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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傅如赏身形一僵, 视线直直地往她眼底去。盈欢羞恼地避开,仿佛那道视线灼热得很,她虽不如旁的闺阁小姐那般遵循礼教, 但那也只是在别?的事上。男女相处上, 她皆是十分?规矩。


    与林知章定下亲事半载有余,她从?未有过任何主动逾越之举,今日这举动已经是突破了她的极限。


    “这样总可以了吧。”盈欢说罢便要抽手, 可拉了一下, 纹丝不动。


    傅如赏强硬地以小指锁住她的小指,不让她抽手。二人僵持着, 门?倒是关着, 可毕竟客栈不是什么私密场所,常有人走动来?往, 脚步声时有响动。


    盈欢有些焦急,又抽了一回。


    那门?忽然被人推开,是傅如赏的一位拱辰司下属:“少爷,我有要事相禀报。”


    那人尾音戛然而止, 视线落在傅如赏与盈欢勾缠地手上片刻,迅速地低下头,退至门?边, 尽管声音听来?仍旧冷静,但冷静之中掩藏着几分?慌乱。


    盈欢快要窘迫而死了,小声抱怨:“你松手啊。”


    傅如赏这才松了手,看了外头那下属一眼, 又回头嘱咐:“待会?儿来?找你。”


    还来?找她?盈欢眨眼, 看着他背影与下属一道进了自己房门?后,便将房门?从?里头锁上。


    她怎么觉得傅如赏有点臭不要脸?-


    傅如赏与下属进门?后, 查探了一番四周,确认无人监视,下属才道:“少爷,属下方才与张衫在客栈附近发现了可疑之人。”


    傅如赏眉头一皱,可疑之人?难不成是程敬生发现了他们的身份?率先派人盯着?不应当啊,他们行踪并未泄露过,这程敬生也不认识他们这些面孔。


    他示意?李思继续说下去。


    “属下今日回来?后,与李思出门?透气,在门?口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在门?口转悠,眼神时不时往这店里瞟,似乎在找什么人。我们二人觉得他不对劲,便暗里跟踪,发现他还与另外几人一起,在客栈附近进行监视。不知是在监视谁。”李思说罢,等着傅如赏反应。


    傅如赏心中将这客栈所住人员过了一遍,除了他们几个之外,住的都是些过路的客人,连个像样身份之人都不曾有。


    这些人为何会?出现?为何而来??


    傅如赏眉头越皱越深,两道目光如鹰隼一般。他挥退李思,又吩咐:“继续盯着那几个人,看他们注意?谁,小心别?暴露身份。”


    “是。”李思退下。


    傅如赏暂且想不出什么可能,只好按下这事,看了眼房门?,起身开门?。对面那扇门?关得笔挺,显然是从?里头上了锁。


    他眉眼微垂,轻抬小臂,视线落在自己方才被勾过的小指上。其?实?早没有了温度,但总感觉还有似的。


    罢了,也不好逼她太过-


    傅如赏会?定时飞鸽传书回上京,那是密信,直达萧润之手。


    傅如赏离京才几日,萧润便念叨起来?。此?行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些危险的,他心里明白?。但到底只有兄弟可信。


    萧润在崇政殿中踱步,听见?丰山来?禀,说是那个林昭仪又来?了。


    那日他赌气与林昭仪一道离开椒房殿后,并没去她那儿小坐,而是寻了个由头便回了崇政殿。可这林昭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那以后,便三不五时要来?一次,借口送糕点汤食。


    萧润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打发了,一天天的就不能做些正事。”


    可于那些妃嫔而言,取悦皇帝,便是她们的正事。


    萧润想到这,又有些气闷。他自以为在赌气,可他的皇后呢?毫无反应便也罢了。


    听闻后来?这林昭仪还去找她请安,话里话外皆是感谢皇后娘娘提携。在萧润看来?,这是活生生的挑衅,她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


    即便不为了他萧润,就为了她那皇后的地位,不应当有些气性?么?


    这林昭仪都如此?殷勤,她怎么就这么坐得住?前些日子还常来?,最近都不来?了。


    萧润徘徊几步,有些气恼地问丰山:“你说皇后是不是恼朕了,所以才不来?了?”


    丰山讪笑?:“陛下,奴才哪里懂这些。既然娘娘不来?,您便去找她不就好了,正好那盆花也已经情?况好了不少。”


    萧润轻哼了声:“我才不去。”


    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还是摆驾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中十分?清净,萧润发觉出了,便叫他们噤声,自个进了殿,只让丰山一个人跟着。一路上不许那些宫女开口,宫门?口的水车送来?阵阵清凉。


    裴筝闭着眼在竹榻上坐着,锦瑟在摇扇儿送风。萧润走近,竖中指在嘴边,示意?锦瑟别?出声。他从?锦瑟手里接过团扇,轻给她送风。


    男人力道与女子不同,风便大了不少。裴筝懒懒睁开眼,唤了声锦瑟。


    没人应她,她轻笑?道:“你这婢子,越发懒散了,应本宫都懒得了。”


