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矛盾 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
“苍玉要离开万器归心。”仇声说道。
“离开万器归心?她要去哪?”掌门回过头看她, 西斜的夕阳落下来,穿过大殿的门口,照亮了他半张脸, 而另外半张脸落入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她说要去水玲珑新建的道法, 就是那个心术堂。”
“心术”这两个字在掌门的舌尖辗转着。
当初水玲珑说要创建心术堂,不少人都对她的做法产生了非议,毕竟她是行香堂过去最看好的弟子之一,如今行香堂倒台了,她却先于其他弟子离开行香堂, 独自创建自己的道法,这种行为就像叛变的前朝臣, 落了不少难听的名声。
掌门对于水玲珑的做法不置可否,只是觉得窥天机创建了几百年,就毁在这一刻, 忍不住唏嘘。
但他没想到,水玲珑要创建心术堂就算了,居然还要将他们万器归心的弟子也带走, 带走的还是继承了昆仑剑的沈苍玉。
“你没有告诉她昆仑剑和万器归心继承的事情吗?”掌门皱着眉问道。自古以来, 继承昆仑剑者默认要成为万器归心的继承人。
“说过了。”仇声将沈苍玉的原话向掌门复述了一遍,只见他的脸色发沉。
原本掌门想在沈苍玉及笄礼前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将她认回沈家, 将及笄礼和继承礼放在一起操办。
如今沈苍玉要离开万器归心,但离沈苍玉及笄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掌门犹豫了一会儿, 说道:“看来这事等不了了,等弟子比试结束以后,立即进行继承礼。”
昆仑里道法信仰自由, 任何人都可以创建属于自己的道法,昆仑也会给他们提供场地,不会管束他们。水玲珑说要建立自己的道法,也无需经过掌门批准。正因为昆仑的道法百花齐放,各位修仙者才愿意留在这个地方。
水玲珑在昆仑和小昆仑之间的一座山头上划出自己的据点,开始传道授业,她每天按时开布讲坛,也不管有多少人来听。
在一开始,她的听众只有沈苍玉和明昭,后来逐渐又多了一些人。
沈苍玉以讨论心术为由头,从水玲珑那拿了不少心术的抄写本,而这些心术全数都是万千重所创。水玲珑见沈苍玉刻苦钻研心术,心中大喜,便掏出了不少独家珍藏。沈苍玉看了一眼,果然,万千重在藏经阁里藏的不少心术秘籍都落在了水玲珑手里。
水玲珑将秘籍给沈苍玉,沈苍玉便连夜将秘籍抄写一遍,再送出去给江潜,由此换得万千重的答案。
他们心照不宣,各有所谋。
后来,偶然有路过的外门弟子碰上了水玲珑的讲坛,远远地看着,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吸取着知识。他们见水玲珑没有阻止他们听讲,便逐渐靠近讲坛,最后大着胆子在桌前席地而坐,听着水玲珑的话。
这正巧就是水玲珑计划中的结果。
她知道,内门弟子数量不多,因为昆仑内门择人一向贵精而不贵多。但外门不一样。昆仑外门的弟子很多,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或是蜜蜂,在替昆仑内门弟子工作着,联系昆仑与外界的人群。
水玲珑想要将这群人也收进自己的道法。
鹿元听见水玲珑这个打算,只觉得热血沸腾,但明昭却觉得不太妥:“人和人区别很大,我们同一道法的人能够聚集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的理念和信仰相同,但你的道法只是教会人心术,让他们掌握更多的能力,但你的理念是什么呢?若是你聚集起来的人理念不同,就会产生冲突,恐怕未来每一天都不得安生。”
明昭从外门一路走过来,她对外门弟子的了解远比水玲珑要多。不是她进入内门以后就想断了别人前进的路,而是她明白,泾渭分明,有些人就是没有办法好好待在一起,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不正好吗,”水玲珑说道,“有冲突才有矛盾,有了矛盾以后,大家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不断争着进步啊。”
她对那些小圈子的自吹自擂、相互吹捧、谦恭礼让的事情没有兴趣。她更想看大家铆足了劲针锋相对以后,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你说对吧,玉。”水玲珑忽然说道。
还在抄着秘籍的沈苍玉忽然听到她的话,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溅落一滴墨汁:“对。”
她确实在和水玲珑论道时谈过这个话题。
矛盾和斗争是事物发展的动力和源泉。水玲珑并不想像那些现有的道法一样——将一群相似的人聚集在一起,让一滴滴水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潭死水。
她想看看不一样的人为了同样一个目标汇聚在一起,能产生什么样的动力。或许他们的道法会受挫,会后退,会遭到大家的排斥和抵制,但总会在不断的摩擦和碰撞中找到新的道路。
【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①。】
这句话是沈苍玉在弹幕中偶然看见的,弹幕刷得太快,那条信息一下子就被其他弹幕淹没了,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但那句弹幕与其他人的弹幕的风格不太一样,她猜测,这句深沉拗口的感想可能又是那个人发出来的。
沈苍玉想,矛盾冲突那么重要,或许这就是小说需要有主角也需要有反派的原因吧。太过安逸的生活会让读者失去兴趣,剧情需要在主角和反派的碰撞中产生激情。
“玉啊。”明昭模仿着水玲珑的语气去叫沈苍玉。
明昭在很久以前便说过,沈苍玉的名字很特别,精髓便在那个“玉”字。她感慨道:“玉,去点便成王,给你起名的人给你赋予了好大的愿景。你在你们蓬莱的地位不一般吧。”
听见明昭的话,沈苍玉抬手去摸着自己一直以来挂在脖颈处的玉珏,这是她重生以后从家里带过来的,是阿嬷的玉珏。
她不知道她娘亲在为她起名的时候是否也有过这一层的想法,她也不知道当初阿嬷买下这块玉珏的时候,是否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玉在被凿开之前,只是一块石头。没被凿开之前,她是美玉还是顽石还未分明。
但沈苍玉猜测,自己大概是一块顽石,她的脾气又臭又硬,有种不气死人绝不罢休的倔劲,作者选她作为主角,大概就是想看她这种臭脾气大概能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沈苍玉想,她还没有办法做到去点成王,那就再加一“点”吧,让她点石成金。
“接下来的弟子比试,你可得加油了,拿个好名次回来,”水玲珑说道,“等你名声大噪以后,成为我们心术堂的活招牌,多招一些人。”
在平日里,沈苍玉也需要接替水玲珑来开办讲坛,但她教授心术,只管讲,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学懂。她说:“我只管说,你只管听,我不包售后,要是学不懂,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又不是你娘,还要我一口一口给你喂饭呢?”
水玲珑听见沈苍玉的话,作势要打她:“我好不容易招来的弟子,现在全被你气走了。”
沈苍玉却抬手去拦她说道:“没有啊,他们哪有走,你看,他们不是全还在这吗?”
过几日再办讲坛的时候,水玲珑却发现,来心术堂听课的弟子没有少,反而多了一些。他们虽臭着一张脸,但在沈苍玉讲授心术时异常专注,还总是揪住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朝她发出提问,试图找出她话里的漏洞,可惜他们的问题全被沈苍玉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最后吃瘪的还是他们自己。
“你看,愤怒和仇恨反而成为了他们学习的动力,他们讨厌我,因此会更加努力地学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在我擅长的领域上碾压我。”沈苍玉说道。
“你倒是比我更擅长拿捏人心。”水玲珑说道。
沈苍玉在心里说道,是她擅长分析和学习。她将小说的套路放入现实中,她会下意识去分析——不同性格的人如果成为了主角,他们会怎么走剧情,要怎么做才能实现爽点最大化。
她以不同的人作为她的观察对象进行推演记录,从而推演出她未来将要走的路。
作者没有给她主线剧情和信息,那她就靠自己的能力去推测。
毕竟他们都在同一个世界中,如果这个世界中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和背景都是作者所创造的,那么沈苍玉就能顺着作者的思维惯性,去猜出她接下来布置的剧情。
毕竟作者无法写出自己的认知以外的东西。
若这个世界真的是作者所创,那作者笔下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无法超出她的意料。
同时一篇小说除了人物以外,还有剧情,他们的人生会有起承转合、会有各种起起伏伏的剧情节点。
按照剧情的进展来说,下一步的剧情最高点便要落在弟子比试的那一刻。沈苍玉想。这几年来昆仑逐渐回到平静,藏在昆仑中的不少五邪都被挖了出来,逐一击杀。剩下的五邪忽然就消失了,即使在山外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他们不再盯着善恶堂那颗灵珠,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昆仑里打听到了关于灵珠的消息。
即便是昆仑的人都没有办法弄懂那颗灵珠到底有什么用,他们想必将灵珠拿到手以后,也是差不多的结局,他们便不再费尽心血去夺灵珠,想等到昆仑人成功解读出灵珠的信息再出手。
五邪开始蛰伏,一切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
只有沈苍玉将书交给万千重,从万千重那里获得了不少关于五邪的消息。
“人心的恶永远也不会消失,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或是一个引领者。”——
作者有话说:①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否定之否定
第82章 比试 沈苍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用……
弟子比试如期在众生林举行。
逍遥游的地盘大且平坦、空旷且少人, 于是昆仑的人便借着机会在众生林里建了比武台,将几年一度的弟子比试安排在了这里。
昆仑的弟子比试一向是评定弟子强弱的标准,在比试中获得榜首的弟子便能获得首席大弟子的称号。
裴文景便是这样成为了沈苍玉这一届弟子中的大师兄, 仇声也同理。
历年的昆仑首席大弟子多为万器归心弟子,好战善战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是万器归心弟子有着磅礴的集体荣誉感,他们觉得,万器归心是昆仑掌门所在的道法,他们对外对内声称自己是昆仑第一道,也总得有实力撑起这个名号。
因此在每次的弟子比试中, 就数万器归心弟子最莽,即使争得头破血流也要站到最后。
“从没见过你们逍遥游的弟子拿过榜首。”仇声坐在看台上, 看着远处乌泱泱的人群,和身旁的陆千鹤闲聊道。
“废话,”陆千鹤啃了一口手中的枣糕, 说道,“若不是这场的弟子比试和课堂结业考核挂钩,你看哪个逍遥游弟子肯参加。这些比试对逍遥游来说就是在争虚名, 无用。”
“你们连比试的奖励都看不上吗?”
