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陨落 原来剧情在这等着她呢
天气入秋再入冬, 飞雪从天上飘落。
一到冬天,沈苍玉总觉得心中不安,似乎冬天对她来说总没有什么好事。
她看着窗外的雪雀啄着枝头上的红果, 抖落了满地的碎冰碴子。
“呀,昆仑剑主, 今天还是这么早来课堂啊。”早起当值的弟子一走进课堂,就看见坐在座位上的沈苍玉。
“我叫沈苍玉。”沈苍玉指正道,但那个弟子却不以为意。
自从沈苍玉继承了昆仑剑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叫她昆仑剑主,而不再叫她的名字。
同样地, 大家也不再直呼沈清晏的名字,而是叫他泣鬼神剑主又或是泣鬼神。
或许他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将他们两个看作当年的昆仑剑主和剑阁主人, 想看他们打起来,想看他们一争高下。
但沈苍玉不爱听他们这样的称呼,仿佛是她因昆仑剑才出名。但明明如果没有她, 昆仑剑不会重新面世,她应该比昆仑剑更加重要才对。
明昭想了想,说道:“你和沈清晏的名字读音有些像, 他们总是分不清你们两个, 所以才用这种昵称的方式去区分你们两人。”
一提到沈清晏,沈苍玉便陷入了沉默。
自从他服下筑灵台,补齐了他修炼上的短板以后, 他学习心术的速度飞速提升。每次课堂上他要么就是打瞌睡,要么就是发呆……其他人在练习的时候, 他总是不动手。
但不管他课上表现得如何笨拙,只要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像突然开窍了一样, 无论多难的心术都能学会。
为此,还有不少弟子偷偷跟踪他,想要看清他是不是夜晚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努力,才能靠着一夜时间将心术学懂。
自从知道沈清晏这个奇怪的特征以后,师长们也不再针对他,甚至看到他在课堂上睡觉也不再管他。反正只要过了一天,他就能将心术学会,他们也无需多费口舌去指点他。
这个奇怪的现象传出去以后,有不少人闻风而来,想要看一眼沈清晏这个奇人,还有人为了考验他,特地将一些复杂的心术传授给他,和他打赌,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一夜通”的本事。
至此,越来越多的人与沈清晏开始打交道,他那点万人迷的属性也展露出来。
沈苍玉倒是没想到,他能以这种方式火起来。
确实,他的起点足够让所有人感到失望,那往后他无论进步了多少,都能让人们感觉到惊喜,似乎他们对差生格外宽容。
毕竟只要站在低谷,无论往哪里走都是上升。
但沈苍玉不一样,她上升的空间太少,她也意识到,人们的视线逐渐被沈清晏占据,越来越少人能留意到她。
这故事的剧情仿佛又走上了似曾相识的轨道——穿越者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昆仑中不可动摇的存在。
若是任由沈清晏发展下去,到最后,沈苍玉又会像以前一样,沦为背景板,名字被抹除掉。
难道真的要那样做吗?
沈苍玉还在犹豫。
她已经找到争夺人们注意的办法,那就是像徐秋白过去做的那样,做尽恶事,发烂发臭,让人们痛恨她。
但是……那样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明昭,你是文心雕龙弟子,你有没有听说方不收病倒的消息?”鹿元背靠在桌上,一边注意着课堂中师长的走向,一边朝身后的明昭问道。
“连你都听说了吗?”明昭小声回复她,“据说方长老前几日受了风寒,风寒越来越重,只好闭关休息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病呢,居然只是风寒吗?”鹿元嘀咕道,“看来方不收真的老了,想当年,他身负重伤,断了肋骨,手不能移,脚不能动,也要人推着轮椅来上课。”
方不收对教书这件事有着疯魔般的热情。
没想到,现在一个小小的风寒,居然将他击垮了。
要知道,那个老头每天精力无限,骂人的时候仿佛有用不完的牛劲,据说他白天上课,晚上还通宵钻研心术,完全看不出他早已年过六十。说不定多给他几十年,他真能得道成仙。
有弟子说,方不收道法已经大成,早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如今他急着将自己的所有经验和知识留下,急着找自己的关门弟子,就是为了在自己飞升之前赶紧将毕生所学传授下去。
毕竟有了昆仑仙主这个前车之鉴,各道法的长老们更加看重弟子的传承,生怕稍不留神就将道法的知识断送在路上。
方不收也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多年不停地撰写书籍、研究心术、教授弟子,就是为了将文心雕龙的知识传下去。
方不收这个人虽然脾气很差,很惹人厌,但大家还是打心里佩服他,毕竟像他这样狂热地钻研学问,又无私分享给所有人的人,实在难得。
“方不收没有去行香堂抓药吃吗?”鹿元感到奇怪。
“吃了,但是不见好,”明昭说道,忽然看向了沈苍玉,“苍玉,你和行香堂的人走得近,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沈苍玉这段时间频繁往行香堂走,都是在找徐秋白,和他一起商量对付沈清晏的办法。她倒是没有留意到行香堂发生了什么。
“行香堂的香火不灵了,据说……天香娘娘要陨落了。”
*
沈苍玉撞开徐秋白的房门,屋内的浓烟向外飘散,她在云雾缭绕间看到了满地的的线香残梗。
“徐秋白!”她朝那个跪在房中的人喊道。
徐秋白攥着心口,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沈苍玉看向摔在地上的香盒,上面写着三个字:降神香。
若是连降神香都无法让天香娘娘回来,那她恐怕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样,陨落了。
行香堂的香火突然失效。人们求香的结果不再灵验,祈福效果也不再见效,就连行香堂的药效也大打折扣。
以往前往行香堂的人络绎不绝,而如今这个消息一传出,行香堂积攒了多年的香客突然巨减。
有的人还愿意信天香娘娘。但更多的人不是走开,便是落井下石。
行香堂弟子们正在努力挽救,想要找到唤回天香娘娘的办法。
天香娘娘很少下凡,但她对自己的弟子以及信徒们一向很大方,有求必应。
过去的行香堂弟子们即便修为不高,也能接受到天香娘娘的信息。
但如今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他们与天香娘娘的链接断开,就连道法窥天机也无法使用。
这种情况唯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天香娘娘陨落了。
行香堂弟子们自己还没搞清楚情况,而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他们着急地想要澄清谣言,但外头的人却质问道:“如果天香娘娘没有陨落,那为什么香火不再灵验?”
天香娘娘消失得太过突然,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梅长老跪在第一殿良久,也没有听到天香娘娘的讯息,她看着天香娘娘的神像,过了良久,说道:“行香堂,还是没法撑下去吗?”
徐梅长老将徐秋白关了起来,第一次用陌生的眼神看向他,说道:“自从你那次历练回来以后,行香堂的气运就变了。你一直说要走,为什么就不能走得干脆些,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祸害行香堂?”
每个窥天机弟子都能看到气运、命数,还有一些未来的事情。徐梅长老见过徐秋白的命,知道他早早就会死去。
但她没想到,那次外出弟子历练中,徐秋白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个结果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徐秋白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有了不少感情,能够活着回来也是好事。
但相应地,他的劫数被化解,反而化作了行香堂的劫数。
徐梅长老用窥天机占了许多遍,试图看清其中的联系,找到解法,但这其中的因果牵扯却繁琐复杂,以她的境界无法化解。
徐梅长老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年徐秋白要经历死劫的时候,天香娘娘不让她出手。
因为一报还一报,徐秋白活了,行香堂只能死,天香娘娘和道法窥天机只能毁掉。
“疯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天香娘娘的信仰不是一直在衰减吗,陨落也是必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原因归咎在你身上?”沈苍玉抬手召唤风伯,将屋内所有的烟雾都吹了出去,将屋内的浑浊之气全都打散。
“这些年天香娘娘的信仰在衰退,她的力量在减弱,与我们的联系也在减弱,但她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忽然断开。如果她失联了,就只有那一个可能性……”
沈苍玉扯着他的衣领,逼迫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重复着刚才的话:“我知道那些,但是这又和你有什么直接联系?是你毁掉信仰的吗?不是。是你砸了行香堂吗?不是。所以这因果为什么要牵扯到你身上?”
徐秋白愣愣地看着她,只听见她说道:“你也说了,天香娘娘此前和你们窥天机弟子都有联系,但如今,你们的联系在一夜之间断开了。联系忽然断开,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们要找到原因所在。”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口的光被人群遮住,黑影幢幢。
沈苍玉回过头去,看见一群行香堂弟子领着几个训诫堂弟子围在门口。
为首的行香堂弟子手一指,说道:“徐梅长老说,徐秋白行为不端,惹怒了天香娘娘,天香娘娘动怒,才使得行香堂香火不灵,只要将他赶出昆仑,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沈苍玉看着那个行香堂弟子,脸色发沉。
沈苍玉记得这个人。
她叫冬棠,是同盟会的一员,也是沈清晏的一位攻略对象。
原来,剧情在这等着她呢。
第62章 求活 徐秋白的记忆
想要挽回名声, 总得有人出来结束这场风言风语。
行香堂这时候将徐秋白推出来,就是想让他来当活靶子,去承担香客们的怒火, 用这种方式转移仇恨,好让香客们觉得, 窥天机只要没了徐秋白,一切都会变好。
他们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徐秋白走了以后,信仰真的能回归吗?
“证据呢?”沈苍玉挡在徐秋白身前,将他们拦下,冷声说道, “你们说行香堂的香火因徐秋白而失灵,证据呢?”
她盯着训诫堂的弟子说道:“你们善恶堂不是最讲究证据吗?你们要带人走,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
“他杀过人,他在考核中杀了很多同门,”训诫堂弟子说道, “这一点,还不够证明他是恶人吗?”
“他是恶人,行香堂的事情就一定和他有关吗?”
“当然了。”训诫堂弟子觉得奇怪, 这在他们看来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沈苍玉觉得荒谬, 她看来,徐秋白做过坏事和他断掉行香堂香火这两者根本就没有直接联系。难道徐秋白是坏人,那所有的坏事就必须归因在他头上吗?只要他曾经做过坏事, 这一辈子都只能接受别人的审讯,永远无法获得原谅吗?
谁又能保证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呢?