    她叹了声,又不说话了。


    夏日午后,最适合懒懒散散睡个午觉。裴筝轻打哈欠,侧了个身,便被人一把拦住腰。


    萧润不管不顾地吻她唇,咬她耳垂,兀自叹了口气,手上力道一点没松。


    反正他们之间吵架,他总是最先低头的。


    裴筝惊讶地唤了声陛下:“您怎么突然进来?了?这些宫人们也躲懒,都不通传一声。”


    萧润轻笑?:“朕不让她们开口,她们哪敢开口。”


    他看着裴筝眼睛,又道:“那盆非衣花,已经长好了,改日朕让人送还椒房殿。”


    裴筝一喜,眸色都亮了几分?:“真?的?妾身多谢陛下。”


    萧润看她如此?,不由又有些气闷,便咬她下巴,闹着闹着,便闹到那事儿上。裴筝拦着:“陛下,这还是白?日。”他定会?被那些言官说的。


    萧润不依不饶:“说便说吧。”


    第39章第 39 章


    只可惜, 萧润想任性,那位林昭仪却不解风情。


    锦瑟在外头隔着帘子通禀:“娘娘,林昭仪求见。”


    萧润没好气:“不见。”


    裴筝推开他, 有?些气喘道:“见, 请人进来。”


    萧润有?些气恼地?看她?,裴筝却道:“陛下不是挺喜欢林昭仪妹妹的吗?”


    萧润心道,喜欢个?鬼。他没了兴趣, 叹了声, 理了理仪容,道:“要?见你便见吧。”


    说罢, 萧润便躲去了后殿。


    林昭仪并不知?萧润在, 恭敬行了个?礼:“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嫔妾冒昧打扰,娘娘不会?怪罪吧?”


    裴筝摇头, 叫人给她?搬了张椅子:“何来怪罪一说?妹妹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林昭仪有?些扭捏,道:“嫔妾的确有?事。”她?捏着手帕一角,叹了一声,“嫔妾今日去给陛下送汤, 是嫔妾亲手熬的,可陛下只叫丰公公把嫔妾打发了,嫔妾有?些难过, 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润听着她?扭捏的声音,已经皱眉,只盼着裴筝能?快些将人打发走,可裴筝偏没有?, 还好声好气与她?聊了许久, 教她?自己的喜好。


    萧润又有?些恼火。他们成婚这?么多年,他就这?么捂不热她?的一颗心吗?


    待林昭仪走后, 已经快过去小半个?时辰,萧润在她?床边静静坐着,冷着脸,见她?进来才抬眸。


    裴筝道:“陛下,昭仪妹妹已经走了。”


    萧润哦了声,也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任谁都瞧得出来他心情不大好。


    裴筝恭送他离开,不知?他为何又心情不好。她?说错了什么话?似乎也没有?,不过是阻止了他乱来。难不成是为这?事儿?可……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他若是真想,大可去找旁人,他是皇帝,三宫六院都是他的。


    裴筝无声叹息,垂眸,待人走后才搀着锦瑟的手起身-


    江南。


    张衫将那人捆住,压进柴房:“你这?人鬼鬼祟祟的,想做些什么?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们便报官。”


    这?几天,他们原是暗地?里盯着,哪知?道这?人竟还鬼祟地?试图潜进他们房间,被当场抓住,这?哪里还能?忍?自然便将人捆了起来。


    这?人倒是嚣张得很,听见报官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神气得很:“报官?你去报啊,我们家少爷便是官。”


    李思踹了他一脚,他们可是刑讯里来去的,自然下手有?轻重,痛得他叫苦连天,却又不会?断掉。


    “哎哟,你敢打我你!你知?道我们家少爷是什么人吗?你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思便又踹了一脚:“我管你家少爷是谁?快说,你鬼鬼祟祟潜进我们房间是想做什么?”


    那人自然不肯说,可拱辰司是什么地?方,他们有?的是手段让他交代。最后得出的结论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那人交代,是那日他家少爷在这?儿对那位夫人一见钟情,于是才让人盯着。“我……我不过是想瞧瞧,那小娘子的夫君是什么人?”


    他今日翻见文牒,心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说是做生意的,可道上连这?号人都没听说过,可见不怎么样。如此一来,那小娘子自然更合适跟着他们家少爷了。他们家少爷又会?疼人,又有?权有?势的。


    几人看着傅如赏,他口中那小娘子还能?是谁,自然是傅大人的夫人。


    傅大人的夫人自然是生得极美的,不过这?人如此出言不逊,实?在惹人厌烦。李思便又将人揍了一顿,而后关了起来。


    既然不是冲着他们身份来的,也无妨。他在房中能?找到的一切文牒,当然都是做过手脚的,不可能?看出什么。


    这?几日他们外出查探,已经找到不少相关的证据。不过那些都是皮毛,想也知?道,程敬生没那么蠢,会?把把柄都留着,能?被简单查探到的事,自然都是不太能?扭转局面的。若要?往更深处去,还得由程敬生入手。


    那人口气如此张狂,结合这?几日的市井传闻,不难猜出那人口中的少爷便是程敬生的儿子,程少天。


    听闻这?程少天就喜欢收集美女,只是没想到还收集到傅大人头上了。


    晁易皱眉问?:“少爷,现在该如何是好?”


