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许景舟忽悠完嘉柔郡主,转头看向女子。将人打量许久,漫不经心地询问:“你说你要以身相许,今年多大了?”


    嘉柔郡主闻言,脸上立刻褪去颜色。


    她平静地想:世间大部分男子都是如此,也不必期望今日方才见面的布大人有所不同。


    她与农户一家告别之时,仔细思索一番,便知自己回家后的日子将会非常难过。


    不仅是自己很有可能无法适应,还有便是离家出走的后果将会彻底扑来。


    她会被责骂、羞辱、取笑,或许为了堵住纷飞恶意,她还会被嫁给一个权衡了她的价值的人。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也许是坎坷经历将她打磨得异常坚韧,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又不想认命了。


    然而,她已经插翅难飞了。既然无法改变命运,那就只能让自己过得好些,她要自己择选夫君。


    凭借直觉,她觉得这位布大人不错,风度翩翩,长相出众,对方与当初的太子次妃一样,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即便她看走了眼,那也无碍,至少看着对方就赏心悦目。


    但凡正常官员,都想加官进爵,对方应该不会拒绝这门亲事,自己能够提供很多帮助。如果对方拒绝……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思及此处,她有了对不住布大人的羞愧。或许自己应该好好想想,怎能为了一己之私,牵连他人。


    嘉柔郡主把那女子扶回床上,匆匆告辞。


    如此,房内便只剩下两人,女子紧张地捏着被子,小心回道:“正值二九之年。请大人留下我吧,我会尽心尽力伺候您。”


    十八。许景舟点头,又问:“你会做些什么?”


    “洗衣做饭,缝纫刺绣,我都能做得极好。”女子回答。


    “我喜好杀人,你会杀人吗?”他忽然靠近,压着声音问道。


    女子怔住。


    许景舟掐住她的脖子,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你呢,跪下来求我,再骂主子两句,兴许我心情一好,就会放过你呢!”


    女子抖动嘴唇,泪水直落。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因为许景舟的动作,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一滩水似的,软下身体,半倚在床。


    许景舟直直盯着她,道:“同意就点头。”


    女子迷茫看他,片刻之后,出于求生本能,胡乱点头。


    许景舟神情松快,将她松开了。她咳嗽两声,正欲声泪俱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许景舟打断了她的话。


    他已经得出对方不是受人指使,刻意接近自己的结论,故而对她接下来的一切话都不关心了,吩咐对方好好养伤,药费等他替她出了,转身就走。


    女子垂头擦泪,没有出声挽留。


    ……


    两个时辰很快就到了。许景舟翻身上马,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嘉柔郡主坐在马车上面,听到声响,她撩开帘子,看向后方。


    竟然没有多上一辆马车。


    布大人这是不打算带上那个女子,还是说后面再来接那女子?


    嘉柔郡主放下了帘子,罢了,一桩小事,没什么好在意。


    她不知道许景舟压根没有想要把人留在身边。这次离开,他没有让人通知对方,只是留下一些银钱,又命人等到对方伤好后,送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比较安全的县。


    许景舟心想:对方会那么多东西,且也不傻,给她些钱,又安排好去向,对方总能安身立命。


    至于对方所受冤屈,一则不知真假,二则这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


    某下县。


    成安封好县令递来的富户调查资料,命属下带入京城,交于陛下。


    属下接过,风驰电掣,到底耽搁了些时间,他交于赵禾之时,正是举行典礼的前一个时辰。


    赵禾正在再次检查各处,以免典礼出错。拿到资料,他一刻也不耽误,去见了陛下。


    朝恹已经换上礼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绣有十二章的玄色衮服。他站在一旁,与顾筠低声说话。顾筠今日起晚了,故而现在还没打扮妥帖,一群人正围着他盘发。


    “万岁爷。”赵禾轻声提醒。


    朝恹闻言,对顾筠道:“我去处理公务,等会回来。”


    顾筠懒散地朝他挥手。


    朝恹出了门,到了偏殿,接过资料,仔细看完,眼尾泄出一丝笑意。“让成安回来吧,等成安回来了,你就对外说李指挥使遇害了……”


    赵禾认认真真记下,应下了。


    朝恹将纸折上几下,收入书桌下面的匣子。正在此刻,一个人过来了,此人正是燕召。他还是夜行卫头领,朝恹保留了夜行卫这一组织,为自己监视各个官员。


    赵禾见到燕召,便自行退下了。


    燕召慢条斯理向朝恹行了个礼,眼睛眯得像个口子缝。


    “陛下,虽然今日是个对您来说再好不过的日子,但是我有个坏消息要告知您。”


    朝恹将他看了一会,道:“失败了?”


    燕召笑眯眯说道:“是呢。人家虽然爱救人,可却半点没有怜香惜玉之情,现下怕是要到京了。”


    朝恹垂下眼帘,片刻,淡淡道:“人找错了,再探,再试。”


    燕召道:“知道了,那我先下去了。”


    第152章


    ……


    这场为了安抚顾筠情绪,耗费一个月左右的典礼,在日出前开始。


    薄薄的晨雾带着一丝水汽,让人的脸颊有些湿润。


    顾筠身着完整礼服,跪在坤宁宫冰凉的金砖上,四周很暗,唯有前方的御座等被烛火照得晃亮,他微微垂首,看见自己礼服领缘的细微纹路。


    张司设作为宣读册宝诏书的女官,立在前方,字字清晰地宣读诏书,她的声音很大,但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有些遥远。她很快念完繁琐的诏书,笑眯眯走来,轻轻唤一声娘娘,递上沉甸甸的金册与宝玺。


    顾筠双手平稳,动作标准得接过册宝。


    这个过程他已经演练过数次,而今唯一不太让他自在的是身后投来的数道目光,它们来自垂首肃立的太监女官,每个人都在默默看他。


    顾筠吐出一口气,攥紧册宝,由着人扶了起来。


    扶他的不是旁人正是朝恹,按照规矩,他此刻应在奉天殿,等着自己授册后,前去拜见,行礼谢恩。


    但他不放心这边,不顾规矩,在向殿内百官下达册立皇后的命令,并将册宝授予使节后,便跟着转达自己命令和册宝的使节,跟来此地,可能为他已经打破太多规矩,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


    顾筠想到此处,忍不住朝他笑出声。


    朝恹压着声音,道:“累不累?”


    顾筠正要回话,赵禾上前,说还要揭见,即于内殿,拜见皇帝,行八拜礼,感谢君恩。


    朝恹冷冷扫赵禾一眼,用眼神示意顾筠就在这里敷衍一下流程便可。他瞧着顾筠拖着一身沉重的礼服与风冠,又跪又拜便觉得辛苦,已至于不愿让人接着受罪,同时还在后悔没有精简礼服。


    顾筠被养得除了自己事业,一概疲懒,但凡没有这样多人在场,他便依言而行了。到底不想被人说恃宠而骄,他拉着朝恹,前往内殿。


    朝恹道:“就这样了。”


    顾筠道:“不是很累,就是有些无聊,我好几次神游天外……”


    朝恹道:“我恩准你省去这道礼仪。”


    顾筠知晓,对方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况且这是为了他好,也不再说什么了。


    朝恹带着顾筠去往交泰殿东配殿,让人即刻卸去他一身行头。顾筠很想等到许景舟看看,然而细想一下,便知朝恹不会同意,他琢磨着怎么拖延一会,就听到好友的声音。对方回来了,灰尘扑扑,见到他眼前一亮,叽叽喳喳说好看。


    朝恹立在一旁,面带微笑,看着这幕。片刻功夫,他喊住了许景舟,询问人接回来没有。


    顾筠知道朝恹交了什么任务给许景舟,闻言,安静下来。


    许景舟喝了一口茶水,道:“陛下放心,事情已经办妥,郡主现在小殿,请了太医,为其诊治。”


    朝恹笑道:“劳烦你了。”


    “陛下言重了,这是微臣应该做的。”许景舟说罢,转头对顾筠说,自己下去歇息一会,累死了。顾筠道:“等会来吃饭。”


    许景舟看朝恹一眼,见朝恹没有出言,当即一口应下。


    顾筠何等敏锐,自然注意到了这点。


    他送走许景舟,坐回座位,老老实实由着人把行头卸了,换上一身正红色常服。朝恹在这个过程,就在一旁处理政务,顾筠余光看到他在看到一份奏折时,忽然皱起眉头。


    “怎么了?”一身轻松的同时,顾筠扭身去瞧。


    朝恹按着奏折,朝他的方向推来:“胡丞相给我出的难题。”


    原是胡丞相借着才不久下面爆出的伪造盐引一事,提及私盐贸易之事。老皇帝在位时,大宣私盐贸易就非常严重了,宋丞相做了一系列措施,依然不能扭转乾坤。


    胡丞相此刻提及此事,有效方法没有提供一个,焦虑倒是给人制造一堆,分分钟仿佛大宣要完了。即便是顾筠这个不曾去过朝堂的人,也看出胡丞相是在逼迫朝恹拿出一个解决方法,否则就是愧对天下,愧对祖宗。


    朝恹才把局势稳下来不久,对方这招,又要掀起风波,毕竟几位皇子现在还好好在京,手里握着一定势力。


    朝恹要想最快稳住局势,只能先把这群兄弟往旁边放着,因着有火器的压制,他们倒是没有闹出什么事情,不过这场风波一起,那就不一定了。


    顾筠有些气恼胡丞相:“他这是做什么?他不想要脑袋了?”