冬棠盯着沈苍玉说道:“徐秋白做过很多坏事, 污染了行香堂的香火,削弱了天香娘娘的信仰,所以我们要将他赶出去。这是徐梅长老的指示,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去找徐梅长老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训诫堂弟子也接道:“你要是再拦着,我们便将你当作同伙,一块抓起来。”
他们步步紧逼,沈苍玉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不愿挪开。当年她被训诫堂弟子带走,拉到堂中审问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挡在她跟前。
如今她想当那个站在别人跟前的人。
她想救的不仅是徐秋白,还有当年的自己。
在她身后的徐秋白站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师父的指示,那我就走吧。”
他轻轻推了一把沈苍玉的后背,说道:“既然这都是命,就让命运回到正轨吧。”
沈苍玉磨着后槽牙:“你要知道,你要是走了,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徐秋白不明意义地笑了一声,“我很早就想离开昆仑了,只是师父一直挽留我,如今她总算放我走,我还得感谢她呢。”
徐秋白走向前,随着人群向外走去。屋外大雪磅礴,此时正是暴雪天。
徐秋白一脚踩入雪里,雪绵绵软软,踩不到实感。徐秋白抬头看向远处高高的阶梯,向阶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训诫堂弟子第一时间看到了他的动作,想要将他拦住。徐秋白却开口道:“我向师父道个别。”
他俯身在雪中跪下,磕了三个头,没有说别的话,只是甩了甩衣服上的雪说道:“走吧。”
与当年裴文景不同,徐秋白被赶出昆仑的时候没有废掉内丹,也没有抽掉骨头,废去修为,大概因为他本就身子弱,若是经历了那些,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但如今天香娘娘失联,窥天机的道法也不在了,徐秋白用不了道法,也与凡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沈苍玉跟在人群身后,看着徐秋白坐上了逍遥游弟子的鱼车。逍遥游弟子会将徐秋白带到山外的地方放生,其他人不必跟随。
只是在离开前,徐秋白忽然说道:“我的名牌你们还没拿走。”
训诫堂弟子忽然想起这件事,赶紧抬手接过他丢过来的名牌。
名牌可是大事,只有昆仑内部的弟子才能带着名牌,如果有弟子被逐出昆仑,还得先将他的名牌收回,将名字从昆仑的名册上划去。
训诫堂弟子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还好徐秋白突然提起来,要不然长老怪罪下来,他就得受罚了。
沈苍玉远远站在人群之外,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切。
忽然,她腰间挂着的名牌震动一下,她摘下名牌一看,是徐秋白给她发过来的留言。
“恨确实可以修炼外丹,我感受到了浓烈的恨意,以及源源不断的力量。”
沈苍玉再次抬起头时,徐秋白的身影已经随着鱼车消失在了天际。
*
徐秋白意识到自己的路很难走,徐梅长老提过他是该死之人,行香堂气运的改变也与他有关。他知道他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赶出昆仑,最坏的结果是当场处死。
他赌了徐梅长老对他的感情,所幸也赌对了。
徐梅长老没有出面,只是派人将他赶出昆仑。窥天机的学识一向认为,变数是不好的东西。徐梅长老找不到重铸天香娘娘香火的办法,她只好将作为变数的徐秋白赶出去,但结局是否能改善,她也不清楚。
徐秋白早早猜到了徐梅长老的打算,于是他在外造势,将自己早些年做的那些坏事重新散播出去,激起其他昆仑弟子的愤怒,引导舆论,让越来越多的人讨厌他。
他早早就给自己规划好了退路。
他没有忘记沈苍玉对他说过的外丹术。
既然他要走,那他就抓紧最后这些时间让人们对他的厌恶达到极点。他想要看看这外丹术是否真的灵感,他是否真的能通过人们的厌恶和憎恨获得能力。
实验证明,沈苍玉的猜想是对的。
只要多一个讨厌徐秋白的人,他就能清楚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又多了一分。如果有人恨他入骨,那份恨给他带来的力量甚至能够以一敌十。
他没有感受过这么浓烈的恨,若是放在以前,他还会觉得担心和难过,但现在他只觉得无比快乐。
徐秋白感受着源源不断的能力,就猜到,有人恨他入骨,一想到他就气得牙痒痒,睡前一不小心想起他就恨得睡不着。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能让人这么恨他,也算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本领。
既然爱与恨都能给他力量,他便不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只想着怎么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无论爱也好,恨也罢,只要能给他带来人气,让他能够将外丹修炼好,别的他一概不管。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活得好轻松,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轻松自在的感觉。
但在被昆仑赶出去之前,他还得继续扮演着苦大仇深又胡搅蛮缠的模样,让爱他的人继续可怜他,让恨他的人想办法将他弄走。
徐秋白没有想过,沈苍玉会来找他,也没想过,她会挡在他身前,为他拦下训诫堂的人。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外。
正如当年在南柯山上,徐秋白也没想过沈苍玉会回来。
好像每一次他遇见灾难时,她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救他。
徐秋白原本装得天衣无缝,但还是在离开昆仑之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沈苍玉留下一段讯息。他知道,沈苍玉一定能看懂他想要说的话。
毕竟在昆仑的人之中,唯独他们两个人是清醒的,不被主角影响的存在。
在沈苍玉把小说、穿越者和重生的故事告诉他以后,他用引魂香入梦,不分日夜地沉睡,他挖了无数遍自己的梦境,几乎烧光了所有的引魂香,才终于从中找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在引魂香的梦境中,他曾无数次死在南柯山,似乎在那些故事里,葬身南柯山是他必然的结局。
徐秋白在死后被裴文景带回昆仑,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零散的魂魄还在昆仑里飘荡着,在清醒与混沌间看着昆仑发生的魔幻故事。
在故事里,他死了,徐梅长老悲伤过度,从行香堂堂主的位置退了下来。
水玲珑接替徐梅长老撑起整个行香堂,艰难维持着行香堂的稳定运行。
直到沈清晏的出现,让半死不活行香堂重新焕发生机。
徐梅长老第一眼看见沈清晏,便心中动容,因为沈清晏长得很像她那早夭的孩子徐秋白。于是徐梅长老出手将沈清晏收为义子,成为了沈清晏的靠山。
从此内门中欺负沈清晏的人便少了很多。
沈清晏在行香堂里长大,很快,大家发现沈清晏的运气特别好,就像锦鲤一样,多拜拜他就能转运。于是有人说,沈清晏是天香娘娘下凡了。这个消息传出,大家本来只是当做玩笑,后来,随着转运的人越来越多,沈清晏意外获得的宝物也越来越多,大家意识到——不对,这转运的传闻有点真!
于是大家转而去拜沈清晏,间接地挽救了行香堂的香火。
水玲珑本不认可这种说法,但随着他们的不断相处,水玲珑逐渐被沈清晏的真性情打动,对他暗自倾心。
徐秋白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差一点就气得活过来,可惜他死了。
在他浮在空中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臭小子,等我活过来你就死定了。”
但当重活一世的时候,徐秋白又忘记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再次死在了南柯山。
剧情反复轮回,好在这一次徐秋白没死成,也重新找回了那几世的记忆。
徐秋白总算知道为什么这行香堂里容不下他,非要将他赶走。原来他的存在阻碍了沈清晏这个主角拯救行香堂,他影响了主角的高光剧情,天道必须将他除掉,这个故事才能稳定运行下去。
徐秋白是窥天机弟子,自然知道天道的威力,他不打算和天道硬碰硬,他打算顺应剧情,见招拆招。
只是沈苍玉和他不一样,她只会与天道硬碰,只会以杀止杀。
徐秋白想,他在找回的几世记忆中从来没有看到沈苍玉的存在,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天道只有将她完全碾进土里,永绝她回到昆仑的机会,她才不会反抗。
不然,只要给她找到一线生机,她都会拼了命地卷土重来。
第63章 反策 不要总觉得别人是傻子啊
徐秋白离开了昆仑, 从此昆仑里的人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仿佛这个人的存在也被昆仑抹去。
沈苍玉立于人群之外看着这一切,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一个人——万千重。
或许当年万千重被赶出昆仑的时候, 也是这副模样。
一个人走了,真的能走得干干净净, 让一切都重新复原吗?
“徐秋白走了。”沈苍玉忽然对着逗弄蜥蜴爪子的鹿元说道。
鹿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啊,对,他走了,不过行香堂的香火还是回不到原本的模样。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好吧。”
沈苍玉知道, 鹿元在很早以前特别讨厌徐秋白,但是随着他们的相处, 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得以缓和。
但徐秋白的离开,鹿元并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觉得, 那是理所当然。
“他惹了那么多人,别人要将他赶出去,也很正常嘛。”鹿元说道。
“他被赶走的原因除了他们口中提到的‘影响行香堂香火’以外还有一个点, 他当年在秘境中伤了人, 从此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想要除掉。”沈苍玉看着鹿元说着,她们都知道, 在这一次的课堂考核中,鹿元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
沈苍玉说道:“这次他们能够靠这种方式将徐秋白赶出去, 我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徐秋白被赶出昆仑这件事绝非偶然。
至少,沈苍玉透过小说的剧情看见,在徐秋白离开昆仑以后, 沈清晏所在的同盟会邀请他到小昆仑的假山灵池旁共度晚宴,借着月光和篝火大大庆祝了一番。
沈苍玉猜测,这一次行香堂香火失灵的事件之中,免不了有同盟会的手笔。
同盟会的目的是针对昆仑这些自小在昆仑长大,有身世背景的内门弟子。徐秋白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而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成功了。
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只怕他们会乘胜追击,将矛头对向其他的内门弟子。
由此看来,与他做出过同样行为的鹿元便很容易成为下一个目标。
沈苍玉知道这些内幕,但鹿元并不知道。鹿元皱着眉忍不住开口:“我和他哪里一样了,除了那次考核以外,我从来就没伤过其他人。其他昆仑弟子总看不起问苍生,他们过去欺负我们,如今我只是找到了机会报复一下,就这样都不许了?”
鹿元不理解地看向沈苍玉:“你为什么要共情徐秋白,他如今的下场难道不是他活该吗?”
明明在前几个月里,鹿元和徐秋白的关系已经开始缓和,至少坐在一起时还能聊天说笑。但如今他们的关系却又落回了冰点。沈苍玉说不清,在这其中到底是同盟会的风言风语起了作用,还是说是天道开始发力了。
“那如果被赶出昆仑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鹿元顿了顿,说道: “在问苍生看来,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理。在秘境中,徐秋白比其他人强,他有办法淘汰其他人,我虽不服,但也承认他的本事。现在我在秘境中淘汰其他人,也全靠我自己的实力,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处可挑,我问心无愧。如果未来有一天,有人能将我从昆仑赶出去,那这也是他的本事,我也认了。”
“如果有一天,被赶出昆仑的是我,你也会这样说吗?”沈苍玉看着鹿元。
“你和徐秋白和我又不一样……你每天都小心谨慎,你没做过什么错事,谁会将你赶出去……”鹿元将蜥蜴紧紧抱在怀里。
沈苍玉却在心里说道:“不对,我也做了很多坏事,身上有很多不能面世的秘密。”
当初她想要上昆仑,就是为了报仇而来,她想要报复所有人,她没想过自己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沈清晏过去顶替她成为昆仑弟子,那她就顶替他蓬莱使者的身份,进入昆仑。
当时她冒充蓬莱使者,就是想为自己多添一块筹码,没想到现在这却成为了她埋下的一块随时都会引爆的火雷。
一旦沈清晏想起了原主的记忆,知道了自己才是真正的蓬莱使者,那她这冒牌货的身份曝光了,她还有别的筹码能够让她继续留在昆仑吗?
只靠昆仑剑,够吗?