    傅如赏淡淡开口:“等。”


    他们把人揍了一顿,还有?其他人在,自然会?发现少了个?人,稍微一打听便知?道是他们将人关了起来。程少天不可能?容忍他们外来人骑在他脸上,自然会?来要?个?说法?。


    傅如赏说罢,“好了,你们且去忙吧。”


    他出了门?,穿过走廊,停在盈欢门?前,抬手敲门?。


    盈欢开门?,见是他来,默默侧身让开一步。傅如赏毫不客气地?跨进来。


    盈欢观察他神色,猜测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方才她?也瞧见了他们押住了一个?人。


    “出什么事了吗?”


    傅如赏没说话,只是行至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没什么,晚上去逛逛?”


    盈欢看着他许久,才点头:“好。”


    好几日,她?才习惯与傅如赏对视的时候不躲开他的视线。


    也正因?此,发现了一些事情。


    傅如赏从?前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她?能?读出来更多的大概是抗拒。但现在,他眼神正如他所说的那些话一样,对她?再没有?抗拒,反而是赤裸|裸的欲望。


    就像他说过的虎狼之词,想那什么她?似的。


    这?又让她?很不习惯。


    没有?人会?这?样看着她?,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自从?那日之后,他们之间倒再没有?过肌肤之亲,但傅如赏每日要?抽空来寻她?,有?时说些什么,有?时不说什么,只是吃一顿饭,或者喝一杯茶。


    盈欢倒也没那么窘迫了,渐渐习惯了与他独处。不过若是独处,自然还是会?有?些紧张。


    谁让他以前总那么凶呢?


    他随便一抬眸,盈欢便时常觉得他下一句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傅如赏便会?皱眉,说一声抱歉-


    趁黄昏时候,热气消散一些,二人携宝婵青采一道出门?。既然是出去玩,自然不能?只有?他们二人,便让他们也出去玩了。原说大家一起,又说大家各自散开更方便些,便又只剩下盈欢与傅如赏一道出门?。


    虽说是黄昏,但仍有?些热意,盈欢走了几步,便出了一层薄汗。傅如赏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有?人回头瞧他们。


    江南这?边吃食与上京多有?不同,嗜甜口,盈欢刚来时还吃不太习惯,如今适应了好几天,已经能?接受。路边有?些小摊贩沿街叫卖,盈欢瞧上一个?卖灯笼的。


    那小贩卖力吆喝:“夫人,买一个?兔子灯吧?多可爱啊。”


    那兔子灯工艺不算精巧,但胜在活灵活现,盈欢犹豫了片刻,从?中挑了一个?藕粉色的。


    傅如赏站在她?身后,她?回头瞧了眼傅如赏,大着胆子说:“你给钱啊。”


    说罢,便拿着灯快步往前走去。


    傅如赏看着她?背影,眸色在暮光里柔软下来,付了钱,追上盈欢步子。


    他身高腿长,自然没两步便追了上来。


    高大的影子落在她?身侧,很快靠近,与她?的影子重合。


    她?左手拎着兔子灯,那灯被晚风一吹,便轻轻晃动起来。这?会?子不知?道风怎么大起来,她?怕灯被吹灭了,有?些紧张地?盯着。


    右手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仿佛还带着微凉的晚风。


    盈欢一怔,看见那风从?她?手心里过,呼——


    兔子灯就灭了。


    傅如赏似乎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再点上就好。”


    盈欢轻嗯了声,拎着灭掉的灯,差点手脚顺拐。北燕民风不算尚算开明,不过于女子贞洁一事上比较苛待。但旁的,倒也还好。


    可也甚少有?人这?样堂而皇之地?拉着手在街上走吧……


    他们回头是不是在看他们?盈欢心中忐忑,无奈抽不开手,只好心中紧张地?往前继续,连逛玩都失去了一半兴致。


    热意相缠,手心自然很快出汗。她?额上也有?些出汗,便小声道:“先松手好吗?”


    傅如赏没作?声,松了些力道,让她?抽开了手。


    盈欢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擦了擦额上,轻吐出口气,与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旁人在看我们诶。”


    她?轻拎着那盏兔子灯,有?些局促。


    傅如赏很理直气壮:“不能?。”


    盈欢有?些无奈,扭过头,便往前走。傅如赏倒也没做什么,只是跟着她?。


    盈欢低着头,实?在是不知?说些什么。他即便打算放下那些爱恨,也不至于性格整个?大转变吧?怎么能?变成这?样?


    她?一时不觉,差一点撞在前面的人身上,好在被傅如赏一把拉住。


    却听见面前那人说:“小娘子,又见面了。”


    第40章第 40 章


    盈欢怔怔抬头, 看着?面前这个轻摇一?把竹骨扇的男人,皱眉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


    不过一?面之缘, 她实在记忆模糊。


    但程少?天对她记忆深刻, 故而远远就认出她来?。还注意到了她身后跟着?的一?个男人。


    是她的夫君?


