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郑征又叫了一声学长。
他想追上去, 可办公室的门在这时打开。
孙泉和另一个同事出来看情况,几双眼睛的目光撞到一起,那边陈逐也还没走出走廊,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目了然。
同事说他还有事, 先溜了。
剩下孙泉, 他看到郑征一脸气愤的模样,满是无所谓, 甚至还有些得意, 好像让陈逐的崇拜者听到陈逐是个什么人, 他能得到好处似的。
郑征脾气上来, 想要讨说法,林孟随拦下了。
“孟随?”郑征不解。
林孟随摇摇头, 转脸看向孙泉。
奇怪的是,孙泉在面对林孟随的时候表露出了几分心虚,人也立刻回了办公室,不再嚣张。
林孟随若有所思, 而后麻烦郑征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郑征看着她, “我一定给你办到。”
“你帮我打听打听孙泉的情况, 越多越好。”
“打听这个干什么?”
“你就当帮帮我, 拜托了。”
女孩的眼睛有些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红的, 郑征心一软, 答应下来。
*
夜幕降临,雅拙园灯光明亮。
大大小小的摊位有几十个,摊上摆着各种物品,书自然是最多的, 但也有穿的用的,价格非常便宜。
园内人潮涌动,这次义卖挣到的钱会全部捐给山区,所以大家哪怕没有需要,也会过来看看,能买一点是一点,全当献爱心。
林孟随还看到一位老师在卖书。
老师头发花白,年逾七十的样子,精神头却足,戴着一副镜片厚厚的玳瑁框眼镜,举止言谈温文儒雅。
林孟随喜欢观察人,在观察过程中她会去想象这些人经历过的故事。
这位老师引起了她的兴趣,可她这会儿却无心过去交谈,她偷看了陈逐好几次。
陈逐和平时并无不同,神情清冷,不失礼数,站在拥杂的摊位前照旧遗世独立。
他把带来的几本书放到研发团队的摊位上售卖,刚一摆上,不对,是还没摆上,大波的学生就蜂拥而至。
“哪本是陈学长的?我要!”
“你要什么要?你一个学艺术史的,看得懂吗?”
“你管我看不看得懂!”
“我也要!”
学生们争抢起来,刘建兰习以为常,早有准备。
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幸运转盘,说一块钱转一次,谁先转到谁先买。
摊位即刻收账两百元,有个学生直接转了五十块,要转五十次。
所有人为了陈逐的一本书疯狂,而陈逐站在摊位后的一个角落,置身事外。
他一向如此。
别人的赞扬也好,诋毁也罢,他从来不往心上去,因为早已听过太多太多。
可孙泉的那些话对他真没影响吗?
林孟随不敢想下去,她向离离和老蔡交代好工作,往摊位那边走。
她并不知道她该对他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毕竟她就是让他遭受他人侮辱的始作俑者。
可不说,她又过不去。
林孟随做好接受冷言冷语的准备,等到了摊位,却不见那人。
她四下看去,哪里都没有他。
林孟随又掏出手机,微信上,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她的那句“为什么”上。
她点击键盘,想问“你去哪儿了”,又觉得这么问不太好,删掉;转而输入“我能和你谈谈吗”,还是删除;最后,她敲下一句“方便给我西裤吗”,也被她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末了,依旧只剩下那句:为什么。
*
林孟随一连几天没再去北城大学。
台里的讨论会上,林孟随提出想在片子里不仅加入义卖活动的场景,也把当时做的随机采访加进去,任思阳不同意,说不符合主题。
林孟随反驳这次访谈的两大特点是“国产化”和“年轻化”,加入年轻人对芯片发展的认知和理解,是无可指摘的。
而且,国家这些年越来越注重对学生们文化自信的培养,听听学生们的看法,才能更好地树立自信。
再者,片子想吸引当代学生们去看,那就得有学生参与,不然空有一群专业人士讲大道理,别说学生,老年人都未必爱看。
主任认可了林孟随的意见,同意她这么做,任思阳气得后半场会上没说一个字。
午饭时间,又到了晓慧姐的夸夸时间。
朱晓慧说不愧是林主持,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稳,以后把老任踢下去,妥妥的电视台一姐。
林孟随对对自己有着八米深滤镜的朱晓慧同志已经免疫,给只耳朵,手底下回复信息。
朱晓慧最近逮她好几次,一不工作时就捧着手机不放,问:“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什么情况?”