鹿元却朝沈苍玉摆了摆手说道:“别再提这件事了,听着不舒服,我们聊一聊别的事情吧。”
鹿元竖起食指:“听说,神农圣手再次显灵了,这一次,沈清晏还化身神医圣手,将方不收的病治好了。”
*
“真是神药啊。”一位行香堂弟子抱着医箱,看着病床上气息逐渐平缓的患者忍不住说道。
水玲珑看着掌心处乌黑的药丸,垂下眼,对她说道:“你先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她攥着那颗药,穿过层层叠叠的房屋,走到最后方的院子里。她推开门,看向跪在堂中祈祷的徐梅长老:“师父。”
徐梅长老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将接下来的祷词念完。
水玲珑也知道徐梅长老的风格,她每天都要将所有的经书和祷词念上几十遍,想用这种方式为天香娘娘提供信仰的能力,让她早日恢复。
水玲珑没有随她一起,因为她有太多事情要忙。自从徐秋白离开昆仑以后,徐梅长老自觉自己没有能力管教小辈,于是宣布退位。行香堂如今的事情逐渐由水玲珑接手,毕竟她在行香堂中地位本就不低,有不小的话语权,不少弟子本就在她手下干活,过去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在外面的那些香客们。
大家对于行香堂原本的信任是在徐梅长老窥天机道法境界的基础上建立而成的。徐梅长老的修为本在昆仑长老中数一数二,大家都放心。
如今行香堂管事的人忽然由徐梅长老换成了一位及笄还没有多少年的小丫头,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的质疑声便增大了。
他们对水玲珑的了解不多,认为她这么年轻,怎么能撑起行香堂?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水玲珑一手撑起行香堂的医馆,座下不少弟子都是由她一手教出来的,她虽年轻,但早有多年的掌事经验。
若只是管事,她的能力绰绰有余。
但若要提名气和修为水平,确实有不少比她更好的人。
“沈清晏给医馆提供了不少药,这些药上没有多少灵气,但用料大胆,药效显著,治好了不少患者。如今医馆的患者人心得到了稳固,他们也肯回到行香堂将香火续上,也算好事。”
徐梅长老将最后一句祷词念完,终于抬起头看向水玲珑:“玲珑,辛苦你了。”
“不辛苦,”水玲珑客气地接了一句,继续说道,“沈清晏的药确实很有效,但我观察过了,他不通医术,看不懂患者的状态,但制作出来的药却恰恰能针对患者的状态,能够将他们的病治好。”
“你是说……”
“这药,不像出自他手,”水玲珑说道,“他擅长种植,是神农圣手,这一点我不否认。但种植术和医术是截然不同的两门学问,他懂种植,但却没有掌握作为医者的所有基础知识。我能保证,这药不是他做的。他身后应该有高人在指点他,替他做出了这些药。我想与他接触,找到他身后的那位高人,让他为我所用。”
“这……”徐梅长老有些犹豫,“但是,你要知道,这昆仑中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法,那人未必肯放下自己的道法来我们行香堂,更何况行香堂如此面临衰退,大不如前,想走的人比想来的人多得多。你这个时候想要拉拢他,无疑是将人拉入火海。”
徐梅长老优柔寡断,总是替别人考虑,但水玲珑与她不同。
“师父念了这么久的经书,也没有将天香娘娘唤回来。如今我们能从别的方法入手挽回行香堂的声誉,何乐而不为。至于沈清晏背后的那位高人,便由我来解决。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如今挽回行香堂的香火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一放。”水玲珑平静地说道。
“你这样太累了。”徐梅长老叹了口气。从前她只把水玲珑当做普通的弟子,对她的关注不多,也很少给过她偏爱。徐梅长老也没有想到,如今行香堂垮了,水玲珑却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将崩溃的行香堂硬撑起来。
如今想来,徐梅长老意识到,自己亏欠的孩子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我既然要坐上这个位置,就应该承受这些,”水玲珑听了徐梅长老的感慨,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一向是个冷静的人,与徐梅长老的感性截然不同,她擅长平静地看待任何事情,一针见血地挖出背后的关键。
在行香堂信任危机的紧张时刻,沈清晏忽然站出来,为行香堂提供了良药,收获了人们的注意和大量赞誉。
水玲珑感激他的帮助,却也清楚地意识到——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在沈清晏还在行香堂灵田当值的时候,他没有展现出自己的炼丹天赋,在课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天赋。甚至在行香堂出事的初期,他也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徐秋白被赶出昆仑,徐梅长老退位,她维持了行香堂一段时间却没有成效的时候,沈清晏忽然展现出了自己的炼丹天赋。
好像一切都是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在他们地位动摇的时候趁虚而入。
水玲珑认为,绝大多数的巧合背后都有人为操控的痕迹。她虽面上默不作声,但却逐渐抓到了对方的马脚。
果然,关于沈清晏的好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将他与行香堂联系在一起。
有人想要将他簇拥上行香堂的高位,想让他接手行香堂,想让往后的人提起行香堂,就能想到沈清晏的名字,想让他取代水玲珑的位置。
而沈清晏也不过是那些人的傀儡,他们那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罢了。
这是一场为行香堂谋划的局。
那些人想要用这些方式将行香堂收入囊中,让行香堂成为他们的新工具,巩固他们在行香堂中的地位。
但是对方太过自傲,仿佛觉得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计划,似乎将所有人都当做了傻子,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他规划好的道路去走。
“师父,现在能够不顾外物、安心修仙的人太少了,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水玲珑将掌心那颗丹药搁在桌上,丹药早就被汗水浸湿,表膜融化,在桌上留下了一片乌黑的污渍。
有人想要动行香堂,想要她如今的这个位置,同样地,她也想要藏在那群人背后的炼丹鬼才。
那就看看在这局棋里,到底是谁赢过谁。
第64章 无量 这里不是小说,这里是现实,每个……
“真是妙手回春啊大夫, ”文心雕龙弟子将沈清晏送到洗墨山山脚的路口,朝他说道,“你有这本事, 为什么不去行香堂,反而去了万器归心?”
“只是一点小本事啦, 我还没有资格和窥天机的人相提并论,只是看着大家都生病了,就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替大家解忧,我也没想过我的药这么有用。”沈清晏磕磕绊绊地说着。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一句,他就跟着读一句, 将这些话都说出来。
那文心雕龙弟子听到沈清晏的话以后哼了一声:“要我说,那写行香堂弟子的医术还远不如你呢。方长老吃了他们的药, 一个月快过去了,也不见好转,如今吃了你的药以后一下子就痊愈了。”
沈清晏挠头, 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话。
那文心雕龙弟子自顾地说道:“不过也是,你有这种本事,若是去了行香堂, 肯定也只能替他们打下手, 还不然自己开个医馆呢……对!要不你就在行香堂外的地方开个医馆,和他们同台对擂!”
他怂恿着说道,但沈清晏知道, 自己哪有当医生的本事。如果没有金手指,他也没有办法做出这些药丸。
就在前不久, 系统忽然敲打他,让他赶紧在商城里兑换一个新的金手指——炼丹炉。
这个炼丹炉是一个小炉鼎,只要打开炼丹炉, 眼前就会出现几个方框。他只需要将不同的草药放进不同的方框格子里,炼丹炉就会自动在方框内提取合适克数的草药混杂在一起,自动调节火候炼丹。
这个炼丹炉就是个全自动智能炼丹机器,炼出的丹药都能达到完美品质。
而沈清晏要做的就是按照系统的指示,去收集草药,按照丹方将草药放进炼丹炉中即可。
正好他时常帮其他昆仑弟子看管草药,他的院子里也放了不少自己种的草药。而这些草药在神农圣手金手指的光环下茁壮成长,品质远比市面上其他草药好得多。
在炼丹炉的帮助下,他炼制出了好多丹药。
系统让他把丹药分成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拿去给冬棠。
冬棠将他的药送进行香堂以后,治好了不少人,但是冬棠没有告诉别人,这药是沈清晏制作的。
系统骂骂咧咧地催促着沈清晏,让他从自留的那一份药里拿出一部分,送去文心雕龙所在的洗墨山,亲自治好方不收,将名气传了出去。
看着终于开始提升的荣誉值,系统冷笑一声:“小样,敢在我面前耍心眼,真当我这几百年是吃白饭的吗?”
沈清晏不知道它在愤怒什么。系统向他解释道:“冬棠想要独吞你的功劳,将你练出的丹药占为己有。”
沈清晏瞪大了眼睛:“是吗?但我们不是朋友吗?”他赶紧去看后台处的好感值系统,冬棠对他的好感值已经达到了70,是目前所有NPC里好感度最高的人,他当真以为他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没想到冬棠居然会占据他的成果。沈清晏不太相信:“你在骗我吧?”
系统小声嘀咕:“好感算个屁,好感100的人还能杀你呢,这好感70的人想要拿你当跳板,只是小事一桩。”
“好感这么没用吗?”沈清晏有些丧气。
“变成荣誉值以后就有用了,”系统说道,“所以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别老是和别人掏心掏肺,要给自己留一些底牌啊。”
“哪有,我藏得可好了,我可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底牌告诉别人呢。”沈清晏反驳它的话。
“那你说说,你都藏了什么底牌。”
“你啊,”沈清晏快速接道,“你不就是我的底牌吗?”
“系统?”沈清晏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温馨的话,但系统却不再出声。沈清晏挠了挠头,在他眼里,以系统的性格,本应该抱着他痛哭,大叫“晏子你真好”才对,怎么忽然就没了声息?
沈清晏又叫了它好几声,系统才迟迟回复道:“你真的……啥都不懂,就知道怎么哄人开心。”
“哪有啊,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最最大的靠山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系统,”沈清晏背着药箱在山道上走着,忽然问道,“系统,你在成为系统之前也是人吗?还是说,你就是主神创造的机器啊?”
系统顿了顿,暴乱的信息在它的前台一闪而过,又瞬息消失,化作一片漆黑。
他难得出现了茫然的情绪:“不知道,或许我曾经也当过人吧。我听说主神签约的宿主最后也会变成系统,或许我也是其中一个。”
*
“你要的药,我给你带过来了,”明昭眨了眨眼看向沈苍玉,“为了拿到这颗药,我刻意用了化形术,把自己变成病入膏肓的模样。”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还好当时没有长老在医馆,不然他们肯定能识破我的心术。”
“非常感谢,真的辛苦你了。”沈苍玉说道,接过她手中递来的粘稠的药丸。
药丸表面已经融化,但药香依旧浓郁。沈苍玉指尖用力药丸软软陷下去,露出其中搅碎的草药纤维。草药早就融化成泥,但还是有一些没被磨碎的草梗碎屑,她要找的就是这些。
她端详着其中的草梗碎屑,试图残留的草药碎屑特征以及气味去分辨药丸的用料。
“你在做什么?难道你还能看出这药丸的配方不成?”明昭好奇地看着沈苍玉。
“能看懂一些。”沈苍玉回道,捻起一小块碎屑在鼻尖嗅了一下。
她上一世在奇珍坊这么多年不是白干的,她能在这么多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就是靠着她的过人记性和分析能力。她总能在集市繁多的杂货中快速锁定自己的采购目标。集市上的商品良莠不齐,有人会以次充好,但她也能精准地发现其中的端倪。
她从丹药逐渐溯源推理出它的药方,将它记在纸上。
看着药方上的一项项药名,沈苍玉陷入沉思。这药方的用药风格奇特,她从来没有见过,不像是行香堂的风格。
“行香堂的人有没有说过这丹药是从何而来?”沈苍玉问道。
“他们说,是冬棠和沈清晏一起研究出来的。”
冬棠。
又是她。
沈苍玉这段时间总能听到冬棠的名字,但这个人在过去小说的剧情里只出现过两次。
沈苍玉意识到——她眼中看到的所有小说剧情和读者讨论只会围绕着主角转。仿佛主角所在的地方,一切都会运转,而当主角离开这里时,所有的人和时间都陷入了静止状态。
除了主角以外的其他角色都没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冬棠,在故事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作用只是为了给沈清晏提供一个新的后台、新的攻略对象、新的荣誉值提取机。
但眼下的状况显然不止是这样。
冬棠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成为了同盟会的领头人,悄然在行香堂里站稳脚跟,靠着沈清晏的药,在昆仑里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在小说的剧情里,这个人仿佛突然出现,但在现实中,她肯定做了很多事情。但镜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大家无从得知她的故事。
沈苍玉看着桌上那颗被她碾碎的丹药,忽然抬手掐了个诀:“离坚白。”
她体内的气像是开了一道闸口,向外飞泻而出,同时,一段段金色的文字从丹药上飞散而出,在她眼前编织成网。
【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信仰,簇拥一位像天香娘娘一样的新神登上神位。】
【当人们察觉到旧的信仰无法帮助他们,这时他们的信念最为脆弱,也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加以引导,他们便会相信,只有我们才能帮助他们。】
【我们不是在趁虚而入,我们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不一样的选择。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别人。】
【只不过,我们是新生的信仰,新生的力量,比起早就有了稳固基础的旧势力,他们更容易选择我们。因为帮扶一个新的信仰,能让他们产生救世主的快感。他们可以随意封自己为元老,认为这个信仰的崛起,他们功不可没。】
【当然,这是双赢的结果。】
“新的神……是谁?”沈清晏抱着药箱看向眼前的冬棠。
屋内光线稀薄,只有几缕光从窗户上破开的纸缝间透入,落在她脸上。
冬棠抬起手遮挡住透过来的光线,在脸上落下片片阴影,她笑了笑,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和善模样:“神不是具体的某个神,也不是被人们推上神台的那个金像,若是按着窥天机的信仰来说,接受万人敬仰的便是神,那我要万人敬仰我,我是不是也能成为神?”