    瞧着?还挺高大威猛,一?表人才。不过程少?天对自己?更有自信,他自信能比过他。


    程少?天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身后那人, 带了些轻蔑与?挑衅的目光, 试图让他察觉出敌意,做出些什么反应。倘若他因为自己?的妻子?认识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而发怒, 那便说?明他并没有自信, 他对这桩婚姻没有把握的话,那程少?天就能轻易地?瓦解, 获得小美人。


    程少?天心中暗暗盘算着?,看向傅如赏的脸。


    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淡淡扫了眼程少?天,对盈欢说?:“走路当心些。”而后便抓着?盈欢的手从程少?天身旁擦肩而过。


    程少?天眯眼:水平倒是没那么低。他对傅如赏高看了一?眼。


    程少?天将?扇子?合上,拦住他们去路:“哎, 这位兄台,别急着?走嘛。我见与?兄台有缘,意欲请兄台喝杯茶, 不知兄台可否赏脸?”


    傅如赏早认出他身份,他身后带了十来?个奴仆,如此大阵仗,又似乎一?切了然于胸, 还能是谁?


    傅如赏都未多看一?眼, 只说?:“改日吧,我还有些急事。”


    傅如赏几?乎是拎着?盈欢走的, 盈欢小跑着?才跟上他步子?,疑惑问道?:“有什么急事?出什么事了吗?”


    傅如赏未出声?,待走过最热闹的地?段,进入一?处安静的地?方,是个乘船的码头。他看了眼,拉着?盈欢上了船,又让宝婵与?青采同乘另一?艘。


    盈欢手腕被他攥得紧紧的,勒出一?道?红痕。她不明就里,看向脚下被划碎的波光。两岸挂了灯笼,灯光映在水面上,被涟漪揉皱,又被船桨揉碎,化作点点跳跃的金色。


    她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不由嘴角上扬。


    傅如赏微松了手,但仍扣着?她手腕,指尖搭在她脉搏上,听见她的心跳声?,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声?相连结。


    傅如赏吐出一?口长气,道?:“那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盈欢疑问地?嗯了声?,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拦路之人。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便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另做评价:“那人看着?便不像什么好人。”


    傅如赏扣着?她手腕,使了使力,将?人带到咫尺之间,发问:“我在你心里是好人吗?”


    盈欢撞入他眼中,有些不大确定地?说?:“算是吧。哪怕你……那什么我,我也觉得,你本?性不坏。”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要低头的瞬间,被他指尖拦下,强迫地?抬起。


    船穿过桥洞,有短暂的昏暗。盈欢感受到柔软而潮热的东西穿梭在她口中,搅弄一?池春水。


    船夫也是人啊?而且这两岸随时都可能瞧见……


    她推了一?把,竟推开了。


    盈欢瞪着?眼,看着?傅如赏喉结微动,回过神来?,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嘴唇。


    就……现在被亲,和先前被亲自然还是不一?样的感觉。


    傅如赏松开了她的手,灯影与?浮光都被抛在身后。他们是安静的,但江南是热闹的。


    过了会儿,傅如赏忽然道?:“我方才在生气。”


    “啊?”她也看出来?了。


    傅如赏道?:“那人对你有所意图。”


    所以他生气?


    她脑子?有些迟钝,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二者之间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他在吃味儿。


    她恍然大悟,又啊了声?,惊讶地?看向他。


    傅如赏摩挲着?自己?虎口,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盈欢又接不上来?话,默默别过头去,他们在船舱里坐着?,离水面并不够近。乘船的船夫在船头安静地?撑着?,除了他们这一?船,前后还有许多船。


    傅如赏见她沉默,追问:“你便没有什么反应?我与?你坦诚我的心迹。”


    盈欢皱眉,她听完还得做个反应吗?


    “我……我该有什么反应吗?”她眨了眨眼,看着?傅如赏。她应当高兴?还是欣慰?


    把傅如赏问住了:“不知道?。”


    他哪里知道?她该有什么反应,但至少?不能只是别过脸去。


    盈欢哦了声?,于是又转回头来?,二人沉默对视着?,从彼此眸中瞧见江南的夜色。


    盈欢忽而想起他说?的急事,便问起,却得他说?:“已经做完了。”


    敢情急事就是……她腹诽。


    船有些许颠簸,盈欢下意识扶住了手边的东西,身子?却不受控地?往前倾去,这不过如同乌篷船,船内空间不大,二人对坐着?,因而她这一?倾,便撞到了傅如赏的额头。


    她低声?惊呼,揉着?额头。此处河道?狭窄,两岸有民居,亦有铺面,烟火气随着?这船的轻晃,被铺展在眼前。


    前头的船原有些距离,不知怎么着?,忽然往后退了几?步,那船夫躲闪不及,便撞了个正着?。彼时盈欢正欲起身去甲板上,本?就站不稳,这一?下更是要栽落。


    傅如赏眼疾手快,将?人拦腰抱下,坐在自己?大腿上。这姿势极为暧|昧,盈欢不由咬唇。那船被撞了一?下,又往回打了两转,船身晃个不停。盈欢便也在他腿上晃。


    他的手掌落在她腰侧,温度灼然,难以忽视。盈欢又不自在起来?,略抬了抬腰。


    咫尺之间的距离,傅如赏哪儿能没有察觉。


    她侧身对着?他,看不见他脸,只觉得他嗓音有些许低哑。


    “别乱动。”


    她盈欢腹诽,他松些手她便不会乱动了。


    但傅如赏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心声?,不止未松些力气,反而用使劲了,拿着?她一?把细腰。


    也不知是在折磨谁。


    傅如赏看着?她侧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忽然说?:“要不要给你喝点酒?”