    朝恹闻言,神情却轻松起来,等到顾筠露出不解,他还笑了起来。


    顾筠:“……”我安慰你,你还觉得好笑是吧?


    顾筠实在不想理会他了,丢下对方就走。


    朝恹拉住了他,将他拢入怀中,道:“他本来也保不住脑袋,此举不过寻求生机罢了。我倒不是烦恼他,而是烦恼私盐贸易,这事实在不好解决,依照现在的情形,抓严抓紧都不好,说到底了,还是当前朝堂的问题。”


    顾筠道:“那你打算怎么应付这事?拖延到想出对策为止?一时半会倒行,时间久了,那就不行。”


    朝恹道:“早知对方会弄出事情来,已经有了对策。”


    顾筠惊讶:“未卜先知?”


    朝恹道:“不是,这是先下手为强。”顾筠想听,但朝恹不打算解释了,他伸手摸向顾筠的肚子,道:“它会动吗?”


    顾筠懵懵地看他。


    朝恹:“没动?”听说这个时间,胎儿都会动了。


    顾筠点了点头,见对方情绪低落,又补充道:“或许只是懒。”朝恹幽幽看他。两人就未出世的孩子是不是懒展开讨论,讨论到最后,得出只要不是疯子就行的总结。


    为人父亲,分外开朗。


    ……


    晚饭过后,朝恹去见嘉柔郡主。顾筠在许景舟的陪同之下,沿着花园小径消食,等到食消得差不多了,顾筠遣退跟在后面的紫藤等人,提起了许景舟小心翼翼对待朝恹的事。


    许景舟道:“君是君,臣是臣。如果因为你的缘由,而忘记了身份,过分随便,那会出事。”说罢,拍了拍顾筠的肩膀,“我知道你很信任他,可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顾筠垂下了眼,跨过半月门,墙壁花窗投来斑驳光影。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充盈在心的甜蜜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应该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信任他。”


    许景舟想到什么,一惊:“你那时……”


    顾筠颔首。许景舟握住顾筠手臂,道:“你要一直瞒着,瞒好了。”


    顾筠道:“那它怎么办?”


    “什么它?”


    顾筠后面仔细回想,终于想起,胎儿是动过的,就在前不久,那时他感觉到了内里有水泡破裂的短暂声音,这正是胎儿活动产生的声响。顾筠终于对孩子有了实质感受,他的心脏像是被触碰了一下,生成柔软温暖的情感。他说:“孩子,我也要把它丢下吗?”


    许景舟一句“要不然呢”,脱口而出。


    顾筠一愣,笑着说道:“也是。”他不能放弃回家,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想其他,毫无意义。朝恹总能把孩子养得很好。


    许景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干巴巴跟着顾筠走回对方寝宫后,道:“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顾筠眨了眨有些发热的眼睛,回身抱住了许景舟:“谢谢。”


    ……


    “布大人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 。”嘉柔郡主笑着对朝恹说道。嘉柔郡主想要来见顾筠,朝恹带她过来,也是凑巧,两人走到不远处,正好看到这一幕。虽然隔着一些距离,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朝恹:“布大人?”


    “怎么了?”


    朝恹眼尾带着笑意,道:“没什么,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嘉柔郡主道:“他们是亲人么?”


    朝恹:“你觉得呢?”


    倘若是以前,嘉柔郡主必然如实说了自己猜测,但现在她面对这个答应由她自己决定告不告诉爹娘找到自己的皇帝。嘉柔郡主慢吞吞道:“这我不敢妄言,我见到过长得特别相似的人不是亲人,也见到过长得没有半点相似的人是亲人。”


    朝恹没有回话,带着她上前了。彼时,顾筠松开了许景舟,正和许景舟道别,见到朝恹,下意识扑了过来,仿佛一只乳燕。


    朝恹接住了顾筠,亲昵地亲他的额头。


    顾筠猛地往后退去,压低声音:“还有人呢!”朝恹道:“不是外人。”顾筠当然知道,正因为不是外人,所以需要避着一点,否则很容易被拿来调笑。他瞪朝恹一眼,看向嘉柔郡主。


    嘉柔郡主率先行礼,顾筠让她不必多礼,从朝恹口中得知她是特地来找自己,以为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说,便请对方到殿内说话。


    嘉柔郡主拒绝了,她就是来看看顾筠是不是一如从前那般,生命力旺盛,见到对方一如既往,她就放心了,与此同时,她像被注入一针安慰剂,觉得世界分外美好。她向顾筠和朝恹告别,随手戴上宫女递来的面纱,去追已经离开的许景舟。


    她到宫后,发现许景舟没有带上那名女子。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之她去追了 。


    第153章


    她很快追上对方,不是对方刻意等他,而是对方被人拦住了。此人她不认识,打眼看去,对方像一只白鹤,但笑眯眯的模样,又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异常的小。


    追着布大人已经是出格,怎能在还有其他男子在场的情况之下,凑过去?嘉柔郡主当即打算越过他们,只当自己不经意路过。


    正在此刻,嘉柔郡主听到那只白鹤称呼布大人为:“许千户。”


    许千户?


    嘉柔郡主猛地朝许景舟看去。


    许景舟面不改色地朝她点头,仿佛自己不曾做任何亏心之事。


    嘉柔郡主面色白了几分,莫大的羞辱将她淹没,他猜到了,他什么都猜到了,所以他向自己报了一个假名字。


    如果自己向爹娘提起自己爱慕,那么自己的谎言就会原地坍塌,只能认命。


    幸好陛下把要不要告知爹娘自己回来的消息交到了她的手里。


    嘉柔郡主眼圈慢慢地红了,但罪魁祸首半点表示没有,只当没有看见,从容不迫地问:“您有事吗?”


    那只白鹤正是燕召,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退避三舍,然而嘉柔郡主不等他离开,自个先跑了。


    燕召抱着双臂,笑着询问许景舟:“许千户,你不去追?”


    许景舟似笑非笑,道:“燕指挥这话说得,我为什么要去追?”


    许景舟早就认识了燕召,他去北境之时,途中曾经遇到过对方。


    对方那时正逢命办事,具体做什么事情他不清楚,不过根据后续事情推测,对方那时可能是在摸其他势力大小。说来,这是两人第两次见面,算不上熟悉。


    燕召弓起手指,抵着下巴,低低地嗯哼一声。


    许景舟不太想就嘉柔郡主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他将手臂搭到燕召肩上,刻意营造两人感情非常深厚的氛围,以娴熟而亲热的口吻询问对方最近过得如何,顺带吐槽上司。


    等到对方顺着他的话答了,转移了话题,便寻了一个由头想要离开。


    燕召叫住了他,道:“听闻你是燕菱人氏,明天下午可有空闲时间?咱们这些来自燕菱的组了个局,你要参加,以后在京中有什么事,也好寻人帮助。”


    许景舟的新身份是朝恹安排的,无父无母,来自燕菱,与顾筠乃是表兄弟


    许景舟闻言,自是一口应下。


    燕召一双眼睛眯得连眼珠也不存在了。


    ……


    另一头,顾筠目送嘉柔郡主离去,拉着朝恹休息。这一天实在太累了,不仅仅是身累,还有心累。


    朝恹没有反对之意,除了外衣,沐浴过后,侧躺在顾筠身后,伸手环住了顾筠。


    顾筠窝在温暖的怀中,很快睡着了。


    半夜,他醒了过来,却见朝恹不在身边,他迷茫坐了起来,正要呼唤张司设,询问朝恹的踪迹,便听到细微的动静。


    屏气凝神,侧耳仔细倾听,他就分辨出来声音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出。


    他披上外衣,准备下床,脚尖触及柔软的锦缎鞋面,他顿住了,犹豫片刻,回到床上,脱了外衣,卧回原位。


    漆黑的环境之下,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后面传来很轻的声音,随后,床榻下凹几分,腰间搭上一双手,稍稍用力,他整个人都被拽入熟悉的怀抱。


    “阿筠。”年轻帝王在他耳后轻轻喟叹了一声。


    ……


    成了皇后之后,大家对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顾筠倒是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他的事业。


    半个月之后,利民司的官员便尽数到任了。


    ……


    利民司最大的官职是郎中,而后,即二把手是员外郎,这是按照新修官制定的。


    顾筠兼任郎中,担任员外郎的是一个结束丁忧不久,等待起复的官员,姓黄,单名一个允字 ,最高做到某散州知州,而今三十有八,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此人根据调查来看,要比某位工匠要识趣得多。


    今日上任,他的双手揣在袖子里面,立在门口,带着自己尚且不熟悉的下属等着顶头上司。


    对于这位顶头上司,他早就打听过了,得到的结果与其他人得到的结果相同——才干不知几何,为人倒是和善。无论如何,不可轻视。


    不多时,他见到了等待的人。


    青年身着一件宽松的轻薄红袍,头发随意扎起,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猫,步子很轻,颇有隐士的散漫之意。对方带着两位内侍,很快走到他们面前,长睫微抬,露出一双温和如玉的眼睛,他将他们审视几息,笑着说道:“诸位大人可用了早饭?”


