住了耳朵絮絮道, 执拗地不肯听, 仿佛这样也能保持在他们俩彼此之间的界线之外也不跨过那段心照不宣的距离。
沈舟渡默了一下暗叹了口气低头从手机调出一个页面, 忽然轻抓起她一跟手指便抵在手机home键上。
夏婵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缩了下手。
他这一刻的力量却无端变得非常大,执拗地按着她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在home键。
录入指纹方便也快捷,没两下手机便提示录入成功。他锁了屏又将手机放进她掌中温然笑道:“这回,不用密码, 你也能打开了。”
夏婵握着他手机的指尖轻颤一下,这回却没有将手机丢还给他而是怔怔看着home键上残留的指纹纹路片晌谑笑,“你也不怕我把你手机里的钱都卷走喽!”
“你卷吧。”沈舟渡幽怨看她,“你可以打开看看,真·身无分文。”
夏婵不知怎的竟也一瞬被逗笑,又默默地握着他的手机把玩了会儿,在它温度变凉时递还给她。
“放你那儿吧。”他接过了却是转而直接塞进了她的羽绒口袋里又拉上拉链,“反正平时也不太用到它。”
夏婵悄无声息地拉开衣兜拉链手揣进去,却没有将手机拿出来了,她默不作声握住了他的手机握紧。
不久就到了过年,这个年节,阿江给沈舟渡放了七天假,沈舟渡便在「渡」同夏婵姥姥思忆晁家他们一同过的年。
腊月中旬过后,小院便没什么客人了,姥姥也挂上了歇业休息每天东奔西跑地置办年货。
山风巷各家各户也都贴上了对联挂上大红灯笼,一路走过去红彤彤喜洋洋的,街边时不时响起的噼啪炮竹声喜庆味也极浓。
申城是禁爆竹的,沈舟渡这几天来也几乎将这辈子没听到的烟花声都听了个遍。
有时在屋中正学着习,院里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能惊得他手腕一颤。出门就能看到黄毛和胖虎恶作剧地哈哈哈朝他笑着最后被夏婵和姥姥拿着擀面杖打出门。
腊月三十当天,姥姥跟晁叔晁婶一家一大早就聚在一起做年夜饭。
思忆和夏婵将菠菜、胡萝卜、火龙果等榨成汁,将面粉揉得五颜六色,一块围着包饺子。
沈舟渡以前在申城过年不吃饺子,不会包,还是现学的。
又被黄毛好不容易揪住了个缺点好一番嘲笑。
不过他学得也快,很快便包得像模像样,还包出了花样,什么小兔子、小元宝等等。
姥姥和晁婶偷偷在饺子里放了硬币,称谁吃到就给谁一个大红包,害得几个人晚上吃饭时都一个个撑成了河豚。
姥姥和晁婶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包了红包,每人二百块。
几人都坚持不要,但姥姥都执拗地让他们收下,称近来家里虽困难钱也不多,但这是对他们新一年的美好希冀。沈舟渡将那二百块钱仔仔细细地夹在了最喜爱的书里。
初五,阿江的酒吧就重新营业了,沈舟渡又每晚忙于去酒吧兼职。
年前兼职的那段时日,沈舟渡其实已经对这工作可颇称得上得心应手。
他唱歌动听,长得又帅气,只几天阿江酒吧有个帅哥歌手的名号便打了出去,还真的给酒吧吸引来了一批来客,使得阿江都真将他当做个摇钱树般恨不得供起来。
他每日晚上两地奔波路远也不安全,夏婵和黄毛便坚持送他。
夏婵每晚就留在酒吧里当服务生赚些时薪,黄毛到周边去接点活等晚上再接他们。
偶尔,沈舟渡会在自己所唱的歌单里掺些自己所写的歌演唱。
有些歌旋律动听悦耳,会被顾客询问着是什么歌。
得知是他自创的歌曲时,一些为他而来的顾客便更觉惊艳。有些女孩子上赶着上前想和他拍照录视频,却纷纷都被他婉拒了。遥遥望向夏婵时夏婵只默不作声地握了握衣兜里的手机不动声色。
这夜歌场过半,沈舟渡上台演唱第三首歌,上台后指尖轻拍话筒回声引得众人往台上看他手握住话筒低声道:
“下面这首歌,想送给一个人。”
“——夏婵。”
夏婵正在给一桌端酒,闻言愣了愣抬头看向舞台,周围的客人们也纷纷地左顾右盼地问着谁是夏婵?