    声?音很小,但正因声?音小,落在她耳边便显得痒痒的。她不明白个中因由,傻傻问:“为什么?”


    怎么跳到喝酒上的?


    傅如赏靠近她颈侧,轻嗅了嗅,将?气息喷洒在周遭,直到被她夸过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小巧耳垂。


    她今日戴了只小巧的耳环,被他轻咬住,再放开。


    她心跳得有些快。


    傅如赏低声?叫她的名?字:“盈欢。”


    盈欢嗯了声?,强忍住紧张。


    他又喊:“盈盈。”


    盈欢心一?颤,他真这么叫?


    她还是低声?地?嗯,问:“怎么了?”感受到他手掌从腰侧往上。夏夜的风裹挟着?闷热,从船舱里穿过。


    她的兔子?灯被搁在脚边,一?踢便踢到了。


    傅如赏又道?:“婚宴太过简陋,从江南回去之后,重新补一?个吧。”


    他的话没一?句连得上的。


    盈欢问:“为什么?”


    傅如赏沉默片刻,答:“因为缺了好多礼节。”


    因为那个时候的傅如赏还没放下这一?切,但现在的傅如赏已经看开了,能够放得下了。所以就像按下一?个开关,让一?切重新开始。


    第41章第 41 章


    船又轻晃了晃, 而后停了下?来。这一条船只走到这里为?止,靠在岸边的一个小码头?。


    盈欢见状,从他腿上跳下?来, 有?些慌不择路地跑上甲板, 跨上岸边。这里人又聚集,人声喧闹,她可不想被人围观。不管是哪里的人, 都一样的喜欢发散思维, 由一件事?物联想到许多,倘若有?人看见什么, 明日大抵便?有?奇怪的传言。


    她动作有?些快, 理了理自己头?发,便?看见宝婵与青采的船紧随其后, 二人从船舱里躬身出来。宝婵朝她挥了挥手,兴奋地朝她跳过来。


    盈欢深呼吸,定了定心神。


    傅如赏没慢太?多,出来时将她的兔子灯也一并拿了过来。他将兔子灯递给盈欢, 盈欢接过的时候,指尖同他相碰,她下?意识缩手。


    想了想, 小声解释:“船到了。”


    所以她跳下?来了。


    傅如赏嗯了声,看起来又正直得?不得?了,与方才在船舱里掐着她细腰咬她耳垂之人判若两人。下?了船,他眼神收敛不少, 但?仍旧落在她身上。


    这几日, 他眼神越发如此。


    盈欢转过身,绕过人群迈上台阶。傅如赏在他身后两步距离, 他只需要轻轻一跨,便?能与她并肩。


    傅如赏时常冷着脸,又高大,即便?穿着寻常衣服,也总有?种不好靠近之感,所以人群自觉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盈欢抓着兔子灯的提竿,忽然想,他是不是没笑过?


    认真地回?忆过后,得?出肯定答案。


    二人走上台阶,没想到又遇上那位不速之客。


    盈欢有?些不耐地皱眉,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情识趣?他们的态度显然不是欢迎,他却要生硬地迎凑而来?


    程少天自然是在这里等他们的,他派人一路盯着他们行踪,特意等在此处。他看上的人,没道理不得?到手。


    他在晦暗光线中勾唇冷笑,眸光多了几分兴味。


    程少天迎上来,拱手行礼:“哎呀,又遇见仁兄了,真是有?缘至极。如此有?缘,仁兄真的不愿意赏脸与在下?喝一杯茶吗?”


    傅如赏仍旧拒绝得?斩钉截铁:“抱歉,我夫人已经累了,想回?客栈休息。”


    程少天看了眼盈欢:“哦?原来是尊夫人累了,那还是改日再约吧。仁兄请。”


    盈欢对他的眼神实在不喜欢,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不自觉往傅如赏身侧靠了靠。


    傅如赏瞥了眼她动作,又伸手将她牵住,二人一路往前?,消失在人群之中。


    盈欢有?些不放心,道:“这人真是,怎么如此死缠烂打。”


    傅如赏没说什么,程少天自然还会上门的-


    待回?到客栈,他们还未回?来,盈欢先一步上了楼,待转过弯才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消失。她背脊放松下?来,他真的好喜欢盯着她看,越来越放肆的那种。


    盈欢自然不知晓,从前?傅如赏也很喜欢这样看她。几乎有?她出现?的场合,他若在暗地里,视线几乎全在她身上。


    一开始是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她是不是装的?


