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悍匪 > 20、不回去
    尚琬竟无语凝噎——我怎么敢做你娘。


    裴倦烧得厉害,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清醒的意识,抵在她怀里只是昏睡,间或叫一声“娘”。尚琬见他这样,实在没忍心推开,只能默默认了,拢着他坐在原地。


    不知多久过去,裴倦渐渐安静,又睡过去。尚琬定一定心神,低头见他眼皮深垂昏睡难醒,只得作罢。任由他把自己当靠枕倚着,用茶匙舀汤,吹凉了喂他。


    裴倦烧了半日,早焦渴难当,昏乱中感觉汤水入喉,便本能地吞咽。等半壶温热的鱼汤吞吃入腹,身上越发被熏得倦怠不堪,挣扎着要睡。身旁的人却不消停,仍在锲而不舍地撬开他的唇齿,喂他喝汤。


    裴倦只觉厌烦,抬手挣扎,“滚。”


    尚琬猝不及防捱了一下,铜匙“当”地一声坠地。她心生恼怒,转头见裴倦勾着头,垂着眼,两颊烧作绯红,乌黑的眼睫深重地垂着,洇着湿润的水意,雨打过的细蕊一样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犹在闭目喝斥,“滚。”


    尚琬只得作罢,仍将他移回树边去倚着,初一动作,腕间一紧被他攥住。尚琬低头,视野中扣着她的男人的手雪白,青筋暴起,竟是拼尽全力模样。他完全没有醒转的意思,只是用发烫的手死死攥着她,咬着牙命令,“滚。”


    叫我滚,你倒是松手。尚琬暗暗吐槽——她当然不会同烧糊涂的病人计较——反正熬一会儿就不行了。便由着他去。


    裴倦果然支持不住,片刻又睡过去,指间松弛,手臂便坠下来,沉在尚琬肘间,指尖屈伸,没有意识地抓挠着她。双唇翕动,“……不要。”


    “不要什么?”


    没有回应。不一时又凶恶地骂,“滚。”


    这厮脾气也太坏了。尚琬终于明白这厮只是呓语,用不着回答,便不去理他。听着他的念叨从“不要”“滚”变作“我不去”“凭什么”——


    听起来极是心烦的样子。


    尊贵如秦王殿下,也没几件顺心事。


    ……


    旁的罢了,只是裴倦早已是完全陷在她怀里的姿势,他这边不住口,那边言语间干燥的唇皮便不住擦在她颈畔,有粗粝的触感。


    尚琬尝试地扯一下,想要分开,昏睡中的人有所知觉,越发用力地往她颈边埋藏躲避,“滚。”他说,“都滚。”


    怎么办?


    尚琬目光投在黑暗中无边松涛里——


    还能怎么办?


    反正也没有活人看见。


    既已如此,那……也只能如此。


    等这厮彻底烧得软了,想闹也闹不动了,再带去岁山驿送他回京看大夫——宫里御医总有办法。


    尚琬心中有事,既不觉饥饿,也不去吃鱼,身体后仰,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兀自神游太虚魂不归舍时,鼻端忽有说不出的腥躁的气味。


    尚琬睁开眼,便见秦王殿下铺在地上的黑发正燃着,烧得打着卷儿——应是夜风起时拂动发尾叫火燎了——再晚片刻连秦王都要一同烧着。


    尚琬这一惊非同小可,扑过去手脚并用拍熄了火苗。等灭了火才觉怀中空落,总算记起自己刚才还抱着秦王,匆忙间转过头去,便怔在当场。


    裴倦摔在地上,非但已经醒转,还双目大睁,定定地看着她——应是方才火起,情急间不管不顾间将人摔在地上,给人摔醒了。


    尚琬一滞,“你醒了?”


    “嗯。”裴倦低头,“我是——睡着了?”便抬手撑住树干,慢慢坐起来。


    尚琬悄悄打量他——看这模样,应是清醒许多,要更加小心,不能叫他瞧出端倪。“你睡了一会。”又问,“你感觉怎么样?”


    裴倦刚坐起来,闻言一滞,“我怎么了?”


    “你昨夜烧得厉害。”尚琬歪着头打量,看不出好坏,索性仍挨过去,伸手搭在他额间——仍是热,却不似昨夜那么滚烫了。松一口气,“好多了,却也耽误不得——我们走,赶紧送你回去。”


    裴倦被她一触便有些僵滞,眼睫低垂,抿着唇,一言不发。


    尚琬极目远眺,东天已有霞光四绽——她刚才应该也睡着了,而且不止一会儿。“你看那边——就要天亮了。”站起来收拾茶炉器具,又灭了火。


    裴倦一直一言不发地坐着,既不言语,也不抬头。尚琬忙碌回来,见他这样难免操心,“你怎么了?”忍不住又抬手搭在他额上——虽是热,却没有升高——不至于神志不清。“山里缺医少药,走,送你回去。”便伸手拉他。


    裴倦被她拖住手,却不动。


    “怎么了?”


    “……我不回去。”


    “什么?”尚琬忍了一下才没又去摸他脑门——别是烧傻了吧?


