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小雪落在车顶上 > 10、第十场雪
    往返都放在同一天的关系,从天狗山离开后,简雪临没有在小樽久留,坐在返程的车辆里取暖。


    浅尝辄止的一天,难免带来不尽兴,她来回翻看着手机里为数不多的十多张风景照,难有满意的一幕。


    她到山顶才使用手机,拍得很仓促,更谈不上构图。


    若要将它们放在朋友圈展览,等同于自砸招牌。


    老同学老同事都在旅游,九宫格一个比一个光鲜亮丽,足够让人在朋友圈周游列国。


    旅行,似乎变成一张名片,一种较量,标示着“我过得很好,我有盈余享受更绚烂的人生”,是社畜除lv之外的奢侈品。


    简雪临关灭手机,放进手边的neverfull。


    初入职场的头三个月,她为奖励自己转正,想要购入人生的第一只名牌包。盯着购物车里的therow很久,最后还是下单当前手里这款,因为它的logo印满了皮面。


    足够漂亮的雪景,就是另一种印满的老花。


    简雪临因不可自控的虚荣笑一下,关掉手机,问年轻帅气的司机先生:“我们还有多久到札幌?”


    芥川纮关小音乐:“十多分钟。”


    察觉到女生一路的沉默,他温声问:“雪临,你心情不好吗?”


    他崭新的称呼让她怔了下,“咦?怎么不带小姐了?”


    “你今天叫了我——”他停顿一下:“纮。”


    简雪临对此印象全无:“什么时候?”


    “缆车上。”


    “真的吗?”简雪临不可思议:“我真的叫了你纮?”她真的这么亲密地叫了他?


    “嗯。”他肯定地说。


    完全是无意识行为,简雪临热着耳朵求解:“还蛮奇怪的,中国人也有很多单字名,但大家就不会叫只叫对方一个字。可是放在你身上,日本人身上,就变得很合理。”


    “没有啊,”他轻描淡写地否定她:“你经常叫程放,放。”


    他模仿她常在语音或视频使里的口气:“放啊,放啊……”


    话未说完,他自行笑了。


    简雪临拧紧眉心:“你们每天睡一张床上吗?”这都一清二楚。


    “没有,”男生的语气变得平整:“只是他经常说到你。”


    他缓慢地刹在红绿灯前,脸稍侧向她:“融入另一种文化并不轻松,意味着要抛弃或隐瞒一部分自己。他不想被新环境吃掉,你是他重要的提醒。”


    简雪临半知半解。


    那么她呢,因为不能完美出片而懊丧的她,正在被新环境吃掉吗?


    —


    回到札幌城区,天已全黑了,雪势也变得糟糕,不是轻盈的落雪,是密密麻麻往下砸掉的玻璃珠,屋檐上噼里啪啦,好像天地在吵架。


    可恶的老天,可恶的北海道,不给她好的过程,也不给她一个友善的尾声吗?


    简雪临气得打开透明伞对抗,掩护自己和芥川纮到就近的便利店避雪。


    “又见面了,711。”她抖落伞面的雪珠,苦笑着走进男生为她撑开的门。


    两人一并朝里走,芥川纮成为自动跟随的购物篮,路过东北角杂志区时,她不过脑地提问:“你买过这上面的风俗杂志吗?”


    芥川纮:“……”


    他说:“没有。”


    简雪临也自觉莫名地失笑,抱歉道:“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有点冒昧。”


    她努力化解她的语出突然:“日本的风俗业确实很突出,我们国内便利店是看不到这些的。”


    完蛋。


    越解释越诡异。


    “没关系,”芥川纮停在她身侧:“如果你感兴趣,买一本也可以。”


    “不感兴趣!”简雪临婉拒,勾手卡住提篮的边角,硬是把他往别的地方拽:“我们还是去看风土小吃吧。”


    第二次光顾芥川纮的家庭房,简雪临已经能自然地说出一句“他大姨妈(我回来了)”,高她一头的男生跟在后面,也跟上一句“おかえり(欢迎回来)”。


    “大房间就是舒服。”简雪临一屁股栽坐到茶几旁的老位置,挨个拿出购物袋里的饮品和零食。


    她还买了听啤酒,干鱿鱼做下酒菜。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保鲜盒的封口,拆筷子夹一根丢嘴里,咀嚼咀嚼,“嗯,味道还不错。”


    芥川纮在她对面坐下,一一指问聚头开会的饮料:“你想喝哪一种?”


    简雪临眼珠一转:“你知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吗?”


    芥川纮不作思索地接:“老虎不在家,点到就是他?”


    简雪临双手捂嘴:“我的天,你是中文天才吧。”


    芥川纮垂眸一笑,再抬头,他眼里充溢着熠熠的积极:“需要为你效劳吗?”