陆千鹤想了想这场弟子比试的奖励——好几大瓶的灵丹妙药、满箱的秘宝法器和秘籍。问苍生在奖励里加了一只三足金乌, 这榜首若是问苍生弟子,便能直接与金乌签订契约,若是其他弟子, 把这金乌当作宠物也未尝不可。善恶堂在奖励里加了个好添头,拿出了他们压箱底的法器“点鬼簿”……
这比试的奖励无论给了哪个道法的弟子都能用上, 或许是他们见过往弟子参与比试的热情不够高昂,特地整了这么一出。
“奖励再好,对咱们来说也是外物, 用不上也带不走,”陆千鹤说道,“还不如这枣糕,吃下去以后就进了我肚子里。”
“你们逍遥游还真是油盐不进啊。”仇声嘀咕了一声,忽然看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苍玉抱着手臂站在人群的边沿处,听着人群讨论得热火朝天,大家都在争论,到底谁才是这一届弟子中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紧张吗?”鹿元站在她身旁问道,沈苍玉看着她身上飘着几股混杂的气,便知道这一次她将所有签订的妖兽都带了过来,准备放手一搏。
“很久没有体验过紧张的感觉了。”沈苍玉说道。她的语气随意又狂妄,让鹿元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们心术堂的人手段不少啊。”
说到这里,鹿元对沈苍玉揶揄道:“过往的弟子比试榜首一向是万器归心弟子,但你如今已经不是万器归心弟子了,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打破万器归心这么多年的传统,拿下一个新的榜首。”
水玲珑要沈苍玉势必拿个榜首回来,沈苍玉也是这样想的。过去的课堂考核中,沈苍玉被困在记忆中,错失了榜首的机会,让榜首落到了沈清晏手中。这一次,她全力而为,她倒要看看他拿什么赢她。
在以往的记忆中,她似乎没有赢过裴文景,裴文景总是压了她一头。这一世她和裴文景没有机会交手,这是他们第一次对战,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原著男主究竟有多少本事。
她在昆仑待了这么多年,她废寝忘食,她日夜不休地学习和修炼,她想看一眼,在没有系统和金手指的帮助下,她到底能不能胜过他们。
“你的优势在哪呢?是你学会的那些心术吗?”鹿元忽然问道。她觉得,这次弟子比试中群龙聚集,若是要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总得掌握别人没有的技能才对,例如他们的道法。
但沈苍玉如今在心术堂,心术又能算什么道法呢?鹿元承认掌握多种心术的人很厉害,但同样她也觉得,心术谁都可以学,只以心术作为自己的底牌,未免太简单了。
毕竟在她印象中,裴文景也会不少心术,像裴文景一样掌握不少心术的弟子大有人在,若是这样,沈苍玉和他们相比起来就没有特点了呀,这要怎么赢嘛。
“对,就靠心术,”沈苍玉说道,“同样在课堂中的弟子们,有人学心术快,有人学心术慢,这就存在区别了,不是非要掌握别人没有的技能,才算厉害啊。”
小说爽文原则第一条,主角拥有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才能惹得别人的羡慕,才能带来爽感,主角能赢过别人,很多时候就是靠着信息差和金手指。
沈苍玉想,难道就没有一位主角,可以做到平凡且强大吗?
沈苍玉想用所有人都会的招式,赢一场。
鹿元不懂她的执念,明明有很多更轻松简单的赢法,沈苍玉却偏偏想自讨苦吃。
“诶,要抽签了!”鹿元看着远处走过来的长老,赶紧拉着沈苍玉挤进人群里。
沈苍玉将手伸入箱子中,摸着手里冰凉的石球,将它掏了出来,石球上刻着一个编号,编号对应着她对手的号码牌。
沈苍玉抬眼看去,视线穿过人群与那个人对上,正巧,那也是一个行香堂转心术堂的弟子。
那弟子一对上沈苍玉的视线,开始抓耳挠腮起来。这弟子起初进入心术堂的时候对沈苍玉的地位感到不服,他觉得她一个万器归心的人,凭什么在心术堂里掌教,他和水玲珑同为行香堂出来的人,水玲珑不是更应该将这地位给他才对嘛……
课上他试图用刁钻的问题难倒沈苍玉,却见她嗤笑一声,轻飘飘地解决了他的问题,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就这?”
就这?
轻飘飘的两个字,但落在他耳中却有十足的杀伤力,让他不禁面红耳赤,就连反驳和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站在比武台上时,沈苍玉朝他抬手:“来。”
来?来什么来?
心术堂弟子绝望地闭上眼,放出一招地刺,比武台之下的土地摇晃,一道道地刺像活了一样从地下冲出。
“哇!”看台上的人被这比武台上的动静吸引,忍不住看了过去,“这是什么道法?”
“好像是心术,这心术和土遁术同根同源,但土术一向以防御和固定为主,我很少能看到进攻性这么强的土术,”坐在一旁的人琢磨道,“这比武台上的弟子好像来自那个新起的心术堂,这么看来,这心术堂还有点意思。”
沈苍玉轻盈地躲避着眼前心术堂弟子的攻击,在一声声轰鸣中开口说道:“慢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心术堂弟子心一惊,赶紧放出层层地刺挡在跟前,这时的地刺比起近攻,更像是防御。
沈苍玉一靠近他,课上被沈苍玉支配的恐惧瞬间爬上他的脑子。他生怕沈苍玉忽然闪到他跟前,给他一拳,让他归西。
“我上课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忽然,他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他赶紧往一旁躲去,但意料之中的拳头没有出现,或许现在是在正式的弟子比试中,同为心术堂的弟子,沈苍玉多少还顾及一下他的面子。
“土盾!”
身旁的地刺向上融合化作一个茧将他包裹起来,四周暗黑一片,但他总算能够喘一口气。
沈苍玉的动作太过灵活,他的每一个地刺都无法击中她,她还没出招,他就快把自己耗死了。
心术堂弟子刚想完这一点,忽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晃动。
“诶?”
他还没反应过来,围在他周身的土盾带着他一起直冲云霄。
“等一下!”他大叫着,周围的土盾散去,他觉得自己像是骑上了鱼车一样腾空而起,可惜他身下没有鱼车,眼看自己就要被摔成肉饼,他赶紧手中掐诀,放出冯虚御风,却发现刚刚他召唤土刺时消耗了太多的气,如今内丹内的气寥寥无几,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身下的气忽然消失,他坠了下去。
“要完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想。
但下一刻,他没有砸在地上,而是摔落在一片松软得像云朵一样的泥里。
那团泥带着他缓缓下落,将他平放在地上,他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总算回过神来。
“使用心术时,要时刻注意体内的气,规划好每一步使用的心术。战斗时不要想着以心术数量取胜,多给自己留思考和观察的时间,去识破对手的进攻和防御习惯,预判对手的动作再进行进攻。”沈苍玉站在他身旁说道。
她在心术堂里教了那么多心术,眼前这个家伙只用上了两个,最后他放出土盾进行防御的招式更是让她眼前一黑,丢尽了她的脸。
这家伙平时在课上表现得那么机灵,一到战斗的时候就像失了智一样,她过去提到过的所有战斗技巧他一个都没想起来。
没救了,放生吧。
“怎么预判啊?”心术堂弟子挠着头问道,但还没等沈苍玉回复他,比武台旁的裁判忽然说道:“倒地十息不起,这场比试的胜者——沈苍玉。”
“诶!不是!”心术堂弟子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我忘了还在比赛!”
沈苍玉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赶紧下去吧。”和他站在比武台上的每一秒都是在丢他们心术堂的脸。
心术堂的开门第一战居然是以这种形式结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弟子是在给沈苍玉送分呢。
“诶,你还没说,要怎样预判对手的动作呢!”心术堂弟子追在沈苍玉身后用气声问道,“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沈苍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用脑子。”
第83章 上策 你敢不敢对自己用定善恶
沈苍玉藏了一手, 她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进攻习惯。
揣摩分析对手的进攻防御习惯只是她的下策。
中策是谋篇布局,以退为进, 在对手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的时候引导着对手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陷阱,然后一击致命。
沈苍玉下场后扫眼看向其他还在进行中的比武台。
裴文景以完胜结束了比试, 而沈清晏不在比赛的人群中,他又抽到了轮空名额。
沈苍玉不可否认,即使沈清晏身上的系统已经转移到了她身上,但他那股幸运者光环还持续笼罩着他,他已经获得的那些金手指也没有随着主角身份的转移而消失。
这些年里同盟会度过了最初那段沉寂期, 而后又逐渐有了起色,同盟会的成员分散在昆仑的不少道法中, 各自有了不错的成绩,连带着同盟会的名声也逐渐转好。但同样属于同盟会的沈清晏却没了消息,人们逐渐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甚至有些人说,不明白当年为什么沈清晏能获得泣鬼神。
天下两把神剑,一把昆仑剑, 一把泣鬼神, 这两把神剑的主人都算不上什么好剑修。昆仑剑主离开万器归心,要去玩心术,泣鬼神剑主泯然众人, 销声匿迹,他总是避战, 躲过了所有向他挑战的人。
剑修们觉得,这两把剑落到他们手中,真是可惜了。
沈苍玉倒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既然是万器归心, 昆仑剑是器,心术是心,万器归心就是拿着昆仑剑来玩心术,没有毛病。
只是这话说出去以后,掌门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不少。
万器归心要绝后了,掌门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发愁,他想着自己一定得早些将沈苍玉认回来,说不定她还会看在他们的血脉联系和这么多年相处的感情上有所动容,决定重回万器归心。
他这样想着,于是抽出时间,连夜去找红玉长老。
红玉长老的道法是因果线,能够看清人们身上相连的因果,但因果线后继无人,红玉长老也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后人,便从昆仑中隐退,去凡间游历,偶尔才回昆仑一趟。
红玉长老若是回了昆仑,也只会在善恶堂里待几天,很快又开始云游人间。
红玉长老平日里不带名牌,她故意不让人联系上自己,因此每到掌门想要找她的时候便格外费劲。这次掌门特地出山寻着红玉长老的踪迹找去,就是为了将她找回来,作为他与沈苍玉相认的证人。
因为红玉长老透过因果线便能看出沈苍玉是否和掌门有着血脉联系,掌门想,有红玉长老为证,沈苍玉这次总算会信他的话吧。
在此之前,掌门明里暗里让人向沈苍玉暗示过好几次,说沈苍玉来自蓬莱,而掌门多年以前曾和一位蓬莱女子有过一段姻缘,如今沈苍玉也姓沈,还正好继承了昆仑剑,说不定她和掌门真的有关系。
这样的说法沈苍玉听一次骂一次;“不可能,别来给我当爹,我爹早就死了。”
她越是极力否认,掌门便越是觉得,沈苍玉是在隐瞒什么,不然她的反应怎么会这样激烈,说不定她娘在她小时候对她说过什么话,影响了他在她心里的形象。
等红玉长老来了以后,沈苍玉这一次总会信他的话吧。
掌门想着,看着重新站上比武台的沈苍玉,眼神有些惆怅。沈苍玉如今对战时只用心术,他再也没见过她拿出昆仑剑,或许万器归心真的成为了她的心结。
掌门叹了口气。
忽然,有弟子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掌门听了,眼睛瞬间发亮:“红玉长老肯回来了?”
“对,长老如今正从善恶堂过来,说要看一眼如今善恶堂弟子们的水平。”
与沈苍玉对战的正好是一名善恶堂弟子。
那人视力不太好,看人的时候总习惯眯着眼,看上去像是挑衅一样。
沈苍玉站在他对侧,朝他作揖,视线不留痕迹地落在他手中的狼毫上。
那是善恶堂弟子的法器,注入了道法判官笔意念的狼毫。
判官笔在上,能够根据人前半生所做事情善恶评判为好人或是坏人。若是做的恶事比善事更多,那便是恶人,若是做的恶事越多,那他身上的罪恶值便越重。
判官笔弟子便是借助了判官的力量,充当着人间的判官,去惩治邪恶之人。
越是罪恶的人,在判官笔的判定下,头顶的恶字越重,他过去所做的恶事就会成为他身上的重压,限制着他的行动,他过去所害的人也会在此时出现,成为冤魂向他索命。
善恶堂的定善恶与铜钱眼的三钱定生死很像,铜钱眼的定生死同样是以对手心中的贪欲轻重作为筹码,若是对手的贪欲中,受到的伤害也中。
判官笔和铜钱眼的道法招式如此相似,这也是一开始沈苍玉觉得,铜钱眼并不像邪修的原因。他们明明都是看清人心,扬善惩恶。
判官笔最擅长对付坏人,但这昆仑中的人,大多是土生土长的修仙者,他们这一生都没有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更别说杀人了。
这也是善恶堂弟子在弟子比试中总是惨然落败的原因。
善恶堂弟子刚直起身板,还没出手,却见眼前的沈苍玉步伐如鬼魅一样向他冲来,同时紫色的雷霆凭空砸落,这一劈落在了他的护体法器上,他赶紧回过神来狼狈逃窜。
沈苍玉在上一场战斗中游刃有余,只退不进,就连围观的看众也说她好一副谦虚的作态,即使有着一招制敌的本事,也在台上与对手切磋得有来有回,给足对手时间展示自己。同时在比试结束以后还会指出对手的不足,提点他几分。
围观的长老满意地说道,这才是他们意料中弟子比试该有的模样。
没想到那夸赞刚结束没多久,沈苍玉碰上这善恶堂弟子时居然先下手为强,完全不给对方招架的机会,招招直逼要害。
“她是有多恨善恶堂啊……”仇声看着台上的沈苍玉,忍不住感慨道。梁多是看着沈苍玉问道:“她和善恶堂有仇吗?”