“和我还藏着掖着?”朱晓慧眯起眼,“是大学里的小鲜肉还是科技公司里的技术精英?”
知道朱晓慧是误会了,林孟随笑笑,搁下手机:“没有。我发誓。”
瞧着不像是说谎敷衍,而且朱晓慧回忆林孟随发消息时连个笑容都没有,表情全程严肃得像是要去执行刺杀任务,也就信了。
朱晓慧往前探身,掩声说回正经的:“你现在和老任这么刚,有没有想过万一项目出了什么纰漏,你怎么办?”
“没想过。”林孟随夹起一块黄瓜,“凉拌。”
朱晓慧点了下她,叫多留个心眼……
今天食堂的红烧肉做得很不错。
郑征好不容易抢到,又没心思吃。饭盒扔在桌上,他两手捧着手机,手指哒哒哒移动得飞快。
“你这是和谁聊天呢?”有位学长问,“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后面去了。”
郑征揉揉脸,咕哝哪有。
说罢,从外面吃完饭的孙泉回到办公室,屋里算上郑征的三个人,谁都没理他。
孙泉“切”了一声,从柜子里拿出健身衣,走了。
他出门时,正好陈逐进来。
两人狭路相逢,一个不屑轻蔑,一个云淡风轻。
陈逐来到郑征斜对面的韩学长桌前,有几处数据要和韩学长再核实一下。
韩学长找实验参照组,翻半天没翻着,喊郑征来帮忙:“谈恋爱先缓缓的!正事要紧。我那份实验报告是不是给你了?”
“没有吧。”郑征站起来,又小声补充,“我可还没谈呢。学长别瞎说。”
韩学长笑话他:“还没谈呢?天天恨不得给手机贴眼前边。是不是电视台的那个林小姐啊?”
咚。
坐在窗边的凌珊没拿住笔,掉在了地上。
大家往凌珊那边看了一眼,都没说话,郑征这边也找到了实验报告,还真在他这儿。
韩学长打他肩膀:“你小子心思全飞了!”说完,去找陈逐,叫了几声,陈逐才有反应。
陈逐视线扫过郑征还攥在手里的手机,眼见他窝回座位上又开始发消息,捏着文件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陈逐和韩学长进行沟通核验,郑征不凑热闹,搜索起适合约会的浪漫餐厅。
等陈逐这边完事,郑征想到韩学长和妻子是校服到婚纱,夫妻俩结婚多年还特别恩爱,就起了请教的心思。
“韩学长,你说和女生告白需要准备什么啊?”
韩学长瞪他:“还狡辩说没谈!”
郑征嘿嘿:“就是没谈嘛。这不向你取经来了吗?”
韩学长冲他勾勾手指,郑征跑过去,看陈逐站在办公室中间不动弹,问他是还有什么事吗?
陈逐深深地看了郑征一眼,摇头。
他离开后,凌珊也没在办公室待下去。
*
处理好台里的事,林孟随最后一趟来北城大学。
说是最后,也不准确,应该是这段时间最后一次才对。
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后面会有电视台的团队来系统拍摄研发团队的日常,用于全片剪辑,林孟随只需等到拍摄后期来学校采访几位相关对象即可。
林孟随找到刘建兰,把之后的工作安排和刘建兰阐明。
刘建兰很开心这些日子和电视台的合作,让林孟随以后想来学校玩了,随时来,他全程招待。
林孟随笑道:“谢谢刘老师。我买了一些点心,晚些时候会快递过来,还麻烦刘老师您帮我分给大家。”
“太客气了。”
“应该的,谢谢大家一直的配合和支持。”
刘建兰送林孟随出办公室,郑征等在门外。
得知林孟随今天要过来,郑征早上就在微信上问林孟随要不要一起吃午饭?他又打听来不少孙泉事。林孟随答应了。
刘建兰眼看林孟随和郑征站一起,一对金童玉女,欣慰地笑笑:“行了。你们去吃饭吧。”
林孟随和郑征并肩前行,快走到楼口,迎面进来一个人。
今天阳光非常好,照得哪里都亮堂堂的,但男人进门的那一下,挡住了大半光线,林孟随只觉眼前一暗。
自周一后,林孟随和陈逐完全断联。
那晚车上的对话也好,微信上的信息也好,都如黄粱一梦。
转账也在周一晚上就退了回来,林孟随很多次想借由转账冒冒头,又怕万一转账起到了提醒作用,陈逐会删除好友。
但删不删的,两人本就没什么内容的微信,已然和死了一样。
“学长今天怎么过来了?”郑征问,“不会是我报告又不对了吧?”