    简雪临点两下头。


    男生轻念中文童谣,食指跳过那些高矮不一的饮料。它们在他有节律的低语里,变得像头戴不同帽子的,踊跃的小朋友。


    芥川老师的最终选项是桃子水。


    简雪临看见瓶身上一模一样的字眼,“这个念什么?”


    芥川纮说:“momo,桃子。”


    简雪临感叹:“桃子在日语里的发音好可爱,比英文好太多。”


    芥川纮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旋即悟出深意,跟着弯动唇角。


    简雪临把包装清新的momo水推给他:“给你。”


    他讶然地看回来。


    简雪临表演当场反悔,把啤酒捞来身前:“我又想喝这个了。”


    芥川纮没有在意。


    抿了会啤酒,简雪临又拆了包鱼皮花生试吃,她捏在手里分享:“我小时候很爱吃这个,但是只爱吃表皮,扔掉里面的花生米。”


    芥川纮问:“程放不会帮你吃掉花生米吗?”


    “什么啊,”简雪临龇牙咧嘴:“那太恶心了。”


    男生眉梢几不可见地耸耸:“他说经常吃你吃剩的东西。”


    “他怎么老跟国际友人说我坏话?”简雪临忿忿地将易拉环拨弄出声响:“明明是他爸妈不给他零花钱,他就经常跟我讨要辣条。我花的钱,当然得我先吃,他捡漏。”


    芥川纮不假思索:“我以为他在炫耀。”


    “啊?”简雪临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一定是非常亲近的关系,才能吃同一份食物。”


    简雪临琢磨着这个概念:“这么说的话,我和素昧谋面的亲戚在同一桌宴席吃饭,我们也很亲密?不是这样的。”


    简雪临一边回答,一边注意到男生始终规矩平放的双手,赶忙到购物袋里找其他筷子:“你想一起吃,就直说啊,卖这么大关子。”


    “iie(不是)!”错乱间,母语下意识蹦出来。他试图解释,又解释无能:“ano(那个)……”


    女生已将未开封的筷子,端端正正双手呈上:“douzo(请用)。”


    芥川纮放弃辩解。


    她说的没有错,他想象她,期盼见到她,祈求跟她更加亲密。她是室友暗恋多年的女生,也在他心头筑起神社。他每一天路过神社,却从未亲眼目睹神明。妒忌和渴望渗透了他的日夜,直到命运的机缘降落在他头顶。


    在最初的愿望里,画面很简单,她来到大雪覆盖的北海道,他作为程放的室友,有幸加入他们的聚会,共享她生命中某一餐的光景。


    他用另一手兜着,斯文地夹了一些鱿鱼丝放入口中,像日剧里诸事讲究的世家少爷,简雪临忍不住发问:


    “你穿和服是什么样子?”


    芥川纮一怔,搁下筷子,少许幽默地回答:“穿和服的样子。”


    简雪临噗笑出声:“肯定很帅。”可惜这间酒店条件有限,不自带浴场。


    暗自惋惜,简雪临手机振动,用脚指头猜都知道是谁,她敛目回复程放突如其来的关心:【已回札幌酒店,天气不好,小樽体验欠佳,勿念。】


    这下,桌对面的手机狂抖起来。


    芥川纮看一眼,接通,他没有走远聊天,而是打开公放听筒。程放咋咋呼呼的问责迸出来:“今天怎么回事?你没照顾好雪临?”


    简雪临立即为芥川纮澄清:“不是啊,我都说了是天不好!你朋友很用心了!别冤枉人家!”


    通话里一秒死寂:“你们在一起?你不是回酒店了吗?”


    酒店房间,孤男寡女,是有些惹人遐思。简雪临后知后觉,又担心逢年过节,程放顺势跟她爸妈揭短告状,说她跟日本男人共处一室。她撒谎道:“我们出来找吃的了。”


    “那你说什么已经回酒店?”


    “就酒店附近拉面馆啊,”简雪临加大音量,为显理直气壮:“快关门了,不跟你说了!”


    她不由分说地探身,按断语音。


    是很任性,但从小到大,他们的相处模式便如此,谁也不必担心谁委屈置气。


    “他就这样……”简雪临生硬地解释,“有什么说什么,讲话语气总是臭烘烘的。”


    芥川纮没有再动他的手机:“我知道。”


    “也是,”简雪临挠了挠额角,纳闷自己的失常:“你们在一起生活那么久,应该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她不自在地喝酒,丢两颗鱼皮花生到嘴里,嘎嘣嘎嘣。余光里,芥川纮显然在看她,他的视线,像一只温热的手,在触摸这个因谎言奇形怪状的自己。


    正直的中国人。


    惨遭滑铁卢。


    房内安静得只剩暖气送风的轻响。


    “雪临小姐,”后缀返场了,他唤回她双目:“你在担心程放生气吗?”


    “什么。”


    “我和你在一起。”


    “不是啊,”简雪临极快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担心他生气?”


    “那么,”芥川纮温文地笑了:“为什么需要表现得像偷情?”《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