    后来……后来是习惯。


    至于现?在,在他撇开了那些无所谓的恨之后,他便?可以从暗地里看,变成光明正大地看。


    也许对旁人而言,爱是克制,是委婉,但?对傅如赏来说,爱就是明晃晃的。因为?傅渊给她们的爱是明晃晃的。


    爱是不可能克制的。恨也不能克制。


    堵住了嘴巴,还会从眼神里看出来-


    盈欢放快了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云秀,云秀坐在她门口?抱着膝盖哭,模样可怜,不知发生了什么。


    见她回?来,云秀便?起身扑进她怀里,“盈欢姐姐。”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盈欢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安抚她,宝婵推开门让她们进去。


    “怎么了这是?你?同我说说。”盈欢让云秀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慢慢说。


    云秀捧着杯子,还在抽噎,几次欲言又止,才说:“我……我方才拉着晁大哥出去玩儿,然后向他表白了情意,可是晁大哥他拒绝了我。他……他是不是嫌弃我啊?”


    盈欢一怔,她倒是没想到云秀如此勇猛,竟直接表白了。盈欢琢磨着开口?:“应当不是,晁先生不是那种人,兴许……兴许是他觉得?你?们认识的时间还太?短了,不够了解彼此呢?”


    云秀还是哭个不停:“晁大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他还说,我只是身处逆境,想找个人依靠罢了,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感情。但?是……不是的,我就是挺喜欢他的。”


    这就让盈欢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只好又顺着说了些旁的无关?紧要的话?,安抚云秀情绪。


    云秀越说越哭:“晁大哥他待人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他事?事?都考虑周到,会替人着想,和我娘似的……呜呜呜我是不是太?唐突了,他真的很好,就连拒绝我,也是为?了我考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真的想嫁给他。”


    好不容易才把云秀哄好,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


    宝婵合上门,道:“这云秀姑娘真是主?动,只怕晁先生也没想到。”


    盈欢嗯了声,抿了口?茶水,洗漱过后,便?上床躺下?。今夜原不是很热,可盈欢总感觉有?些闷,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总算睡过去,已经过了三更。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似乎是中秋。上京的中秋很热闹,庙会夜市烟火皆有?,是举家团圆之日。


    傅渊与苏眉带着她出去玩,她玩得?很开心。梦里在这里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至此时忽然画面一转,她皱眉看着陌生的画面,画面一角忽然出现?了一家三口?的背影。


    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她们自己,而另一边,却是傅如赏。傅如赏直直望着,眸色沉沉,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只觉得?有?些难受。


    但?梦到这里还没结束,画面忽然又一转,便?到了那个昏暗的船舱里,傅如赏的头?靠在她身侧。她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傅如赏回?答:“习惯了。”


    画面忽然变得?混乱,似乎有?人在吵架,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盈欢猛地睁开眼。


    眼皮沉沉的,嗓子也有?些干。她撑起身来,才发觉不是梦里有?人吵架,而是现?实中,楼下?真有?人吵架,似乎还有?人摔了杯盏桌子。


    听见里头?的动静,宝婵推门进来伺候。她神色紧张,小声说:“夫人,楼下?来了些人,似乎很不友善。”


    盈欢洗漱过,便?在廊上看情况。


    一眼便?看见了程少天。


    他嘴角噙着笑意,似乎也看见了盈欢,盈欢避开他视线,蹙眉望向傅如赏。她还不知道程少天身份,因此有?些紧张。盈欢下?楼,走近傅如赏。


    傅如赏道:“无妨。”


    原是程少天带人上门来要个说法,不管不顾先砸了一番,而后又假惺惺装作才认出傅如赏,道什么竟然是仁兄,那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实在是对不住仁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搅了自家人么?不如这样,我给仁兄赔罪,请仁兄过府一叙?”


    他既然说请他们上门,傅如赏自然愿意将计就计。不过也稍有?顾虑。


    若是只有?他们几个人,那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可如今多了个盈欢,他总不可能要她涉险。可这程少天又摆明了是冲她来的……


    傅如赏看了眼盈欢,盈欢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拉过傅如赏的手,在他手心写字:事??


    傅如赏没想到她如此聪颖,捏了捏她手指。


    盈欢捋了捋思绪,便?大概明白了。这人大概与他们要办的正事?有?关?,显然答应他的请求对傅如赏很有?利。但?这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傅如赏犹豫了。


    盈欢又在他手心写:可。


    他们二人如此,落在旁人眼中只当是亲密。


    程少天视线就没离开过盈欢,假仁假义?地笑道:“仁兄与夫人感情可真好,令人羡慕。”


    傅如赏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道:“既然兄台如此有?诚意,我不答应倒是不给面子了。不知兄台名讳?”


    程少天道:“在下?姓程,名少天。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傅如赏道:“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晋字。”


    程少天点头?:“原来是傅兄,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请傅兄去我府上一叙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还没人动,傅如赏道:“我们远道而来,有?些行李还得?收拾,恐怕要劳烦程兄了。”


    程少天摇头?,虚伪地笑着。心道这些人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竟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这傅晋也没那么厉害,还是经不起挑衅。


    云秀昨夜哭得?凶,这会子被外头?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起床,眼中只有?晁易,叫了声:“晁大哥!”