陈逐说不是,看了看郑征身边低着头的女孩,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往前走去。
林孟随没有抬头,只余光跟着那人一点点偏移。
她看着那双黑皮鞋从远处向着自己靠近,擦肩的时候,她闻到那股好闻的冷檀香,飘忽一瞬,就消失了。
林孟随和郑征去了学校的食堂。
打好饭,林孟随也不啰嗦,问郑征又打听到了什么?
这几天,他俩除了孙泉这个话题,没说过别的,郑征有心说点个人的事,又找不到切入口。
眼下,又是一场孙泉专题讲座。
自然了,涉及到工作上的事,郑征也有点八卦,他忍不住吐槽:“刘老师好言相劝,想跟老孙好聚好散,老孙就是不走!天天来了也不做事,就为恶心人。”
“开除了不行吗?”
“不好开。”郑征皱眉,“他手里有一部分原始数据,要是他存了坏心想篡改或者删除,就麻烦了。”
林孟随明白了,又和郑征说别的。
等该搜集的信息都搜集齐了,林孟随思考下一步,期间郑征和她说了什么,她全都没入心,只想到回头事成买一份贵重的礼物感谢郑征帮忙。
从食堂出来,郑征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林孟随也要回台里,她慢吞吞地走在校园里,走到距离科研楼不远的一处小花坛时,遇上正在喂警长的陈逐。
如今北城已是冬日,寒风萧瑟,万物凋零。
陈逐蹲在树边,专注地看警长吃东西。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柔和,给这寒冬染上了丝丝暖意。
林孟随看了他好久,他才察觉她的存在,站起身,手掸掸衣摆,冲她微微点头,就要离开。
林孟随几乎是脱口而出:“对不起。”
陈逐看向她,顿了一顿,问:“对不起什么?”
林孟随眼睛酸得要命,她不想失态,拼命在忍:“你……你别这样,行吗?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丢下了我。”
林孟随一怔,感觉有什么从心口一下子穿了过去,继而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陈逐还在看着她,没看一会儿,又转过身抿抿唇,似是叹息了一声。
等过了片刻,他重新转回来,继续:“你不用说对不起。不管是孙泉的话,还是你当初留下的纸条,说的都是事实。”
林孟随下意识摇头,陈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陈逐出身不俗,只看他的涵养和言行就能窥得一二。
陈逐的爷爷是一位数学家,外公是数学教授,外婆是建筑师,两家人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培养出来的儿女,陈逐的爸爸妈妈,也是数学领域的绝对精英。
陈逐爸爸十七岁大学毕业,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和青梅竹马领证,组建了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
那时,陈逐父母成立的软件研发公司是行业里有名的夫妻公司,人人都羡慕他们事业爱情双丰收,就连爱情结晶也继承了父母的数学天赋,早早展露出过人才华。
可人这一生又哪里是会一路顺到底的呢?