沈清晏看着她,皱着眉仔细分析她口中的话,却没有留意到她手指一勾,一颗黑珠子从暗处飞出,直直飞向他脖颈处。
冬棠的嘴角还没勾起来,只见那颗黑珠子刚触碰到沈清晏的皮肤,却被什么东西弹开。
“怎么会……”冬棠看着这一幕,眼神一暗。
沈清晏吃疼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向后看去,但身后什么都没有。
“奇怪……刚刚是有虫子在咬我吗?”沈清晏嘀咕道。
冬棠本想靠着黑珠将无量生的恶种注入沈清晏身上,让他成为无量生信徒,让他为自己所用,但她没想到,过去百试皆灵的恶种在此时居然失效了。
她看着沈清晏的神情,忽然想起那个传闻。
至臻至纯至善之人将获得天道的眷顾,天道会给他所有最好的东西,让他从此免除五邪侵蚀。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人?
第65章 殉道 这难道就是小说角色的宿命吗?……
冬棠本以为, 过去关于沈清晏的说辞只不过是别人的玩笑话。所谓的至臻至纯至善也不过是他愚钝的借口。
没想到,他真的能抵挡无量生的侵蚀。
冬棠将无量生的恶种种在许多昆仑弟子身上,等着嗔欲在他们心中不断生长, 最后爆发。嗔欲越重,无量生的能力便越强。
她也想通过同样的方式让沈清晏化为己用。
但她没有想到, 沈清晏居然能免受伤害。
冬棠看着眼前眼神澄澈的沈清晏,忽然觉得可笑。原来,无欲无求的人得道飞升,野心勃勃的人受障入魔,这才是修仙的道理啊。
真忌妒啊。他好像没有受过什么苦, 就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冬棠忍不住想。
她苦心积蓄,她卧薪尝胆, 她做了这么多,就想让他们这些昆仑外门弟子也能在昆仑中占据一席之地,她想打碎昆仑的尊卑观念。她的目的是好的, 她是为了更多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在奋斗。
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眼前沈清晏的存在却让她止不住愤怒。他们明明有着相似的出身,但他一入昆仑便受着万众瞩目。而她做了这么多努力, 才能获得和他一样的名声地位。她不甘心。
这时一个层层叠叠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就是他夺走了别人的目光, 要是没有他,你早就出名了。快,我们将他炼化成傀儡吧!不对……恶种对他没用……奇怪, 为什么会没用?既然没用,那就把他杀了吧, 将他的魂魄炼化!”
冬棠的脖颈处,一颗黑色的珠子在皮肤下鼓起,像是跳动的心脏。那个声音在冬棠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响起, 试图怂恿她对沈清晏下手。
冬棠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忽然抬手狠狠按在后颈上,将那颗珠子压下去:“我做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的地位,我不可能在现在出手。我不可能让他们看透我的本性……阿弥伽,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吸收我身上的能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我是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沈清晏看着冬棠忽然用力拍向自己的脖子,说道:“你也被蚊子咬了吗?看来这房间里的蚊子很多啊,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冬棠的神色重新化为清明,朝他笑了笑:“好啊。”
沈清晏打开门,和她一起往外走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又一瓶的药,说道:“我新炼出了好几款不同功效的药,这个是止疼药,这个是退烧药,这个是跌打扭伤药……”
他将一瓶瓶药展示给冬棠看,最后将整个药箱递到冬棠手中:“有了这些药,来行香堂的病人肯定能治好了。”之前他做的那批药百试百灵,实际上治疗的病症都是风寒感冒。他怕其他人真的将那些药当做万能神药,不管什么病症都拿它去吃,最后将人吃坏了。
他纠结了好久,还是找系统要了好几种常见病的药方,如今他将这些常见病的丹药都做了出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沈清晏将整个药箱递给冬棠,心想,现在自己帮了行香堂这么大一个忙,他的好感值总得提升一些吧。
当他看到后台的好感数据时,顿时傻了眼。
“系统,冬棠的好感值怎么就清零了?”他看着眼前笑容和煦,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冬棠,犹豫道,“后台数据出bug了?”
系统贴心地回复道:“不是bug哦~”
“冬棠的好感降低了,我的荣誉值岂不是要变成负数了?那我兑换的药方和炼丹炉还在……”沈清晏赶紧打开荣誉值界面,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怎么回事……冬棠的好感值不是清零了吗?为什么我的荣誉值不降反升?”
“不知道捏~”系统吹了一声口哨。
沈清晏意识到不对:“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冬棠好感值降低和你有没有关系?”
系统总算是反驳他的话:“她的好感值降低纯属她个人原因,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的好感值降低是因为她不喜欢你了,讨厌你,懂了吗?”
“我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讨厌我?”
“讨厌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系统嘀咕了一句,而后又忍不住说道,“这是小说,这是网文,这里的人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不是正派,就只能是反派啊。她跟你不是一路人,她进不了主角团,就只能去当反派啊。”
“那我先回去忙啦,你要是有事就到行香堂来找我吧。”冬棠抱着药箱,朝沈清晏挥了挥手,向后跑去。
沈清晏忽然问道:“那她会死吗?”
“网文的套路和游戏一样,读者就是通过主角打倒反派来获得爽感,这就是定理啊。塑造一个很坏的反派,让读者共情主角,让读者痛恨反派,这个时候再接着主角的手去诛杀那一个个反派,最终走上人生巅峰,故事end。所有的套路都是这样写的,大家爱看,这种写法也不会出错。”
沈清晏却固执地问:“那她会死吗?”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她不死,还会有别的人去死,总会有人来走这一段剧情,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系统着急地说道,“不信你出去看看其他网文,所有人的剧情都是这样写的啊,我这样写有什么错?”
“你不是说,要我收集好感值,要我收集荣誉值,才能获得能力完成主线剧情吗?”沈清晏此时忽然褪去了他平时表现出的懵懂,他看着眼前浮动的系统光球,开口问道,“如果冬棠、仇声师姐、玲珑师姐……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反派,所有人都要去死,那我的好感值又要从哪里来呢?”
系统没有回答,但沈清晏却步步紧逼:“你不是要靠我去积攒荣誉值吗?如果我没有了这些好感,我要怎么积攒荣誉值?你真的好奇怪,明明是你催促我去博得其他人的好感,但现在,你看到冬棠的好感值清零,你却无动于衷。系统,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对吧?”、
沈清晏其实并不是真的笨,他只是屏蔽了自己的五感,让自己趋于麻木。
“你要我积攒的好感值,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里NPC的好感值,而是小说之外读者们的好感值,对吧?”
系统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只有眼前漂浮的光球还证明它存在着。
“你们只关心梗,关心人设,关心剧情效果,但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沈清晏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被你拉进这个世界以前,我也是这篇小说的读者。”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地上。
“我比你、比作者还要爱他们。”
为什么这个剧情非要让他来走。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系统尖叫道。
“如果正派和反派之间非要有人死掉才能结束这个故事,那就让我去死算了。”泪水一颗颗从眼眶掉下,他举起泣鬼神,横在自己脖颈间。
“等一下!”
刀刃从皮肤上划过,带起一丝血线飞溅而出,但刀刃却被人握住,死死截在了半空,再也无法更近一寸。
血从指缝间掉落,一滴一滴砸入地下,融进雪中。
沈清晏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脸,但那张脸上充满了愤怒和鲜活的气,与他不同。
系统咬着牙说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没有尝试过吗?如果死了,这个世界只会一次又一次重开,永远也不会结束。”
沈清晏的瞳孔颤抖,死死盯着他的脸,哑声说道:“你是过去的我?”
系统脸上的表情化为空白,他后退一步,一片片乱码从他眼前飞过。
“不对,我是系统……”他捂住自己的头,血迹抹上他脸颊,顺着他脖颈往下滑,“不对,我是谁?”
忽然,狂风从眼前划过,沈清晏捂住眼睛向前抓去,却只抓住了一片薄薄的雪。
“系统!”他睁开眼,眼前只有破庙、枯树和一片荒芜的雪。
那个时常漂浮在他身旁的光球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唠唠叨叨的声音也一并消失。
“系统?”他再次唤道,但那个有求必应的声音再也没有办法回复他。
这时,一条条弹幕从他眼前飞过。
【呜呜呜不要啊……还我唠叨老妈……】
【怎么就突然发刀子了?】
【系统再也没有办法出现了吗?这个剧情好奇怪,怎么毫无前兆就下线了?】
【ks……算了不磕了,过期糖犹如砒霜】
【以后就只剩下晏子一个人了吗?】
沈清晏坐在雪里,静静地看着一条条弹幕在眼前飞过,他能感受到体内不断上涨的能力,也看到了飞速攀升的荣誉值。
他知道,操控着这一切的人目的已经达成了。所有对剧情有威胁的人都会被除掉,即使是系统也不例外,系统告诉他真相,系统会对未来的剧情产生影响,那作为代价,系统就得消失,并且在死的时候贡献出自己最后的高光,让沈清晏的荣誉值得到提升。
这难道就是小说角色的宿命吗?
系统明明不是小说的NPC,也难逃这个结局吗?
沈清晏垂着头看着自己沾满献血的手,那一刻,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和系统合为了一体。忽然,像是福至心灵一样,他打开了后台的好感值界面。
此时在好感值榜首的位置兀然出现了一个新名字——系统:好感值100。
果然,系统本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此时却化为了这个世界的NPC,在天道的操控下为他“殉道”,成为剧情的一环。
他忽然想起系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好感算个屁,好感100的人还能杀你呢。”
“你说错了,”沈清晏说道,“好感100只会因我而死。”
接下来的路无论往哪里走,都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想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难道就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吗?
第66章 真相 天香娘娘根本就没有消失
小昆仑的山径上积满了厚雪, 江潜头戴斗笠,身后背着货箱踩着雪向上走去。忽然,他脚步一顿, 看向眼前站在山路上的人。
江潜赶紧朝她行礼。
沈苍玉开口道:“带我去奇珍坊的仓库。”
奇珍坊的仓库上了三重锁,但她知道, 江潜手上一定有钥匙。
沈苍玉单刀直入,也没有和江潜说任何寒暄的话。江潜一听到她的话,便转头向着奇珍坊仓库的方向走去。
沈苍玉看着江潜的背影,她一直都知道,江潜来昆仑, 是替万千重做事情。但过去的她并不关心他要做什么,她只关注和自己有关的信息。直到身边一个又一个人远去, 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沈苍玉忽然问道:“万千重派你来昆仑,是要做什么?”
