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
第七十章
马车的窗帘只被一支修长的手指挑起一条缝隙, 里头的人仅露了小半张脸,也仅是这小半张脸将老鸨惊了下,在见春楼那种地方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 可这般气质的还是头一次,里外一想,这人搭得上大理寺的话,定是贵人, 于是又老老实实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给贵人听。
正是这次重复, 孟砚泓将那‘雨青沉酿’四个字听了清楚,有什么在他脑海里飞速一闪, 记得之前看过的验尸体报告讲说, 孔文毓死亡当天曾在大理寺喝了酒,而结案书上所记录他那日喝的,正是这雨青沉酿。
在大理寺办案这么多年, 他记东西过目不忘,几乎是能过眼的都能记下,回忆起来也方便。
隐隐有一丝不够严丝合缝的东西在他心头渐起。
那头姚静檀只能瞧见他稍皱的眉角,见他面色有异, 不禁也竖了耳朵听了两句。
只听孟砚泓便又朝绅毅道:“将人带到讯室中去, 我有话要问。”
话音落,他又转过头来,朝向听的认真的姚静檀,“静檀,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还有事在身。”
“等下, 我不想回去了。”姚静檀忙道。
“怎么?”
明明是对这案子起了兴趣, 可她却担心孟砚泓不肯留她, 于是扯了个谎,“我找向大人还有点事。”
听到她提旁的男子的名字,孟砚泓的脸色显见又是一沉,只不过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瞧不大出来,从前他便常说大理寺闲人不可进,却也仍是给她开了无数次后门,若此次再以这理由讲说,只怕又让她以为自己心胸狭隘,他仅一顿,就算再不高兴也只得点头:“也罢,穿着这身行事低调一些,别让旁人瞧见。”
二人下了马车,入了大理寺门后便分道扬镳。孟砚泓去了讯室,却以为姚静檀跑去找向鹿鸣。
实则姚静檀不过寻了一个僻静地方等着孟砚泓自审室出来,连向鹿鸣的面也没见。
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孟砚泓才从讯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桌案之前,便听到有脚步声入内,他本以为是送茶小厮,便头也没抬,只忙着翻看方才在讯室中审盘问那老鸨的记录。
脚步声门许久,既不放茶又不说话,好似在那里杵了良久,孟砚泓这才终意识到不对来,一抬眼,让他惊喜的是,竟是姚静檀立于桌案前。
二人冷不防对视,彼此皆是一惊。
“你怎么来了?”语气虽是冷冰冰的,却不难看出孟砚泓眼底那丝很难捕捉的欣喜。
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他怎能不快。
“大理寺的人不是发生了命案吗,我就是好奇这件案子,想同你打听打听,”实则她心底一直有个关于那天晚上的疑问,只是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寻了机会旁敲侧击。她伸手指了指孟砚泓桌案上展开的记录,白纸黑字记的清楚,“反正我自己在家也没什么意思,出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你若是不方便讲,就不必了。”
难得现在姚静檀肯温声细气的同他讲话,这案子明面上已经结了,也没什么不好透露的,他轻声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死的孔文毓在见春楼闹事打人,欠了一些银子,那些人设法讨还罢了。”
“你什么时候对案子感兴趣了?”他又问。
姚静檀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便听见绅毅进来,似是找孟砚泓有急事。
孟砚泓起身,先朝姚静檀道:“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出去一下,回来再同你讲说。”
姚静檀未回话,只余光见着孟砚泓自她身边行过,而后她的目光落在孔文毓一案的卷宗之上。
因是意外身亡,所以记录不多,短短数语,仅用了一页纸张。
上头写着因饮酒而失足落井身故,还有一行朱色小楷重点写了饮的是雨青沉酿,再瞧方才孟砚泓正瞧的那张审问老鸨的记录,上头也标明了孔文毓正是因为这酒上错了才会在见春楼闹事,若他真的不喝此酒,又怎会在大理寺独饮此酒?
连她一个外行人都瞧的明白的事,孟砚泓会瞧不出吗?
实则她也不是对此案感兴趣,只是她对那晚上的人影生疑,更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讲出来,若是讲,讲给谁?孟砚泓吗?
她现在越来越不敢确定那晚看到的人影是不是向鹿鸣了,若是他的话,他为什么明明出现在大理寺却不承认呢?
正当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将那晚看到的人影讲出来时孟砚泓便回来了。
她硬装自然的将手里的记录重新平展于桌案前。
“看出什么了?”孟砚泓问道。
“没什么,随便看看,”她似不经意地一道,“说起来饮酒误事,若不是喝多了酒,哪里会跌到井中,明明有大好前程,活生生的一个人,可惜了。”
“你今日有点奇怪,”孟砚泓下巴微仰,瞧她目光似有躲闪,“这话倒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认得孔文毓?”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他对姚静檀的了解,姚静檀虽好奇心重,却也不会对一桩平平无奇的案子起奇心,更不会说一些这般别扭感慨的话。
“不认识,没见过。”
孟砚泓点点头,“料想也是,他才从闽州来京不久,又是个纨绔子弟,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闽州?”