陈逐父亲被合作伙伴背刺,公司倒闭,欠了巨额外债,陈逐父亲也背上“骗子”的骂名。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陈逐父亲去找合作伙伴理论,气急之下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后脑,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陈逐母亲在巨大悲痛面前,强撑着卖房卖车,尽可能还清欠款,然后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殉情。
八岁的陈逐没了爸爸妈妈,从此和奶奶相依为命。
陈逐再没享受过稍微富足一点的生活,每一分钱都要算计着、节省着,而艰难之下,奶奶的身体也出现问题,所有事只能陈逐一个人扛。
孙泉说得没错,年少时期的陈逐就是靠助学金和四处打工挣钱过活。
即便现在他在世俗眼中是取得了一定成绩的成功人士,那也改变不了他贫穷的过去,更改变不了他和林孟随之间的差距。
陈逐连郑征都比不过。
郑征家起码父母健在,父母也是高级工程师,家庭背景积极健康。而他……
想到这里,陈逐再度看向林孟随,他眼里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对林孟随的怨恨,他什么也没说,又一个人离开了。
林孟随这次没叫他,望着他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之后,她在原地站了好久,风吹得她的脸裂开般的疼。
*
又几天过去,北城迎来一次降温,天更冷了。
孙泉还是赖在团队里不走,也不配合工作,成日晃晃悠悠,看见陈逐便阴阳怪气一通。
大家都烦孙泉,又拿孙泉没办法,只能寄希望陈逐早点清理门户,可陈逐从来没在孙泉身上浪费过一丁点时间,始终淡然处之。
下午,郑征穿上他最帅的夹克外套去了科研楼。
韩学长说可是了不得了,这么个天穿这么少,回头再冻傻了。
“想要风度就不能要温度。”郑征吸吸鼻子,“付出才有回报。”
韩学长为学弟的觉悟点赞。
两人一起处理了些工作,孙泉中途回来,脸色不太好。
也是奇了,这些天孙博士每天神采奕奕,回回和打了胜仗的斗鸡一样,怎么突然蔫儿了呢?
八成是来报应了。
大家谢谢“报应”,各自忙乎手里的事,没人理孙泉。
凌珊也讨厌孙泉,觉得这人简直是给他们学科丢脸,她绕开孙泉走,来到郑征身边,看到郑征的打扮,心里又是一绞。
“郑征,有个地方得你看看。”凌珊说。
郑征接过演算纸算了两遍,告诉凌珊怎么回事,然后问凌珊能不能出去说两句?
两人来到走廊上。
郑征开门见山:“小珊,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花是不是?要是花里还有小熊什么的,是不是更好?”
凌珊绞着手指,问得艰难:“林小姐答应晚上和你吃饭了?”
“对啊。”郑征傻笑,“你说她答应吃饭,是不是就是有同意和我交往的可能?”
凌珊倒吸了口气,没接话。
郑征畅想着晚上的事,没注意到楼梯上多了一尊“雕塑”,发现时,吓了一跳。
“学长你怎么一点声音没有呢?”郑征抚着心口。
陈逐不说话,只一味盯着郑征,郑征叫陈逐的眼神弄得背后发凉,小心问:“学长,我是哪里又出错了吗?”
陈逐从楼梯上下来,走到郑征跟前,郑征不矮,有一米八二,但在一米八八的陈逐面前,还是像个小弟弟。
“没有。”陈逐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走了。
郑征莫名其妙,问凌珊学长这是怎么了?
凌珊哪里说得出来话?
郑征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看看时间,说坏了,然后急忙忙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出门时,孙泉也要走,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郑征都想好了要怎么呛孙泉,但孙泉六神无主的,根本没在意他,走得比他还快……
陈逐往电梯那边去。
离离今天过来调取关于一代芯片的资料,一进楼,就叫陈逐冷冰冰的气势给震了一下。
她打招呼:“陈、陈总好。”
陈逐下意识看了眼离离身后,颔首:“你好。”
“您忙。”离离指指里面,“我先走了。”
陈逐回到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他翻开这段时间的实验报告,每一页纸对下一步研究都至关重要,陈逐以往在看这些的时候,都更为认真。
可此刻,他只觉这些数字和文字像是春天恼人的柳絮,胡乱在脸上飞舞,挥之不去。
他放下报告,闭上眼,沉沉气。
没过半分钟,又睁开,他看着屋里的一陈一设,周遭静极了,心跳声就更为明显。
陈逐看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柜子上的纸袋上。
那里装着一条西裤。
陈逐又看了纸袋许久,豁地,他起身拿上袋子,下了楼。
*
这是一家私密性不错的餐厅。
公共区域的餐位很少,两边则是一个个隔断好的小空间,纱帘挂在外侧,遮住了一些空间里的情境,又没都遮住。
林孟随提前十分钟到的,要了一壶龙井,嗅着缕缕茶香,她不慌不忙,耐心等候。
六点四十分整,人来了。
孙泉到这会儿都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老子下午给他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还告诉他今天不把事情摆平了,以后别想回家,更别想得到一分钱。
于是,孙泉来了,赴约来了。
看到女孩的那一刻,他猜到什么。
“孙博士很聪明。”林孟随转着手里的茶杯,“你一早就知道我和陈逐高中时的关系,但你把我给隐去了。”
孙泉尚不知林孟随究竟想做什么,便给了一个讨巧的回答:“女孩的声誉很重要。”
林孟随笑笑:“谢谢你为我考虑。”
“客气了,我也是……”
“可你搞错了一件事。”
孙泉挑一挑眉,林孟随娴熟地给他添茶,说:“是我追的陈逐。”
*
陈逐去了郑征的办公室。
工位是空的。
陈逐问凌珊知道郑征去的是哪家餐厅吗?