    程少天脸色一变:“云秀?!”


    第42章第 42 章


    “云秀?!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不找大哥?你知道爹病了吗?”


    听他叫出云秀的名字, 众人?皆有些惊讶。这位云秀姑娘是他们路上?捎带的,怎么会是这人?的妹妹?


    盈欢一?脸惊愕难收,看着云秀。


    傅如赏倒是颇为平静, 只没想到她竟是程敬生的女儿。


    云秀面对众目睽睽, 有些局促不安,看了眼晁易,小跑到他身边, 抓住了晁易衣袖, 说:“他们会抓我回去的,晁大哥!”


    程少天脸色变了变, 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果真朝云秀奔去,将?人?团团围住。


    程少天道:“你已经?任性够了, 该跟大哥回去了。”


    云秀不从,紧紧地抓着晁易的袖子?:“我不出去!晁大哥!救救我!”


    晁易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人?挡在身后?。


    “程公子?,兴许有什么误会?既然是一?家人?, 不必如此动粗吧?”


    程少天看了眼云秀,拱手笑道:“让大家见笑了,此为舍妹, 不久之前离家出走,脾气有些娇纵。原来?得诸位照拂,实在是天大的缘分。正好诸位要回我府上?,云秀, 你还不跟着我们回家?”


    云秀看了眼晁易, 有些犹豫-


    “晁大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云秀换了身衣服, 便来?找晁易解释。


    她口中的那套说辞,自然都?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后?娘,也没有什么弟弟,程敬生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晁易脸色凝重,打?断她的话:“程小姐,你不必解释,怎么说那是你的自由,我能谅解。”


    云秀一?撇嘴,红了眼眶:“我……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爹和我大哥,要把我送进皇宫里去,我……我才不愿意呢,所以我才跑的。”


    她扯着晁易袖子?,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怜惜。


    可晁易心?中还有正事要办,如今进了程府,程云秀是程家人?,自然不会有太大问题,还是他们的正事更重要些。


    他抬头,恰逢傅如赏过来?,便起身。


    “怎么了?少爷。”


    傅如赏看了眼云秀,小声道:“方才程少天领着我在府里转了转,我记了记地形,到时画下图来?给你们,你让人?夜里去探探,切记,要小心?。”


    晁易点?头。


    从晁易那儿回来?,便见盈欢坐在榻上?走神。


    程府家大业大,光院子?就有好些座,程少天将?他们安置在一?处院子?,房间大多挨着,也不远。盈欢见他回来?,思绪回笼,有些紧张:“你们要做的事,是不是有些危险?”


    这事儿说危险也危险,但既然带了她出来?,他行事安排自是稳妥许多,不至于贸然突进,总会留条退路。


    但傅如赏不想告诉她这些,却问:“你害怕?”


    盈欢摇头,字句迟缓:“也没有。”


    说来?,她还是很信任傅如赏的。


    “不说这些了,这程家可真是大。”竟比国公府还大许多,不过是个知府,可见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傅如赏嗯了声,想了想,还是叮嘱:“虽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但我不一?定时时在你身边,自己?注意些。”


    盈欢点?头,看他神色肃然许多,不由也有些紧张。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他身上?,此刻与他坐在房中闲聊,又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此一?次出行,有许多事发生了变化。


    傅如赏与她说开?,他们之间似乎更亲近了些,又似乎没有。她总是看不透傅如赏,又或者,如他所言,她其实并不敢看他。


    她忽而想起昨夜那个梦来?,在少年时代,傅如赏还未如现?在一?般顶天立地,那时候盈欢常觉出他的某种脆弱。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他越发独当一?面,那种脆弱感也几乎消弭。


    但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吧?


    即便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也还是期待着家人?和亲情的吧?


    大抵是这些日子?傅如赏待她的举动,让她有些飘忽了,她竟又敢提起傅渊。


    盈欢踟蹰着开?口:“我、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和傅叔叔到底是为什么有如此嫌隙?”她一?口气说完后?半句,盯着傅如赏的神色。


    他原轻顺着腰间的穗子?,闻言抬眸,眸色没什么温度。


    “不重要。”他只如此道。


    盈欢咬唇,明白自己?的盘算落空。她总觉得,傅如赏其实很期待傅渊的关?怀,哪怕针锋相对到真动起手来?。


    她不再说下去,屋子?里便只剩下沉默。


    傅如赏不懂,他都?明白说了,他不再将?傅渊放在心?上?,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此?难道只是因为傅渊待她好,如同亲父,她心?中始终偏袒一?些?


    他无声轻叹,只觉得不应当因为傅渊而影响心?情。


    正沉默之中,听得门外有动静,很快到了跟前。


    是那程少天说话:“傅兄。”


    第43章第 43 章


    程少天的身影在门外, 傅如赏起?身开门,便见他面上带着笑,视线忍不住往房里飘, 显然在找盈欢。盈欢自是躲去了里间, 连个衣角也?没让他瞧见。


    傅如赏开口:“程兄可是有什么事?”


