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场病,因为惧怕神殿,才会刻意疏远他,那日的话不是真心,长安这般解释。
季松陵抱过她低声道歉,是代替殿里毒行,也为他的愚钝。
长安听了抽噎一声,他心一牵动,偏过身连咳几下,咽下喉间甜意。
他咳起来与旁人不同,旁人咳就咳了,可不会像他这样发颤,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好像身体里在翻涌什么似的。
长安静静看着,等他咳完,终于对上他转回来带了湿意的眼瞳,她微微叹息,“腰上的伤怎么样,好些没有?”
这是在模仿从前的语气同他说话。
季松陵眸光微微一动,“好些了。”
长安叹口气,这次是真的想叹气,从两人见面以来,他没有一刻能歇息,抱着她走了不知多远,又找药材,找材料,帮她治腿。
同时还要受她的气。
可是一旦想到,会到这个地步,全是他们神殿一手造成的,长安就没法儿好脾气,她闷声道:“这位刺客真是大胆,竟然对你也敢下手。”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把这刺客绳之以法。
季松陵像是听明白了,也像是没明白,他垂下眼睛看了过来,长安一抿唇,不再继续说下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靠近一些,摸摸他腰间,刚要心疼他两句,他却又咳了起来。
好半天止了咳,季松陵拿开掩在唇边的绢帕,帕上点点鲜红,他不动声色,将绢帕拢入掌心,转过身,看着安静等待的小姑娘,笑笑问,“饿不饿?”
长安点点头。
他起身出去,不久拎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进来洞里烤,喝着荷叶盛的符水,长安边看边摇头,“集殿主若知晓你弄这些,肯定要发火的。”
神殿殿规严整,戒荤戒色戒杀生,她心头凉凉,少司命每样都犯了,本是端然如玉高不可侵的人,这样由她扯入世间——
就像是“亵渎神明”。
季松陵转动着手中的树枝,听到她的话默然笑笑。
崖底气候与上方相差本来有些湿冷,洞里更是阴凉,因为生了火才能显得温暖一些。同样的姿势坐了太久,长安丢开荷叶伸伸手臂松泛一下筋骨。
季松陵放下烤架走到她身旁,扶好她的伤腿轻缓按揉,“这里条件简陋,先吃些东西,我再去寻些干净草叶铺上来。”
长安偎在他身上,经过按揉感觉到浑身血液渐渐活络,手脚也暖了一些,听到让她吃东西,长安摇摇头,“这会儿不想吃肉。”
季松陵点头看看外面,“我去找找别的。”
很快,他带回一捧形状像树叶的野果,色白,有的微红,但特别厚,味甜松脆爽口,她咯吱啃着,他端坐在旁边目光柔和。
这样被看着不免有些不自在,长安放下果子擦擦手,惦记着他的伤,稍微朝他靠拢些,“让我瞧瞧吧。”
季松陵伸手扶稳她,“已经好了。”
这是不愿意让她瞧,还不想管他呢,最好病死算了,长安哼一声,直接问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许久没有听到回音,她抬起头,季松陵正默默看她,清透的眼眸里一丝淡然,仿佛一下子将她看了明白。
长安心中微凝,低声道:“我是怕父皇担忧。”
他点点头,靠近一些抱过她,“抱歉,那一晚有事耽搁,本来答应你去陛下那里请婚,却失约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语气又舒缓些,“前些日子,我向陛下求了恩典,待你及芨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长安不由一惊,什么时候他就去求恩典了,不要不要不要,她才不要再一次嫁给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她脱口拒绝,“不好!”
抱着她的力度微微一紧,长安挣脱了反过来抱住他,大脑飞速运转,放软声音,这样解释,“我不敢啊。”
季松陵没有反应,长安边想边说,“我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前首要任务是找出凶手,不然这样下去恐怕连你也……”
就像今天,刀剑无眼,他不也伤在自己人剑下?