凌珊不知道陈逐问这个干嘛,说要是工作上的事,郑征有拜托她帮忙先……
“他去的哪家餐厅?”陈逐打断,“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凌珊:“不知道。”
“他走多久了?”
“半个小时了。”
陈逐皱了皱眉,离开办公室。
他边走边拿出手机,想给林孟随发微信,想让她不要去吃饭,可他该用什么理由?
瞥到手里的东西,只有这个了。
他编辑微信,让林孟随今天履行承诺,把西裤拿去干洗,而信息发出去,显示的却是:你不是对方的好友。
陈逐一愣,人定住了。
就在他茫然时,离离抱着一堆资料从他面前经过。
许是出于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吧,陈逐问离离知不知道林孟随今晚去哪里吃饭?
歪打正着,离离还真知道。
因为那家非常适合谈话的餐厅,就是离离推荐给林孟随的。
*
“你到底想干什么吧?”孙泉问。
林孟随眨眨眼。
她的眼睛是标准小鹿眼,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就清纯无辜,若是眨动起来,更是灵动极了,叫人看一眼就心生喜欢。
她就用这双眼看着孙泉,问:“你父亲没和你说?”
孙泉张张口,林孟随又说:“你家做化工生意,都是和药厂合作吗?”
孙泉:“有话直说。”
“好吧。”正好林孟随也懒得绕弯子,“你退出团队,不许给团队造成任何损失,并且向陈逐道歉。不然——”
“你们家就滚出北城。”
孙泉蹭地站起来:“你以为你……”
“不对,说错了。”林孟随抬起手,仰头面带微笑,“是但凡有培西制药的地方,你都待不了。”
孙泉手里握着茶杯,手背上青筋炸了起来,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泼向林孟随。
可他还是忍住了。
林孟随父亲这一脉从医,林孟随爷爷是国内肝胆外科泰斗级别的人物,而她父亲林正声创办的培西制药是制药行业的超级企业。
这还不包括林家其他的那些人,从政的从政,搞学术的搞学术,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人物。
至于林孟随妈妈这边……
冷汗从孙泉头上流下来。
对于这些,孙泉原本是不知道的。
林家很低调,林孟随更低调,只是孙泉上次无意中得知林孟随和陈逐同是北城一中的学生后,又因为他嫉妒陈逐,就有意找人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才知两人有这么深的渊源。
可孙泉没把这事捅破,也没抖落出来林孟随,就是怕惹到这位大小姐,没想到结果还是……
孙泉咬牙坐下,他点了点头:“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做。”
林孟随还算满意:“道歉时,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要鞠躬。”
“……你这是欺人太甚。”
“你说是就是咯。”
“……”
孙泉额角抽抽,他这是踢到铁板了。
眼前的林孟随像是变了个人,明明平时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动真格的,半点不含糊。
陈逐值得她这样?
孙泉不禁冷笑:“据我所知,是你甩了陈逐去国外的。现在这么为陈逐撑腰,怎么?是良心不安?还是旧情难忘?”
*
陈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餐厅。
他停好车进去,迎宾的服务员问他有预约吗?还是有朋友已经到了?