    “我不回去。”裴倦终于抬头,被高热熬得发红的桃花眼湿漉漉的,总像要滴下泪来,“既已出来了,我不回去。”


    秦王不回去朝廷的天只怕要塌——他这样还是烧得糊涂了,要不就是病中脾气古怪,做不得准。


    尚琬便不同他相辩,“那也要看病。”


    “我没事。”裴倦抿一抿唇,“我自己知道,睡上一觉就好了。”


    醉了的人都说没醉。尚琬更加确信这厮已经糊涂,便好脾气道,“那也要寻个像样的地方睡。”四顾一回,“这荒山野地如何睡得?”


    仍要拉他。忽一时顿住,视线从他烧得七零八落的发间掠过,“你这头发……怕只得割了去,想法子割得整齐些。”便盘膝坐下,从怀中摸一把牙梳,“转过来。”


    裴倦抬头,困惑的。


    “方才咱俩都睡着了,这儿叫火燎了——”尚琬指一下他的发尾,“险得很。”


    裴倦不言语,却用手扶住地面,慢慢转过去,薄薄的一片脊背对着她。


    尚琬看着他,暗道秦王殿下不愧天下士子之师——如此难堪的境地居然半点不显狼狈,便连行动艰难扭转身体的样子都典雅风流,无一处不美。


    便拔了玉簪,牙梳梳通长发,自己握住长发比划半日,使匕首斩落,焦了的发尾便撂在地上。打量一时满意道,“还算齐整。”想拿镜子给他看,怀里摸一时竟没有,“要不去那边溪水照一照?”


    裴倦摇一下头。


    难道恼了?尚琬跪坐起来,探首从肩上向前绕过去,侧首盯住他,“怎么了?”


    裴倦正垂眸坐着,猝不及防被她迫到眼前,慌乱起来,“没怎么。”


    尚琬“哦”一声,仍坐回去,“我以为你生气了。”便给他挽一个小髻。


    “我脾气很坏吗?”裴倦哼一声,“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昨日一夜叫她“滚”的也不知道是谁,无事罚人抄书禁足的更不知道是谁——尚琬只能默默吐槽。最后插上发簪,“行了,走吧。”


    “去哪?”


    “送你回去啊。”尚琬站起来。


    裴倦不动,“我说了不回去。”


    “你不回去,家里人难道不担心吗?”


    “我家里没有人。”


    秦王府占地得有几十亩——没有人,那可能都是鬼吧。尚琬又忍住了,体谅他迷药未退又还发着烧,宽容道,“那去寻个医馆看大夫。”


    “不——”


    “烧作火症是要死人的。”尚琬打断,在他的注视中还他个真诚的眼神,“等你病好了怎么着都使得,现在先去看病要紧。”便打个呼哨,召了溪边饮水的马匹过来,用力拉他,“咱们走。”


    裴倦终于动作,慢吞吞地站起来。尚琬自己上马,探手拉他上来,仍如昨夜一前一后乘马——只是他既已清醒应不会坠跌,便不肯再去抓他的手。


    尚琬数度入山拜见澹州先生,早见到山脚处有官驿,便策马往山下驿馆去——沿路琢磨着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忽悠官驿送秦王回京。裴倦也不知什么心事,也一言不发。


    尚琬恐他睡过去,勾着他道,“你不回去,以后打算去哪里?”


    裴倦不答。


    “裴倦?”


    “……总有去处。”裴倦许久才道,“天下之大,难道无我立锥之地吗?”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赌气的意思——秦王殿下看来心情极其不佳。尚琬想一想,“总要回去收拾行装,哪有说走就走的?”


    “什么行装?”


    “衣裳……银钱……”尚琬道,“多着呢。比如现在,没有银钱吃什么?”


    “你没有银钱买吃的?”


    尚琬一滞,强忍住笑意,正色道,“是。我出来得急,没带着。”她还就不信秦王出门身上能带着银钱。


    果然裴倦沉默一时,“若周转不来,我身上有玉,应值些钱。”


    尚琬扑哧一笑,“留着吧,哄你的——我有钱。”


    二人说着话,一路散马漫行。过半山处接连数处陡崖,山风疾劲,岁山前些日接连暴雨,此处背阴潮湿道路泥泞,马匹走得极艰难。


    尚琬骑惯了马的,都颠得难受,“你怎样?”


    “没事。”


    尚琬催动马匹趟过泥地,小半个时辰工夫终于绕过山阴陡崖,还不及欢喜,忽觉肩上一沉,忙反手攥住,“裴倦?”


    悄无声息。


    尚琬摸索着拾起裴倦的手——滚烫。忙打发马匹倚在树旁,自己小心翼翼下马。裴倦早又烧得昏晕过去,全无知觉的身体失去支撑,便向前倾倒,软软伏在马上。


    耽搁不得。


    尚琬爬回马上,扯过裴倦两臂环在自己腰际——勒着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口里“叱”一声,不要命地打马疾奔。


    不知奔了多久,掌间攥着的男人的手挣一下。尚琬忙勒住马匹,“你醒了?”


    “去哪……”裴倦沉重地喘一口气,“我不回去。”《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