“万千重?谁是万千重?”江潜又装傻充愣起来。
“你别和我装。”沈苍玉抬手, 一枚铜钱在她掌心翻转着。
铜钱眼·一钱窥心。
下一刻,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化,像是蒙上了一层新的色彩, 她在江潜身上看到了一层流转的红色的气, 这就是他心中的贪欲。她视线下移,看到他手臂上的一块铜钱印记,这是铜钱眼的标记之一, 只是用肉眼无法看见。
透过铜钱眼的技能,沈苍玉能够看到不同人身上贪念的深浅, 也能看到同样身怀铜钱眼的同类。
铜钱不停翻转着,同样的一钱窥心技能导入江潜体内,他也看到了沈苍玉眼中相同的画面。
沈苍玉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用实力去证明自己的身份。
看见她用出这一招,江潜才回复了正常的语气,说道:“最近昆仑里人多眼杂,难分敌友,我分不清是否有人假扮了你的模样,才出此下策。”
假扮模样……
沈苍玉忽然想起自己在考核幻境中看到的回忆,那时的裴文景说,有人化作了他的模样,冒充他在昆仑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想到,那六耳猕猴这么早就出现在了昆仑中。
“你说的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江潜说道:“传闻中,五邪之一的百目镜具有幻化他人的能力,据我所知,五邪在昆仑中皆藏着眼线,只为夺得一项窥天机的至宝。”
沈苍玉嗤笑一声。
如今这昆仑都快成破筛子了,什么五邪什么穿越者想来就能来,也没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就这点本事,还谈什么修仙呢。
“万千重派你来,也是为了找那个什么至宝吗?”
江潜回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万大人说,她有很多东西被昆仑扣下,她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去。”
“她所创的那些心术。”沈苍玉接道。这个她倒是清楚,因为上一世的江潜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他将昆仑藏经阁里所有和万千重有关的心术全都搬了出来,送离昆仑。
江潜没有想到,沈苍玉居然也知道这些事情,他忽然想起,沈苍玉现在是昆仑内门的弟子,但她同样也是铜钱眼继承者,万千重肯定和她也有联系。这样说来,万千重肯定也将这些事情告诉过沈苍玉。
江潜应道:“对,万大人当年创造那些心术,本就是创造人人都能使用的心术,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人。如今昆仑垄断了她的心术,她在想办法将那些心术夺回来,传播给天下人。”
江潜说道:“万大人想将自己的道法在民间扩大,想让天下人都能掌握心术的能力。”
江潜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沈苍玉却知道,这背后的真相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他们身上所带的是道法铜钱眼,铜钱眼拥有者最讲究自己的利益,总不会去做那些看不到回报的事情。
沈苍玉想起未来藏经阁将被烧毁的结局,她想,或许藏经阁的毁灭有江潜和万千重的一份手笔。
“到了。”江潜看着眼前宽敞的大院,说道。他掏出自己的令牌,展示给守门弟子看。
守门弟子打开了门,却看着他身后的沈苍玉,神情犹豫。
沈苍玉身上没有通行证,但她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内门弟子的话就是天,他自然不敢阻拦,但她身上又没有令牌,若是长老怪罪下来,他两头都讨不到好处。
这时江潜将他拉到一旁,在他身旁耳语片刻,在他手中塞了几块碎银。
守门弟子听了他的话以后,立即眉开眼笑,对着沈苍玉点头哈腰:“您请进,您对这奇珍坊不太熟悉,要不我来替您带路?”
江潜却拦在他跟前说道:“没事,我对仓库熟悉,我来带她找就行,若是事成,大人定会在长老面前美言你几句,不过你得对这事守口如瓶才行。”
守门弟子赶紧接道:“明白明白。”
江潜将沈苍玉带了进去,小声向她解释道:“我骗他说,你这次来奇珍坊是要给长老准备生辰礼物,这事是个秘密不能声张,你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确实是个好借口。”沈苍玉想了想,她不记得龙脊山其他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从小觉得自己的生辰日子不好,于是从来不庆祝生辰。但是她知道,生辰对于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日子。
毕竟生辰决定了三元,决定了人的命格。
沈苍玉轻车熟路地在奇珍坊的仓库里绕着,绕过几道大门,最后在一间房子前停下。
江潜看着眼前紧锁的门,从袖子里掏出一大串钥匙,一条条挑着,嘴上问道:“你忽然要来仓库,究竟是要来找什么呢?”
“香,”沈苍玉说道,“我要找行香堂的香。”
她通过离坚白看到了药丸背后隐藏的剧情线索,知道行香堂香火失灵的背后免不了冬棠的操控,但她没有证据。
那些药丸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药丸是拯救行香堂的果,但不是行香堂香火失灵的因。
就在那时,沈苍玉忽然想起徐秋白曾对她说过的话——“香,是三界硬通货。”
有了香,无论在哪,都能与天香娘娘达成联系。
若有一个办法让所有人的联系断开,那线索最终导向的只有一个东西。
香。
“行香堂的人说,如今香火大不如前,他们要开源节流,于是这个月的香他们只申请了非常少的量。现在仓库里所有的存活都被他们取光,没有余货,你要是想要专供给行香堂的香,还得等上半个月……”江潜说道,只见沈苍玉绕开存货的货架,向尽头的方向走去。
她直直走向尽头的柜子,将一格柜子打开,扒拉开一堆零散的杂物,从中拿出一小把香。
“这不就是吗。”她说道。
江潜看着她的举动,过往心中那点疑惑越来越强,直到现在才爆发,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柜子里放着这些东西?”
仓管长老有昧下货物的坏习惯,他喜欢将每次进购的货物拿出一小部分,藏在这个柜子里。他每次只那一小部分,因此没有什么人留意到他这举动。
仓管长老会将这些货全都捏在手里,等着过一段时间,看物价是否上涨,若是上涨了,他便会将手中这少量的货物高价抛售出去。久而久之,他无论看见什么,都会悄悄留下一小部分。
即使是行香堂特定的香,这种东西没有销路,但他也会习惯性留下。
沈苍玉看着手里的香,将香上的粉末碾碎,凑在鼻尖闻着它的味道。
果然。
她在心里想着。
这批香有问题,这才是行香堂香火失灵的关键。
上辈子她也负责过行香堂定香事宜,行香堂的香一向是专坊专人特制,但有时候,那些匠人会为了降低成本,以次品充好,被她揪出过好几次。
正如眼前这批香,香的粉料细腻程度还有味道都与正常的香有细微的区别。
沈苍玉将那一把香收进袖子里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江潜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是加快步伐向着门外跑去,他忍不住追在她身后问道。
“我要去一趟行香堂。”
*
行香堂香火大不如前,只有亲身踏足这里,沈苍玉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行香堂的阶梯上难得空旷,就连平日里萦绕在路上的烟雾也消失了,只余下清幽的树林和几只跳到雪地上觅食的鸟。
沈苍玉走上第三殿时,坐在领香台上打哈欠的行香堂弟子立即坐直了身子看向她。
当时徐秋白被赶出昆仑的时候,沈苍玉挡在徐秋白身前,这件事已经在昆仑里传遍了。因此,大家都觉得沈苍玉和徐秋白的关系不简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今沈苍玉一入行香堂,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是来替徐秋白抱不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沈苍玉走到领香台,抬手拿过桌上的香。
只看一眼,她便知道,眼前的这个香和她在奇珍坊里看到的香一模一样,这两者都与行香堂常用的那种香不同。
沈苍玉开口说道:“这香有问题。”
“什么?”行香堂弟子赶紧从她手中将香抢过去,但这在他眼里只是香,香和香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们当了这么多年行香堂的弟子,烧了这么多年的香,也没有看出这香有问题吗?”沈苍玉看着他慌张的神情,说道。
“这根本就不是向天香娘娘祈愿的香。”没有用上对应的香,天香娘娘根本就没有办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根本就不是天香娘娘失灵了,而是他们连接的途径不对罢了。
“看来,你们行香堂弟子还不如我一个外人看得真切。”
第67章 嗔念 以怨念为引,无量生
怎么可能, 理由怎么会这么荒唐,他们绞尽脑汁,他们机关算尽, 他们想将所有会影响信仰的人踢出去,想要挽回天香娘娘的眷顾, 没想到,最后问题竟然出在了香上。
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算什么?
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或许在天香娘娘失联的时候,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试图去找一个原因, 在被焦虑蒙住眼睛的情况下,他们找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对的。
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叶障目而已吗?
“难怪, 我就说,天香娘娘就算信仰减弱,与我们的连接也是逐渐在衰退, 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 在一夜之间断开联系。”
“原来是香的问题……”
此时水玲珑忽然站上前,说道:“去将仓库里的陈香拿过来。”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将仓库的屋顶压塌了, 雪水将仓库里沉积的香全染潮了,用不得。我们只好加急去采购新的香……”站在一旁的行香堂弟子沉思道, “莫非是我们这求香任务太过急迫,匠人们赶工做出来的香品质欠佳,这才失效了?”
她看着水玲珑的眼神, 不敢将话往阴谋论的方向上推,毕竟徐秋白一走,水玲珑的作风便越发得雷厉风行,行事铁面无私,用的是钢铁手腕,谁都不想在这时去触她的霉头。
有弟子从仓库里将残余的陈香拿过来,放在桌上,小声说道:“师姐,香来了。”
水玲珑拿起桌上的两支香看着,果然,这两支香的颜色确实有细微的差别,香气也不同。最新这批香里少了一种味道,或许是少了其中一味材料。
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水玲珑知道,这一次行香堂的变故必然是有人在做局,但她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下了手。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行香堂弟子们纷纷拿起桌上的香进行比对,也陆续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这香的颜色不一样啊。”
“陈香和新香肯定是不同的,谁知道这两者的不同到底是新陈区别还是其他区别啊。”
“你闻一下这个气味,它们的气味也不同。”
“还真是这样,不过平日里我们只顾着烧香,香点燃以后就只剩下呛鼻的烟雾和香气,我倒是很少留意到香烧之前的模样。”
“还是不够细心啊……”
“……”
窸窸窣窣的话语此起彼伏,水玲珑将香放回桌上,问道:“这一次的采购由谁负责?”
她的声音落下,人群顿时变得静悄悄。
这是要追责了。
这次行香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无论是名誉受损,还是香火难续,还有徐梅长老退位和徐秋白离开昆仑,这些事情都得结算在这个采购之人的头上。他得承担这一切后果。
知道这一点以后,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知道了一点儿内幕,最后受到了牵连,一并被赶出昆仑之外。
这时,有人站在人群里小声说了一句:“我记得这批香本是明英负责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着急地开口说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哪有这种胆子……”
那人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我还没说完呢,这批香本是你负责的,但你那段时间请了假,说要和朋友到山外去玩,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将任务托付给了谁吗?”
擅离职守也是错,进了错误的香导致行香堂没落也是错,但显然后者要比前者严重得多。
明英想了想,果断说道:“我当时确实有些私事要处理,只好找人接替我的工作……我记得那个人经常替行香堂弟子们接替工作,她好像是……”
“冬棠。”水玲珑说出一个名字。
“对!”明英赶紧接道,“对,就是冬棠!”