    黄员外郎谢过关心,回道皇后娘娘,因知初上任时,事情繁多,责任重大,未免因为可控之事扰乱心神,所以早早用了饭。


    其他人跟着附和,一面附和,一面偷偷去看顾筠。


    不愧是令陛下昏了头的存在,实在美丽,大概话本子里面的神仙便是这副模样了。


    众人不敢多看,瞧上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顾筠闻言,轻轻颔首,他朝着利民司里面走去,慢慢地说:“有件事情我要强调一下。”


    黄员外郎带着众人跟在后面,道:“您说。”


    顾筠道:“在这里我只是你们上司。”


    黄员外郎闻言,稍稍一顿,随即喊道:“大人。”其他人如是这样跟着喊到。


    顾筠摸了摸猫头,应声。


    过了大门,穿过门道和仪门,就到了正堂。正堂作为整个利民司司署最核心、最宽敞的厅堂,位于院落中轴线的中心,是核心官员升堂议事、处理重大公务、接见重要访客的场所。


    因为是利民司正式运作的第一天,故而正堂下方立着司中所有的吏。


    一行人到了此地,顾筠在主位坐了下来,黄员外郎在主次位坐了下来,其他官员则立在了堂下,在一群吏前。


    以顾筠的角度看去,乌泱泱一片的人头。


    猫养了段时间,胆子大上许多,好奇地探头。


    顾筠举起了猫,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放它?”一个书吏机灵道:“有竹编的大篮子。”顾筠点头,他便飞快跑去拿了竹篮来,且往里面铺了一层柔软的棉布。顾筠满意地把猫放到里面,交于一旁立着的内侍,让人带去他办公的地方。


    黄员外郎问道:“大人,咱们现下要做什么,请您吩咐。”


    收到就职消息,大家便去了解了利民司的存在意义,并据此推断出来,上任之后大概要做什么。不过具体需要做什么,还要顾筠这个顶头上司安排。


    黄员外郎暗暗地想,如果顾筠不会安排,或者不知道怎么安排,那就得理出一个章程,上交对方,给对方一个参考。作为下属,他是不能指使上司做事的,上司那么聪明,用得着他?如果他都能做好,那还要上司做什么?


    黄员外郎捏了捏袖袋中的薄纸,事实上,他已经弄好了章程。


    顾筠看了一眼他,将目光投向其他人,道:“可能跟大家想得不太一样,我们先不做事,先学,学怎么栽好粮食。”


    黄员外郎:“?”


    大家:“?”什么东西?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得懂,怎么组合成句就听不懂了?


    第154章


    现下在这里的人,不说亲自栽种过粮食,最差也是知道怎么栽种粮食。怎的还要学?难不成要他们亲自下地栽种粮食?


    可……那他们寒窗苦读又为得什么?


    众人不说怨声载道也是极为不爽,可到底身份悬殊,那便只能强迫自己忍着,正如之前做下的决定,得罪不起,顺从就好,不过混上数日就能换得衣食无忧,有何不好?


    顾筠看破他们的心思,却没有解释的心,左右等会他们就知道了。顾筠的对照教材已经编好了,但前两日备课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教材里面涉及很多现代科学,换而言之,这些人要想真正听懂他在说什么,至少要懂基础物理化学。


    顾筠记性不错,倒还记得这些知识,于是花了些时间,配合当前国情,整理成书,从零开始教学,为此他还找人印了出来,每人一份,就连吏也有。


    ——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干脆整个利民司官吏都跟着学好了,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


    顾筠让两位内侍把书发放下去。


    这两位内侍一位叫小典,一位叫文常,两人都是东宫旧人。


    一位原先协助赵禾处理事务,一位是顾筠身边的首领太监,主要负责对外联络、采办、警卫以及宫中事务管理,部分工作与张司设有部分交叠。


    对方办事很是妥帖,话又极少,且并不太贴近顾筠的私人生活空间,故而顾筠与他平日交流是极少的。


    这次是要对下教学,缺乏帮手,因而叫上了对方和前者。


    小典和文常干活干净利落,很快把书发放到每个人手里。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垂下视线,映入眼帘的是蓝色书皮。


    《格物新书》,有人根据书皮上的大字念出书名,大家动手翻开书皮,看到第一页:


    察微知著,从水火之变到万物之本。


    众人:“?”


    再往后看:【序篇】


    夫自鸿蒙肇判,俯察仰观,圣人所以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也。然《禹贡》辨土,仅列九州;《考工》记器,未穷其理。岂非智有所不及,而器有所未精耶……


    盖天地万物,莫不有法。


    星躔东升西坠,潮汐朝退夕还,薪尽火传,冰融水溢,此皆可见之常理。然其所以然之故,千百世以来,或归于阴阳,或托于鬼神,臆测者多,实证者鲜。


    ……


    盖天地本无心,以万物运行之法则为心。人能识此法,岂非为天地彰显其心乎。


    是為序。


    众人看懂了序篇,它不仅是在诠释“察微知著,从水火之变到万物之本”,还在向大家灌输一个观点,看懂这本异域新知的书,便可参悟天地至理、为天地立心。


    自然,没有一个读书人可以抵御这番诱惑,当即血脉喷张,毫不拒绝地向下翻去:


    第一课:万物之理——从“格物”到“格理”


    【本课旨要】


    承朱子“格物致知”之训,今日吾辈当以新法、新眼目“格”天地万物。本课之要,在于立新基、授新法、窥新理,从观其象,至究其所以然。


    【一、 破题:何谓“格理”?】


    ……


    【二、 新基:万物皆“微尘”聚散】


    ……


    【三、 新法:以“热动”释变化】


    ……


    【四、 实证:格理之钥】


    ……


    【五、 本课精义】


    ……


    【课后思问】


    ……


    第二课:天地之间有杆秤——物质与力之法度


    ……


    第三课:火与气的新知——燃烧与呼吸的奥秘


    ……


    第四课……


    众人:“……”


    什么东西?


    众人瞬间觉得自己成了文盲。


    凑近了看,更加邪门,这些文字歪歪扭扭,仿佛在他们眼皮跳底下乱做一团麻,将他们的思维能力霍霍成烂泥。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开始怀疑人生。


    黄员外郎轻咳一声,他将书从头到尾翻上一遍,站起了身,来到顾筠身旁,压着声音,低低问询:“大人,不知此书著者是谁?如此天书……”


    刻意顿上几息,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绝无半天演绎痕迹。


    “我们这些人还是见识少了,不大看得懂,倘若能够得人指点,那真是再好不过。在大人的建言之下,陛下设立利民司,将我们提升至此,我们便是肝脑涂地,也不能辜负陛下与大人。”


    顾筠笑意不减,回答:“著者太多,不能道尽。至于谁教,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


    第155章


    ……


    顾筠发了一本无人看懂的书给利民司上下,很快被大众知晓,毕竟顾筠并没有禁止外穿此事。


    稍有人脉的权贵都通过利民司官吏看到了此书,一群人将其誊写到誊写本上,扎堆妄图解析。


    胡丞相却是没有这个心思,只是看了一眼,便丢开了。


    他前段时间提了私盐贸易,本来打算掀起一场风波,谁料突然传出李指挥使“李澜”在某县受到乡绅迫害,现已身死的事情。


    陛下发了一通火,甩出那县乡绅现今势力已及近些年所犯之事,把私盐贸易的矛头也指向乡绅,说是乡绅贪得无厌,专横暴戾,迫使百姓生活困苦,只买得起私盐。


    于是一场削打乡绅的活动开始了,先从那县开始。


    陛下派了三皇子、五皇子统领此事,又把他的表兄弟“留守中卫指挥使”一竿子支了过去,听从两位皇子安排,准确来说是两位亲王安排。


    陛下共有十一个兄弟,有几个兄弟没有养大,后面死了一个太子,折了六、八皇子,现在只有四位兄弟,分别是三皇子、五皇子、十皇子,以及上前年方才出生的十三皇子。


    前段时间,陛下便给他们封了亲王,赐了府邸。


    府邸并非新修,只是进行一番简单修缮,四位亲王谢恩之后,迫不及待带着全家搬了进去。老皇帝给他们全部安置在东苑,把他们憋屈坏了。


    不过,除了十三,其他亲王并不领朝恹的情,那皇位若是轮到他们来坐,还能给其他亲王更多好处。


    总之,两位亲王与他的表兄弟并不是一个派系,途中产生多少矛盾,他的表兄弟又受了多少气也就不提了,到了地方,他的表兄弟既然被人偷袭,断了一条腿。


    表兄弟寄信回来,说是三皇子,这位被封诚亲王的人,与他有过很大冲突,怀疑是他对自己下此毒手。


    胡丞相正为此烦恼,依他看来不是诚亲王,即三王爷,倒应该是陛下。他想博取生机,陛下又何尝不想除掉他这一派?


    想着此事,片刻之后,他再看到那本《格物新书》 ,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那些火器应与这位新皇后脱不了干系。


    与此同时,三、五王爷留在京中的幕僚等人为着显示自己有用,拿着这书看了看,飞快写出了自己的看法,寄于他们。


    ……


    京中诸象,朝恹又如何不知?