仇声想了想,好像还真有。
沈苍玉刚来昆仑的时候,就因为裴文景的事情,大闹过一次善恶堂,那时她和善恶堂的梁子就结了下来。当时昆仑的各大道法见她来自昆仑,还争相邀请她加入自家道法。沈苍玉每个道法都逛了一遍,唯独没有去善恶堂,那时他们就猜到,沈苍玉对善恶堂的怨气可不轻。
难道说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苍玉还没放下和善恶堂的矛盾吗?如今沈苍玉在弟子比试中有机会碰上善恶堂弟子,莫不是想将新仇旧怨一并清算啊。
沈苍玉盯着眼前善恶堂弟子的动作,完全不给他拿起笔的机会,只要他想要反击,她就会放出天雷向他发出攻击,好逼得他只能逃窜。她不会让善恶堂弟子有机会对她拿起判官笔。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好人。
她不知道前几世的自己杀了多少人,若是这判官笔的定善恶落在她头上,必然是凶光大显。
她想要继续藏好自己的马脚,就绝对不会给善恶堂弟子这种机会,让她暴露在众人眼中。
善恶堂弟子见沈苍玉紧追不舍的模样,他起初真的以为,沈苍玉是借着比试的机会发泄对善恶堂的不满,但在他躲避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沈苍玉身上,他看到她的眼神冷静又冰冷,她的脸上没有发泄时的快感。
他意识到,或许沈苍玉并不是故意要折腾他。
他脑中抓到了一丝异样,但没有来得及细想。他脚下的土地忽然化为细细密密的流沙,扯住他的双脚拉着他整个人往下陷去。
“流沙河。”沈苍玉嘴中吐出几个字。
糟糕!
他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想要向身旁抓去,但身旁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身子的东西,他往后一倒,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被流沙捆了起来。
在他刚刚分神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踏入了沈苍玉为他安排的陷阱。
他疯狂挣扎着,但周围的流沙让他越陷越深,最后只留下一个头部落在流沙之外,流沙挤压着他的胸腔,他艰难地呼吸着,面部逐渐涨红。
沈苍玉的下策是分析揣摩对手的进攻防御习惯,中策是谋篇布局,以退为进,诱敌深入,而上策是步步紧逼,不给对手任何攻击的机会。
十息过后,裁判宣布:“对手已丧失作战能力,这场比试的胜者——沈苍玉。”
沈苍玉看着躺在地上的善恶堂弟子,抬手卸去覆盖在他身上的流沙河。
善恶堂弟子像是劫后余生一样大口呼吸着。
沈苍玉拍了拍手,向台下走去。
她刚走下比武台,忽然步伐一顿,她感觉到一股危机感向她传来,她回手一挡,如封似闭的风墙挡在她跟前,但那道光却穿透了风墙落在她头顶。
“定善恶。”
台上的弟子举着判官笔,眼睛紧紧盯着沈苍玉。
红白两道光在沈苍玉头顶上不断闪烁着,沈苍玉看着台上还在喘气的善恶堂弟子,沉声说道:“比试已经结束了,你没有资格对我出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代表着“恶”的红光出现在她头顶,红光浓稠鲜艳像血一样,惹得一旁的看众发出阵阵惊呼。
不少还在看比试的看众听到惊呼声,往这边看来,都被沈苍玉头顶的红光所吸引。
“这……”他们着沈苍玉头顶上的“恶”字,眼神复杂,就连远处围观的长老也忍不住为她侧目。
昆仑的修仙者中很少有恶人。
但沈苍玉是其中之一。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怕什么。”台上的善恶堂弟子盯着沈苍玉,义正辞严地说道。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地对他出手,控制他的动作,她就是怕他会用判官笔点出她恶人的身份。
作为善恶堂弟子,不顾一切代价揭穿恶人的身份、惩戒恶人就是他们的使命。
本性暴露以后,沈苍玉倒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模样,反而看着台上的善恶堂弟子说道:“我按着规定与你进行比试,我没有伤害到你的性命,也没有让你受伤。反而是你,明明比试已经结束了,却还是违反了比试的规定,忽然对我出手。从这比赛的规矩上说,我是善人,你才是那个恶人。”
她看向台上的善恶堂弟子,忽然笑道:“你敢不敢对自己用一次定善恶,看看你自己到底是善人还是恶人?”
第84章 剑修 “不要分心。”
善恶堂弟子自然不敢这样做。审判别人的人从不审判自己。
只是随着沈苍玉的话说出, 那善恶堂弟子被她的言语影响,心中一慌,落在沈苍玉头顶的恶字也随之消去。
沈苍玉没再看他, 而是往远处走去。身旁的议论声喋喋不休,沈苍玉也没再去管, 而是坐回了备战席上。
明昭刚刚结束对战,一听到消息,便来找沈苍玉:“善恶堂的人对你用了定善恶?”她的问话很委婉,没有直接说沈苍玉是恶人。
“善恶堂定善恶的界限太过模糊,会被定位恶人的人多了去了, 每日杀猪的杀猪匠犯了杀忌,他杀的只是猪, 猪肉让人吃下,让人饱腹,虽不能救命, 但也是善事,但杀猪匠在善恶堂的定论里也算是恶人。我没见过你做过什么恶事,反倒是你指导了不少弟子, 让他们掌握了很多心术, 在我看来,你和恶人沾不上边。”明昭说着。
沈苍玉没有想到,明昭居然会来找自己说这些。说实话, 恶人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名头,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别人见她是恶人也好,好人也罢,她都不关心。更何况, 上辈子在盲山时她见过,裴文景身上的恶字颜色比她深得多。就连裴文景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她还担心什么。
“小事。”沈苍玉说着。明昭也松了口气,但过后,她又看向一旁其他弟子的眼神,不由地担忧起来。
善恶堂定善恶的真实威力其实不在道法本身,而是在影响人心。
被善恶堂定为恶人的人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断向别人解释,轻则影响神志,重则丧命。
明昭过去曾听过一个传闻,有人吃了一碗面,但旁人诬陷他,说他吃了两碗。吃面的人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但只吃了一碗面的人又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没有吃两碗?人言如石块一样压在他背上,那人终于不堪重负,用刀破开了自己的肚子,让别人看,自己肚子里的到底是一碗面还是两碗面。
所有被指责质疑的人都很难逃脱自证的陷阱,明昭希望沈苍玉不会陷进去。所幸的是,沈苍玉好像从不担心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她不会受别人评判的影响。这一点,明昭确实很羡慕她。或许这就是她身为蓬莱人的底气吧,不像他们这些从小城镇一步步走来,从外门努力攀入内门的弟子。
但定善恶除了招来猜忌以外,最可怕的还是别人的偏见。只要有人头上被钉下恶人的标签,这辈子就会反复被人提起,沈苍玉想要洗去这个标签,可不容易。
上一个被人打上恶人标签的昆仑弟子是徐秋白,他已经离开了昆仑。明昭害怕,沈苍玉也会落得徐秋白一样的下场。
“你看上去比我还害怕。”沈苍玉靠坐在椅子上,将水壶丢给明昭,说道。
明昭回过神来,说:“确实,你一提醒,我就反应过来了。”她拔开水壶的塞子灌了一口凉水,剩下的话被水淹进肚子里。
审判是她的心魔。若不是因为流言蜚语,她也没有机会逃到昆仑,获得转机。
人的心魔需要靠一辈子的修炼去消除,明昭清楚这一点,所以面对类似的事情时,她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但看着沈苍玉,明昭忽然又觉得,或许当年没有流言蜚语,她也没有机会来到昆仑,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她恐惧审判,但换个角度去想,那件事虽是她的劫,同时也是她的运,也算是福祸相依吧。
明昭将水壶的塞子盖上,对沈苍玉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受别人影响啊。”沈苍玉是明昭的北斗星,看着她,明昭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比赛结束了!”鹿元衣服上沾满了泥,但一脸神清气爽地向她们走来,“还愣在这里干啥,去抽签呀。”
赛场上的参赛者这班再折半,眼下留在场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她们成为对手的概率很大。
沈苍玉将手放在箱子中,刻着编号的石球在手下滚动着,不少人已经在她之前进行了抽签,如今留在箱子中的石球已经所剩无几。
“是谁?”鹿元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沈苍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甲贰。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裴文景。
那一刻,她好像听到记忆中的自己说道:“这一次,你的对手还是我。”
时间穿过了千年,他们再次在赛场上相碰。
这一次,她得赢过裴文景,不是以主角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挑战者的身份。
裴文景从小就在昆仑长大,他修炼的时间比沈苍玉长,学习的时间比沈苍玉长,他学会的心术比沈苍玉多,他也足够勤奋努力。
同样是刻苦努力的人,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有了更好的基础,有了更多的资源,如果这样的人能赢,并不是肯定天赋论,否定努力论。
因为他本来就是努力论的一员。
如果沈苍玉靠金手指或者主角的光环去打败裴文景,才是对“天道酬勤”的践踏。
沈苍玉要和裴文景堂堂正正打一场,不用金手指,也不用主角光环,输赢各凭本事。
“请指教。”沈苍玉朝裴文景作揖,抬眼时看见裴文景动了,她翻身向一旁闪去,果然,下一刻天雷就落在她身旁。
裴文景下手毫不留情,这也是沈苍玉想要的,要是他多留一分手段,都是在瞧不起她。
天雷落在地下时没有消去,反而顺着地下的泥土向沈苍玉爬来。沈苍玉一抬手:“地龙!”
脚下的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下一刻,满地蓝紫色的电光被地龙吸走,充盈它的外壳,它在地下突进,向着裴文景的方向冲去。
“离火九重。”裴文景掐诀向身旁一推,火焰化为围墙将他圈起来,而眼前向他扑过来的地龙也在火焰的灼烧下结成了土块,掉落在地上。
忽然,他视线往下一转,火焰向下按去,他脚下的泥土向外蔓延,结成厚厚一片土块。
果然,下一刻,地刺从他脚下冲出,顶碎了他身下的土块,他被土刺带着飞入空中,向后翻滚一下,正想接着冯虚御风落回地上。
沈苍玉忽然勾起嘴角,掐诀的手势一转:“沙虫。”
谁料那土刺的外壳竟然裂开,露出其中的一条沙石形成的大虫,大虫张开嘴,一口将裴文景吃下。
人是人,不是鸟,没有翅膀,人若是落入空中,那便处处都是破绽。
被沙虫吞进入腹中时,四处没有风,裴文景的冯虚御风和如封似闭都使不出来,若是他敢用火将沙虫固化,无异也是自寻死路。
沙虫腾空而起,带着裴文景一起向地上砸去。
眼看就要砸到地上,那沙虫的动作忽然一顿,几道白光自腹中闪过,沙虫被斩成碎块,藏于腹中的裴文景飘然落地,而他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长剑。
溯游。
这是裴文景在剑阁里拿到的剑,也是曾经裴文景的佩剑,还是上一世裴文景送给沈苍玉那把剑。这把剑牵扯了他们很多世,如今又重新落入裴文景手中,被他拿起。
见裴文景终于拿起剑,沈苍玉也抬手,昆仑剑落入手中。既然裴文景要用剑,那她就拿剑和他打。
但裴文景不是剑修,至少在这一世,他不是。
他们这一战打得轰轰烈烈,惹得不少人注目。而当掌门的视线落到裴文景手中的溯游时,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掌门记得裴文景从小便说,自己不会成为万器归心弟子,因此其他弟子学剑的时候,他总是避开不看,或是躲在房间里,或是去往藏经阁,又或是去其他道法的地盘。他在避嫌。
但此时裴文景无论是战斗的姿势还是手中的剑式都与万器归心的剑法一模一样。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谁教他的?