“《喜欢你》!”他旋即手中拨片一扫琴弦,空灵歌声也透过话筒一瞬回荡开来。
“喜欢你
那微笑的眼睛……”
“Wow——!”
说出“喜欢你”三个字的刹那,整个吧厅顿时又爆出了一阵暴烈的呼声和口哨声,谁是夏婵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似乎是一场隐晦更直白的表白。
夏婵心脏一瞬狂跳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睁大眼,指尖不由自主按住胸口衣料下的一个小吊坠深呼吸。
阿江也像看透了什么般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圈饶有兴致地吹了声口哨。
他只在台上在光亮静静看着她,也像在微笑,歌声像宣告在酒吧在每个角落回响。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
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你的脸
慢慢贴近
明天也慢慢地慢慢清晰
我喜欢你爱我的心
轻触我每根手指感应
我知道
它在诉说着你承诺言语
……”-
晚上到了歇业时间,夏婵和沈舟渡同阿江告了别,站在酒吧门外等待还没归来的黄毛。
一时无话。
并肩站在雪地里,深冬的冷空气令呼吸间都氤氲起浓重的白雾。夏婵拢了拢羽绒服,虽不曾看身边的少年但他却有挥之不去的存在感。沈舟渡的目光时不时轻瞥她像踯躅了许久终于横心打破沉寂。
“我今天,唱歌好听吗?”他对她微笑。
夏婵微顿,也故作无事地笑起来看向他,“你哪天唱歌不好听?”
视线相触的刹那,两人望着彼此的眼睛也像微妙怔忡了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细小的针尖轻碰了下,然后“哗啦”一下彻底倾泻,再掩藏不住。
夏婵默默跟他对视了两秒撇开视线神色淡然。沈舟渡只始终静静望着她又相顾沉默。
许久,沈舟渡的指尖凝缩注视着她开口。
“夏婵。”——“沈舟渡。”
哪知却是异口同声。
“……”
隔两秒,两人再次同时开口。
“你先。”——“你先。”
“……”
这猝来的也没用的默契令两人一时都不禁噗嗤笑了,氛围也无形松解开来。夏婵眼眸含笑睨他一眼主动让了步,“你先吧。”
沈舟渡也不再客气了,低眸很细微地笑了下,再抬起头看向她眼神有了种凝重的深沉。
“夏婵,其实我……”
他还没说完话,身旁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舟渡。”
那声音更沉,也更凝重,在深冬的夜里显得格外冷肃而清晰,仿佛是从不可能的地方穿越来的。
沈舟渡怔住了,不可思议扭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深怔住——
作者有话说:文中歌词出自《喜欢你》,歌手:陈洁仪。发行于1996年-
今天有两章,后面还有一章~
第30章 030.争吵 那是灵魂背面的他。……
「渡」一楼客厅里, 姥姥与思忆、夏婵、黄毛几人坐在沙发上,隐约能听见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要不是因为你孙叔叔说漏了嘴,我又打电话问了天河湾的物业, 我都不知道你这半年来压根没在天河湾,是一直住在这儿的!这是哪儿?你为什么住这儿?你两次找你孙叔叔联系桐城法院又是为了什么?还去酒吧唱歌?”
“沈舟渡啊沈舟渡,你是能耐了啊!突然没人管你你是野了是吧!”
“不是你把我送过来的么?”沈舟渡的声音, “你半年对我不闻不问,又管我这半年是怎么生活!”
