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红霞渐染,十里红妆长安路。
绾宁上辈子出嫁那日,整座京城都震惊了——从前卑贱的皇三孙霍沨,抢走了他皇兄未过门的妻子,安国公府的五姑娘。
皇长子宁亲王的三子霍沨,少时不过亲王府一微贱庶子,十二岁入替兄入锦衣卫,十五岁肃清阉党,十六岁御前救驾,二十岁位极人臣,清洗叔伯皇族,扶新帝登基,人暗地称一声“鬼面杀神”。
可谁又能想到呢,霍沨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顾五姑娘娶进了王府。然而最为人所称道的是,皇三孙与这顾府不仅并不相熟,还留有宿怨。他要娶五姑娘,不知又是存了哪门子的心思。
……
大婚那日靖袁王府灯火通明,喜烛泛着盈盈柔光。
顾五姑娘坐在大红褥罗汉床沿,绛红盖头揉碎了床畔的烛火,掩住了她秋水含睛的好面容。提起这顾五姑娘,人人都得逢迎一声“玉叶金柯,胭脂尤物,芙蓉不及美人妆”。
而如今这共结良缘的人,与绾宁设想的完全不同。
“五姑娘,王爷已朝这边来了,姑娘要快些准备才是。”喜娘发簪一朵红花,打了个哈欠。服侍很是惫懒,声音里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顾家附庸皇长子宁亲王,忤逆过这位昔日卑微的三皇孙,想必这位王爷待自己也不会手下留情。想到这个悲伤的故事,顾绾宁只想去死一死。
堂外传来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最终停在了跟前。
奇怪的是,这叫人胆寒的靖袁王,她看着竟有些熟悉。与传闻不同,传闻霍王长相极尽戾气,而他的细长凤眸间分明藏着三分温柔。
无人察觉到霍沨的身体渐渐紧绷,掩在玉袍内的手握成了拳状,许久都没有松开。 “你那大哥顾子清如今还在镇抚司诏狱,本王听说,你们倒是兄妹情深,幼时他带你逃学,带你去游山玩水。你念书识字,无一不是他教的。”
顾绾宁瞳孔微缩,自己幼时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她艰难地侧了侧身子:“我与大哥发乎于兄妹,止乎于兄妹,有何不妥?”
霍沨答得愈来愈慢:“顾大人现下还在口出狂言,大骂本王是当朝第一奸佞,他亦不怕丢了性命。”
顾绾宁有些惧意地看着霍远腰间的滚金銮带,銮带上纹着黑蟒,昭示着他才是权霸朝纲,这封疆的真正主人。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真不知道啊……
顾绾宁欲哭无泪地想了很久。
她对霍沨的认识,只停留在他是一位皇孙,还大抵是一位很厉害的,大杀四方的皇孙。可她竟不知何时见过他,又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
顾绾宁身子愈绷愈紧,双手紧紧攥住了衾被。
似乎察觉了绾宁的心思,他一顿,柔声道,“自此这王府便是你的家了,除了你再不会有别的女子,你又何必如此害怕。”
“……嗯。”看皇孙似乎并不敢计较那些事情,绾宁有些茫然了。
幽微的烛火中,霍沨的目光有些凝滞,“其实你我幼时是曾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了罢,我以后慢慢说与你听,如何。”
以前?绾宁一愣……
以前,她曾与霍沨的嫡长兄,霍璟订了亲,及笄便要嫁予宜王为正妻。谁曾想,新帝刚登基,顾家便摊上了弥天大祸。锦衣卫一道明黄御旨下来,说安国侯府顾家包藏祸心,与阉党为伍,意图谋反。
霍璟倒是审时度势,登时就悔了婚,撇清与国公府的关系。顾家被抄时,霍沨提着绣春刀踏进顾府,他的身后跟着的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而那日,霍沨带走的不是整个顾府,而是自己一人。
她身为顾家五姑娘,想保住顾家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顾绾宁的脑袋有些疼。
而眼前仍是王府曛红的床帐,华贵的置办,无不昭示着,以前真的过去了。
此时,外室兀的传来霍沨贴身暗卫恭谨的声音。“王爷,宜王到了。”
顾绾宁手轻轻一抖。
霍沨淡淡地答:“让他等着。”说罢,便再不多言。”绾宁有些微怔,抬起眸,小心翼翼道:“你不见去他么,他毕竟是你的皇兄。”
霍沨没多说什么,只微微笑了笑,“宁亲王府的人,我一个都不认。”
绾宁低下头,她不明白霍沨与宁亲王有何怨恨,不过亲王从来待他不好,这倒是真的。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软糯的猫叫唤,绾宁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从木雕花槅扇后蹿出一只雪白团子的小奶猫,巴巴儿地睁着乌黑的眼睛,一直往自己怀里钻。
绾宁眼前一亮,伸手抱住小猫,它绒毛光顺柔滑,团团地滚成了一个肉球,幽微的猫瞳却迷糊得很。
“它叫啾啾。”霍沨唇角弯了弯。
一个男子竟喜养猫,顾绾宁捋着奶猫柔顺的毛儿,忍不住多瞥了霍沨两眼。
“爷……”小厮瑟瑟发抖,跪在磁刻鸳鸯鼎一侧,头深深的埋下去:“这是您吩咐的……”从顾绾宁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瞧见他额间逐渐冒出的细密冷汗。霍沨松了手,缓缓开口道:“你退下罢。”
少年如获大赦,连滚带爬逃离了内室。
“王爷,……宜王还在外面。”
霍沨的眸色更深了些,他缓缓举起酒杯:“我要先与你喝这盏合卺酒。”
顾绾宁双腕平持在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霍沨眼眸中的光变得有些温柔,将她严严实实拢在了深邃的目光里。
“等我。”他轻声道。
接着霍沨撩开了手中的刀刃向外走去。那清俊的身影,携着寒光凛凛的剑刃,逐渐在夜色中溶成一个点。“怎么,哥哥后悔了?”如今的情势,这声“哥哥”倒有几分讥诮的意味。
……
画面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归于漆黑,顾绾宁的梦境戛然而止。
此刻的国公府,已是卯时。
晨光透过糊纸雕花槅扇洒进来,绿釉狻猊香炉内点着鹅梨香,把小房间氤氲出一丝酣酣的香甜。桃木四扇小围屏里头,小绾宁套着藕荷小肚兜腆着肚子,横七竖八倒在楠木床上。
“咚——!”
顾绾宁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再一次从床上滚了下去。
顾绾宁懵懵地坐在地上——重生到八岁后,每次做噩梦,仍会梦到前世的经历——她嫁给大权佞为妻,死后又附身在奶猫身上,顾家没了,好多人都没了。
外房的念夏听到声响,端了盆热水急急走了进来。念夏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手上还戴着玲珑的珊瑚手钏,一瞧就是房里一等丫鬟的扮相。
徐嬷嬷也睡眼惺忪闯了进来,往里一瞧,咋咋呼呼道:“姐儿咋又从床上滚下来啦?”
绾宁悄悄揉脑袋,妈妈你能不能小点声,我嫌丢人啊……《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