    朝恹看罢夜行卫递来的密函,丢到一边,提出京中只会吃米粮的废物官员,干净利落,把他们打包也送去削打乡绅。


    能锻炼出来一个也是好的,锻炼不出来,死了算了,节省开支。


    除此之外,又着手官员升降任免,开恩科之事……他也想看看《格物新书》。


    顾筠特地给他准备了一本。但实在没有空闲时间,无奈,只得作罢。倒是赵禾等人,问过朝恹,忙里偷闲看了起来。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他而起的热闹,顾筠听宫人说了却没有记在心头,他在小佛堂,听紫藤诵读《心经》。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听紫藤朗读,但听张司设说,这能为未出生的孩子祈福,正巧此刻无事,且临近吃饭还有一段时间。


    脑袋一抽,他是这样形容自己,其实真正应是对孩子上心了,总之,他又把抱着《心经》的紫藤给喊了回来。


    现下听得一派宁静,顾筠低头看向自己肚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挺软,难怪朝恹喜欢盯着,他又戳了戳,突然感觉到一阵异动。


    顾筠:“……”


    顾筠意识到是懒虫在动,正巧这会许景舟进宫了。


    对方现下住在宫外,朝恹给了一方自由进出皇宫的牌子给他。


    顾筠想将此事分享与他,想到此前谈话,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


    许景舟给他从宫外买来一堆确定过安全的零食,道:


    “我与燕兄等吃饭,饭桌上听闻某位夫人怀孕了就是馋嘴,想到了你,所以特地去买了这些,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自从上次燕召引荐了一众南菱人给许景舟认识,两人的关系就在对彼此印象不错的情况下,越来越好了,现在已然称兄道弟,时不时聚餐。


    顾筠定神,翻了翻东西,挑一包杏干出来。


    虽然他现在不似孕前期一般,只对酸的食物有着胃口,但瞧见酸的食物,还是特别喜爱,忍不住去咬两口。


    许景舟瞧见自己的心意得到认可,自然高兴,说起教导利民司官吏的事情。“我现在无事,能帮你教好些日子。”


    顾筠道:“你接下来要被升为什么?”许景舟滞留京中不过几日,他就通过朝恹的举措,知道朝恹想要前者担任重务,但具体升到什么职位,他就不知道了。这会听许景舟说到这儿,少不了问起。


    许景舟便笑:“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赵禾话里的意思是陛下想要把我提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李指挥使帮着陛下整顿腐败军队。”


    顾筠闻言,皱起眉头,目露愧疚。


    许景舟一眼瞧出对方在想什么,定是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当初两分钟问答,没有询问他们在此间死了,还能不能回家的事情,反而问了朝恹能不能跟着去往现代。


    可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谁没有私心,即便是他也有。再则,时间有限,朝恹那个事情没有答完,这个事情就能答完吗?既然不知,那就不要再去想什么了。


    他将手臂搭在顾筠肩膀上面,顺口咬走一块杏干,酸得他眉毛拧做一团,勉强吞下,道:“不要担心,要是真遇到危险了,我就把李指挥使推出去,死道友不死贫道。”


    顾筠歪头看他。


    许景舟道:“别跟陛下说。”


    顾筠:“……”


    顾筠神情舒开,同许景舟说,如果他升的职位正如赵禾透露出来的一般,那就要从现在就列出整顿计划。


    说到这里,顾筠想到李澜,问道:“李指挥使可回来了?”


    许景舟想了想:“他的任务前些天也完成了,想必正在回来的路上。”


    顾筠点了点头,两人说起整顿计划,讨论出来一个大概轮廓,许景舟拿笔记了下来,回去自己完善,到时候再拿来与顾筠等人看看,可行不可行。


    顾筠借此让许景舟不必给他帮忙。


    许景舟与他不同,他是武将,动不动到处跑,身边不能像他一样,簇拥一群人,如果如自己一般显眼,很容易被人下黑手。


    两人又说了话,便各自回去了。


    顾筠现在住在坤宁宫。坤宁宫离朝恹不如从前住所近,但因为它很大,足够他折腾教学器材,他就在此也安了个窝。


    朝恹得知此事后,自个识趣,倒也不说什么,晚上处理批阅完,跟着过来。


    顾筠实在等不住他,通常先行睡了,今晚亦是如此。


    朝恹今晚回来的更晚,回来之时,宫门下匙许久,他见顾筠睡了,便放轻了动作,沐浴完毕,小心上床。


    尚且不曾靠近,对方似乎察觉他的存在,闭着眼睛,钻入他的怀里。


    暖烘烘一团,因为怀孕,更加柔软。


    朝恹疲倦的眉眼垂下,神情柔和,轻轻揽住了人,稍纵片刻,手臂用力,加大拥抱的力度,使得两人身体贴合更多。如此,即便自己睡着了,对方也走不了,不过真要对方走不了,他也不指望此举。


    ……


    许景舟回到租赁的住所,正要练上一套棍法就去休息,便被燕召找上了门,对方带了酒来,问他要不要喝酒。


    许景舟诧异道:“你这个领头,明天不上职吗?”


    燕召打开了酒,笑着说道:“不喝多了,你也知道,干我这行,压力太大,需得找个渠道发泄。废话少说,陪不陪我?”


    许景舟啧了一声,随手将棍丢到兵器架上,道:“得得得,舍命陪君子。”


    燕召笑眯眼睛。两人这就寻了一个方便赏月的地方,对着喝酒。喝了几口,燕召不由叹气,许景舟将他盯着:“光喝酒你还不满意了?怎么,要歌舞助兴?”许景舟朝他伸出了手,“也不是不行,拿钱来,我给你请。”


    燕召一掌拍去:“我哪里是为此事发愁?”


    “那是为了什么?”燕召又不说话了。


    许景舟追着猜测缘由,一面说着,一面伸着脖子,盯着他的脸部,不想错过一点表情变化。连说几个缘故,对方都没有反应,直到说到为情所困,对方才有反应,他的眉毛与嘴角都往下耷拉了一点。


    许景舟见状,豁得就笑出了声,道:“喜欢哪位小娘子?同我说说。”


    燕召道:“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许景舟道:“让我乐呵乐呵。”


    燕召眼睛睁大。许景舟一把捏住他的眼皮:“对,没错,就这样,这样多帅。对方指不定是因你眯眯眼不喜欢你!”


    燕召:“……”燕召扯了扯嘴角,挥开他的手:“你身边连个人也没有,怎的好意思指点江山?”


    许景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燕召将他上下一打量,道:“你也有喜欢的人?”许景舟不假思索道:“准确来说是有,我上私塾时,喜欢过一个人。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


    燕召:“为什么?”


    许景舟:“我不是断袖。”


    燕召琢磨了一下,听明白了,道:“你以为那人是女的,其实对方是男的。你发现他的真实性别,你就不喜欢了。”


    许景舟嗯哼一声,然后自己乐了起来,燕召慢慢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咙,他看着天上弦月,若有所思。


    第156章


    片刻,他道:“性别有那么重要吗?”


    “废话。等等,你的心上人是个男的?”


    燕召:“……是啊 。”许景舟回想了一下,默默往旁移去,燕召气道:“不是你。”许景舟这才挪回原位,呵呵笑上两声:“听到这儿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因为你是男的。”


    燕召闭上眼睛:“对。你说,如果我男扮女装能不能……”


    许景舟:“……”许景舟眼前发黑,“肯定不能。”


    燕召像是没有理解他的话:“为什么不能?如果现在你遇到一个与你曾经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不信你不心动。”


    许景舟道:“可能心动,不过这与你要做的事情是两码事儿。你是装女人,燕大人。”


    你长得也不像能够扮演女人的人,打扮出来,肯定四不像,纯纯人妖,人都要被你吓跑。


    许景舟把刻薄的话硬生生藏在腹中,没有说出口来,眼见对方情绪低落下去,忙说别想太多,喝酒喝酒。


    ……


    第二日,卯时,朝恹去上早朝。顾筠被他弄出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眼,被其在额头亲了一下,又睡了过去,等到太阳升起,方才起床。洗漱一番,用过早膳,撑着下巴醒了醒神,又让太医诊过平安脉,方才前往利民司。


    利民司官吏早早到了利民司,准备来说,也是卯时。


    黄员外郎带着利民司一众官吏坐在大堂翻看《格物新书》,见到他来,恭敬行礼。


    顾筠一看他们就知道他们熬穿了夜,眼下均有淡淡的青黑。


    至于为什么熬夜……顾筠目光投向《格物新书》,也不揭穿,走到堂前,让小典拿来自己的教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温声细语,和蔼可亲,询问大家要不要睡上一会?