突然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像是屋内有什么大的物件被打翻,惊得姥姥思忆他们都不觉心一颤。
偌大的动静里伴随着一个女人相劝的声响,细微的听不大清。片晌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有你那存款, 是转给谁了?十二万!我当时收到转账回执时就觉得奇怪。你先前还问我借二十万,是不是也和这事相关?这镇子是什么物价半年能花费十二万!有钱就是让你这么挥霍的么!”
“你监绑了我的卡?”沈舟渡的语气也染了错愕的愠怒。
“不然呢?当时你外公要把这卡给你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小小年纪, 手里拿着那么多钱能做什么?我要是不监绑你的卡,还不知道你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呢!”
“那是我妈给我的钱!”
又一阵噼啪的争执叱骂, 连女人的相劝声都稳不住了,连连说着:“好了,好了,都平静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
黄毛的眉头皱得很深, 自打方才在祁县看见那个坐大奔的男人时就觉得不对付, 盯着天花板道:“这什么人啊?再把房子拆了!”
他起身就要往楼上走, “我去看看去!”
“你回来。”夏婵没什么语气地叫住他, 拿起水壶倒水脸色淡然,“那是亚海天河湾的老总。”
“……”
“也是他爸。”
黄毛哽住了,思忆和姥姥也怔住了。
半晌姥姥才有些不可思议问:“婵婵……你早就知道了?”
“嗯。”夏婵的瞳眸里倒影着一点白炽灯的微光脸色说不出情绪。
一直朝夕相处了快半年的朋友突然被告知是个纯正的豪门少爷,黄毛和思忆一时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消化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干脆重新坐下来听动静。
过会儿, 客厅西侧的楼梯响起一阵沉重脚步声,沈竟海扣着西装外套走下楼来。
那是一个很板挺的中年男人,高而瘦挺,虽上了些年岁,但身形五官可见年轻时的英俊。只是脸上沉怒的愠气未消,令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森严骇人的气息。
他看见起身的夏姥姥,顿了顿,原本想说什么但又实在拉不下脸般,最终只淡淡朝她颔了下首大步走出了门。
一个长卷发长得很温柔漂亮的女人紧随其后下来致歉,“抱歉,刚刚不小心将楼上的桌子摔坏了,还有一个台灯……多少钱?我们会照价赔,这么晚了还来叨扰,真的是在太抱歉了……”
“不用不用。”姥姥摆手,“小渡……哦不!舟渡,舟渡在我们这儿我们都很喜欢他,也早就把他当做自己人了,这段时间来他帮了我们很多忙,一个桌子而已,不打紧的……”
沈舟渡在他们之后走下来,脸上的神情很难看,一张脸沉沉的阴着,唇绷得紧紧的,左脸颊上还隐隐约约地印着一道巴掌印。
他从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黄毛和思忆一时都不禁望着他不知所从。
夏婵望着他脸上的指痕眼眸微深。
沈竟海走出院子开了车门又折回来,盯着沈舟渡沉声道:“跟我回去。”
沈舟渡只是冷漠扫他一眼就执拗撇开,压根不理他。
沈竟海的胸膛也像鼓起了意气,转眼看向了女人,“走!”声线更沉冷了。
女人看着沈舟渡迟疑,“可是舟渡……”
“让他死外面!”他赫然斥了一声,肃冷的音调令思忆都一阵心惊肉跳。
女人叹了口气只好又无声拍拍沈舟渡的肩膀坐进车里跟沈竟海走了。
晚上沈舟渡一个人坐在屋顶天台,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整个山风巷都是一片黑沉沉的,远山天空仿佛世界都沉入了一片汪洋大海。
闹了这么一遭,姥姥对后续怎么安顿沈舟渡也感到有些迷茫了。
夏婵安慰好姥姥,让她不要多想一切还有她,又撵着思忆和黄毛回去睡觉。自己独自一人拿了两罐杏仁露用开水烫温走上屋顶。
“这回,换你自闭了?”
