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长的屋子中便没有用萤石灯，而是点了几根蜡烛照明，光线昏黄暗淡。陆白吟在周天长住所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略有犹豫，过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周天长坐在前堂蒲团之上，双眼似睁未睁。六合门下，能不经通报便破门而入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陆白吟反身带上门，径直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飞羽堂对林千羽的调查有结果了。”
周天长依旧阖着双眼，气息平顺，仿佛睡着一般。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不过，陆白吟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也不着急，静静得端坐在那里，如同入定一般。
过了好半天，才听周天长说道“哦……那个五行玄脉的小家伙么…”
陆白吟点头说道“初步查明，可能是林家的血脉。”陆白吟见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怒，依旧不急不缓说道“但凡林家嫡系血脉，后背肩胛之下都会各有一道紫色胎记。这在飞羽堂卷宗之中有过明确记载。林千羽后背上的胎记，是我亲眼所见。”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周天长淡淡说道。
陆白吟面色微有变化，却稍纵即逝。接着说道“林家年轻一代嫡系之中只有一人，便是两年前失踪的大少爷林逸之。只是从岁数上来看，与林千羽明显不符。”他顿了顿道“林千羽曾跟老六说过，他是跟随母姓。巧合得是，十一年前，林家家主林青山的妹妹林青鸾也离奇失踪。”
周天长冷哼道“这个林家，倒是挺能丢人啊……”。
陆白吟干笑两声“不过随后的几年中，林家的老太太跟儿媳李氏倒是时常到洞庭湖下游一带踏青。”他轻哼一声道“林家所在的寒林城跟洞庭湖相隔千里，踏青哪里用得着跑这么远的地方。”
“这件事情，我也有印象。当时你说飞羽堂探子的回报只有四个字——查无所踪”？周天长问道。
“不错”陆白吟点点头“探子一旦跟踪到洞庭湖附近，便会无缘无故得失去林家人的踪迹，等再次发现时，她们已经在归途了。仿佛是被人安排好的一般。”
周天长道“林家作为一个商贾世家，能传承近万年，肯定是有其不凡之处的。”
陆白吟点头称是“所以当时我便怀疑，林家之女并没有失踪。应该是因为着特殊缘由，一直隐居在洞庭湖周围一带。如果林千羽真是她的孩子，那也就说得通了，想来是跟人私奔了吧。林家好脸面，所以才用失踪的借口。”
“而且林千羽以一个乞丐的身份第一次出现，便是在离洞庭湖最近的永安城。而那两年，林家在永安城附近的活动明显频繁。想来是林家小姐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那你是怎么想的？”周天长问道。
陆白吟略一沉思，说道“调查还要继续下去，只要能证明林千羽不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那他就有资格成为我六合门的弟子，并且，还将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你这是在打那本《五行灵诀》的主意？”周天长问道。
“不错”陆白吟点点头“将其束之高阁，那么它只是一本死物。我想开派祖师传下这本灵诀，不是让我们当成圣物高高供着的，而是希望有人能用它将我六合门发扬光大！据我所知，这是大陆万年以来，除祖师外，唯一出现过的五行玄脉。”
“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周天长说道“除了我六合门有限的几个人，恐怕这世间再没有知晓五行玄脉的存在。因此我倒觉得，这少年并非是哪家别有用心的安排。”
“不过”周天长话锋一转“在没有确定这少年绝对的清白，或者对六合门绝对的忠诚之前，此事倒也不急”
“我知道的。让老五盯着呢。”
周天长嗯了一声，说道“我看你近些年一直用心栽培老六，可是有什么想法？”
陆白吟一愣，说道“其实，我本来也并没有想要当掌门的想法”
周天长突然接口道“白吟，你是在怪我？”
陆白吟苦笑道“岂敢。不过我之前一直都说，若是师叔您肯……”
“住口”周天长情绪顿时激动起来“说过多少遍！此事休要再提”。以周天长的身份和阅历，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情绪激动，足以说明是某种情绪爆发到了极致。
陆白吟低着头，讷讷不言。周天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剧烈波动的心境，说道“我早就说过，这掌门的位子，不是我让给你师父的，更不是你师父从我手中抢的！莫非你直到现在还相信那些流言蜚语，认为你师父是被我加害不成？！”
“不敢”陆白吟简短回答道。但是语气决绝而生硬冰冷，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白吟，你我二人相识八十余年，平心而论，我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周天长看着陆白吟，见他表情木然，便忍不住颤抖起来。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让他满意。
“白吟，你自从十五岁登上这掌门之位，名义上是由我辅助，我且问你，我可有什么时候越俎代庖？”
“没有”
“可有什么时候干涉或影响过你的决定？”
“没有”
“你的决定不论对错，我可有反对，或者阳奉阴违的时候？”
“没有”
“那你怎么……”周天长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又是鸭同鸡讲。那个曾经最喜欢钻进自己被窝听自己讲故事的小鼻涕虫，如今也快有九十岁了，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和主张。他的心机越深沉，跟自己的隔阂也就越大。
想到这里，周天长不由意兴阑珊得挥挥袖袍“罢了罢了，我乏了，要休息了，你走吧。”
陆白吟起身，走到门口，便听身后的周天长道“有时间安排那个小家伙过来我看看。”陆白吟没有应声，头也不回得走了出去。
过了好半天，才听周天长低叹一声，幽幽说道“师兄啊，这黑锅到底还要让我背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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