季松陵笑了笑,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他抬手将她脸侧发丝挽于耳后,“好,那就等等。”
能拖延一日便是一日,长安靠进他怀里,听他道,“我们明日回去。”
及时天色变暗,季松陵看看身边熟睡的人,动作轻缓地起身走出山洞。
在他走后长安睁开眼睛,这人哪里不对?一会儿已经出去了几趟。
没有过很久,他回到洞里,长安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你出去了。”
季松陵化一道符落入卷起的小荷叶喂她喝水,“多睡一会儿,明日早起赶路。”
借着初升月光,依稀觉得他脸色苍白异常,唇色鲜红异常,只有嘴角微微抿起的弧度一如往常,他在身边躺下来,丝丝凉气隔着衣物透到她身上,长安犹豫一下,还是打开披风分出一半。
季松陵侧身将披风盖回她身上,伸手将她抱过去,相拥而眠恍如多年前的模样,月华淡淡,他眼眸轻阖神容如昔,方才的异样大约是她看错。
他没再频繁起身,长安惊险一日疲惫不堪渐渐入睡,睡到半夜一股清凉滑入喉间,咽下去方觉不对,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清秀面容。
一惊推开他,他微微一顿,长安立刻反应过来拉回他的手,入手微凉,“我……你怎么,喂了我什么?”
月辉如水照入洞中,他唇角一抹淡淡笑容,“草药汁。”
拉着他坐下来,长安低声道:“哦,你可以叫醒我,方才我吓了一跳,并不是……”没有说下去,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她脸侧。
听不出情绪的一声“嗯”。
这一晚再睡不着,终于熬到天亮,身边有了动静,长安眯着眼看,是季松陵在拆她腿上的包扎。
等去掉木板,她犹豫着动了一下,发现似乎已经痊愈,原来一夜就能治得好,需要养几日又是骗人的话。
他们走出山洞,清晨山间凉风清爽,季松陵带着她朝湖边走,来到湖岸边,他看看湖面,“水是干净的,可以洗漱。”
长安“啊?”了一声,出门在外,他从来都是给她用符水的。
可能他嫌累了,不想化符,长安顺从接受,弯下身子正要掬水,季松陵拉住她,还是从怀里取出荷叶,化入一道符水递给她。
基本整理妥当,她看看周围,“我们从哪边上山?”
季松陵收起荷叶,停顿片刻后,抬起手,左手捏诀,右手指尖轻点白芒亮起,一圈一圈在身前写符划地,草地上小圈白光渐明,他抬起眼睛,“来。”
长安随他迈入白光,并未有特别的感觉,下一步走出来周围景色却已然变了,他们转眼已至王屋峰山脚,就站在从宫里来时经过的路上。
第一次见他使用这种术法,长安站在路边十分凌乱,直到脚步声渐远,她才回过神,看见季松陵丢下她走在前面,已经走出相当一段距离。
她快步跟上去,去拉他的手,一触碰一心惊,大热天里,他的手却冷得像冰,长安无私地双手合住他的手,帮他暖暖,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没有干脆回到园里?”
季松陵简单答道:“清华园有护园法阵,这样进不去。”
清华园还有法阵,长安抬起眼睛,“宫里也有?”
他抿起嘴唇,似乎不想多说话,长安便不再多问,此处与园门还有较远距离,好在道路平缓易行,沿途绿树掩映,这样赶路倒也没有多狼狈。
赶过一段路,炎日渐升正有些闷燥,忽然看到前面茶幡飘扬,长安抒口气,“休息一下。”
茶棚简易搭建在路旁,两人进去凉棚底下坐,小二正要过来问喝水还是喝茶,她摆手,“不必,我们暂歇。”
说完这句话忽然一顿。
自己满衣是血,小二竟毫无所感,现在的路人这般大胆了吗?抬起头,小二已经端了水走过来,她抓起季松陵的手站起身,听见一声怪笑——
“公主别走——了。”
话音断在喉咙里。
长安浑身一颤退后几步绊倒在地。
季松陵松开钳制那人的手,那人僵直向后倒,俨然已经了无生气。
擦干净手上血迹,他转身走过来——
“别怕,长安。”《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