    旁的不说,且这一句话当场就把人惊地清醒无比,仿佛寒冬腊月,被浇上一盆冷水。


    黄员外郎即刻回答:“大人快别说了打趣我们了,都是求学不得惹来的邋遢模样,请您快快教来,解我们之苦。您不晓得,我们心里现在是猫挠一般。倘若他人能有您的一半才干,何止如此?我们也是昨日看了那书,方知您的厉害!”一半解释一半吹捧。


    顾筠没想他们误解了,事实上,他的话只是字面意思而已,在他看来,睡眠不足,影响学习能力。将下面的人看上几息,顾筠到底重复了一遍。


    官场如战场,众人把他看了又看,才确信没有别的意思。


    黄员外郎笑说大人体贴,他的脸皮挺厚,等到顾筠朝他看来,这才俯身至桌面,阖上眼睛。


    一众人睡了半个时辰,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睁眼一瞧,只见堂前紧挂着一张漆板,上面写满一眼可辨的文字以及歪七扭八的符号。


    仔细看来,这些符号他们是熟悉的,就在昨晚,他们为知这些符号的意思,将这些符号翻来覆去琢磨数遍。


    托文字所言,倒也连蒙带猜,翻译出来不少符号的意思。或许是昨晚伤着脑筋了,此刻再见到这些东西,竟从心底产生恶心之意,有人好险吐出来。


    顾筠似无察觉,翻开了书,来到第一课,“万物之理——从“格物”到“格理”。


    “格物,观察事物本身;格理,探究其背后恒定不变的法则。我们不仅需要格物,更要格理。夫格理者,非凭空臆想,非泥古守旧。其法有三:一曰观微,二曰度势,三曰验效。


    “三者循环往复,方能渐近天理。


    “第一法观微,由表及里,见天地之骨。《庄子》有云:“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吾等当由此生发,提出 “微尘”说……”


    众人:“……”


    众人来不及清除泛滥全身的恶心之意,集中注意力,认真听讲,时不时下笔记录。


    在他们之外,一处阴影角落,成安咬咬笔杆,抓着毛笔,把笔挥成风火轮,快速记下顾筠所说的每一句话。


    昨晚,他就从那县回到京城,李指挥使还要在他后面几天才能回到京城,他完成任务之后,就见到对方了,早猜到对方无事,见对方无意与自己一同返京,这就管好自己的嘴,先行一步了。


    回来的也是不凑巧,正好碰见奉命削打乡绅的三王爷一行人,幸而他和底下人扮相毫无漏洞,这才没叫对方注意到他们,进而升起疑心。


    顺利入了皇宫,来不及休息,听闻陛下要找人录下课上内容,他便找到赵禾,要了这个差事。


    本来想得是同时讨好陛下和娘娘,谁料这真不是一个好差事……这说得到底是什么?他听了半响,愣是没有听懂,以至于好些字都因不确定内容,记了个马马虎虎。


    这课刚开始上,他便觉得疲倦,等到上完,当真将他累着了。但他不敢歇息,拿着本子,立刻去找黄员外郎等人对笔记,修改错处。


    黄员外郎等人现在虽然也累着了,但颇有收获,好似拨云见日,对于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起先说顾筠特别厉害,确有一些水分,但现在再说这话就没有一点水分了,干得能够当做死面馒头砸人。


    他们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闻听成安的诉求,立刻应了,一番对照修改,好歹凑出一字不错的完美课堂笔记。


    成安将其誊写到另外一个本子上,感叹一句真是太难了,众人附和。成安又说自己蠢笨,完全听不懂这些东西,这话没人附和了,对视了一眼,黄员外郎说:“公公记下这些是给陛下的吧?且快送于陛下,陛下指不定在等。”


    成安道:“极是,极是!”道了一声多谢,捧着课堂笔记,去找赵禾。


    赵禾拿到笔记,翻了翻,字迹工整,内容通顺,不错,他点了点头。


    成安见状,露出笑容。


    赵禾将本子收起,看他两眼。他是听说了成安那句蠢笨的话的。这人其他地方精明,到了读书上面……这怎么做得好差事?真是白瞎自己对他的期望,还得浪费时间,另外找人。


    赵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快去吃午饭,歇一歇。”


    赵禾心里打定主意要换了成安,朝恹听了却否认了他这个决定。


    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的好处,例如不会胡乱添加自己的想法,再例如不确定对错,会仔细对内容。这样就很好了,他要看得本来就是原版。


    成安的算盘就这样成空了。他是故意说那话的,为的就是不再做这差事了,做不做得好另说,这对于他实在太难了。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他鞠了一把泪,更加不行的是,他还不知道,赵禾经此想要压着他多看些书。


    赵禾心想:书本知识向来是由浅到深,等到后头,利民司那些大人小吏都不一定弄得明白,哪还有心思给他对课堂笔记,好歹叫他肚子里面有些墨水,以免旁人不愿帮助之时,陷入困境。这也就罢了,耽误了陛下的事情那才是罪该万死。


    朝恹阅读课堂笔记。


    今日早朝之前,食用点心垫垫肚子之时,他趁机阅览《格物新书》。


    序章看罢,他便笑了。


    这一套接一套,先说尊重传统,但其有着局限,而后提出能够打破局限的新方法论,使得大家接受新方法论,即这本书,而后又搁这里画饼,说什么懂了它,就能参悟天地至理、为天地立心,引起大家踊跃学习的心。


    他接着往下看,不出意外看不懂。


    他也不急,转头就让赵禾安排人去利民司旁听,记好课堂所讲,转达自己。


    请顾筠教自己,他是没有想过,在他看来,这样顾筠太累了,毕竟对方白日要教利民司官吏。


    现下,他很快就看完了课堂笔记。


    顾筠讲得并不深奥,三法观微、度势、验效,仅仅看一遍笔记,便能理解。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说特别稀奇,意犹未尽地放下本子,他吩咐赵禾,让他嘱咐成安,明天也要好好干活。


    赵禾应下,正在此刻,燕召来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


    赵禾注意到他,奉上一杯清茶,便退了下去,同时带上了门。


    朝恹问他:“知道该选什么人了?”


    燕召行礼,他笑眯眯道:“知道了。”朝恹看向他,他却并不说话,不仅不说话,甚至连笑容也收敛去了。


    朝恹:“恕你无罪。”


    燕召这才低低说了自己的答案。大殿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响起数道奏本砸落在地的声音。


    朝恹道:“原因。”


    ……


    “怎么不高兴?”


    顾筠早上上课晚,没有上多久,下午因为中午要午休一段朝恹定好的时间,亦没有上多久,所以晚上他又讲了一个时辰,如此,今日教学目标才算完成。


    顾筠起身。


    讲了一天课,不仅嗓子发干,腰也有些不适。但他的心情不错,大抵是因为学生都非常认真,让他很有成就感。


    喝了温水,又吃了润喉之物,他绕着利民司活动一周,顺带观察各人桌面,才回坤宁宫。


    正要踏进殿中,抬头一看,却见朝恹默不作声地盘坐在地面。


    第157章


    四下烛火皆点燃了,光线充足,沉静光亮的青灰色金砖,清晰映出他的身影,雾蒙蒙一片,仿佛山间雾霾。


    顾筠愣了一会,几步走去,肚子不方便弯腰,他干脆学着朝恹的模样,盘坐在地。


    有些凉。


    朝恹命人拿了一个软垫,塞到他的屁股底下,道:“今天累不累?”


    顾筠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歪头靠去,枕至对方肩膀,慢吞吞地回答:“不累。”垂眼看见对方撑在地面,青筋微凸,骨肉均称的手,心念一动,拽了起来,用指尖一点点去描摹,个把细节也不放过。


    朝恹默了片刻,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抵着他的掌心,按了几下。


    这样温暖的举动,顾筠偏偏笑了出来,实在是痒,他忍不住。


    朝恹见他笑了,也笑了起来,神情舒展,抬起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


    顾筠顺势把脸埋入朝恹的手掌。


    潮湿的呼吸打湿皮肤,叫人仿佛按进柔软面团之间。朝恹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扯入怀里,命其坐在腿上,环住那截这段日子略微胖了起来的腰。


    “我今日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你说。”顾筠不假思索道。此话出口,见朝恹的嘴角轻微拉直,他心底忽而有了不好的预感,起身想走。


    对方手上用力,将他禁锢在原地,一双漆黑丹凤眼直直看着他,因为离得太近,他甚至从对方瞳孔里面看到了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庞。


    朝恹问道:“我也没问什么,你跑什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顾筠心道:你这是倒打一耙了,分明是你看起来图谋不轨。顾筠这样想着,却也这样说了,还举出他没有回答自己怎么不高兴的问题用以佐证自己现在的话。


    朝恹便道:“巧舌如簧。谁教你的?许大人?”


    顾筠:“天生聪慧,无需他人来教。”见殿内四下无人,他凑上前去,亲了亲朝恹嘴角,小声说道:“你今天真的很怪。”


    “所以……”朝恹话没出口,顾筠又亲了上来。


    他跟只猫似的,在他的嘴唇上蹭了半天,又伸舌在唇缝探了半天,愣是不愿再进一步,抵着缠绵。


    朝恹终于被他勾动,不再尝试开口说话,扣住他的后颈,主动亲吻。两人耳鬓厮磨许久,方才放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吐出的气息都带着对方的味道。


    朝恹率先回过劲来,静静摩挲他的耳朵。耳上,一片浅浅的牙印,微微泛红。他盯着看了一会,俯身来到他的脖颈,落下一个吻。


    顾筠眉目之间飞出一片春色,轻轻喘气,他低下头看去,不出意外看到异样场景,只是思考一瞬,他就有了决断。顾筠伸手搂住对方,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我帮你?”