水玲珑勾了勾唇角:“看来,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已经很明朗了。”
在场的行香堂弟子们对视一眼,发现人群中根本没有冬棠的身影。冬棠最近不在行香堂的殿内,而是专注待在山脚的医馆中,其余时候她都和同盟会的人待在一起,很少和其他行香堂弟子接触。
但她最近风头很盛,除了行香堂以外,昆仑的其他弟子都能叫出她的名字,她和她背后的同盟会一起被人们熟知。昆仑其他人还开着玩笑说,如今行香堂迟早要完蛋,她医术这么了得,还不如在昆仑中独自建立一个医馆,这样既能替他们看病,又不再受行香堂拖累。
“她真的坏事做尽啊,看来她早就生了二心,想要离开行香堂,说不定这批坏香的采购也是她刻意为之,就是为了搞垮行香堂好让自己早日离开这里。”有人这样说道。
意料之外的是,附和她的人不在少数。
沈苍玉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他们讨伐冬棠这一幕与当时他们讨伐徐秋白时何其相似。
当时在徐秋白房前的时候,这些人也露出同样的表情。他们用直白的厌恶的颜色看向徐秋白,恨不得吃他的血肉,恨不得他下一刻就被打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在徐秋白终于被赶出昆仑以后,他们才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但在那群人中,有多少人真正受到过徐秋白的伤害?
又是多么重的伤害,以致于他们如此恨他?
如今眼前的情况也是。
沈苍玉打听过冬棠的信息,在冬棠来到昆仑以后,她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很少有人记住她的名字、她的长相。
直到行香堂香火衰退,她突然靠着医术,靠着沈清晏的药,靠着同盟会出了名。
【人一旦出名了,她的脸就会变得清晰。】
这句话是沈苍玉在弹幕上看见的,但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她不可否认弹幕的话很多时候带着极强的主观意识,但有时他们又会说出一针见血的真理。
冬棠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在火之前,无论是在昆仑,还是在小说的评论区,没有人去谈她的名字。
但如今到了她的高光剧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她。同样的,荣辱皆来。随着她出名,昆仑中莫名其妙恨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像现在,一旦有人提起,行香堂香火失灵背后的罪魁祸首是冬棠,对她的非议便一拥而出,他们不断地找着她的错失,想要极力证明她确实是个大恶人。
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就能站在道德的高位上,毕竟他们攻击的是一个坏人,他们不会因此产生负罪感,他们做得心安理得。
也不知他们是善于见风使舵,还是说这背后的罪魁祸首是谁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有人只是享受此时讨伐的快感,有人只是善于迎合别人,好让自己更好地融入集体,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目标。
讨伐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强力的手段,而善于引导舆论的人,便能极大程度地操控人气,将别人的人气化作自己的力量。
沈苍玉看向水玲珑,她虽站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却眼神尤为冷静,似乎没有被其他人的情绪所渲染。
这时,水玲珑仿佛察觉到了沈苍玉的眼神,她朝沈苍玉的方向看了过去,朝她勾起嘴角。
那一刻,明明水玲珑没有张口,沈苍玉却似乎察觉到了她想对她说的话——
“怎么利用人气去对付自己的敌人,我已经为你演示过了,现在你学到了吗?”
沈苍玉意识到,靠着信仰的力量获得窥天机能力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那天香娘娘也是如此吗?
天香娘娘手握窥天机,能看到事物运行的规律以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那她是否知道,行香堂的香火会出现问题,她又是否知道,有很多五邪的信徒正在窥伺她身上的宝物。
如果她真的有窥天机的能力,她应该会知道这一切,但她却没有提醒自己的信徒们,也没有出手阻止。
天香娘娘到底是信奉天命论,认为她的命运无法改变,因此没有出手。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包括她自己?
“冬棠在哪里?”
“不在医馆。”
“同盟会呢?同盟会找过了吗?”
“同盟会哪有什么据地啊,他们平常聚会的地点还是食堂呢,但如今这食堂的餐点早就过了,里面哪里还有人啊……”
“人还会在哪呢?”
“咚——”
“什么声音?”
巨大的敲击声传来,像是敲钟的声响,但声音的源头并不远,就在人群之上的地方。
他们抬头看向阶梯的尽头,那里是第一殿的方向。
“咚——”
随着钟声敲响,地面仿佛在摇晃,他们脸色大变:“行香堂里怎么会有钟啊?”
是啊,行香堂里没有钟,第一殿里除了庙宇和神像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咚——”
他们撒开腿向上跑去。
“咚——”
阶梯上人头攒动,他们手里举着灯笼,灯笼的光向四周散去,又被周围密集的人群拦住,化作地上一幢幢细长的涌动的黑影,仿佛地下不断滋生的鬼。
钟声越来越密集,像是鼓点,踩在人们的脚步声上。
人群涌上第一殿,光线从平台上升起,随着一道清脆的哐当声响起,他们看见被砸开的天香娘娘神像,满腹的经书脏器哗啦撒了一地。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疯了吗?她怎么敢……”
冬棠丢下手中的锤子,拨开流水一样涌出的经书,她在神像内挖着,口中不停念着:“在哪……至宝到底在哪里……”
“冬棠,你快住手!”
“你要做什么?”
冬棠置若罔闻,丝毫不管身后的人群,只是拼命地将一本本书和竹简从神像体内挖出。
人们丢下灯笼向她跑去,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即使天香娘娘信仰衰减,他们也无法忍受她的神像被人如此糟践。
冬棠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感觉着手中冰凉的触感,总算是露出了笑颜:“找到了。”
她将手里的物件从神像体内拿出,借着灯光向外看去,那是一颗透明澄澈的珠子,珠子上闪着异常璀璨的光,珠子看不出材质,不知道是什么矿石所制,但珠子上却充满了浓郁的灵气,任谁看都知道这绝非凡品。
“这就是阿弥伽所说的至宝对吧。”冬棠痴迷地看着手中的珠子,阿弥伽说,这颗珠子就是天香娘娘窥天机能力的来源,只要能获得这颗珠子,就能掌握窥天机的全部力量,能看到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把它放下!”冲到冬棠身前的行香堂弟子大声吼道,想要将她手里的灵珠夺走。
冬棠忽然一抬眼看向他。
一念之间,那个弟子忽然脸色煞白,脖颈处黑色的血管向外突突地跳动着,他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冬棠:“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露出同样的表情,他们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嘶吼。
“这是什么?”
“我的头好痛,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脑中的意志挣扎着,强撑着理智看向冬棠说道:“肯定是她对我们用了什么……邪术……魔修,她是魔修!”
他们的眼白化为黑色,他们的饿心脏跳动着,作为嗔的所有恶欲此时尽数从他们体内涌出。过去他们所有的抱怨、责怪、针对、讨伐时产生的嗔欲此时化作了无穷无尽的能力,从他们体内涌出。
水玲珑看着周围被控制的弟子,脸色沉重。
她也感受到了嗔的力量,但她体内的嗔欲不重,因此没有被操控神志。
她确实会拿捏人心,是因为她能清楚看懂每个人的情绪,她早就将七情六欲从自己的体内剥除,因此才能更好地掌控它们,免受它们的影响。
控制别人的情绪是她的手段,但她能走到这一步,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过去她走的每一步都坦坦荡荡,无怨无悔。她很清楚自己每一步将要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因此很少有东西能够影响她的情绪。
如今冬棠投靠五邪,激发行香堂弟子心中的嗔欲,用邪术影响他们,把他们的嗔欲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一点确实在水玲珑的意料之外,她一向觉得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唯独这一次她算错了。水玲珑没想到冬棠居然这么大胆,她不惜暴露,也要将事情做绝。
冬棠看着像乌云一样笼罩整个行香堂第一殿的黑气,抬起手,衣袖垂下,露出她手腕处的黑珠手串。随着她抬起手,掌心出现一个漩涡,将源源不断地黑气吸入体内。
她闭上眼,心中念道。
以怨念为引,无量生。
第68章 回来 天香娘娘睁开眼,向冬棠的方向指……
沈苍玉手一转, 昆仑剑落入手中。
她紧盯着第一殿外翻滚的黑气,这一次的嗔念尤其浓郁。忽然她的视线穿过山崖看向远方,在昆仑的各个角落里, 黑气源源不断涌起。不仅是行香堂,这昆仑里的其他弟子也受到嗔念的影响, 化作了无量生的养分。
或许是因为冬棠在昆仑里潜伏了很久,对不少弟子们下了手。如今所有的黑气聚拢而来,沈苍玉意识到,冬棠比她过去遇见的任何一个无量生都要强大。
“如封似闭。”
沈苍玉将剑插入地下,周身的气以她为圆形, 在脚下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将她护住,免受四周黑气的侵染。
黑气循着人味一阵阵撞在风墙上, 借着黑气的掩盖,沈苍玉抬手,一枚铜钱在她掌心处旋转起来。
“一钱窥心。”她无声念道。
四周的景象颜色变化, 她透过层层人群看向远处站在神像旁的冬棠。沈苍玉本以为冬棠身上有这么浓郁的嗔念,相应地,贪欲应该也不低, 就像她在船上碰见的那个无量生一样。
但意料之外的是, 冬棠虽然怨怪所有不公平的事情,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贪婪。
她身上贪欲不重,这便意味着沈苍玉的铜钱眼·利益熏心对冬棠也没有太大的效果。既然无法用铜钱眼来对付她, 那就只能动手了。
沈苍玉卸去阻挡在周身的如封似闭,提着剑迎着黑气便上前冲去。
冬棠察觉到沈苍玉的动作, 手一抬,黑气向她冲过去:“找死。”
黑气撞向沈苍玉,却被她一剑斩开。冬棠没有想到沈苍玉的剑气居然还能斩开嗔念, 一团团密集的黑气向沈苍玉撞去,有的被她挡下,有的击中她的身体,有的缠上她的四肢想要将她拦下。
一道道紫痕和撕裂的伤口从沈苍玉身上出现,但她却面不改色,拼了命地向冬棠冲去。
只要杀死了她,无量生在昆仑里的繁衍便会终止,蝴蝶扇扇翅膀①,或许未来的很多灾难都会结束在这里。
“杀了我,你会后悔的。”冬棠看着沈苍玉说道。
“后不后悔,你说的不算。”沈苍玉抬剑,刺入她的心脏。
冬棠的身子向后倒去,嘴角却勾了起来。
无量生在经历死亡之后,才是真正活过来的时候,如今她的肉身死了,她便成为了不死不灭的无量生。
冬棠的身体落下时,化作飞灰消散在空中,接着,四周的黑气聚拢,为她凝结成一个新的身体。
“我说过了,你会后悔的,”冬棠大笑道,“现在,我已经无敌了,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沈苍玉却置若罔闻,继续抬剑向她刺去。
看着她的剑锋,冬棠下意识躲开,剑锋没入她的胸膛,破开一道口子。
冬棠吃疼地抽了一口凉气:“怎么会……你的攻击为什么还能伤到我?”
她如今已经是魂体,活物无法触碰到她,刀剑也不可能伤她半分才对……难道说,这昆仑剑当真这么神奇,就连无量生的魂体都能刺伤?
沈苍玉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因为她本身就不是活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也是个死物,她自然能够直接接触到作为魂体的无量生,因为她们本质上是同样的东西。
同样,这昆仑剑是她召唤出来的手中剑,自然也和她一样,能斩杀魂体。
“太烦人了。”冬棠的眼神变化,开始吸收四周行香堂弟子的魂魄,从中获得力量。随着一道道惨叫声响起,冬棠原本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凝实:“早知道你这么难对付,就应该早早将你除掉。”
她口中念了一串口诀,四周的黑气编织成一张张密网向沈苍玉罩来,网像刀锋一样锋利,若是被它扑中,只怕要化作满地的碎块。
沈苍玉不断躲闪着,眼睛却紧盯着冬棠的漏洞,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沈苍玉的攻击对冬棠有效,冬棠的攻击也同样能对沈苍玉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害。魂魄的伤与□□的伤不同,那是一种绵延的、持续的钝疼,总会在不经意间复发,痛彻心扉。
水玲珑将几块石头抛起,石头落在地上,像活物一样滚动着,在地上画出结界,将她护在其中。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香。
行香堂的陈香早就被雪水惹潮,无法点燃,而新的香也出了问题,所有的香都毫无用处。
行香堂弟子是天香娘娘的信徒,与天香娘娘之间的联系全靠香作为媒介,没有香在,他们便一无是处。
但水玲珑手中的香不一样,她这些降神香在她袖里乾坤中堆积了数年没有用过,与那些香不同,她这些香是正常的,能够请天香娘娘下凡。
作为行香堂弟子,每天都会烧香与天香娘娘联系,有事烧香,无事祈祷,这是他们的日常。
很难有人想象,一个行香堂弟子居然好几年没有烧过一支降神香。既然她不需要天香娘娘的能力,又为何要留在行香堂里呢?