两剑相碰发出清脆的锵鸣,他们的招式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无论是出手的节奏还是出剑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沈苍玉不是离开了万器归心吗,怎么她的剑招还是这么猛?若她继续留在万器归心,岂不是要天下无敌手?”台下的万器归心弟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惊。
外行人只觉得台上两人的招式让人眼花缭乱,但内行人却能看出他们的剑招炉火纯青、行云流水,这不仅仅是短短几年就能修炼出来的程度。
他们过去还偶尔在想,沈苍玉一个外人,凭什么继承昆仑剑,后来她离开了万器归心,他们又想,这个人明明继承了昆仑剑,居然还要离开万器归心,真是不识好歹。
但如今看着她的剑招,他们总算醒悟,就算她不留在万器归心,她的剑术也没有落下,甚至比不少万器归心弟子还要高超,也难怪当年昆仑仙主选择了她。
他们看着沈苍玉,又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裴文景身上。裴文景从小就没有学过剑术,他为什么也会这些剑法?
难道他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努力着?
裴文景拿起溯游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
被沙虫困住的千钧一发之时,他没来得及多想,溯游便自己落入他手中,拿起溯游时,他感觉到手中的剑正发出兴奋的嗡鸣。
接着,一道道剑招心领神会,自动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溯游等着他重新拿起剑,已经等了上千年。
“可惜昆仑不在了。”
裴文景的脑海里模糊响起这样一个声音,他意识到,这是溯游的剑灵在和他说话。
还没等他反问,沈苍玉的剑招直逼他眼前,他抬剑挡下,却忽然察觉到了溯游的意思。
沈苍玉手中的剑虽威力强劲,却泛着冷意,它是死物,不像溯游一样有着活的剑灵。
怎么会这样?
裴文景想着。
沈苍玉却皱着眉将他的剑震荡开:“不要分心。”
这时,溯游的意念与沈苍玉的声音同时响起:“当年她成神的时候,亲手将昆仑的剑灵毁掉了。”
第85章 偏印 【当前好感值:100】……
昆仑的剑灵?
昆仑剑?
“锵锵——”
沈苍玉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裴文景招招抵挡,表情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沈苍玉的昆仑剑中虽没有剑灵,但招式的威力却胜过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剑修。她的剑无需剑灵相辅, 只凭她自己的意念,心随剑出, 靠着她的至纯剑意,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剑。
仇声看着沈苍玉的动作,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她说,是昆仑剑选了她, 而不是她选择了昆仑剑,她在哪, 昆仑剑就归于什么道法。
沈苍玉要的又何必是一把名剑,就算不是昆仑剑,任何剑在她手中都能有同样的效果, 外物于她而言没有区别。
“万器归心……”仇声口中念着这几个字,逐渐意识到,沈苍玉与他们不同, 他们将身心看作器, 修的是器,而沈苍玉修的是心。他们看似同根同源,实则截然相反。
只要她觉得, 自己能胜过所有人,那在精神上, 她便所向披靡。
他们的剑法不分上下,沈苍玉意识到,她不能就这样和裴文景耗下去, 不然这一战缠缠绵绵无休无止,始终分不出输赢。
她不要平手,这一战她必须争出个结果才肯罢休。
沈苍玉单手掐诀,烛龙飞出,绕在剑上,给剑镀上一层滚烫的金红,她出剑带着火光,与裴文景的剑相碰时带出阵阵灼人的剑气,火焰顺着相接之处蔓延,顺着裴文景的衣袖爬上。
阴鱼见状从裴文景的衣袖里钻出将蔓延而上的烛龙吐息一并熄灭,阴阳鱼围在他身旁旋转着,为他护体。
眼前的阴阳鱼比起沈苍玉初次见他时要大上不少,而且颜色更加纯粹,沈苍玉知道,裴文景的太极道法又精进了,甚至能媲美他上一世的水平。
“地龙!”沈苍玉抬手,土地晃荡,地龙自下而上向裴文景冲去。
裴文景双手掐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①。
“艮为山。”
两土相冲,炸开的土块飞溅而起。
一旁围观的看众看着漫天扬撒的土块,生怕被波及,抬手挡在头上。
即使土是柔软的,砸在身上也不疼。
沈苍玉眼神一变,藏在掌心处的离火符与御风符同时推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②。
冲天火光将土块包裹,炼化,化成焦黑的带着火光的硬石向裴文景砸去。
“巽为风。”
裴文景口中念道。狂风鼓动着他的衣摆,他袖中几颗种子被风吹起,落在地上,瞬息扎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像是被风拉扯而起,忽而长成参天大树,生出了茂密的枝头绿叶,将砸落的焦石全部格挡开来。
潜于地下的地龙也被巨树盘虬的根系拦住,无法上前,上下兼守。
阴阳鱼在他身旁游荡着,鱼尾一摆,巽为风倒转变作兑为泽。脚下的泥土软化为泥浆让人向下陷去。
地龙却将沈苍玉抬起,她站在地龙背上,盯着眼前的裴文景。
他用兑为泽软化泥土,一是在仿照她上一场比试中的流沙河,二是用“兑”来向她暗示,想要求和,裴文景想要和她打个平手,落个握手言和的结局,她偏不。
她手指虚空一抓,藏在地下的几颗石头升起,在地上滚动着。
“点石成金!”沈苍玉操控着多颗石头同时炸开,藏在石头中的灵气外泄而出。在她放出第一次地龙时便被她藏在底下的阵法被触动,裴文景觉得身旁的景象一转,四周不再是比武台,而是一片无尽的荒地。
迷魂阵。
裴文景没想到沈苍玉还藏了这么一手,将他打得猝不及防。
沈苍玉勾起嘴角,暗中观察着被困在迷魂阵中的裴文景,试图找到他的破绽将他击败。
“她居然在地下藏了迷魂阵?这招式也太阴损了吧……”
台下有人见状嘀咕道。
使用迷魂阵这一类大型阵法一向需要大量灵气,因此一般的修士在放出迷魂阵时总需要一段时间去注入灵力,也给了对手反应的时机。
台下的梁多是的关注点却不在迷魂阵上,而是落在她刚刚引爆的灵气上:“要是我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她引爆的东西应该是普通石头,石头为什么能爆出这么强的灵力?难道她用了障眼法?”
“那是点石成金,她的独门心术,”坐在她们座位前的一个弟子忽然说道,这个弟子是心术堂的成员,自然也见过沈苍玉自创的心术,“这个招式源于方不收的离坚白,但被沈苍玉改作了这个心术。这心术说起来有些复杂,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看出所有事物的内在潜力,然后将这些潜力放出来。在她眼里,大概每一块普通石头都与灵石无异,所以才能在她手中化作充满灵力的灵石吧。”
“只是迷魂阵,还拦不住我。”裴文景抬起头,四周的景象别无二致。在迷魂阵里,无论是天上的太阳还是地上的影子都可能骗人。但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石头向上抛去,一招投石问路,石头落下的方向,便能让他看清生门的位置。
他向生门的方向跑去,四周的景象不变,但他确信自己手中投石问路的结果,只要向着眼前的方向走,他迟早能脱离困局,眼前迎接他的是康庄大道。
在裴文景踏出最后一脚时,四周的画面波动一下,其他比武台上的打斗声混着人群嘈杂的议论声重新灌入他耳朵。重新看到人群的时候,他心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回来了。
但还没等他喘口气,沈苍玉便放出飞沙走石向裴文景打去,裴文景放出如封似闭挡下,却见那飞沙走石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凭空转换了方向向着他头顶的巨树打去。
沙石与树的枝叶相碰发出凌乱嘈杂的声响,裴文景看着沈苍玉出乎意料的招数,眼皮一跳,下一刻,他觉得似有绵绵密密的针扎向自己的神经。
这是什么套路?
裴文景皱眉看着沈苍玉,只见她张口说道:“众口铄金。”
这招最制裴文景,毕竟裴文景过去每一次的死总和人言脱不了关系,他若是还顾虑着别人的看法,若始终无法堵上自己的耳朵,他迟早会因为人言再次死去。
裴文景想要放出气堵住耳朵,但杂乱的树叶声传入耳中,竟然变成了一句句清晰的话。
“魔修,还不快束手就擒!”
“如果不是你,昆仑剑早就认主了,如今仙主毫无响应,肯定你从中作祟。”
“我们对你好失望,我们从小将你带大,却不曾想过,竟然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都说痴人说梦,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孩子,对我来说只是累赘,你对我不重要。”
“裴文景,我们不会有未来。”
“……”
裴文景想要堵住耳朵的动作定在了原地,任由一道道声音印在他耳中,太极道法的最后一道瓶颈在此时松动了,在层层人言中,他看到脑中的火焰大作,却向一旁逐渐消退,他看见脑中的自己睁开了眼,他听见了锁链崩裂的声音。
众口铄金的心术打在了裴文景身上,但在观众看来,只是沈苍玉吹起了一阵风,裴文景便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毫无招架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新的心术,我从前从未见过,是能扰乱对手心神的心术吗?”
“好古怪的心术。”
过去他们的心术无外乎与五行,与实物有关,他们很少见到这种能造成心神创伤的心术,比起其他心术,这个心术才真正能称为“心”术。
众口铄金是沈苍玉创造的心术,由外丹术领悟而成,以声音模拟人言,化作风言风语的威力对别人造成精神攻击。
沈苍玉刚放出这一招,看众的议论声如期而至,看台上长老们皱起的眉毛也如她所料。
她清楚自己这招也很阴损,一看就不是正道修士会用的招式。她这个招式一出,便将刚才善恶堂弟子的那个“恶”字坐实了。
她会那些光明正大的招式,但也喜欢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不被人们认可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的命格里不仅带了七杀,还带着枭神。
她觉得自己若是有一天能成神,必然不会去当一个安逸稳定的正神,吃着人们的香火,给人们福泽,一报还一报,如此绵延千古。
她古怪、聪明、阴狠、自我又偏执,枭神便是她的写照。
过去沈苍玉不信命,觉得人定胜天,觉得天道凭什么掌控她,非要与天道相争,争个头破血流,非要争个胜天半子的结局。
但随着她学识的日益增长,她忽然又觉得,或许“她不信命”这件事,本身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一环。
她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和别人一起相处,沈苍玉想,孤狼确实是她最好的结局,但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却偏偏不愿按照那条路去走。不让天道顺心,她就顺心了。
她就喜欢这种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不管别人死活,也不管自己死活的感觉。
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响,沈苍玉看着裴文景耳旁流出的血迹,忽然觉得没意思。
折磨一个不会反抗也不会变通的人,没意思。
裴文景始终不愿意堵上自己的耳朵,任凭着众口铄金折磨着自己。
沈苍玉看不懂他,但知道了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她的身边只会出现像她这样的人,她需要一个和她三观吻合的战友,而不是一个和她截然相反的人。
他们就像月亮和太阳,一个出现在夜晚,一个出现在白天,一个是阴,一个是阳,永远也无法相融。
结束了。沈苍玉心想。
她抬起手,用力一握,土下的树根升起,将裴文景缠住,压在地上。
十息过后,他始终没有站起来。
沈苍玉向他走去,她的衣摆擦过裴文景撑在地上的手,她说道:“真没意思。”赢过裴文景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裴文景没有她想象中的强大,甚至非常脆弱。似乎过去她眼中的裴文景不过是她画出的假象而已。
“怎样才算有意思?”裴文景忽然抬起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暗潮汹涌。
沈苍玉皱起眉,却听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输了你不开心,赢了你也不开心,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了你,你也不开心,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沈苍玉。”
沈苍玉的眼瞳颤抖地盯着他,却见他忽然勾起嘴角,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忽然弹出。
【识别到角色“裴文景”数据错误,已为您更正。】
【当前好感值:100】——
作者有话说:①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经》
②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电脑定时存稿死活发不出去,只能用手机后台发了,暂时还没研究明白手机要怎么定时发存稿,痛失23:00定时,恨
第86章 融合 【融合进度:20%】
什么意思?