    “不用。”朝恹拒绝了,顾筠本来就是忍着羞耻问出这话,闻言,怒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这不是第一次拒绝了。


    前面两次,第一次他能理解,当时害怕孩子对他有生命威胁,没有心情;第二次他也能理解,当时他很累了,对方心疼他 ,不想给他添麻烦;这一次,或许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丑了,对方提不起兴趣了。


    颜面扫地,他一把推开朝恹,站起了身,在原地站上片刻,向着里面走去:“那你自己解决吧,我要去吃饭了。”


    朝恹道:“我不高兴是因为政事,这说来也无趣。”


    “无趣还跟我说什么?”顾筠步划不停。


    朝恹道:“你是我的皇后。”


    顾筠把耳朵捂上了,一副不愿听他话的烦躁模样。朝恹干脆从后把他衣领揪住。顾筠:“……”不是,你这玩意有毛病吧?顾筠放下了手,怒气冲冲回头:“你做什么?”


    朝恹道:“生气对孩子不好。”


    顾筠冷冷道:“你这么关心孩子,那我掏出来给你吧?”顾筠生出委屈之意,自己为什么生气,他难道一点不知道?


    他哪里不知道?


    朝恹按住顾筠肩膀,把他转了过来,弯下腰身,语气温和:“我说错话了,抱歉。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最在意你的吗?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更加需要克制欲望,以免再次出现意外。”


    顾筠竖起的毛都被撸了下去:“孩子不是意外,这是常理之外的事情,你我没有责任。我又没说要让你……”顾筠含糊去了几个字眼,“我是说用手之类的给你弄出来,我不是没有分寸。”


    说这话时,面红耳赤,等到说完,他反而冷静下来。朝恹正值盛年,身体极好,出现这种情况,极其正常,自己是他伴侣,提出解决,也是正常。


    “你总是照顾我,现在也该我照顾你不是?”顾筠眼睛明亮地望着对方。


    朝恹喟叹一声,拂过对方脸颊,真是惑人啊。他都要坚持不住,同意了。可最后到底忍下了,道:“即便如此,那对你来说,也说辛苦,你今日已经很累了,等到孩子出世,身子轻快,再说吧。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很长,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好,那就够了。”


    顾筠鼻子有些酸堵,脱口而出:“那可以像最开始一样,你抱着我,我看着你。”


    朝恹猛然看他,眼神微变。


    顾筠:“……”


    顾筠凶巴巴:“我没有贪色,只是体贴。”朝恹今日心下生出阴郁散去,神情彻底柔和,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笑容满面地道谢。顾筠偷偷看他,心脏加速。


    最后,两人去了暖阁榻上,朝恹如他所言,弄了一通,因他后有了反应,又帮了他,这样一番简单的胡来,再加上后续换衣服,却也耗了不少时间,等到吃上晚饭,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顾筠薄薄的眼皮透出淡红,他捧着碗吃了几口饭。


    第158章


    想到胎动的事情,便与对方分享。


    朝恹闻言,弯起眼睛,摸了摸他的肚子,道:“嗯,好。”给顾筠夹了一筷子肉。


    顾筠踢了踢他的小腿,道:“我要控制体重,胎大了不好。”朝恹又夹了回去。


    饭后,不算太晚,朝恹处理事务,顾筠搬了一张椅子,放上软垫,坐在一旁话本。看到有趣之处,情绪上头,免不得去打扰对方,等到意识到不对,沉静往后缩时,朝恹目光已经投向书面,看上一眼,很有耐心地回应。


    彼时,朝恹未问出口的问题早被抛之脑后。


    ……


    许景舟正式确定任命是半个月后,他成了钦差总督天下卫所军政事务大臣,兼任右都御史、兵部侍郎,持有王命旗牌,直听圣上,负责整顿卫所。


    彼时李指挥使李澜“费尽千辛万苦”回了京城,休息两天,之后协助许景舟工作。


    ——一切与赵禾透露出来的并无不同。


    闻听此事,整个朝野都震惊了,不光是因为朝恹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仅仅是皇后娘家人的人如此大的权力,更是因为朝恹整顿卫所的决心。


    在此之前,众人还想着削打乡绅的事情,本来以为那就是新帝上任的三把火了。


    宋丞相震惊之余,想及后果,忙要去见陛下,正好,碰上了也要去见陛下的胡丞相。


    两人同为丞相,哪有不碰面的道理,不过此刻碰面,到底有些别的情绪。


    宋丞相将对方打量几息,挤出虚假的笑容,问道:“胡相公也是……”未尽之言,不便多说,不过对方却也明白。


    胡丞相笑着点头,那里有半点之前听说表兄弟出事的失态。


    宋丞相心道:还道你半点没有忠君报国之心了。宋丞相同胡丞相一起去见陛下。


    穿过深长宫道,两人很快来到乾坤殿某处书房,引路太监通报一声,赵禾很快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一面又压着声音说道:


    “陛下今个儿心情不好,二位相公如果是为许大人一事而来,可要悠着点。”


    宋丞相与胡丞相位高权重,知道的事情不少,一听这话,便知陛下为何心情不好。


    这都是削打乡绅引出来的事情。


    乡绅不是孤立的地方势力,他们是整个文官集团的根基和后备军。中央的官员出身于乡绅家庭,致仕后又回归乡绅阶层。削打乡绅,等同于向整个文官系统宣战。


    前段时间,陛下定下削打乡绅,事后,官员集体通过“非暴力不合作”进行软抵抗,如消极怠工、封还诏书、集体上书谏诤,意图使中央政令出不了京城。


    陛下气笑了,连杀数位官员,如此,政令才执行下去,不过顺利执行下去是在宣布削打乡绅的执行人时。


    大家得知三王爷与五王爷连同胡丞相的表兄弟留守中卫指挥使皆为执行人时,认为陛下并非真要削打乡绅,只是想借此事,除掉威胁,方才老实下来。


    三、五王爷,作为曾经炙手可热的皇帝候选人,而今即便败落,依然心有不甘,等到机会就会起事,而留守中卫指挥使,这位身居要职不说,之前还因想要获得从龙之功,跟着胡丞相,拥护十王爷,意图在那场清君侧里,把当今圣上,打作乱臣贼子,处理了。


    这事谁不知道,满朝文武皆知。


    陛下容不下他们,想要除了他们,那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遭到削打的乡绅不干了,带领壮丁组成的团练,乔装山匪,进行反抗与报复。就这一日,三王爷他们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他们因此损伤不少人,恳请支援。


    此去,他们并没有带上火器,盖因陛下说火器紧张,现下正在研制,等后面再行分上一部分给他们。


    陛下得知此事,很是恼火。这些乡绅的行为与抗旨有什么区别?


    胡、宋丞相想,倒也没有区别了。两人随着赵禾进去之时,陛下正和翰林院的官员为着乡绅闹事商量对策。


    这事说来也不难解决,只要支援到位,压住这些反贼即可,不过陛下想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这就有些难办了。


    几个主意都不满意之后,有人说道:“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时未尝不能效仿一二。”朝恹让人记下,改明试试。


    翰林院官员退下,朝恹这才接待他们,又是亲切又是温和地询问有什么事。宋丞相看向胡丞相,两人同时开口,道:“陛下,我们是为许大人一事而来。”


    朝恹问他们可是想不明白为何要让许景舟做这钦差?


    胡丞相道:“陛下,在我看来,不论是谁,都不能做这钦差。正如大家议论一般,权力太大了。陛下,需知养虎为患啊!”宋丞相在一旁附和。


    朝恹颔首,不说好与不好。


    宋丞相道:“陛下,不可唯亲任用,古往今来,多少君王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胡丞相道:“另外,陛下,您削打乡绅本就引起轩然大波,倘若此时再来整顿卫所,恐怕……江山不稳。”


    “江山不稳?”朝恹忽而笑了。


    两位丞相忙跪了下来,齐声说道:“陛下,还请三思。”


    朝恹示意他们起身,亲自为他们斟了一杯清茶,道:“两位相公所思甚远,我也不能挑出什么错来。不过……”


    两人看向朝恹。


    “难道这些人集结一起能够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推下来?”


    两人无语。


    朝恹道:“如今的大宣,难道很好?就得下猛药,把病灶一并除了,才能好齐全,为此不说养头猛虎,供奉猛虎,那也是值得。且我相信许大人并非那等贪慕虚荣,以致忘本之人。你们二位老了,不愿冒险,我也理解,只请你们二位不要阻拦。咱们得给后代留个大好河山不是?”


    ……


    宋丞相倒是听出来陛下一心想要整顿国家了,前面那个削打乡绅的政令,也是如此,再看胡丞相,哪有听不出来的理?


    宋丞相想到自己族人,深觉需要再行敲打,于是忙与胡丞相告辞。


    胡丞相看着他的背影,看上几息,生出几分羡慕。虽无家族扶持,可也不受家族多累。他慢慢地回了,一面回着,一面想着事情。陛下铁了心要整治国家,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他来此可不光为见陛下,更为的是试探陛下是不是铁了心要整治国家。


    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他走错了路,现下挣扎来去,莫说生路,眼见着可活的日头都不剩多少,自然不能就接着计划中的路走下去。


    这是他第三次改路了,第一次押错了人,第二次做错抉择,妄图深扎根基,与当今抗衡,这第三次必不能再错路了。


    不仅他经不起折腾了,家族也经不起折腾了。


    等到回到府中,他便命人通知自己的族人、学生等,让他们全力配合陛下。


    如果对陛下有用,陛下还能丢了?日后即便想丢,看在他们做出的贡献,不是他们犯下大罪的情况之下,也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收到消息的人惊愕不已,他们的势力在孟派颓然之下,得到疯狂扩张,陛下两项政令哪项不是能够从他们身上劈下肉的?要他们全力配合陛下,这比死了都难受。


    况且之前不是说好,深扎根,待时机吗?有他们,还有十王爷,等到拿到火器制造之法,怎就没有一搏之力?