在很久以前,水玲珑便觉得疑惑,为何天香娘娘无所不能,却无法将能力直接赋予他们,而是要他们通过燃香从她身上借助力量。
为什么他们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像其他道法的弟子一样。
徐梅长老告诉她,因为窥天机是一个捷径,只付出诚心和信仰是最便捷的,最轻松的途径,没有门槛,无论是皇室贵族还是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住在破庙桥洞里身无分文的流浪汉,都有信仰的权利。
天香娘娘不管他们祈祷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付出了诚心,便能获得回报。有求必应,这才是天香娘娘香火旺盛,信徒广泛的原因。
但天香娘娘的赐福终究只是一种外加的辅佐,不同其他道法一样,需要不断学习不断感悟。他们获得力量的途径不同,结果也不同。
水玲珑问道,那为什么住在山外的凡人不去学习,这样他们就能感悟别的道法。
徐梅长老笑着摇了摇头,长大以后,水玲珑便懂了。
学习这件事在她看来再简单不过,但对于山外的凡人来说,却有着一道遥不可及的门槛。这个时代,不是所有人都有读书学习的权利。他们这群从小在昆仑长大的人,才是最幸运的人,这个出身便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水玲珑的亲人无一不是行香堂弟子,她生来就是行香堂的人。但她过去想过许多次,想要去选择别的道法,她喜欢将能力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向天香娘娘求助。
“但你想要一眼望穿自己的未来,将每一步都走好,又想获得更多人的注视与赞赏,这不恰恰就是窥天机的本质吗?”徐梅长老如是说,水玲珑顿悟,便从此留了下来。
若是换作其他人,便心安理得地忘记自己的那些纠结,专心信奉着天香娘娘,在信仰中获取能量。
但水玲珑却开始学习心术。她知道心术与道法不同,道法只有本道弟子可以学,但心术却是天下人都能学习的东西。道法的力量无法满足她,她便从心术中获得能力,即使心术这种东西被大多数行香堂弟子所唾弃,认为那是自讨苦吃。有了天香娘娘在,他们本就获得了万能的仙力。
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即便是信仰同一个道法的人,思想也各有区别。
有人窥天机,是为了看透自己的未来,他知道天命难违,知道如何走才是他的命,顺应自己的命运,不去做无用的强求。
有人窥天机,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极限,试图在有限的时间内提升自己,让未来比预料中的未来更加好,这便是水玲珑。
她学习了百般心术,就是为了在灾难来临时找到多一种解法。
“这一次,我这仍然无需您亲自出马,您就去帮别人吧。”水玲珑抬手将香挥出,那一把香向不同方向飞去,落在那些艰难控制着自己神志的行香堂弟子面前。
“这是……”行香堂弟子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们抬手抓住眼前的香,下一刻,所有香上燃起了猩红的火光。
黑气顿时凝住,白雾从香上漫出,越来越浓。
冬棠有意识到不对,她当机立断截停了吸收黑气的动作,周身的黑气将她笼罩,她向着山外的方向飞去。
被开膛破肚的神像忽然动了,天香娘娘睁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向冬棠的方向指去。
白色的烟雾将飞到半空的冬棠缠住,烟雾不断收缩,似乎要将她压缩搅碎。
冬棠挣扎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神像:“我不也是你的信徒吗?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为什么不帮我,作为神仙,你为什么就不能一视同仁,满足我的愿望?”
天香娘娘没有回答,白雾的绳索陷入冬棠的魂体,冬棠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阿弥伽,事到如今,你还躲在后头不肯出来吗?”冬棠露出狰狞的表情,“既然这样,那这至宝谁也别想得到!”
她抬手,忽然将那颗藏在手中的灵珠咽下——
作者有话说:①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洛伦兹
第69章 诛邪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昆仑中的弟子从未听说过, 天香娘娘的神像内藏了什么至宝,也不知道那些五邪之人从哪里得来了这些消息。
冬棠将灵珠咽下的那一刻,地下忽然有黑气涌起, 化作一只大手将冬棠紧紧裹住,想要将她拉入地下。
这只黑手上带着浓郁的阴冷的气息, 令人毛骨悚然,它比过去遇见的任何一个无量生都要可怕。
【你已解锁人物:无量生神使——阿弥伽】
消失许久的提示音再次出现在沈苍玉耳中,她盯着眼前的黑手,知道眼前这个东西便是一直躲在无量生信徒背后的神使阿弥伽。
过去沈苍玉所见过的无量生虽□□消亡,但魂体仍然幻化作人的模样, 但眼前的阿弥伽却连人形都舍去。
“缚灵阵。”水玲珑手中掐诀,向地上按去, 层层光圈像是涟漪一样向外扩展,缠上地上那只黑手,想要将它困住, 但缚灵阵的灵气却从黑手上穿过,没有触及它半分。
这攻击对它无用。
水玲珑盯着远处的阿弥伽,只觉得棘手。
沈苍玉将剑挥出, 昆仑剑脱手飞出, 刺向阿弥伽,却被它猛地弹开。沈苍玉的神识与手中剑相连,在昆仑剑的剑身与阿弥伽相碰时, 她仿佛听到了一阵阵密集的嗡鸣声撞入她的脑中。她头疼欲裂,忍不住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而血液从她双耳出淌出,她耳中尽是杂音和嗡鸣声,就连眼前的画面也看不清了。
冬棠将灵珠咽下, 阿弥伽见状只能出手将她救下,打算将她带入地下,一同潜逃出昆仑。
此时天香娘娘的神像垂眼看着他们,四周的白雾紧随其后将他们捆住,白雾将他们裹了一层又一层,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茧。
果然,想要克制阿弥伽这种似鬼似怪的东西,还得要靠天香娘娘的仙力。
这时,层层叠叠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犹如万人同语:“老东西,你的力量早就寥寥无几,还想阻拦我,难不成你想要和我大战一场以后灰飞烟灭吗?”
天香娘娘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仍是那副慈悲的模样,只是遥指远方的那只手缓缓展开,又猛地握起来。
白雾顿时收紧,将捆住其中的阿弥伽发出阵阵杂音。
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听到声音以后忍不住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哀嚎,鲜血从他们耳中溢出。
忽然,原本还在捂着耳朵发出哀嚎的行香堂弟子放下了双手,他们眼神空洞,嘴中念念有词,向着天香娘娘神像的位置走去。
有人捡起了地上的锤子,有人踩在地上的经书上,有人抬手向神像退去。
此时他们众人齐心,确实想要将天香娘娘的神像推倒。
“你们在做什么!”水玲珑提高了音量,手中的缚灵阵转换方向,向那群行香堂弟子们捆去。
“天香娘娘嘴上说着关照所有人,为什么别的人命那么好,我的命那么差,难道就不能为我改一改吗?”
“既然做不到公正,那就把一切都毁掉了,大家都得不到好处,我才能好受一些。”
“为什么要拦着我?我的前半生都耽搁在行香堂中,如今行香堂没落了,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如今我亲手毁了她,有错吗?”
这些都是埋藏在行香堂弟子们心底深处的怨念,此时在无量生的影响下一并爆发。
一道道声音响起,堆叠起来,就像阿弥伽说话时万人同语的声音一样。
“这个世界早就变了,就算我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无量生出现,你们永远也无法消除无量生。”即使被白雾捆住,阿弥伽还是发出了嚣张的笑。
天香娘娘垂眼看着身下的一切,仿佛发生的这些画面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都给我住手!”水玲珑两手按在地上,源源不断的气导向缚仙索,死死缠住那些人,拦下他们的动作。
但他们体内的怨念太过浓郁,他们要挣脱一切束缚,他们要发泄,他们要将他们一手创造出来的神亲手毁掉。
神像摇摇晃晃,顶上的尘埃碎屑不断下落,她无声地看着人群,然后在众人的推搡下轰然倒塌。
地板龟裂,沙石飞溅,天地摇晃。
破碎的腹部流出的经书像是她的血液,洒了满地。
这时,拐杖落地清脆的敲击声在身后传来,水玲珑向后看去,只见徐梅长老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站在了平台之上。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脸上没有震惊也没有生气,她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注定会发生。
将神像推倒的行香堂弟子看着眼前倒塌的神像,被无量生侵染的理智此时逐渐苏醒过来。
徐梅长老杵着拐杖向那群行香堂弟子们走去,问道:“这是你们心里想做的事情,但为什么做出来以后,却要哭呢?”
那些弟子回过神来,看向徐梅长老,忍不住跪下。
“长老……”
“师父……”
徐梅长老却打断了他们的话:“天香娘娘的神像已经倒下,意味着天香娘娘的信仰从此结束,窥天机或许还在,但天香娘娘却不在了,我也不再是你们的师父。”
有人想要解释,说这一切都是无量生的阴谋,若不是无量生控制了他们的神志,他们又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但……这又确确实实是他们埋藏在内心深处阴暗的欲望。
他们当初进入昆仑,进入行香堂,便是怀着最美好的愿景,想要好好修炼,好好信奉天香娘娘,即使最后没有办法真正修成正果,也能做到无愧于心。
但修炼的路上他们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比起修炼,他们更加在乎自己得到的东西。他们忍不住看到别人的业力、别人得到的好处。他们忍不住想,为什么别人偏偏那么好运,为什么被眷顾的人总是别人。
在他们看来,自己明明比那些人更勤奋、懂得更多的知识、对天香娘娘的祈祷更加诚恳……但有时候,百里挑一的名额偏偏是那些远不如别人的人。或许是命运不公,或许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①,总有人去当天降紫微星,但那紫微星永远只会是别人。
他们将不甘放在心里,还宽慰地对其他人说,不是自己不好,只是这世道变了。
越是在修仙路上不停走,他们越是不甘心,无论是天道,还是天香娘娘,永远无法将好运公平地赐予每个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②。
既然如此,那就将一切都毁掉算了。
摧毁行香堂的信仰,确实是他们想要的,无论结果是否变得更坏,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原来亲手毁掉信仰的不是五邪,而是他们自己。
在除五邪之前,他们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和五邪也没有区别。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下,但空气中缠绕的白雾却没有消除,阿弥伽大笑的声音变了调子:“不对,怎么还没消失,你不是死了吗?”
白雾越收越紧,将束缚的一切全都搅碎。
“不——”
阿弥伽尖叫道。
黑雾在其中炸开,化为四散纷飞的碎片,而被黑雾包裹在其中的冬棠也暴露在白雾之下,也被白雾一并搅碎。
冬棠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作碎片被白雾卷起,向空中飞去,像飞雪,像柳絮,又像蝴蝶……
只可惜,她的碎片是黑色,而不是白色,要不然,就能和雪花和白雾融在一起了。
真可惜。
她想。
随着冬棠的魂体消散,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向一旁滚去,落在了水玲珑脚旁。
水玲珑回过神来,将那颗珠子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珠子虽澄澈透明却闪着异样夺目的光芒,握在手中时还能感觉到阵阵温暖。
这就是无量生要争夺的至宝吗?