深夜的冬风能激得人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忍不住寒战,夏婵紧拢了拢羽绒服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将杏仁露递他语气笑吟吟。
沈舟渡睫毛颤了颤木然地扭头看她,对上她的目光又迅速地低了头,接过了她递来的杏仁露,却没喝,僵硬地握在手中声线也涩哑,“抱歉。”
“你道什么歉。”夏婵也将杏仁露抱进衣服里暖着眼弯攒着笑,“挨打的是你。”
他微顿也不禁像苦笑了下,听她这么说倒无畏面对她了,少顷就直白转头地看向她无畏于现出脸上的指痕平淡笑道:“这回,你也看到我的狼狈了。”
“嗯哼!”夏婵看着那道红痕点点头开玩笑,“可惜了,我不能像你一样给我自己来一巴掌陪你了!”
他唇一下弯得更深笑得也更放松了些,气氛也松弛下来,周身的冬风似乎都一下变得不那么冷冽。
夏婵口中呵着白气搓搓手随意开启一个话题,“你妈妈,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那不是我妈。”沈舟渡却道。
夏婵一讶。
“我妈两年前就过世了,她是我继母。”沈舟渡说:“只比我大八岁。”
“……”夏婵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过会儿才感叹似的一叹,“唐突了……”
沈舟渡习惯般弯弯唇角。
“那……你平时都怎么叫她?”她又有两分好奇地问,眼中微微攒着笑看他,“叫阿姨吗?好像有点奇怪……姐姐?好像也……”
“我平时不叫她。”沈舟渡倒没觉得什么冒犯之意,如实回答了,“如有需要时,我只唤她‘您’。”
夏婵“哦~”了声又轻呵一口白气点点头,“令尊,还挺有青春活力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反讽还是真感叹,沈舟渡倒不禁真笑了,少年笑起来仍旧明亮温和。
“他们今天,是来接你回去的吗?”片刻,夏婵又看向他,眼中的笑意也微微收敛了些许,“反应这么大。”
“或许吧。”沈舟渡一叹,气息也随白雾散在空气里,“也有可能……是他觉得终于抓住了我一个错处,刻意过来教训我的。反正他一直想证明他是对的,我是错的,也一直想让我向他低头。”
“你和你爸关系这么差?”
“说不上极差,但也不好。”沈舟渡笑笑对上她的眼眸,“以前我妈在的时候,还能在中间调和调和,后来我妈走了……我和他之间最后那个调和的出口都没了。慢慢的……就这样了。”
夏婵胳膊抵在膝盖手托腮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静默。
沈舟渡甚少跟她提过他的生活,她也一向觉得他的生活离她很遥远,如今看来当真很远很远。
远到好像是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另一个世界一样,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将那个世界里的他和眼前的少年相重合。
她认识的沈舟渡……谦逊、礼貌、优秀……对朋友真诚、对长辈耐心温和、遇到困难镇静自若、朋友有难倾囊相帮;
她也必心悦诚服地承认他是她见过的曾以为这世界上绝不可能存在的一种男人,也是最优秀与最完美的人。
而另一个世界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也会发脾气、会愠怒、会有失落与狼狈;也会有解决不了的人与事让他失控;
那像是灵魂背面的他,组合成真真正正、最真实最立体的他。
“沈舟渡……你真的会犯错吗?”夏婵静静看着他一时都有些恍惚了,几乎是呢喃,“你说你是犯错你家爸才把你送来这儿的,可是你这样的人……真的会犯错吗?你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舟渡默了默只是如常温然笑着也看着她问:“你想知道?”
她只是轻笑着很轻点了下头。
“或许是错吧,起码对他来说,大错特错。”他也轻呵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空,深冬夜连星星都没了,只有孤月散发着一点微光,他盯着那点光淡淡道:“因为,我举报了他。”《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