    众人想着,寻了个时间,派出代表,私下寻了胡丞相去。


    胡丞相似笑非笑,将他们看了片刻,道:“嗯,说得很好。”


    “那……”


    胡丞相:“按照现在的发展,大家好像活不到美梦成真那日。”


    众人:“……”


    胡丞相冷笑一声:“只提醒一遍,之后再有什么,别来找我,不过曾经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


    话说朝恹这头,很快从夜行卫传递来的消息,得到胡丞相那边的动静。


    果然是个聪明人,朝恹看着信纸,慢慢地想,如此,他要做的事情将会非常顺利了。


    说来,也该去看孟丞相了,上次去看还是登基不久之后。听太医说,孟丞相越发不好了,或许时日无多。


    彼时,顾筠正在授课。


    利民司一干官吏认认真真学习,大部分人已经学得有些吃力了。


    顾筠并不打算放慢教学速度,一个个当场教好,接下来他还有安排,更况且这些人会自己下去研讨一番,那时,再如何也能懂了。


    不过苦了成安,成安这半个月以来被赵禾压着看了好些书,怀揣一肚子墨水,打算轻松跟着课程,一面记着,一面自个也学上一些。


    在陛下的大力支持,皇后的用心教学,权贵的不遗余力的研究讨论之下,现下读书人开始追捧《格物新书》,这时学上一些,而后听到,便可插上两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知识深了,他落下去直接沉底了,照样听不懂,只能抓瞎记录,到后面跟人校对。到底白费了赵禾一番心思。


    且说赵禾,往常成安送来的笔记,陛下看了,会给他看,他沉下心来,认真地看,每次都能得偿所愿,轻轻松松看懂笔记,可此刻却不能。


    人都有惰性,到了这个时候,赵禾便不想学这什么《格物新书》了,他本来就不是干农业的人。


    第159章


    正因如此,赵禾也不好意思去批评成安了。


    朝恹却非如此,即便没有时间去学,也要看完。他是跟得上的人之一,看罢,都会在旁或多或少写下批注。


    顾筠偶然听说这事,默默地想朝恹不愧是皇帝。


    他授课结束后,就帮着许景舟收拾东西。任命下来,许景舟就要工作了。


    早前,许景舟就把针对卫所(军队)的整顿计划完善了,顾筠先看,修改部分,朝恹又看了,又修改部分,今早,李澜看了,拍案说好,如此,整顿计划就定下来了。


    整顿计划,即行动路线图分为四个阶段,一密查暗访,收集罪证;二宣示权威,雷霆立威;三系统整顿,拨乱反正;四制度建设,巩固成果。


    如此便非大刀阔斧的干事,能够最大程度避免引发动荡甚至兵变。


    当前,许景舟就要做第一阶段:密查暗访,收集罪证。


    这也细化了如何做的,首先是要建立秘密情报网——在不惊动地方,先行派遣心腹,化装成商贩、流民等,潜入目标卫所,收集关于侵占屯田、吃空饷、克扣军饷、私役军士等具体证据。


    其次便是查阅档案——暗中调阅兵部、户部关于该卫所的军籍、屯田册、粮饷拨付记录,与实际情况进行比对,锁定问题最严重的单位和个人。


    许景舟虽是负责统筹大局,可也要秘密前往地方,以便立刻跟上第二阶段。


    顾筠到底不放心他,比当初送他去北境还要不放心,毕竟树大招风,给他收拾东西时,恨不得将所有防身武器都给他装上。


    许景舟看得哭笑不得,按住了他的手,道:“够了够了,你再放些,下属瞧见了要说我蚂蚁搬家!”


    朝恹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许大人说得极是。”扭头看向顾筠,“许大人正是勇武之人,又有好些人马护送,如何会出事故,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顾筠露出淡淡的笑容。


    许景舟对上朝恹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许景率先移开目光,道了一句,陛下所言极是。


    ……


    许景舟乔装打扮了,带着下属,挑了一个天还未亮的早上出发,顾筠早早起来,进行送别。


    许景舟走出数米,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却见顾筠还在原地,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顾筠没有动静,等到许景舟等人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隐入一片浓雾之中,方才转身回去。


    朝恹正在殿中等他用膳。顾筠此刻没有胃口,随便用了一点东西,接着回去睡觉,等到巳时,再去授课。


    朝恹给他压紧了被角,转身接着用膳,用罢,换上冕服,准备上朝。赵禾顺手接过陛下换下的衣服,打算交于宫人,然而只是入手,他便冒出一个疑问,这衣服怎么有点湿润?他看向陛下。


    朝恹竖起食指。


    赵禾从善如流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


    顾筠是被胎动惊醒的,他撩起衣服。


    或许是拿道力量眷顾,又或者是他的皮肤弹性较好,加之饮食特意控制了,总之,他的肚子上没有任何妊娠纹。


    顾筠盯着自己光滑的肚子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一下肚皮,竟然得到孩子的回复。


    它居然又动了。


    顾筠恍惚之余,又忍不住伸手去戳肚皮,对方又回应了。


    顾筠:“……”顾筠怔了一下,缓缓地笑了,他的眼神变得极为柔软,心底冒出一个极为清晰的认知: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血缘。


    顾筠怀揣着不错的心情来到了利民司。


    利民司官吏见到他不由想到那些烧脑知识,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立刻清醒了,全放下手上温习的书,别管是不是真的在温习,起身行礼。


    顾筠向下压了压手,翻开书籍:“今天我们来看声……”


    黄员外郎等跟得上的人纷纷应是,而跟不上的人,包括苦着一张脸的成安则是头皮一麻,从袖中拿出早就泡好的浓茶,灌了两口。


    ……


    下课,听取哀鸿一片。


    顾筠收工,走人。


    成安抓着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挤入人群,找到学得最好的黄员外郎,先是几句夸赞,随后果断拿出笔记,请他帮忙看看,有哪里不对。


    黄员外郎笑着点头,又将围来的一圈人看了一眼,道:“大家坐着一起听吧,权当复习了。”


    众人大喜,忙道多谢大人,领了这个情。


    黄员外郎讲得没有顾筠细致,但其中有他的见解,故而原本听懂的人,开阔眼界,而原本没有听懂的人,认真听后,却是听懂不少,极个别甚至听懂了,当然,成安不在其中。


    黄员外郎讲罢,成安的笔记也修改好了,他把笔记揣进袖中,好声好气地同黄员外郎道谢,一面又说后天休沐,请黄员外郎吃饭。


    赵大监(赵禾)之前担心的不无道理,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成安决定自掏腰包请客吃饭,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就不信这样做后,黄员外郎以后心情不好时,会无视他的请求。


    黄员外郎自是应承。


    成安请了他,又请其他人。其他人自然也是应承。


    一群人便打算回去了,此刻也到了下值的时候。


    书本纸笔收入囊中的声音窸窸窣窣,伴随着这点声音,黄员外郎同几位看重的下属往外走去,成安在他们之前,其他人落在他们后面。


    走出数步,眼见要出了利民司大堂。成安耳尖地听到身后传来有关顾筠的话。


    他当时就顿住了脚步,随后朝后看去,只一眼他便锁定了说话之人,那是利民司里面官职最低的其中两人。


    他们低低说话。


    “顾大人的腹部好像大了一些。”


    “真的假的?”


    “我盯着看了几天,绝不会有错。你说,顾大人是不是……”


    成安面无表情,默默伸脚。


    他是知道内情的,除了记录课堂内容,他其实还要一个任务,那就是在皇后出现不适时,给他打掩护


    两人说着话,并没有注意脚下,此刻已经快到他的旁边,再往前走上一步就能被他绊倒,将那不该说的话用痛呼替代了。


    “谁叫他们嘴贱。”


    成安没有什么良心的想,直到两人应声倒下,其中一人嘴里发出的尾音——“生病!”他终于长出一些良心,猛地收回脚,装模作样一手一个,扶起两人。


    “有没有摔到哪里?哎呦,可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那只会苦了自己,左右是在皇城之中,看病很方便。”


    两人站稳了,呲着大牙,揉了揉膝盖,跌声说没事。


    成安笑眯眯说,那就好,随后在感谢声与紧随其后的疑惑声中,镇定自若地走出大堂。


    他找到赵禾,先给了笔记,而后通风报信。


    彼时赵禾因为身体不适,正在休息,闻言,皱起眉头,且打发他下去了,便穿上鞋子,去找陛下。他也好的差不多了。


    “陛下,您看……?”赵禾递上笔记,说了此事,见朝恹专注做事,接过小太监的活,一面研墨,一面等待朝恹的回答。


    过了一会,朝恹方才说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赵禾把耳朵凑了过去。


    ……


    李澜休息了两日,便给许景舟帮忙了。


    顾筠也给他收拾了东西,将对方送走后,当日在利民司进行授课,他忽然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他被这眼神看了几个时辰,鸡皮疙瘩直冒,等到回了寝宫,因为疑心,询问朝恹,方才知道内情。


    顾筠脸黑了下来,道:“朝恹!”