陈逐说他找人,女人,身高一米六七,到自己这个位置——他把手精准地卡在下巴下面一点。
长得非常漂亮,皮肤白皙,长发,微微卷曲,可能是披散着,可能是简单扎了一个低马尾,说话声音也好听,嗓音偏甜,语调轻快。
服务员:“……”
这是警察上门逮捕犯人吗?
服务员不知道陈逐说的是谁。
事实上,哪怕他说句对方是个年轻女人,她都可能会想起来一二,但偏偏就是这番详细描述,反倒让人失忆。
陈逐看出服务员派不上用场,道了声失礼了,便直接进去找人。
服务员在后面说等等,他也不管,进去之后,眼睛搜索了一圈,一下捕捉到林孟随。
她坐在纱帘后面,背影朦胧,可陈逐不会认错。
他朝她走去,在几米外的距离看到她对面坐着的人,又停了下来。
服务员这时追上了他,劝阻道:“先生,不如您还是先联系一下您的朋友?您这样恐怕不合适。先生?”
“这里有人坐吗?”陈逐指着一个位置。
服务员说:“这个座位有客人预定了。八点的时候……”
“我八点前走。”陈逐过去,“麻烦来一壶龙井。”
服务员:“……”
陈逐坐在林孟随他们后面这桌。
餐厅的保密性做的不错,他并不能很真切地听到隔壁的对话,只有只言片语……
“我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林孟随反问,“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孙泉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笑得很欠:“听我一句劝,你这么护着他也是多余。甩都甩了,回头草没那么好吃。”
林孟随不耐烦:“明天就道歉。你别想着蒙混过去,只要你不郑重一点,我就兑现我的话。”
“你这是以权谋私!”
“有权不谋是傻子。你在学校里那么猖狂,不也是仗着家里和学校有点关系?”
“……”
“孙泉,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为人处世跟个小孩一样?”
这句话正中孙泉痛点。
他恨陈逐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比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低一辈,他的导师每每谈及他这位“师叔”,那种赞美、欣赏,都让孙泉无比厌恶。
“我看你才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吧?”孙泉反击,“要我说,你为陈逐出头,纯纯多余。这种穷小子不知道伺候过多少富婆才……”
林孟随一杯热茶泼了过去。
孙泉叫了一声,跳起来要抓林孟随衣领,林孟随没在怕的,同样站起来,抄起茶壶想抡过去。
两人就比谁快。
而林孟随刚抬起手,手腕就被人握住。
那人力气奇大,不由分说将她搂到怀里,还夺走她的茶壶,紧跟着,又朝孙泉踢去一脚。
等林孟随反应过来时,孙泉已经趴地上了。
“伤到没?”
听到声音,林孟随抬头看去,陈逐近在咫尺。
男人眉心紧蹙,见她不说话,他的手很轻很轻地触碰她的脸,然后是脖子、肩膀、手臂,检查一般,又问:“有没有受伤?”
林孟随讷讷道:“没有。”
还没来得及开打呢。
陈逐松了口气,又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行为过于亲密了,他放开手,退开一步。
林孟随衣服被挤得有些凌乱,她整理了一下,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逐没答,那边孙泉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喊道:“陈逐!你他妈疯了是吗!我要告你伤人!”
陈逐站出来,林孟随比他还快,将他护在身后,说:“我还告你蓄意打我呢!孙泉,大家都成年人了,体面点,不行吗?”
孙泉快气哭了。
林孟随又说:“离职,道歉,就这两个要求。你好好考虑吧。”说完,她拉住陈逐的手,带他离开。
走了两步,陈逐反拉住她,她被迫往回踉跄了两步,差点跌他怀里。
“怎么了?”她问。
陈逐单手掏出手机,扫了墙上的二维码,付给店里两千块。
“赔茶杯。”他说。
林孟随一瞧,地上茶具碎了一地,不远处,还有一群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她的服务员们目瞪口呆。
*
陈逐一路牵着林孟随来到车子旁。
陈逐没急着给车子解锁,站在车门前,他胸膛起伏着,整张脸隐在街灯盲区,影影绰绰,瞧不清表情。
但林孟随知道他是生气了。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陈逐也来了这家餐厅。
她自作主张给他“解决”麻烦,不是想邀功,也谈不上补偿,更多的是看不惯孙泉这样的人欺负他。
可她也知道,他根本看不上孙泉这种人,也不屑和这种人费心思。
所以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在陈逐眼里大概率就是多此一举,甚至,他可能还会觉得她这种“仗势欺人”的做法是对他的讽刺。
林孟随垂下头,做回了那只脱水蘑菇,等待陈同学的批判。
然而,很长时间过去。
长得林孟随后知后觉他们一直牵着手,并且紧贴在一起的手心已经出了汗,也不知道谁出的,总之黏糊糊的。
她顿时有些脸热,稍微挣了一下,想提醒陈逐松开。
谁知这动作跟刺激到陈逐似的,他忽然用力,力气大的快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冷声问:“去哪儿?”