“嗯,闽州,”提到此,孟砚泓一顿,忽而又记起,“我记得从前你同我讲过,你们家在闽州还有亲戚是吧?”
实则从前姚静檀大事小情都喜同他讲,他虽有时听有时不听,可长年累月下来,也清楚姚静檀家不少事宜,想起从前他又笑笑,“我还记着后来闽州有人去拜访过你家,给你家带了些当地的特产,其中有一物便是蛤蜊干,你还给了我许多,真是又腥又咸,难以下咽。”
当时只觉着难吃至极,他没吃几个便都给了下人,如今想来,若是她再满心欢喜的给他拿上一回,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开心咽下。
呵,看,有的人果真就是贱的,捧着哄着的时候不当回事,一旦没了,便又想圈起来珍惜。
他便是这种人之一。
显然,姚静檀的心思没在这上头,也未瞧见孟砚泓提到过去时眼中的光彩,只淡淡讲了句,“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我让绅毅送你回去。”一听她要走,孟砚泓眼中光暗然一下。
将人送出门后,孟砚泓转头便又回到桌案前,方才对姚静檀的话他只讲了一半,若说先前他也觉着孔文毓的死是个意外,可是在听到老鸨的一番话之后便不这么认为了。
孔文毓从不喝雨青沉酿,又为何会在大理寺一个人喝,这便是其中最大的疑点。可孔文毓初来京城,认识他的人不多,据那老鸨所言他是新来的勤客,因为出手大方脸很快就熟了,若想查问清楚,还得问与他在一块的那两个人。
于是孟砚泓的目光又落在纸上记录的两个名字——李满、汤与贺。
“来人。”孟砚泓朝门外道。
“大人有何吩咐。”来者名为张跃同,是绅毅手底下的人。
“去查两个人,一个叫李满,一个叫汤与贺,是之前常与孔文毓在一起的人,找到了便将人带过来,要尽快,”孟砚泓一顿,“还有一件事,之前孔文毓的尸体是谁验的?”
“回大人,是向大人亲自验的,人捞上来之后向大人便最先查验了一回,后又来了仵作,因向大人动手在前,也是只是粗看了一下。”
孟砚泓眼珠子一转,向鹿鸣的医术他曾见过,心想若是他查验的定错不了,于是点头道:“知道了,去吧。”
张跃同才要出门,便又被孟砚泓叫住,“等等,再去查问一下,孔文毓死前有没有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再细细查一下他出事那晚大理寺中到底还有没有旁人,要将大理寺中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拿到手,究竟哪些人没有,一定要弄清楚呈报上来,无论是谁,一个都不能落下。再派人去趟孔府,告诉刑部孔大人,先不要急着下葬,对外也不要声张。”
张跃同是绅毅的心腹,孟砚泓对他一直也很放心,听话听音,张跃同一下子便意识到了此事不一般,于是大胆说道:“您是怀疑孔文毓的死另有蹊跷?”
“或许吧,只是有两处疑点,查的时候小心些,尽量别让大理寺中的人起疑。”孟砚泓再三叮嘱。
“是。”
午时才过,向鹿鸣自外头办事回来,路过复廊下时听到有人在墙根儿底下说闲话。
本来向鹿鸣是懒得听旁人的七八,不过他们讲的却是关于孔文毓的事,不由让他顿了脚步。
复廊外的人说道:“依我见孔文毓这人死了也是活该,什么货色都配往大理寺进。”
“谁说不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才来了京城几天就在见春楼出名了,闹的见春楼的人都跑来要帐。”
“他这是死了,若人还活着,想来孟大人知道了此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复廊后的人眼皮一跳,忙自后绕到廊前,正立于那二人之前。
本就是说着悄悄话,冷不防的见眼前站了个人,还是大理寺的三把手,两个说闲话的不由怔住。
正当以为会被斥责一番时只听向鹿鸣温声问:“你们方才讲的什么?什么见春楼?”
“回向大人,是孔文毓之前在见春楼欠了银子,见春楼的人今天便跑来闹事要钱,我们便将门关了,没人去理,哪知她们正与孟大人碰上。”
“然后呢?”一听到与孔文毓有关的事总是让现在的向鹿鸣很是警惕。
“然后绅毅护卫将见春楼的人带到了讯室,听说给她们写了一张文书,让她们去孔府上要钱去了,毕竟这钱也不是大理寺欠的,应是孔文毓的亲眷还银子。”
听到此,向鹿鸣的心才浅浅放下,“还有旁的吗?可知那些人除了要银子还说了什么?”
“这属下便不知道了,只知道这些。”
“知道了。”向鹿鸣点点头,未多作留连,扭身大步离开。
边行还边劝说自己,那些人应当只是来要银子的,可没走出几步又刹然停住,眉目深垂,脸不由偏向一头,仅用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不对,若只是为了打发她们,何必要带到讯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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