水玲珑觉得,这颗珠子只是普通的宝珠,除了耀眼、蕴含着浓郁灵气以外,和别的宝石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有人沿着山路向上跑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问道:“发生什么了?”
水玲珑看着她的模样,认出了她是万器归心的仇声,回复道:“无量生攻击了行香堂,将天香娘娘的神像毁了。”
“攻击行香堂?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行香堂?”仇声皱着眉问道,忽然视线落在水玲珑手中的灵珠上,“这是什么?”
水玲珑说道:“这是无量生想要拿走的东西,据说是一颗宝珠,我在藏经阁的记载中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
“宝珠……”仇声沉思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或许掌门知道这个宝珠的情况。”
她们还在交谈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师姐,你不是说自己新研究出了御剑术吗,怎么不用剑飞过来,反而千里迢迢跑过来?”
仇声摆了摆手随意地说道:“来得太急,把剑落在院子里了。”
但下一刻,昆仑剑忽然出现,剑锋抵着仇声的脖颈。
沈苍玉盯着眼前的“仇声”,说道:“仇声师姐早就不用剑了,你不是仇声师姐,你是谁?”
眼前的人忽然向前扑去,想要抢下水玲珑手中的珠子,昆仑剑毫不犹豫地斩断她的头颅。
水玲珑大惊,向后退去,只见眼前的人身首分离,但意料之中血液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
一个东西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们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纸扎人,而纸扎人的脸上裹了一层金纸,金纸煌煌,像是镜子一样倒映着她们的面容。
沈苍玉盯着地上的纸扎人,念出它的名字:“百目镜。”——
作者有话说: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王勃《滕王阁序》
②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
第70章 去吧 一切尘埃落定
裴文景猛然惊醒, 竹简从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意识逐渐回笼。
这里的藏经阁的地下三层, 他昨晚熬夜翻找资料,没想到睡了过去。还好, 还好那一切只是梦。
他将身旁的书挑挑拣拣,将要带走的书抱在怀中,向楼上走去。
藏经阁里冷冷清清,平日里藏经阁的人虽少,但总能看见一两个,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裴文景走了很久,直到将书放在前台的桌面上, 也还没看到第二个前来藏经阁看书的弟子。
前台的弟子一直翻着手中名牌上的讯息,看到裴文景将书放在桌上才将名牌收了起来,寒暄道:“文景, 你昨夜又在藏经阁待了一晚上?”
裴文景点头应是,将贴上标签的书一本本装进袖子里。
“那可惜了。”前台的藏经阁弟子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
“怎么了?”裴文景问道。
“昨晚可真是太热闹了,可惜你没有看见。”
“昨晚……”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裴文景的心底升起。
“昨晚无量生攻击行香堂,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了, 行香堂散了。这一次,窥天机看来是真的不复存在了。”藏经阁弟子感慨道。
说着,藏经阁弟子一拍桌面, 朝裴文景小声说道:“听说昨天晚上除了无量生以外还出现了个新的五邪,我们推测, 它可能是嗔痴疑慢贪里的‘疑’。话说回来,你们研究五邪那么久,交手的魔修不是贪就是嗔, 剩下那三邪至今未曾见过,没想到这无量生的大魔修刚死,它就出手了。”
“疑……它是谁,有什么特征?是谁发现它的?”裴文景追问道。
“说起来也是神奇,”那藏经阁弟子感慨道,“那个魔修能操控纸扎人,幻化作别人的模样,据说他们看到的时候,还真将那魔修当作了仇声,若不是沈苍玉胆大心细、出手果决,或许真的就让那魔修把人骗过去,将灵珠夺走。”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发觉魔修的异样,是沈苍玉忽然出剑,砍下了它的头颅。”藏经阁弟子的手在脖子上划过。
裴文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一瞬间,他忽然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神色恍惚,向门外的方向走去。
“诶,文景,你这还落了一本书!”藏经阁弟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但裴文景却浑浑噩噩地向外走着,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藏经阁弟子挠了挠头,只好将桌面上落下的书收了起来,收起之前,他随手将书翻开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让他坐直了身子。
这本书的封面写着炼丹术,但书里的内容写的却是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办法,这是邪术吧!他难以置信地将书来回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他猛地将书翻到扉页,他想找这本书撰写者的名字,却发现,书的扉页不知被何人撕掉了。
他面色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书,立即拿出名牌给长老发去讯息。
这种邪书绝对不能留在昆仑里。
他看向门外的方向,此时裴文景早就离开了好一段时间,门外只有晃眼的太阳,没有人。
裴文景知道自己要借的是一本这样的书吗?
藏经阁外的日光毒辣,透过裴文景的眼皮刺进眼睛里,画面赤红,像是洗不去的浓稠的血。
修仙的路越往上走便越沉重。
从前裴文景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说,但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他从记事起,梦里便是逃不脱的火和黑暗,他想了很多种办法将火焰驱散,最终才发现,只有不断修炼太极道法,火焰才能向四周退去,他也终于有能力掌控自己的识海。
脑内的黑暗逐渐向四周退散,他像提着灯照亮黑暗的人,越往前走,他越是看清一分他识海深处的东西——那是个人。
裴文景意识到,他的脑子里关着一个人。
但他与那个人之间还隔着一片火海,他走不过去,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他隐约意识到,当他真正看清那个人的时候,他过去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
但随着他太极道法的日益增进,他开始日复一日地做梦,经历了周而复始的痛苦。梦里他见过了无数个画面,见过无数个人的死亡。或许是他的脑子觉得太过痛苦,总在他醒来之前让他忘记梦里见到的一切。
很多画面他看不清,也记不住,直到昨天晚上,他在梦里清楚看见了仇声的死。
长剑破开她的脖颈,血液飞溅。
直到醒过来的时候,裴文景才暗暗庆幸,还好那只是梦。但在和藏经阁弟子对话的时候,那个场面猝不及防地从他脑子里跳出。
裴文景低头看去,脚下是厚重的雪,头顶是炙热的太阳,阳光落在他手上,他发现自己在抖。
沈苍玉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的猜测出错了呢?万一那个人不是百目镜,而是真的仇声呢?她如此坚信自己的判断,但如果判断出错了呢?即使错误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但这个结果也仍然存在着。
裴文景想起藏经阁弟子对沈苍玉的慨叹,意识到,沈苍玉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有了刚入昆仑时的谨慎,她名声大噪,她让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名字,即便赞毁参半。她像是疯了一样放线,一头撞进天际的纸鸢。
裴文景害怕自己再也抓不住她落在地上的线,若是线断了,她便一去不复返,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
这段话在他脑中出现过很多次,只要他看见沈苍玉,这段话就会忽然浮现。
他不清楚自己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究竟是在梦里见过她,还是说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自上次从剑阁出来以后,沈苍玉便和他吵了一架,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沈苍玉看见他就心烦,他也识相地离开,不再去触她的霉头。但与此同时,他又真的害怕,怕沈苍玉稍有不慎,便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只能不停翻阅典籍资料,从中去找关于太极道法的信息,他要将道法修炼到极致,才能获得力量,等到那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有应对的办法。
*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了,你们打算怎么办?是将她修好,还是重建一个新的?”沈苍玉站在第一殿上,看着眼前倒下的神像,问向水玲珑。
“神像倒了,或许是娘娘用尽了所有的仙力去对付阿弥伽,如今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我们就算烧了正确的香,也没有办法与她联系上,”水玲珑揣着手,看向眼前血红的夕阳,“窥天机的弟子们走了一大半,有些离开了昆仑,有些去了逍遥游。”
沈苍玉接道:“很多人都说,逍遥游是道法最终的归宿,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或许经历过各种风浪、追求过种种名利欲望的人,最终都想要斩除自己的七情六欲,让自己回归最原始、最纯净的婴儿一样的状态。
为学日增,为道日损①。
只有将作为人的所有主观情绪一点点从身上剥除,才能在对待事物时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才能看到没有情绪影响下所有事物的背后的本质和运行的道理。忘记自己和万物的区别,无己,无功,无名,才能到达逍遥游的境界。
沈苍玉羡慕逍遥游的弟子,可以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想,他们无拘无束,自在得很。
但她不行,她所求的太多,她放不下,也不甘心放下。
“是啊,逍遥游确实是个好去处。”水玲珑说道。
“你为什么不去?你要留下来继续守着行香堂吗?”沈苍玉看向水玲珑。
水玲珑的年纪是沈苍玉的两倍,但如今两人平静地谈着话,又像是同龄人一样。
“不是行香堂,”水玲珑说道,“我打算建点别的东西,我还是觉得,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娘娘身上,倒不如抓在手里。”
水玲珑看向沈苍玉:“我要建立心术堂,学尽天下百家之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道法呢?”
沈苍玉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裴文景。裴文景也说过,师百家,而后晓天下。若他没有继承太极道法,或许也会做出和水玲珑同样的选择。
“我有一个很钦羡的长辈,”水玲珑说道,“她总说,人得踏踏实实踩在地上,道法不能让大家多吃一口饭,她想要创造出所有人都能用的道法,让所有人都能掌握改变命运的力量。于是她创造了心术。她带着许多昆仑弟子,聚集各家长处,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好用的心术。虽然她最后离开了昆仑,但我总是在想,或许比起信仰,人们更需要力量。”
听着水玲珑的描述,沈苍玉已经猜出了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的名字——万千重。
果然她过去曾经是昆仑的弟子,她创造了心术,但最后却被迫离开了昆仑。
“你知道她离开昆仑的原因吗?”沈苍玉追问道。
水玲珑愣了一下:“这件事我倒是不太清楚,她离开昆仑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也是通过她留下的书籍才逐渐悉知她这个人。往后我问过家里人,但他们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我便只能作罢。”
沈苍玉皱起眉。
当年万千重到底为什么离开昆仑?为什么会创造铜钱眼?为什么会进入五邪?当年昆仑的人说裴文景身上流淌着魔修的血液,他来昆仑是为了报仇而来,莫非,这个“报仇”与万千重有关?
*
难得今日夜里没有云,天上星星点点,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沈清晏掏着竹篮,从篮子里翻出几只纸船,他将裁短的蜡烛接在纸船上,用火柴将蜡烛点燃,将纸船放入水中,看着纸船顺着漆黑的河流摇摇晃晃向前游去。
众生林不受外界天气的影响,这里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
沈清晏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将纸船一个个点亮,往水中推去。
“我以为我做了很多,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将你留住。”
沈清晏抱膝看着水中的船灯:“无量生死了,百目镜来了。你看这故事里的反派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你们对于这个故事来说就是消耗品。”
河水倒映着天上的银河,船灯在水中游着,仿佛也流入银河之中。
“冬棠,不要去当反派啊,反派都没有好下场的。”沈清晏看着河灯,忽然泪水又夺眶而出。
就哭这一次,最后一次。他想。现在系统已经不在他身旁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一个人走,他必须打起精神来。
或许是河水停住了,眼前的那只船灯久久不肯离去,静静地停在他身前。
沈清晏只能抬手去推它,将它向远处推去,为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送上最后一程。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能够投胎,你不要留在这里了,去我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吧。”
他呢喃道:“毕竟在我们那里,不管出身如何,努力的人,永远会有多几分选择。”——
作者有话说:①为学日增,为道日损。——《道德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