这时沈苍玉的注意力落在了别处:“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刚刚比试我赢了, 其实是你在让我?”真好笑,这是在侮辱她吗?
沈苍玉是铁石心肠,她油盐不进, 她是榆木疙瘩,她虽看似有着七窍玲珑心, 实际上比逍遥游的人还无情,裴文景知道这一点,他自嘲地笑了笑:“输赢对我来说又不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沈苍玉扯着他的衣领说道,“你再说一遍,刚刚是不是你在让我?”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裴文景, 眼神里带着熊熊烈火。
裴文景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心情愉悦, 不舍得移开眼,但眼看沈苍玉是真的生气了,他只好垂下眼, 让血液从嘴角流出:“我是真的受伤了,心脏好痛。”以他对沈苍玉这么久以来的了解,他知道, 她最吃这一招。
他闷咳几声, 正要倒在她身上。
沈苍玉赶紧闪身站了起来,任由他摔在地上。
什么玩意?沈苍玉看着蹙眉倒在地上的裴文景,一种惊悚感从心底涌出。裴文景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忽然就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动作, 她忽然就看不懂他了,连带着他那100的好感值也看不懂。
在前一天,裴文景对她的好感值还卡在75, 这个好感值已经卡在这里不增不减好些年了,没想到经历这一场比试,反而好感值忽然就飞升到了100。这好感值总不能是打出来的吧。
裴文景又不是抖m。
不对,还有一个可能性。沈苍玉眼皮一跳。
裴文景觉醒了五邪中“痴”的意念?
难道说,是自己放出的众口铄金刺激了裴文景,将将好让他解锁了五邪中“痴”的能力?要不然,也没有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会忽然爱上了她。
好感到了100,那应该就是爱吧。
若不是痴,又怎么会爱得这么突然。
他疯了吗?这里是昆仑,这里是比武台,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这里,他敢在这个时候变成五邪?他真的不怕被长老们发现,将他打为魔修,让他再经历一次过去发生的事情吗?
所幸裴文景还没有疯得彻底,只是一味盯着沈苍玉,视线随着她向台下走去。
沈苍玉生怕自己和裴文景再多待一段时间,他就会发病,毕竟后台里挂着的100好感值让她总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明,但又若即若离,沈苍玉虽承认裴文景的特别,但又不甘心将他看得太重。她生怕裴文景的存在会影响自己的行动,她不敢保证,裴文景未来有一天会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她希望有一天当裴文景成为自己的敌人,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你们刚刚在台上干什么呢?”下台以后,明昭看着沈苍玉,又看了一眼台上的裴文景,她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胶着着。
“可能是他脑子被我打坏了吧,总觉得他这个人怪怪的。”沈苍玉说道。
她提前给其他人打个预防针,好让在裴文景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以后,她还能给他找补,说裴文景被她打傻了,才会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至于别人怎么看裴文景都好,只要他五邪的身份还没暴露,一切都还有迂回的可能。
“鹿元还没打完吗?”沈苍玉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比武台。经历了两轮轮空以后,沈清晏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对手——鹿元。
他们同在一个讲堂里上了这么多年课,鹿元自然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她从来不将沈清晏放在眼里。
沈清晏一上比武台,她便皱起了眉,她想碰见更有实力的对手,而不是沈清晏这种。
但很快,她皱起的眉毛就松开了,她想到,如果打败了沈清晏,她的名次便能更上一层,也是一件好事。
鹿元上来就放出了狐大仙附身,巨大的狐狸落地,几乎占据了半个比武台。鹿元上一场比试和对手打得极其焦灼,身上受了不少伤,虽在比赛结束的时候下场将伤口处理过,但内伤没有那么快能痊愈。她打算速战速决,好快些下场休息。
白狐抬起爪子向沈清晏的方向拍去。
沈清晏翻滚躲开了鹿元的攻击,他们一人专注地拍着,一人专注地躲着,上演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鹿元打了一会儿,动作越来越快,逐渐有了些被戏耍的恼怒情绪。以前她从没发现这沈清晏竟这样灵活,滑溜得像泥鳅一样,不管她怎么打,对方都能从她指缝间逃走。
白狐龇着牙,发出一声怒吼,脚踏在地上,寸寸震动自地下传出,地面摇晃着,沈清晏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寸寸蓝色的火焰从地下升起,将沈清晏包裹起来。火焰不烫,反而在接触时让皮肤附着上一层冷霜,冻伤痕迹逐渐从他皮肤上传开。
鹿元嗤笑一声:“没用就是没用。”
什么神医圣手,什么炼丹圣手,什么名剑传人,在以武力定胜负的比武台上,一概无用。
过去水玲珑打听到,能练出绝佳丹药效果的炼丹圣手居然就是沈清晏,她便与他交好,想要从他那获得炼丹的经验,好将经验传播开来,让更多的人也掌握炼丹的手法。
只可惜,这个沈清晏只告诉水玲珑,他炼丹没有什么技巧,只是将丹药放进炉子里,烧火炼罢了。
水玲珑不信,使用了一些小计谋,窥探了他炼丹的全过程,却发现他没有说谎。从他的手法来看,他甚至没有资格成为炼丹师,只可惜那些丹药又确确实实出现在他手中。
大概这就是天意,或者天赋吧。
他没有技术,也没有什么可复制的东西,他便成为了水玲珑的弃子。后来随着行香堂的倒闭,医馆虽开着,但也大不如前,行香堂库存里的药被瓜分完毕,沈清晏也失去了落脚之处。
好似无论他靠近什么地方,最后都会支离破碎,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除了逃,你什么都做不了。”
白狐张口,咬中沈清晏的腹部,只要她的牙齿相合,就能将眼前的人拦腰咬断。
裁判见状,正要宣布这场比试的胜者是鹿元。却见沈清晏忽然抬起手。
“泣鬼神!”
一道惊雷劈下,鹿元赶紧松开口将他丢在地上,往一旁跳去,还好她躲得够快,地上原本落脚之处留下了一片焦黑,而那闪电只是堪堪擦过她的皮毛。
天上黑云涌动,电闪雷鸣,眼看是要下雨了。
雨还没落下,但一道道闪电却一直往比武台上砸着。这是真天雷,与他们心术拟化而成的“天雷”不一样,被这雷劈中只怕真的会死。
鹿元跳动着躲开一道道劈下的雷电。
而那雷电像是不长眼一样,不分敌我地打着,一道道雷劈在沈清晏身上,就连站在一旁的裁判也难以幸免。
沈清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台下的看众忍不住嘀咕道:“不会真被劈死了吧?”
这时,沈苍玉忽然看到沈清晏身上有一道蓝光闪过,像是荡开的波纹,转瞬即逝。
在他的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串文字。
【融合进度:20%】
这又是什么东西?
裁判躲着一旁的天雷,眼看地上陷入昏迷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生是死的沈清晏,赶紧宣布这场比试最终的胜者是鹿元。
话音落下,他赶紧放出法器屏障挡在比武台上,将一道道天雷挡住。法器放出,雷电被格挡在外,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想要放出土盾术将沈清晏抬起来转移到台下交给医师。
忽然,沈清晏睁开了眼,他迷茫地看着头顶的漆黑的屏障,在听见雷声时,他忽然回过神来,他想起来了,他刚好在经历雷劫!
他赶紧坐了起来,却发现手下的触感很奇怪,他手下是被雷劈得焦黑的泥土地,而不是他印象中的木地板。
这里是哪里?
眼前的鹿元见他醒了,朝他龇着牙。
沈清晏眼神一凛,拿出剑挡在身前,但触手的触感却有些异样,他低头一看。
这不是他的剑。他的手也比过去大了一圈,这不是他的手。
“怎么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裁判的土盾术放了一半,忽然看见人醒了过来,摸不着头脑。
眼前这个人快被雷劈成焦炭了,不仅人没死,眼神竟然还是那么清明,真是怪事。
“敢问这位前辈,这里究竟是何处?”沈清晏朝他行礼,试探地问道。
“什么?”裁判顿了一下,脑子凌乱地想道,这个沈清晏没被劈死,但被劈傻了,这可怎么办?
他负责看管着这整场比赛,比赛的选手出了意外,长老们要找人发落,只怕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他吧。
他赶紧提醒道:“这里是昆仑啊,现在你们正在比试啊,你不记得了吗?”
只要沈清晏说了一句“我想起来了”,那一切就能结束了。
“昆仑啊……”沈清晏在裁判期待的目光下沉声说道,“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第87章 过去 “你到底是谁?”
“啊?”
沈清晏的神情和语气都不太对劲, 裁判怕他忽然发病,触怒了掌门,这可怎么办才好?