“疼。”林孟随咬唇,“你弄疼我了。”
陈逐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弄疼她了,最后发现是手,他缓缓松开。
林孟随手背通红,依稀可见男人的指痕。
陈逐低声道:“抱歉。”
林孟随揉了揉,说没事,她小心翼翼去看他,想着他是不是该开始指责她了?
果然,他开口问道:“谁让你插手这件事的?”
林孟随破罐子破摔:“没谁,我行侠仗义。”
“……”
“做好事,不留名。”
陈逐转过身,手插在腰间,长吁了口气。
这是发火的前兆。
林孟随把心一横,心说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可又过去了一会儿,火山并没有爆发。
陈逐等情绪平稳了,扭头看过来,说:“孙泉手里掌握的数据都是我审核过的。关键数据,我看过就会记得。但为求保险,我用我记住的数据进行了实验论证,今天得到的结果,和过往研究论断是一致的。下周一,我会直接开除孙泉。”
林孟随消化了下这番话,也就是说,孙泉自以为手里的原始数据能威胁陈逐,可陈逐过目不忘,早把数据记下来了。
孙泉手里的那份,根本没用。
这么说,还真是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不好意思,我……”林孟随背着手,眼珠乱转,羞赧不已,“我自作聪明,管太多了。我还以为……”
“我不是在怪你。”
林孟随又是一愣。
她抬起头,陈逐向她走近,街灯的光终于落在他身上,那张好看的脸在她眼里不断放大。
他对她说:“以后,不要单独见这种心术不正的人。”
林孟随心里一动,犹豫都没犹豫,乖乖说:“知道了。”
闻言,陈逐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他又上前一步,两人挨得更近,林孟随得头扬得再高些才能看清他,而他只用垂眸,就能把她收进眼底。
寒风一遍遍刮过,发出呼呼的声音,混杂着马路上汽车行驶的响动,以及来往行人的笑声或脚步声。
林孟随听见了,却又觉得自己身边是静的,因为有人替她把这些都隔绝在了外面。
他们看着彼此,这次的视线交汇远比想象中长。
直到林孟随肚子发出的咕噜声。
林孟随赶紧捂住,可越捂肚子叫得越欢,陈逐侧过头轻笑了一下,问:“想吃什么?”
林孟随刚要回答,包里手机震了两下。
她拿出来查看,是郑征发的消息,问她人在哪里?是不是路上遇到意外或麻烦了?要是有什么事,快联系他。
林孟随一脸懵。
陈逐瞥到对话框上的“郑征”二字,后退着靠在车门上,双手抱臂:“你行侠仗义的时候,忘记告诉人家你要爽约了?”
“什么爽约?”
“你不知道?”陈逐看向别处,“他约你吃饭,要和你告白。”
“什么?!”
林孟随是真想不起来郑征什么时候说要约她吃饭了。
该不会是那天在食堂时提的吧?她当时一心想着怎么收拾孙泉,完全没留意。
“这可怎么办?”林孟随急道,“他现在在餐厅等我呢?”
“你要去?”
“我……”
“你喜欢郑征?”
“开什么玩笑!”
林孟随从来都是拿郑征当普通朋友看,她自认也没做过任何暧昧行为,就是这几天他们微信聊的有些多,可说的也全是孙泉。
怎么就上升要告白了?
林孟随挠挠头,想着该怎么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陈逐直起身走到她跟前,说:“这也用纠结?”
“不喜欢,就明白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的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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