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亲王府的仪仗回了王府，月色染上一层清辉。世子正欲向王妃问安告退，王妃却叫住了霍璟。
“不知母妃还有什么吩咐。孩儿很累了。”霍璟肃立在不远处，神情带着几分漠然。
王妃坐在妆奁台前，侍婢替她摘下羊脂玉坠，又退下去打水来。“璟儿，我知道你仍在计较你沨弟的死，可是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母亲的难处。”
霍璟默然立在原处，许久才轻声开口：“孩儿明白。”朝堂上的争斗往往比后宅更为残忍，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王妃见叹了口气，“今日去安国公府，你瞧瞧国公府的那几位姑娘，都出落成好胚子了。你年纪不小了，虽说你皇祖父的意思是按照你的心意来，可你也得留心这点。”王妃说着，珊瑚琉璃的护甲敲了敲身前的檀木案几，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霍璟敛着眼眸，打断了王妃的话，“国公府几位姑娘，只绾绾是孩儿看着长大的，唯有对她孩儿才会有些照顾，换做旁人都不需母亲操心了。”
王妃一顿，试探着问：“那你对那位顾大姑娘可有印象么？我瞧着今日你与她倒有些熟络。顾玉宁的母亲邢夫人，乃出身于手握大权的一品相府，在朝中有些影响，更何况，我自然能瞧出来顾大姑娘对你是有心思的。大姑娘虽心思重，可母家也算得上是一品名门。”
霍璟似乎想反驳什么，可过了一会儿又把这口气吞了下去，“……顾大姑娘心思细腻，端庄宜人，自是好的。”
王妃颇欣慰地点点头。
“最近你皇祖父可有召你入宫商议政事。”
“回母亲，无非是因为赋税改革一应的事务。”礼部尚书曾上书，要将赋税革新纳入今年秋闱与殿试的考题中，可多年科考已甚少有惊才绝艳之辈，放入考题中又能有什么良议，无非是东宫希望总揽选拔人才之权，借此提出的一个由头罢了。
“母亲放心，孩儿定会好生准备。”
“嗯。”王妃点点头，口气软了软“你好生备着，也好替你父王分忧。”
“是，孩儿这便退下读书去了。”霍璟上前，替王妃拢了拢盖在腿上的毛毯，“娘亲早些歇息。”
霍璟方一走出王妃的房中，便立即召出了隐在暗处的银面影卫：“你去查查顾家二公子是什么身份，为何顾五姑娘与她这般要好。切记，若是打草惊蛇便不要回来了。”
银面旋即领命而走。
他拿出了顾二姑娘相赠的香囊，随手递给侍婢，“赏给你了。”霍璟蹙了蹙眉，究竟是为什么——没了霍沨，自己的计划里又怎会多出个顾子翊。
王妃看了看霍璟的背影，美目微阖：“这孩子……”
郭嬷嬷替王妃散下高高的飞仙髻，又将那满头青丝梳拢顺了，“娘娘难道还忧心咱们殿下，要老奴说，府上几位殿下，唯有咱们殿下最得陛下脸面。只是殿下还年轻，难免有自己的心性，就跟娘娘年轻时一个模样。”郭嬷嬷是王妃从母家陪嫁来的嬷嬷，打小伺候王妃，将自家主子放在了心尖上。
王妃抿笑，面颊露出几分红晕来，“嬷嬷说的有理，想必大些便好了，你稍后送一盅补汤去世子房中罢。对了，王爷今日说了在哪房歇息么。”
“自然是在娘娘这儿，王爷何曾在侧室久留过。”嬷嬷上前将床帐勾起来，又从炉子里倒了些香灰出来，才阖上了雕花的隔扇。
……
当晚，顾子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在梦里看到了一个戴着银鹰面具的少年，很沉重地走在铺满了白雪的街道上，几滴鲜红的血沿着绣春刀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妖异的印记。
不远处有一顶绫罗华盖的小轿慢慢驶了过来，从隔扇里探出个小脑袋。那轿子上的小姑娘看不清楚面容，听这稚嫩的声音约莫就七八岁的样子。她看到流着血的少年，好像被吓到了，不过马上就恢复了镇定。
轿子停了下来，小姑娘麻利地跳下车，指挥随行的小厮把少年给送到最近的药铺子里面去。
垂髫少女穿着身雪蚕丝织成的大红羽纱面，白狐里子的斗篷，在大雪之中，玲珑如一块血玉精心雕刻出的梅花。
旁边有个小丫头怯生生扯了扯姑娘，“姑娘，咱们为何真的要留下来，姑娘你难道不怕，你看他身上的飞鱼袍，这明明是个锦衣卫啊，还戴着面具，说不定刚杀过人……”
小姑娘似乎也有点害怕，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小声说：“娘亲说过救人一命能积德，更何况他就在眼前呢，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顾子翊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唇角弯了弯。
地上的少年面具下的嘴唇越来越苍白，小姑娘跑上前去，揭开自己的小银壶喂了那个少年一口热水，又让小厮把软轿上的兔绒毯子拿下来给少年盖上，对他说：“哥哥，你别怕，你看，你都没有流血了。”
然后一行人就抬着受伤的少年，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中……
“哥哥，你别怕，你瞧瞧，你已经没有流血了……”
这几个字，顾子翊太熟悉不过了，自己关于前一世所有的记忆，就是这句话。顾子翊本想赶上去追赶那个小姑娘，可他只能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积雪的廊檐下。
……
顾子翊骤然醒了过来，眼前还是那顶青桐院灰蒙蒙的床帐，案几上放着墨荷送进来的小瓷药瓶。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自己耳边的话，竟是小姑娘对一个不认得的少年所说。
多日浅眠，他便直接着衣起身，打开了《明史》。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顾子翊听到了隔间的花厅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声。
“谁？”
“嘘……”不知是谁悄悄说了声，不一会儿，便见小姑娘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盏火红的凤凰灯笼。
“二哥，生辰快乐。”绾宁忽然甜甜笑起来。
绾宁手里牵着长房的庶姑娘惜宁，惜宁的性子有些内敛，却因原主曾对她有些照顾，也随绾宁来了青桐院。
而其他人，自是不记得这日子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