忽然, 他眼珠一转,盖在头顶的法器忽然砸下, 随着“哐”一声巨响,沈清晏被收起的法器砸中天灵盖,仰头倒下。
“台上在做什么呢?”长老听见动静,赶紧看了过来。
裁判一边将作案工具收好,一边搭手将昏死过去的沈清晏拖起来:“抱歉抱歉, 真的是失误,这法器大概是被雷劈糊涂了, 没了灵性,不小心将人打晕过去了。”还好沈清晏在这场对战中失败了,他前几次比赛也场场轮空, 已经失去了进入总决赛的资格。
要不然接下来的比赛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掌门看着台上的变故,忍不住皱起了眉,这时, 他忽然听到身后的动静, 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红玉长老!”身旁的弟子们见状赶紧向她行礼。
红玉长老点头以作回应,走向为她早早预留的席位上。
“你说的那个孩子在哪里?是台上这个吗?”红玉长老看向比武台上。
掌门摇头:“不, 是台下那个丫头。”掌门向一个方向指去。
他所指的方向有很多弟子,他没有给沈苍玉具体的描述, 但他认为,沈苍玉在人群里是特别的,只要看了一眼, 人们就会留意到她。他相信,红玉长老一定知道他在指谁。
“那个孩子……”红玉长老顺着掌门的指示看向台下的沈苍玉。
沈苍玉察觉到视线,抬头看了过来,正好与红雨长老对上。
“我见过。”红玉长老说道。
上一次见到沈苍玉,还是在训诫堂中,那时他们刚从山外历练结束回到昆仑,那时很多弟子葬身在了无量生手中,而裴文景作为一队之长,理应受罚。
而那时他在堂中领罚,身后站了一个陌生的小孩,红玉长老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很不一样。
没想到,如今她们又见面了。
如今距离当年已经过去了很久,沈苍玉与当时的她相比,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很特别。
“她及笄了吗?”红玉长老问道。
掌门顿了顿,回复道:“还没有,但再过几个月便是了。”
“你清楚我的原则。”红雨长老看因果,从不看小孩。虽说因果这种东西多半是天注定,很多时候,三岁便能知晓未来要牵扯的因果,但她仍然觉得,过早去揭露别人的因果,便是在别人的修行道路上参了一脚,对大家都不好。
“这也没差多久,就几个月而已。”掌门说道。他怕的事很多,他怕沈苍玉即便知道她的身世也不愿认他;他怕继续拖下去,沈苍玉认定了心术堂,便再也不愿回来了;他怕万器归心没落之势不可抵挡;他怕没有了昆仑剑的沈家再也无法在昆仑上立足;他怕自己断送了祖辈的寄托……
“梁红玉,就算我求你。”
梁红玉叹了口气:“沈英达,别被心魔迷了你的眼啊。”
沈英达却固执地说道:“若是心结能够解除,那心魔便不复存在。”
梁红玉忽然又想起年轻时黄梦庐和她谈论时说过的话:“他们万器归心的人一向最爱强求,无论做什么,非要一路走到黑,死不悔改。”
梁红玉觉得,黄梦庐说得对。
“那我便用一次因果线,但我不看她,我看你,”梁红玉说道,“若是你身上没有一条与她相连的线,那便说明,你和她本就无缘,就连血脉之缘也没有。”
*
“最后一场,这一场无论是输是赢,我这次课堂考核都算通过了。”鹿元擦着鼻子说道,“我阿姊总算不用担心我的功课了。”
沈苍玉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看台上,仇声和陆千鹤以及梁多是坐在一起,但她们身旁没有鹿生;“你姐呢?她怎么不来看你?”
“她啊……她要守着洞口啊,毕竟狐大仙被我带出来了,洞口里没有镇洞大妖,只能靠她守着。”
“你们有什么宝物吗?为什么要一直派人守着?”在沈苍玉的印象中,他们问苍生好像总需要派人守在家里,要是鹿元不在家里,鹿生就会一直在家待着,要是鹿生外出执行任务,鹿元就得在家守着。
“灵牌啊,我们鹿家洞口世代的灵牌都在家里放着,我们得守着它们。”
鹿元的话音落下,沈苍玉想起,好像问苍生一向将继承和集体意识看得很重。
和沈苍玉不一样。
沈苍玉对她家里的人没有印象,她记忆里没有她娘亲的脸,过往关于她娘亲的一切都是从阿嬷口中听来,现在就连阿嬷的面孔在她的印象里都变得模糊了。
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沈苍玉想,如果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她也来自其他世界,在完成任务后就会回到她原本的世界,那她在她原本的世界又应该是什么模样呢?她努力想了想,却想不起来。
她没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无法想象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她偶尔能借着弹幕之口,拼凑出她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印象。
【对啊,我一直很好奇,苍玉在穿越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大概是学生吧,毕竟大多数穿越网文的主角都是学生】
【我书龄二十年,在我印象里,以前的穿越文主角一般都是特工杀手武术天才或者医生吧】
【楼上一开口,死去的记忆又回来了。什么特工王妃什么废柴三小姐还有凰权天下……小时候最爱看那类网文,那些真的是我的网文启蒙读物,只可惜现在很少看到像那样的文了,有些感慨】
【说起来也能理解,毕竟现在的读者大多都是学生嘛,学生看着主角同为学生的文,更有代入感。】
【但是我以前看文的时候我也是学生啊,我也没觉得出戏(看到女主绝地反杀的时候简直爽飞了好吗)】
【还有一个说法,毕竟作者本身也不可能是特工杀手,万一写出来的东西太假大空,又要被人说了。咱们谁都当过学生,把主角定为学生才是最保守的。】
【都写网文了,总得有些想象力嘛,又不是纪实文学,我又不是来看日常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作者写某些职业文真的纯靠想象,我是当记者的,我一看到女主是记者的文果断就跑,完全看不了一点,我怕把我把我自己尬死】
【所以说,主角当学生才最安全啦】
【这么一想,苍玉可能真的是学生,毕竟只有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孩子才能保持着这股不管别人死活的莽劲和冲劲嘛】
【啊……又是学生吗……我看苍玉剑术高超,领悟心术很快,还能举一反三,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古武世家的弟子,所以有了底子(遗憾)……现在好多文的主角都是学生,看多了也觉得没意思,总想看点有创新的】
“所以,我到底是谁呢?”沈苍玉在心里想。
过去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为身世对她来说不重要。寻根溯源一直是众多修仙者正在做的事情,但这些人里并没有包括她。
她觉得过去没有未来重要,因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①,比起知道过去,她更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要怎么做才能应对未来的难关。
“我是谁都不重要,反正我现在只是我自己。”沈苍玉不再去想,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锣鼓。
下一场比试开启的锣声始终没有响起,备战区的弟子们坐立不安,看台上围观的看众们目光也在流连着,不明现在的情况。
“比试还没开始吗?”鹿元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自己的衣袖,将沾了血的绷带撕开,在明昭的帮助下又换了一层新的绷带。
“你的伤口总是撕裂,还总换绷带,这样下去伤口没有办法愈合。”明昭说道。
鹿元舔了舔自己伤口,舔了一口腥味:“没关系,这伤等着比赛结束再慢慢养,现在更重要的是比赛。”
任由着明昭替自己包扎着手臂,鹿元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明昭眼尖地看到了她的动作,问道:“这是什么药?”、
“止疼的药。”鹿元含糊地说道。
明昭看着她的表情没有信她的话,反手将她手里的药夺过去,拔开一看。
没看懂。
她将药递给沈苍玉。
沈苍玉将药丸倒出来一看,赤红的丹药落在她掌心。
醉仙丸。
沈苍玉沉着脸说道:“这药不能止血也不能治愈你的伤,它只能屏蔽你的痛觉,还会损伤你的神经。”吃下醉仙丸,人就像在梦游一样,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也没有痛觉,下手不知轻重。
这个药后遗症太大,吃多了以后精神会失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沈苍玉不知道鹿元从哪里将这个药搞到了手,但这个药对身体损伤太大,她不能看着鹿元将它吃下去。
“给我!我真的很痛,不吃药我没有办法比试!”鹿元瞪着沈苍玉说道。
“你就只打这一场比赛吗?你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沈苍玉盯着她问道。
鹿元磨着自己的后槽牙,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下一场比试要和我对打,所以故意不让我吃药,好赢过我?你太坏了。”
输赢对沈苍玉来说确实很重要,但她并不是想用这种方式赢,也不想因为这场比试让鹿元毁掉。
这世间难道就真的没有双全的办法吗?
“沈苍玉!”
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
高台上,沈英达赤红着眼看向她,面如金纸:“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①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论语》
第88章 暴露 她怕裴文景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沈苍玉不是沈英达的孩子, 与此同时,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清晏才是他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过去的执念早就印入了脑子里, 沈英达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沈苍玉真的不是他的孩子, 那会发生什么。
以收养的名义让她加入沈家?毕竟她也姓沈,也无需改名,只是挂了个名分,对谁都好。
他曾信誓旦旦地对黄梦庐说,就算沈苍玉不是他的孩子, 他也会认她作义女。但如今真相就放在眼前,他却开不了那个口。血脉像是扎在他心里的刺, 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让他释怀。
而与此同时,他又碰见了他真正的孩子。
沈英达看着那个被人扶下台的孩子, 忍不住皱起了眉。沈清晏一直被沈苍玉压了一头,他天赋不足,能力也不足, 他没有继承昆仑剑, 也无法服众。难道说,他的孩子也注定像他一样,当个碌碌无为的人?
为什么他的孩子不是沈苍玉, 为什么继承昆仑剑的偏偏又是沈苍玉,她不是说自己来自蓬莱吗?要不是她来自蓬莱, 又正好姓沈,沈英达又怎么会多想。
天意弄人。
沈英达觉得,这辈子他会遇见沈苍玉, 大概是上辈子造下了什么孽。
沈苍玉上昆仑,是来报仇的。
她击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沈苍玉迎着沈英达的眼神,坦坦荡荡,也没有丝毫的担忧:“沈苍玉就是沈苍玉,还能是谁?”
“你为什么姓沈?”沈英达的眼神沉得可怕,“这到底是你的真名,还是你蓄意起的假名?”
善恶堂的黄堂主性格更为偏激,在沈英达的话音刚落下时便接着说道:“你以为你姓沈,你就能替代沈清晏成为掌门的孩子吗?”
无论是长老席上的长老还是看众席上的弟子,此时都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不是,为什么你可以姓沈,他可以姓沈,我不能姓沈?”沈苍玉说道,“这天下就只许有一个沈家吗?”
过去沈苍玉也想过,为什么沈清晏姓沈,她也姓沈,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和他们穿越者的身份是否也有关系?
但后来沈苍玉又释然了,为什么沈清晏姓沈,她就不能姓沈?难不成这小说里其他的角色都不许和主角一个姓了?
【啊?我真以为苍玉是掌门的孩子啊,原来是假的吗?真的只是巧合?】
【好失望啊……】
【要是这样的话,那苍玉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主角难道不应该有点主角的特权吗?作者好狠心啊,非要让女主去过这种苦日子】
【明明只要作者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设定改过来,让女主免受那些苦难,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即使主角需要经历磨难,也不能总让她处处碰壁吧,主角的心也是心,读者的心也是心啊,我看苍玉难受,我也会心疼啊】
【作者就这么恨自己的主角吗?舍不得给她一点好东西?】
掌门之女的身份对于沈苍玉来说,一文不值,要不然,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去撇清自己和掌门的关系。
沈苍玉知道,大多数主角都有一个好的背景,作者想给主角很多美好的东西,例如身世背景,例如天赋和金手指,例如系统,例如别人的爱慕和崇拜……
不少读者都在期待着,沈苍玉的身世有一个极大的反转,她的地位忽然拔高,胜过所有人,好打脸其他人。
但她为什么非要用背景和地位来为她加冕,需要用背景来提高地位的人是沈清晏,不是她,她有的是实力。
她明白作者设置这个剧情的意义是什么,现在的她只是她,但如果她有了身份背景的加持,将会有更多的人将视线落在她的背景上,而她所做的那些努力将被削弱,人们将她捧上掌心,那她过去做的努力便失去了意义。
她不希望往后有人提起她时,只叫她是掌门之女、昆仑剑主……
明明她有名字,她是沈苍玉。
沈英达被她的话一哽,顿时说不出话来。
而站在一旁的红玉长老此时忽然开口:“你说,你来自蓬莱,这句话是否属实?”
在她开口的同时,黄堂主亮出了自己的判官笔,只要沈苍玉一回答,他便能判断出她有没有说谎。
所有人都看向沈苍玉,而坐在看众席上的仇声眼神复杂,她从沈苍玉刚来昆仑的时候便一直看着她,看她一步步修炼,一步步成长,她与沈苍玉一见如故,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即使在沈苍玉离开了万器归心,她也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在仇声的印象里,沈苍玉一直是直来直往、坦坦荡荡的人,这是她与沈苍玉相处那么久得到的感受。仇声一向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沈苍玉面临质疑,她更希望沈苍玉说——她真的来自蓬莱。
如果她的身份是假的,如果她真的骗人了,那仇声眼里看到的她、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是假的吗?
