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阿吱,阿吱 > 70、第70章
    今天又出生了一个婴儿,医院里里外外都很高兴,不管怎么样?,新生命的到来总是给人希望。


    谢迟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忽然想起来,南京沦陷的第七天,是何沣生日呢。那天明明见了面的,却?忙的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真遗憾,从没?跟他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天气冷,杯子里的热水很快凉下来,渐渐连气都不冒了。


    她看着微晃的水面,印着自己?耷垂的双眸,一口气将水全灌进嘴里。


    也许他还活着,


    也许像这水一样?,已经凉透了。


    可那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她早就做好?了何沣以?身殉国的准备。


    不管迟早。


    “晚之——”


    有护士叫她。


    谢迟站起身来,往里头去,两步后停下,回头看藤田清野,“别?冻着,没?药治你。”


    藤田清野还真打了个寒颤,见她快步往里走,握着饼起身往远处走去。


    他迷路了,到处黑灯瞎火的,也没?人,不知道摸到什么地方,被?出来撒尿的妇女骂了一通。他紧低着头乱窜,最后被?一个男人又送回了医院。


    于是他想:等天亮再走吧。


    “让一下让一下。”


    医生和两个护士推着推车奔跑着进来,上头躺了个被?砍到面目全非的孕妇,她双手沾满鲜血,仍护着高隆的腹部。


    藤田清野靠在墙上,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远。


    身边的人摇着头叹道:“造孽啊,这帮畜生。”


    对不起。


    对不起。


    藤田清野在心里念了无数遍这三个字。


    他连病房都不敢回去,害怕看到那些人身上各种各样?的刀伤、烧伤。他心慌地等在手术室外,此?时此?刻,他后悔没?有一个信仰,能让他在迷茫之际有所依托的信仰。


    忽然,手术室里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他忽然咬住手臂,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


    今天谢迟值夜,她负责二楼的查房。一圈下来,没?有什么异样?,唯独那个穿毛衫的奇怪男人不见了。她里外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人,问了值班的护士和医生,都说没?看到。索性他伤的不重,也许是离开?了,谢迟便没?放在


    心上。


    最近天寒,走廊的一个老?太太冻得蜷成一团,连头都蒙在被?子里。身在乱世,大家都互相理解,棉被?紧缺,能挨就挨过去,不想多占资源。


    谢迟见她不停地打哆嗦,去储物间给她找床被?子来,刚开?门往里走两步,看到个黑影圈在角落。


    她用手电筒照了照,辨清那人,走过去立在他面前。


    她听到隐隐的抽泣声。


    藤田清野仓惶地擦去眼?泪,没?敢抬头。


    “去睡觉吧。”


    他认得她的声音,抬起脸来,仰望着眼?前的白衣。即便看不清眉目,可他能想象到那张疏离的脸现在是副什么表情。他低下脸,把眼?泪擦干净,迅速整理好?情绪,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而脆弱的样?子。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很难。”谢迟眸光幽冷,单手插着兜,指间触到口袋深处一颗硬硬的东西,顺势捏了出来,“熬过去就好?了。”


    藤田清野眼?睛发?烫,忽然看到她伸过来的手,夹了颗小小的糖。他愣了愣,抬着湿润的、好?看的双眸动容地看她。


    “吃颗糖,心情会好?很多。”


    他接了过来,很想说声谢谢。


    谢迟收回手,没?再说安慰他的话,举起手电筒往里走去,搬了个木箱想踩上去取东西。


    她的身高还是不太够的,废了好?力才扯下棉被?。


    藤田清野就这样?注视着她,看她抱着薄薄的棉被?走了出去,各自没?有一句话。


    屋里重归黑暗。


    他站起身,因长时间蹲着,腿麻的没?力气,扶着柜子站起来,适应了好?久才能正常走路。他打开?门走出去,摊开?手心,看着那颗糖,糖纸是粉红色的。


    他将它揣进口袋中,往病房走去。


    ……


    医院每天都排一位外国人值班,以?便对付随时闯入的日本?兵。


    这周出生了四个婴儿,由海因兹照顾着。谢迟在外面巡查一遍,见育儿室还亮着灯,便进去看了看。


    小宝贝们沉睡着,海因兹正在写东西。她见谢迟进来,与她微笑。两人无言,怕吵着婴儿。


    谢迟弯下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这么小的一个,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从前是不喜欢孩


    子的,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看到他们就想摸一摸,抱一抱。也许是因为何沣,也许是因为到了年纪。