    朝恹看着他。


    顾筠拍案而起:“我杀了你!”说着,当真去抽了一把用来装饰的长剑。


    第160章


    顾筠脸黑了下来,道:“朝恹!”


    朝恹看着他。


    顾筠拍案而起:“我杀了你!”说着,当真去抽了一把用来装饰的长剑。


    朝恹道:“你……”顾筠一剑劈去。此剑虽不曾开刃,但竖着打到身上还是疼的,朝恹旋即后退。


    顾筠正在气头,见其躲开,持剑追了上去,两人一进一退,闹出不小动静。


    原已退至殿外的宫人均围了过来。


    赵禾和张司设目瞪口呆看了几息,反应过来,转身驱逐其他人。


    顾筠听到声响,想到不能叫旁人看了朝恹的笑话,到底把剑收了,压着火气,寻个位置坐下:“不同你玩了,累了。”


    原来只是打闹。众人恍然大悟,没了震撼之意,无需驱逐,便纷纷散去,而赵禾和张司设也跟着回到原位。


    朝恹见状,笑了一声,坐到顾筠身边。顾筠用膝盖撞他一下,示意他离远一些。


    朝恹弯身看去。


    各部官员下值时间是根据事务多少决定的,由于利民司全体官吏现在的事务就是学习,所以顾筠直接定死下值时间,即七点半,此刻,正值夕阳西下,余热一波波袭来,顾筠的脸颊染上温暖的色泽,显得柔软细腻,特别美丽。


    朝恹抬指,在那片皮肤下按上一个回弹极快的浅窝,惹得顾筠怒目而视。


    朝恹叹了口气,问道:“我让人那样说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虽然是有些不好听。”


    顾筠冷笑连连:“这叫有些不好听?”顾筠原话复述朝恹方才告诉他的内情,“其实是我对外说了,你便秘了!”越想越气,“你怎么不说我得了肿瘤!”


    朝恹道:“前者大部分人都会患上,后者听得意义不好,况且过一个月就入秋了,那时便能借用稍厚的衣服遮挡大半,夏衣还是太过轻薄,款式上再如何变化,也不能遮挡多少。这样也还有三个月左右就到生产之日,不必再为此烦恼。”


    顾筠还是不肯妥协,直至现下,朝恹才发现这人还挺好面子。朝恹温声说道:“我陪你。”


    顾筠道:“你就不能对外说我长胖了吗?”


    “只胖肚子?据我了解,只有过了而立之年,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叫发福。”


    顾筠道:“个体存在差异是很正常的事。”


    此话倒是有理,倘若出现质疑,也不难解决,暗中引导即可,人都是随大流的。


    朝恹思虑再三,应了下来。


    顾筠这才转怒为喜,喜到极点,想到孩子,拉过朝恹的手,放到肚子上面:“你戳戳,它会回复。”


    朝恹笑了:“是吗?”但他没有动手,翻着手头燕召送来的京城密报,“太医说了,不能经常去摸,等它出世了,有的是时间。”


    两人倒是和好如初了,惨了以为顾筠真的得了便秘的官吏,他们已经着手准备药物等。


    顾筠最后还是收到了药物等,不过不是针对便秘的,而是针对减肥的,这是那些人随后得知自己得到“错误消息”之后,匆匆置换的。


    顾筠可不觉得自己用得上这些东西,不过到底是大家的心意,他好好收着了。其中有一张药方,他翻开礼单一看,发现是孟丞相送的。


    朝恹闻听此事,命赵禾看了看日程,于明天下午腾出时间,带着顾筠前去探往对方。


    孟丞相相较从前,憔悴许多,脸上的肉好像都在往下耷拉,他靠坐在床头,倘若不动,便宛如一尊腐朽的木雕。朝恹免了他的礼,细细地说些关切的话,末了,又让赵禾拿来许多补品,且让对方无后顾之忧的医治。


    孟丞相道谢,一侧的孟旐、孟纪兄弟俩,随之道谢。朝恹让他们不要客气,夸奖他们是国之栋梁。


    孟丞相命人拿来了一本书,定睛看去,正是《格物新书》,不过这不是他发的原本,顾筠不由顺着此书看向孟丞相,恰在此刻,对方也朝他看来。


    “顾大人。”他竟然叫得是大人,要知道除了利民司那些官吏之外,其他人都是称呼他为皇后娘娘。


    顾筠眼神微变,越发和善起来,他笑着点头,道:“孟相公。”


    孟丞相摊开了书,道:“我想问些问题。实不相瞒,您所讲的,我也听过了。不过有些地方我些疑惑与见解,不知您方不方便同我解说研讨一二?”


    顾筠笑道:“这有何不方便?”赵禾搬来一张椅子,他坐在床边,与对方解说研讨。


    孟旐抬眼,朝此看去,孟纪挡在他的面前,笑呵呵地请朝恹与他去厅堂喝茶。


    朝恹拒绝了,就近坐下,听着孟丞相和顾筠的对话。


    孟纪见状,唤来丫鬟重新换茶,随后悄无声息拉着孟旐出去了。


    等到出去,他就同孟旐道:“虽然不知道你和陛下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前些日子大家都同意陛下立一个男子为后了,你还站出来公然反对,但无论如何,你此刻都不该做什么幺,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家族!”


    孟旐掀起嘴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难为你能说出这般深明大义的话,但是,你从哪里看出我此刻要做幺了?兄长在官场混了几年,倒是越发糊涂了。”


    孟纪一哽,压着声音骂道:“你简直倒反天罡,还敢说兄长了!你想想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升任?不说李澜、赵禾、虎贲军指挥使等有着从龙之功的人,单单是顾皇后那个名不经传的兄弟许景舟,人家现在都比你的职位高了,权力大了,你说说你,怎么?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面有钉子,把你钉住了?”


    孟旐冷冷道:“你说够了没有?”


    孟纪哼了一声:“没有!”


    孟旐道:“既然你这么想要升官,倒不如我向陛下求求情,把我的位置给你,这样我也不是被钉子钉住了,你也得偿所愿了!对,还要奏请陛下以子嗣为重,开启选秀,把你的女儿推入陛下后宫,顶替顾皇后,届时,你就是皇亲国戚了!”


    孟纪骂道:“你简直是疯了!”


    孟旐:“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


    孟纪瞪大眼睛,过了一会,低低骂了句真的疯了,压压火气,打整衣裳,转头就走,到朝恹身边伺候去了。


    孟旐闭上眼睛,在外立上片刻,随之进去,进去第一时间,他的目光投向顾筠肚子。


    外界皆知顾筠是胖了,方才肚子显大,可他不这样认为……这道消息和之前那道便秘消息一般,都是瞬息之间,传遍四下,这手笔一看便是那位的手笔,虽说解释清楚也好,可依他对那位的了解,越是正常,反而越是不正常。


    可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腹大?真像孕妇。


    孕妇?


    孟旐目光一凝,缓缓地笑了,孟纪注意力分了一半在他的身上,见状,心底骂了一句神经病。


    一个时辰过后,顾筠和孟丞相结束谈话,孟丞相笑道:“顾大人博学多识,我受教了。”


    顾筠摇头,未免旁人会对他的来源深挖,故而他没有接着解释缘由,只是起身告辞,请对方好好休息。


    对方已经显出疲惫之色,闻言,他命随从从书房取来一叠书籍,道:“我这些年也教出过不少学生,这是我从现下正任亲民官学生手中收集到的部分地区土地数据和作物种类与情况,希望对您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


    顾筠立刻感谢,按照他的计划,在结束教程之后,他便要派人收集这些资料,以便给土地增肥。对方此举正好给他省了不少功夫,接下来他只需要核对对方给的资料是否有误,然后把对方没有收集到的地区补上就行。


    孟丞相道:“我由衷祝愿您要做的事情能够成功。”


    顾筠和朝恹辞别了孟丞相,从孟府出来,登上马车,顾筠随手翻看这些书籍,忽而发现其中一本书籍是被掏空的,里面有着一叠信封,最上面贴着一张便签。


    朝恹朝这里看了一眼,道:“孟相公既然当着我的面给你这种东西,必然能够想到我会看见。”


    顾筠闻言,这才毫无顾忌地拿起那张便签,展开看去,上面廖廖数笔,写着两件事情。


    一件:他有些才干与人品不错的学生,如果他后面办事需要他们帮忙,可以带上他给他们的亲笔信,唤他们来。


    又一件:请陛下看在他的份上,把孟旐调出京城,随便去哪里也好,让他做个能够接触到民生民事的官儿,降职也没事。他顺风顺水惯了,人是飘着的,如果不加磨砺,没有办法为国做事。


    朝恹抽过便签,看了一眼,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那……?”顾筠看朝恹。


    朝恹道:“孟丞相为国尽忠职守,我又怎能不同意?况且孟三郎磨砺出来,于我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顾筠轻轻点头,忽而,他想到一件事情,犹疑地捏了捏掏空的书的书脊。


    朝恹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颔首,道:“孟相公恐怕撑不了几日了,这是在安排后事。”


    ……


    但两人都没想到,第二天,孟丞相就于睡中离世了,孟旐兄弟上奏,将在交接完手头工作之后,进行丁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