沈苍玉从一开始就下了一步错棋。
她也清楚,或许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背上蓬莱使者的身份。这个身份助她踏过了昆仑的门槛,给了她优待。当时的她一无所有,只想着加重自己的筹码,能争多少争多少。
那时的她不知道过去,也没想过未来。
她不知道有朝一日她会得到如今的一切,但她所得到的这些一成靠人脉,九成靠她的努力。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成为蓬莱使者,她也能靠着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头上也不再悬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做过的一切,都得付出代价。
沈苍玉看着红玉长老,忽然一笑:“那当然是,骗你们的。”
沈英达脸色一变,而站在一旁的红玉长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与此同时,她头顶悬着的“恶”字又亮了起来。这一次,再也没有怀疑她恶人的身份。
“看来你当初处心积虑来昆仑,就是为了顶替沈清晏的身份,好夺走属于他的东西……难怪你总是针对他,原来如此……”有长老嘀咕着,看向沈苍玉的眼神变了。
沈苍玉认得他,在过去的课堂上,他总是夸赞她,贬低沈清晏,没想到,如今他们身份一变,那长老忽然就换了一张面孔,好似沈苍玉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而他只是个被她蒙蔽的可怜人。
沈苍玉看着所有人变化的神色,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意思。
他们的情绪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这个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但她在当蓬莱使者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这个身份给了她多少帮助,她得到的只有一个院子,还有人们对她的好感。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但他们却似乎将她如今获得的一切都归功于蓬莱使者这个身份,否认了她的天赋和努力。
这就是修仙者吗?他们修的是什么仙,竟然将名利声望看得如此之重。
“她来昆仑,并非自愿,而是我求来的。”
这时一个人忽然站了出来,挡在沈苍玉跟前说道。
沈苍玉抬眼看去,是裴文景。
裴文景站在她跟前,垂下的手攥得很紧。沈苍玉忽然想起,或许这样千夫所指的场面,裴文景经历过不少。
每一次他身份暴露时,昆仑的人将他抽骨毁髓,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形,或许比这更严重。至少那些长老还没有对她动手。
“裴文景,你真是被她蒙了眼!”有人喊道,“她就是个大恶人,你护着她做什么?你现在挡在她跟前,迟早要被她捅刀子!”
“捅刀的事情她早就做过了,我受过了,也不在乎她多捅我几刀。”裴文景说道,说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苍玉听得一愣,长老们觉得他疯了。
红玉长老忽然弹指,一道红线飞出,裴文景身上笼罩一层红光,接着,细细密密的红线从他身上飞出,几乎要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好多的红线,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上缠了这么多的因果。”
红玉长老说道。
这句话与当年沈苍玉在盲山上所听见的话重叠在一起。
她心头一跳,抬手拨开红线抓住裴文景的手腕。
她怕裴文景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在她的手和裴文景相触的那一刻,他身上飘散的团团红线竟然缠上了沈苍玉的手臂。红线相连之下,沈苍玉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正透过红线向她传来。
过去她还在想,裴文景为什么会爱她,若不是因为痴的情绪在作祟,他没有理由爱她。她不信他的真心。但这一刻,她读到了裴文景的情绪。
一根红线,便代表裴文景找了沈苍玉一世。红线飘散着,没有归处,便意味着那一世的裴文景没有找到沈苍玉。
他接着奔赴死亡,又奔赴重生,在新的一世里继续找着沈苍玉。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每一世的裴文景都不想成仙,道法越是精进,他越是要将身上的道法斩断,阻止自己成仙的可能。
他对成仙、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眷恋,唯独想找到她。
原来,这才是“痴”啊。
第89章 是她 是她回来了吗
“真是情根深种, ”红玉长老说道,“缠缠绵绵,生生世世, 真是孽缘。”
裴文景的红线向沈苍玉攀去,但同样的因果线道法笼罩下, 沈苍玉身上却没有一丝因果。
红玉长老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她修炼因果线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
沈苍玉身上没有任何因果线,这意味着在这个世上, 她没有任何在乎的人,也没有亲人。
即使是孤辰寡宿、六亲缘薄之人, 身上至少也会有两条因果线,一条来自生父,一条来自生母, 但沈苍玉身上什么都没有。
那沈苍玉是怎么来的?她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原来你们早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你们蓄意夺走昆仑剑,夺走了昆仑仙主的继承。”沈英达在看见红线的时候, 幡然醒悟。
这时, 黄堂主的定善恶应声落在了裴文景头上,浓浓的血红的恶字在裴文景的头顶浮现。
“怎么可能……”看众席上的仇声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身影。
裴文景是仇声从小看到大的小孩, 仇声以为,自己对他也是熟悉的, 很多时候,他固执、不善言辞,还带了一些愚慈。小时候她为了开导裴文景, 也废了不少功夫。她知道裴文景是个心地善良,总想着别人的人。
仇声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是恶人,但裴文景不可能。如果裴文景也是恶人的话,那这世上到底谁才能算善人呢?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荒唐的梦,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来人,将他们拿下!”沈英达喊道。
“挖出沈苍玉的内丹,夺回昆仑剑!”他双目赤红,如疯如魔。
训诫堂弟子闻声上前,放出缚仙锁向他们缠去。
沈苍玉翻手掐诀,正要招出地龙挡在身旁,忽然,裴文景扯住她的手。
“乾覆坤载。”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她看见眼前的画面忽然变成黑暗,她像沉入了水中。
“你本来可以骗他们,说你来的地方就叫蓬莱,这世上又不只有一个蓬莱,这样他们就不会怪罪你,会让你留在昆仑。”她听见裴文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眼前的黑暗褪去,她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巅上,裴文景站在她跟前,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跑掉。
“你不是一向最擅长说谎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哄骗他们?明明那样做对你最有利。”裴文景紧盯着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明明有一万种方式不让自己陷入困境。她最擅长拿捏别人的情绪,让自己得到好处,她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他从没想过她会直接揭穿自己的谎言。这不像她,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她。
“你在说什么?你真莫名其妙。”沈苍玉甩着手,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她讨厌裴文景看她的眼神,讨厌他那一副自以为很懂她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些刺人的话从裴文景口中说出,她莫名觉得心口有些堵。
裴文景的目光描摹着沈苍玉的面孔,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张和沈苍玉一模一样的脸,性格却和她不一样。
他以为是她回来了,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裴文景眯着眼,突然松开了手。
是啊,沈清晏都能被穿越者占据身体,她为什么不行?他早该想到的,可能不是她回来了,只是回来的这个人长得像她而已。
他找了这么多世,找遍了四海八荒,找过一个个和沈苍玉长得很像的人,但即使皮囊相似,她们也不是她。
眼前这个人是裴文景这几百世里见过的最像沈苍玉的人,但她也不是沈苍玉。
沈苍玉口是心非、伪善狡诈、冷漠又无情,蓄谋让裴文景爱上她,最后又一剑穿透他的心脏,告诉他,确实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任务而已。她借着他成神,但又在成神那一刻选择了自燃。
那时的裴文景不懂沈苍玉到底在想什么,她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当做游戏,她从没在乎过任何一个人。
徒留他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不断折磨。
他翻遍了经书典籍,找遍了天下散修,试图去找寻回她的办法,但最终还是两处茫茫皆不见①,终于他在犄角旮旯里听到了一个传闻,海上有个蓬莱仙山,在蓬莱仙山上能找到他始终找不到的人。
裴文景去过蓬莱,但蓬莱中没有他要找的人,这传闻中的蓬莱仙山大概和蓬莱不是一个地方。他想。而那蓬莱仙山最终的线索指向盲山,他便在盲山不断找寻。
他杀掉一个个阻拦他的人,一次次在穷途末路下赴死又重生。
沈苍玉是他的心魔,如果没有她,或许他早就修为大成,得道成仙。
“你到底是谁?沈苍玉在哪里?”裴文景掐住她的脖颈问道。
沈苍玉死死掰着他的手,与他相抵,怒视他的眼神让他几番恍惚,好像透过眼前这个人的眼睛又看到了他印象里的沈苍玉:“为什么你……”
沈苍玉一脚踹在他膝盖,熟练地反制,手臂十字交叉锁住他脖颈:“叽叽歪歪,神神叨叨,我真不明白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被沈苍玉的手臂卡住喉咙,他被迫仰起头,喉咙滚动一下,他想,这个招式好熟悉。方才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性格和沈苍玉不一样,她不可能是沈苍玉,但现在这个熟悉的,只属于她的招式出现,他忽然又迷茫了。
难道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难道她舍得回来了?
沈苍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我不管你要找的到底是谁,反正我就是沈苍玉,我从一出生就叫着这个名字,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觉得手臂相抵之处,他的喉咙滚动一下,发出嗡嗡的振动:“既然你是沈苍玉,那你为什么不记得过去的一切?你不是成神了吗?你的神力呢?”
*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昭看着混乱躁动的人群,有些迷茫。人群慌乱一片,有的人在找人,有的人不停议论着,有的人往他们道法驻地跑。
她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沈苍玉消失了。
她从耳旁杂乱的议论声中听到了两个字“魔修”。这个词尤其刺耳,即便他们压着音量,还是被明昭听见了。
沈苍玉是魔修?怎么可能!
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魔修?
但她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道:“为什么不可能,就连冬棠姐姐都是魔修,她为什么不可能?”人不可貌相,魔修又怎么能够让别人看出她是魔修呢?
可沈苍玉一直是她敬仰的对象,是她的北斗星啊,她的星星要落了吗?
忽然,她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看去,只见鹿元拽着她的手,鹿元的手冰凉又微微发抖,她脸上再也没有和沈苍玉争执时的执拗,而是被迷茫和恐慌占据。
“她为什么要走?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确实是想赢她一次,但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赢,如果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会说出那些话,就不会离开昆仑了?”她的话语混乱,眼神飘无定处。
明昭见她状态不对,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让昆仑的人将她一并赶走,于是闭口不言,硬是拉着她向外跑。
鹿元任她拉着,但嘴上却仍然说个不停:“她肯定在说气话,她是想用这种方式中止这场比赛,肯定是这样的,她绝对不可能是魔修!”
鹿元说着,见明昭没有回应她,她定眼看向明昭,说道,“难道你也信了她是魔修的话吗?”
“如果沈苍玉是魔修,那我也是魔修,我才是十恶不赦的魔修,我才罪有应得……”
终于远离了人群,明昭松了口气,她见鹿元眼神恍惚,正想安慰她两句,她抬起手,手背却正好接住了一滴从鹿元眼眶砸下的眼泪。
她听到鹿元说道:“明明我比她坏得多,她一直在让我啊。在这整个昆仑里,除了阿姊以外,只有她对我最好了。”
是啊,沈苍玉为什么会成为魔修?
如果她也算是魔修的话,那正道修士又算什么?
什么才算是坏?什么才算是好?什么才算是黑?什么才算是白?
明昭从山外一路走来,起初她还能分辨,但随着不断修炼,她忽然就开始迷茫了。她学了这么多学识,有用吗?她能帮助更多的人吗?她甚至不如沈苍玉,沈苍玉能将心术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掌握力量。
但她待在文心雕龙里,每天倒入书海,钻研文字,好像到头来也无法将自己学到的东西传递给别人。
她才是那个无用的人。
如果修仙注定是要当一个专注自己的无用的人,那她还要继续修仙吗?
忽然,明昭的名牌响了一下,她将名牌摘下,一个声音从名牌里传出:“明昭,你在昆仑里吗?”
“我在,怎么了?”