    谢迟看了会,与海因兹摆了下手,便离开?育儿室。


    ……


    天微亮,医院就忙起来。


    难民中爆发?了传染病,一个个腹泻呕吐,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南京城现在尸横遍野,大小河流也被?腐烂的尸体污染,而城市自来水从沦陷时便停了,依靠河水度日的人们现在只能忍受饥渴,可仍有些不忌讳的还在喝河里的水。再加上难民营人多,卫生做的不好?,粪便堆积如山,各处的垃圾堆便达数米高,一个人得病很快便传染开?。


    医院床位本?就稀缺,如今又在外面开?设几处户外诊所。男医生少,做义工的也少,五大三粗的,没?女人会照顾人,以?致于她们这些护士已经被?锻炼的能肩扛沙袋,背着人跑了。可遇到重一些,还是挺吃力的。


    藤田清野见一个护士翻不动病人,便上去搭把手,帮了一下。


    护士与他说了声“谢谢”。


    这让他心里的愧疚立马减了几分,忽然间,他竟不想离开?了。


    藤田清野看着这些伤患,他在艺术中一直追求现实?主义,表达真实?的社会与生活,此?刻真想有一台摄像机,记录下这些苦难。可如果真的有一架摄像机将这些画面拍出来,他可能又想砸了它。他陷入一种极致的矛盾中,既想帮助这些人,又害怕把国人残暴的一面展示出去,他希望自己?的祖国在世界的形象永远是和善的礼仪之邦。


    上午九点多,来了一队日本?兵,藤田清野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的,找了个口罩戴上,背对着他们。


    可日本?兵的目的并不在他,他们直奔护士宿舍去,藤田清野隐隐听到几句“人呢”、“不是你的妻子”、“敢骗我们”、“找出来”……


    他们到处乱翻,逮到护士便抢掉她的口罩,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好?在最终医院负责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走前,他们还打了一个外国医生两拳,并砸坏了一辆医用推车,抢了一个小女孩的半块饼。


    藤田清野气的握紧拳,这还是他的国人吗!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


    谢迟与两个护士在金大附中给难民注射疫苗,中午回来取药品。


    特里默医生叫住她,与她说了上午发?生的事情:“日本?兵应该是盯上你了,他们知道你和我没?有关系,上午没?找到你,应该后面还会再来,你也知道他们……很多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不能确保每次都能保护好?你,我觉得你需要在难民营躲几天,暂时先别?回来。他们如果再来找不到你可能就会放弃了,到时候你再回来。正好?最近传染病严重,外面也需要医护人员。”


    谢迟明白了,“抱歉,给你和医院添麻烦了。”


    医生摇了下头,心力交瘁:“不要说这种话,你已经帮很多忙了,总之,注意安全。”


    “好?。”


    谢迟提着两个药箱出去,刚走不远,听到有人跟上来。她回过头看着藤田清野,“你有事吗?”


    藤田清野不吱声。


    她没?功夫与他废话,快步离开?。


    藤田清野一路跟她到户外诊所。


    难民营的情况太糟糕了,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除了麻木就是阴云密布,死气沉沉,在这恍若末日中苟延残喘。


    谢迟坐回桌子前,拿起手套戴上,见藤田清野一直僵立在远处,过去问道:“你是想帮忙吗?”


    他频频点头。


    “那你过来。”谢迟将药丸箱给他,“你把这些分一分,一小袋放六颗。”


    藤田清野开?心地接过来。


    ……


    晚上,谢迟与另外一名中国医生留在了户外诊所。


    忙了一天,腰酸背痛,谢迟帮那医生按肩。逢此?时,已经没?有了男女嫌隙,也不在乎孤男寡女留守一室,大家站在统一战线上,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救人。


    “没?想到你看着这么瘦,手劲倒是挺大。”


    “重了?”


    “刚好?。”


    谢迟给他挨处按着,“小时候常给爷爷按,练出来的。”


    李医生闭着眼?,舒服地叹气,“你是无锡人吧?”


    “对。”


    “怎么留在南京没?走?看你不像没?有钱的样?子。”


    “没?地方去。”


    “家人呢?”


    “没?有家人。”


    李医生静默了一会儿,“手酸了吧,我来帮你按按。”


    “不用了。”谢迟松开?他,扭着胳膊朝外走去,“我不累。”


    门外蹲了一个人,她俯视着藤田清野,“你怎么还在这?”