给她发来讯息的人是她在小昆仑的旧友。小昆仑的弟子本不该有通讯名牌,但明昭觉得,这个东西好用,她想让更多的人也用上,于是她偷偷钻研了名牌上的道法,靠自己的能力将道法复刻出来,接在自己做的名牌上,送给她小昆仑的朋友们。
昆仑内门的技术是不允许向外传播的,她做下这些事情时胆战心惊,生怕被长老们揪出来,受到惩罚。
但那时沈苍玉却对她说,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仅要将名牌传到小昆仑,还要传给山外的凡人呢。
明昭哭笑不得。
“我在小昆仑外捡了一个小孩,她说要来昆仑拜师修仙,她说有个仙人答应过她,要教她仙术……”
明昭愣了一下,来昆仑拜师的人很多,但所有人都需要在小昆仑里熬过长长的人生才获得进入昆仑的机会,所谓的仙人教仙术,不过是他们将人骗进昆仑的手段罢了。明昭在昆仑里待了那么久,才算是真正看懂了他们那些话。
“让她待在小昆仑吧,昆仑的长老们不会随便收徒,不过是骗她的话而已,你也清楚……”明昭说着,在心里又唾弃自己一句。
看,她现在也成为过去最讨厌的那种虚伪的昆仑内门弟子了,如今又扼杀了一个对修仙抱着憧憬的小孩的心愿,将她丢进了昆仑这个泥滩里。
名牌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旧友再次开口说道:“那孩子说好,不过她说,她还给那个仙人带了拜师礼。”
“什么?”
“一坛酒。”
明昭苦笑一下,果然,是山外那些孩子会做出来的事情,但昆仑里的仙人早就享尽各种好东西,又怎么会在意这普通的一坛酒。
“她说,找她来的那个仙人叫沈苍玉,你应该认识吧,那酒就拜托你转交给她了。”
“什么?”明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苍玉,你不是认识她吗?”
明昭闭上眼,良久,呼出一口气。
沈苍玉啊,当初你让那孩子来修仙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过,修仙界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吧……——
作者有话说: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白居易《长恨歌》
第90章 思凡 去找你的记忆
“神力?”沈苍玉捕捉到了关键词, “什么神力?”难道过去她真的修炼到了神的境界?
她不是穿越者吗?她靠什么修炼成神?
难道过去的她真信了那些道法的理论和信仰,潜心修炼,将万器归心的理论发挥到了极致?
她既然这么厉害, 后来又怎么会被一个新的穿越者顶替自己的身份?这说不通啊。
“你都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沈苍玉看着裴文景的模样,知道他肯定将过去的记忆全都找回来了, 她要从他口中知道一切,包括她的过去。
“我不,”裴文景果断地拒绝了,“如果你想起了一切,你一定会走, 就像以前一样。”沈苍玉好不容易回来,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
他上昆仑从来不为求得永生, 他只想找回沈苍玉,与她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完人类短暂的一生。
趁她现在还没有想起一切,或许他还有机会……
“行,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找。我早晚会找回记忆,你拦不住我。”沈苍玉扫了他一眼, 转身向后走去, 没有任何留恋。
裴文景咬肌鼓动一下:“你要去哪里找记忆?”
沈苍玉没有停下,自顾地走着:“不知道,但是一直走, 肯定能找到的。”她需要不断接受特定的情景刺激,只要她经历的画面与过去一样, 那她就能获得相应的剧情,她没有办法像裴文景那样一下子找回全部的记忆,她需要时间, 需要不断地溯回。
如今她已经获得了不少在昆仑中和其他弟子相处的记忆,她透过记忆,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在昆仑里长大,她从小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和学习能力。因为她那个小小的躯壳里装的是大人的灵魂,她擅长学习,也擅长伪装,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天赋异禀的人,获得了众多昆仑长老和弟子们的偏爱和崇拜。
过去的她与现在不同,她虽然也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却从小被沈英达收养,她以掌门之女的身份面世,她在昆仑中有着颇高的地位,她从小就是被当作下一任继承人来培养。
她有天赋,有实力,有背景,也有情商,有人脉。她应有尽有,但在她的记忆里,关于她的质疑声却从来没有消失。
永远会有人说,若不是因为她掌门之女的身份,她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永远会有人在暗地里抹黑她,将她描绘成一个靠着背景上位的人,说她的存在占据了所有更努力的孩子们应得的位置。
她百口莫辩,恨极了那些声音,但却又要为了维持自己在被人面前的形象,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她知道只要自己试图去解释、反驳,就正好落入了那些人的圈套,让更多的人对她失望。
那时的裴文景对她说:“高处不胜寒,非议永远都会在,我们永远都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裴文景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沈苍玉却与他不同,她总觉得一切都能改变。
这一世她反反复复撇清自己和沈英达的关系,也是受到过去的记忆影响。
如今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什么身份背景作为助力,她仍然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她仍然是那个天赋异禀的沈苍玉。但非议却仍然存在,或许正好印证了裴文景的那句话,高处不胜寒,他们永远都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那时的沈苍玉将所有人都当做攻略对象,当作小说里的NPC,觉得自己是穿越者,是大主角,她是来当皇帝的,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①就应该诛九族。
她上昆仑只是为了做任务,她是主角,她凭什么受那些委屈,那些人这样误解她,万一这些话让她的师兄师姐和朋友们听去,他们真的信了她是那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直到后来,沈苍玉才明白,她不是讨厌别人的非议,只是担心她在乎的人会受到流言影响。她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将她身旁的人当作真实存在的人,在乎他们的看法。
当她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逐渐在融合,她再也无法将自己当作一个外来的攻略者。
这一次她要斩断和所有人的联系,孑然一身,这样她才能在完成最终的剧情任务时毫无顾忌地离开。
她关于昆仑的记忆已经差不多解锁完毕了,但她却没有自己关于后半生的记忆,或许那一世的自己后半生并不在昆仑。沈苍玉想。
修仙者的修炼之路就是不断地出世入世再出世,她应该去昆仑之外的人间去寻找自己的记忆。
“我知道你的记忆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找。”裴文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苍玉站住脚步,她回过头去看他。
风吹起裴文景银白色的衣袍,他的身后是青翠的绿树和蓝白的天,沈苍玉却似乎透过他的身影看见了苍茫的雪。
“我带你去找。”裴文景的声音很轻,随风飘散。
让他带着她一步步走过曾经他和她走过的地方,如果这一路走完,她仍然没有改变她的决定,那就让她走吧。
她救了他一世,他记了百世千世,如今她回来了,他带她找回记忆,他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她要走,他也不会留,他即将奔赴他原本应得的结局。
这一世,也是最后一世。
*
“你当初不是说,即便沈苍玉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会认她为义女吗?沈英达,你后悔了。”
黄梦庐站在龙脊山的大殿前,看着剑架下的背影说道。
沈英达的身影拢入黑暗,显得有些佝偻,他垂着头,略显颓态。
“这血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黄梦庐隔着门槛,对他问道。
良久,沈英达声音干哑地说道:“我除了血脉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能怎么做呢?”
黄梦庐看着黑暗攀上沈英达的肩膀,恍惚间仿佛看到恶鬼缠住他的脖颈。
他们从小在昆仑一起长大,虽道法不同,却也知根知底,情同手足。沈英达从小便在前任掌门的指责下长大,小时候她常与其他昆仑弟子玩耍,却很少有人能将沈英达找出来。在课堂上,他总是坐得板正,黄梦庐却见过他长袖笼罩下手臂上的青紫痕迹。
据说前任掌门对他要求极为苛刻,只要沈英达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他便会用戒尺敲打他,让他记住教训。
黄梦庐那时便对黄光明说,还好他们没有生在万器归心。
如今前掌门已经离世多年,再也没有人会用戒尺去打沈英达的手臂,但他似乎已经将那些教训刻进了骨子里,他会自己惩戒自己。
“明明你心底还是喜欢苍玉和文景的,明明有那么多双全的办法,你没有必要将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
“已经回不去了,”沈英达打断黄梦庐的话,他忽然回过头,露出自己的半扇面孔,盯向她的那只眼睛像野兽。
黄梦庐眉头一跳,她忽然抬手掐诀:“抟扶摇!”
旋风冲开半掩的木门向大殿内冲去,木门摇晃哗啦作响,殿内的烛火扑朔,被气流卷去,化作白色的流烟飞散。沈英达的衣袍在旋风卷动下翻飞着。
几片树叶混进气流中向他绞去,血线飞起,沈英达手臂上被生生挖去一块肉。
那块肉掉落在地上,竟然变成一颗黑色眼球的模样,眼球挣扎一下,最终缩化为一颗黑珠。
无量生。
黄梦庐盯着那颗黑珠,脸色发沉。他们本以为随着阿弥伽的死,无量生已经消除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无量生吸附在沈英达的身上,也不知从何时起,这颗黑珠将沈英达当做了附着对象,吸食着他的气和血肉。他们研究五邪这么久,竟然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修仙者也是人,除了掌握心术和道法以外和常人无异,修仙者若是心智不定,也会受到五邪的腐蚀,化作五邪的信徒。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只要有人在,五邪永远都会出现。
相比之下,黄梦庐所在的逍遥游和黄光明所在的善恶堂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逍遥游不管人事,无欲无求,只要没有欲望,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就不会被五邪的情感侵蚀。
而善恶堂与逍遥游的观念截然相反,善恶堂将公知的善恶标准视作天地间的最高标准,自我但又坚定,因此其他情绪也不会影响他们。
如果就连昆仑的掌门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五邪侵蚀,那这昆仑之中又有多少人陷入了五邪的影响?
黄梦庐忽然觉得腹背受敌。
她拿出名牌正要给黄光明发出讯息,忽然右手抽搐一下,连接着她的心脉隐隐作痛。
黄梦庐是逍遥游,但却入世太久,纠缠了太多人的因果,她的逍遥游道法随着她的入世不断衰退,护住她心脉的力量也逐渐减弱。
原本跪在大殿中的沈英达忽然抬起头,手一招,数把剑向黄梦庐袭来。
糟糕,难道她还没有将无量生除尽吗?
黄梦庐想要放出道法挡在跟前,但心脉却传来撕裂的疼。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唰——”
一道道屏风样的卷轴在她眼前展开,一层又一层挡在她跟前,将飞剑震荡开来。
“让你出世,你就好好出,入世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偏不听。”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黄梦庐偏头看去,她的同胞兄长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站在她身侧,放出生死簿挡下沈英达的招式。
他额头沁出一层冷汗,脸紧绷着,似乎在生气。他们是同胞双生子,感知相通,或许是他察觉到她心脉震荡,赶了过来。
黄梦庐又想起当年自己选择道法时,她非要争着去善恶堂,但爹娘说什么都不肯。
“善恶堂耗心费力,你从小便心脉不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黄梦庐的娘亲难得对她说一次重话。黄梦庐和黄光明虽一胎同胞,但她出生时心脉羸弱,好几次面临夭折,他们费尽心思才将她救了回来。
那时黄光明总觉得愧疚,以为自己是在母胎中夺走了她的气血,才让她这样羸弱,因此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的请求。
黄梦庐要去善恶堂,但家里人怕入世会让她耗费心力,折煞自己。
黄光明对她说:“你就在逍遥游待着,好好用逍遥游的道法养护你的心脉,这善恶堂,就让我替你去。”
明明最想去逍遥游的人是他。
那一年他们却为了对方互换了自己的选择。
黄光明为了她已经学会了入世,成为了那个人人讨厌的不讲情面的黄堂主。
但她却始终做不到完全出世,远离这个世界,她始终牵挂着这个人世间的一切,无法逍遥世外。
她放不下——
作者有话说:①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战国策-周忌讽齐王纳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