    他抬头看她,不作声。


    谢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穿着蓝灰色短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果你伤好?了,就去难民营找个地方待着,如果想留在医院帮忙,就去找麦卡伦正式报道。”


    李医生扭着脖子出来,“小谢说话就这么冲,看把人家吓得。”他朝藤田清野伸出手,“外面冷,进来暖下吧。”


    藤田清野握住他的手,借着力起身,进了屋子。


    李医生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喝吧,暖暖身子。”


    他接过来,微微鞠了个躬。


    李医生笑着打量他,“昨晚护士们说的那个好?看的病人就是他吧。”


    谢迟趴到桌子上,无力搭话。


    藤田清野尴尬地笑了下,摇摇头。


    李医生坐下去,长叹口气,“小伙子长得确实?不错,是南京人吗?”


    藤田清野摇头,放下杯子,又微鞠躬。


    “这么客气做什么,坐吧。”


    藤田清野看了眼?谢迟,默默坐了下去。


    李医生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打趣道:“小谢,你看人家这手,快赶上你嫩了。”


    谢迟张开?手对着光看了看,确实?粗糙许多,她想起何沣与他那个小兄弟的双手来,一掌心的老?茧,又厚又硬,连指缝里都是黑色。可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手。


    不远处的难民营又闹了起来,传来无数凄厉的尖叫声。


    日本?兵又摸进来强-奸女人了。


    藤田清野不知道什么状况,瞪大了眼?站着朝远处微亮的光看过去。


    谢迟站了起来,要出去,李医生拦住她,“你乱冲什么。”他找了块布缠住她的头,随手在地上抹了两把灰擦在谢迟脸上,“把灯灭了,我出去看看,你在这躲好?。”


    难民营里,几个日本?兵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乱窜,看到年轻的姑娘就抓,也不管什么场合,按住就强-奸。


    动静闹这么大,声音越来越近,藤田清野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听着那群失去控制的日本?兵发?出的笑声,感到愤怒与羞愧。


    这些野蛮的、丧失人性的畜生!


    谢迟还是冲了出去,他也跟过去。


    日本?兵夜夜进犯,难民们也找到了应对方法,只要他们一出现,立马把年轻女孩藏到事先找好?的隐蔽处。


    日本?兵找不到女孩,连十来岁的男孩也不放过。


    安全区不能死日本?士兵,否则他们会以?此?为借口更加肆无忌惮地闯进来为非作恶。


    谢迟抱起一条长板凳,朝正在强-奸一位老?人的日本?兵打过去,日本?兵被?砸的伏在老?太太身上,气的裤子都来不及提,骂骂咧咧地就朝谢迟扑过来。


    谢迟又给他一板凳,日本?兵往前抓,裤子掉在脚边,硬生生被?绊了一脚,叫骂着匍在地上。


    谢迟扶起那老?太太,刚扶走不远,身侧又一个日本?兵扑过来,把她按倒在地上,一手抱住她的腰,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胸口,激动地大喊:“花姑娘!”


    谢迟拧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反折,往胸口重重一抵,日本?兵被?捶的猛咳两声,她抬起膝盖将他踢开?,一个翻身绕到他身后,扣他的胳膊绕着脖子,死死地锁住。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头巾掉了下去。


    忽然一声枪响。


    光着屁股的日本?兵举着刺刀对着谢迟。即便抹黑了脸,也看得出花容月貌。


    谢迟被?刀抵着,不敢动弹。


    日本?兵淫-笑着看她,正要上手,谢迟偏身滚到一边,从木栏缝隙中钻了出去。


    “住手!”


    声嘶力竭的吼叫从不远处传来。


    谢迟看了过去,只见藤田清野拦住一个抱着女孩的日本?兵,怒斥着他。


    他会说话。


    谢迟仅能听懂简单的日语,他大概提到了“将军”、“中佐”、“混蛋”。


    日本?兵用手电筒照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忽然另一个日本?兵凑了过来,嘟嘟囔囔对他说些什么,随即,两人立马站直了朝他行?军礼。


    谢迟怔怔地看着他们。


    藤田清野暴怒到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都给我停下,滚出去。”


    “是。”


    藤田清野扫视四周,找到站在不远处的谢迟,他举步维艰,低着头走过去,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用中文说道:“对不起。”


    谢迟想起近日重重,心中作呕。她的袖子里藏着刀,俯视着眼?下这颗头颅,此?时此?刻,只想将它插进他的后颈。


    “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他讲起中文总是两字三字为一组,声音虽不大,却?充满了诚恳,“对不起。”


    谢迟忍住了,她转过身去,抱走蜷缩在墙边被?侵害的女孩。


    “对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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