    程少天笑道:“方才见傅兄对字画似乎很有兴趣,我那儿其实?还有些?名家字画,傅兄可愿赏脸一看?”方才傅如赏与他在府中?参观, 看见几幅字画, 便随口提了一句。


    傅如赏点头:“好啊,如此便多?谢程兄了。”


    程少天迎着傅如赏回自己那院子?, 他不止命人?将那几幅字画拿出来, 顺便预备了好酒好菜,手上招呼着傅如赏坐下:“傅兄请坐。方才看傅兄谈吐不俗, 想来傅兄应当是有才华之人?。”


    程少天夸着傅如赏,问起?他有没有什么爱好,傅如赏便顺着说下去:“程兄真是好眼力?,我在家中?时, 也?爱收集这些?字画。”


    程少天道:“原来傅兄有这种雅好……人?么多?少有些?爱好,傅兄爱收集字画,不如猜猜我有什么爱好?”


    傅如赏顺势打量房中?摆设, 暗自记下,道:“程兄这房中?陈设高雅,想来应当也?是有些?雅好的,程兄可是爱好收集古玩?”


    程少天失笑摇头, 故弄玄虚道:“错了, 程兄再猜猜?”


    傅如赏又说了几个,程少天皆是摇头, 叹了声:“我啊,就爱收集美人?。”


    他似乎极为骄傲,告诉傅如赏这府里住了好些?他收集的美人?。“这些?美人?啊,可是个个美若天仙,绝非凡品。”他挤眉弄眼,眼神带了些?暧|昧。


    随后一抬手,便见有人?领着好几个美人?进来,美人?腰肢柔软,进门后便绕着他们先跳了一曲。程少天眼神落在美人?身上,似乎很是沉迷,待一舞跳完,当即拍手叫好。


    “傅兄以为如何?”程少天又看傅如赏。


    程少天不信世上有不爱美女的人?,男人?都一样,见着漂亮的,就走不动?道。端庄的、清高的、妩媚的……总有一款是会让人?沦陷的。


    他特意挑了最出挑的几个,就是为傅如赏准备的。倘若傅如赏今夜中?计,与她们当中?的任意一个发?生关系,明日他便能翻脸控诉他,这会儿好言好语地劝着,还故作大?度,不过都是计划。


    程少天微不可闻地勾唇,与傅如赏道:“傅兄不必不好意思,我知道傅兄带了夫人?出门,店员怕她吃醋,女人?嘛!不过傅兄大?可放心?,我自会替傅兄保守秘密的。”


    傅如赏不动?声色拒绝:“程兄这爱好确实?特别,这些?美人?也?别有风韵,是傅某无福消受。”


    程少天按耐下脾气,又好言好语地劝了几句,见他仍然态度坚决,便又转念想到旁的手段。清醒的时候不愿意,待酒过三巡,微醺之下,还不是原形毕露?


    他如此想着,又命人?去取另一壶好酒来,一面又拿着那些?字画与他交谈。傅如赏将他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敷衍应着他,心?里也?有相应的盘算。


    程少天既然想灌他酒,他不如将计就计,将人?灌醉,正好可以给?他们时间去夜探程府。如今还只见过程少天,没见程敬生,听?程少天说,程敬生是生了场病,前些?天才好转,因而这两日去了庙里还愿。


    瞧这对父子?吃穿用度,皆超出官职,傅如赏冷笑。


    一杯接一杯,二人?直喝到了入夜。


    傅如赏酒量已经是上乘,可这么个喝法下来,依然是不大?撑得住。至于程少天,早就醉倒过去,被下人?们扶上床榻。


    傅如赏摇了摇头,搀着青采回房。


    才入戌时,盈欢在这儿无所事事,便问下人?要?了纸笔作画。她听?见动?静便开门,满腔酒气扑面而来,隐约还能嗅见些?上好的胭脂香味。


    盈欢大?概猜到程少天找他去做什么,和青采一道扶着他去床榻,青采便退下去。傅如赏微阖着眸子?,小臂搭在眼前,似乎是光晃着眼睛。


    盈欢便将床头那盏纱灯熄灭,俯身问他:“要?不要?喝水?”


    她嗓音软糯清甜,落在耳边,傅如赏费力?睁开眼,思绪有些?恍惚,只见视线里好一位灯下美人?。她背光坐着,那微昏黄的烛光站在脸上,显得委婉温柔。


    傅如赏放下手,唤了声:“盈盈。”


    盈欢第一下没听?清,将头低得更下:“嗯?”


    她皮肤白嫩柔滑,笼了一层微昏的烛光,仿佛还透些?红。傅如赏忽然一伸手,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盈欢惊呼,手肘撑在他胸口,微嗔地看他。


    傅如赏眼神失去焦点,嘴里念叨着什么,呼出的热气喷在她颈侧,惹得她发?痒。她听?了许久,才听?见他说的是:“下雪了吗?”


    这正夏时节,哪里来的下雪?


    盈欢听?得皱眉,从他臂弯里挣脱,去旁边将方巾打湿,替他擦拭脸颊。又听?他说:“下雪了吗?”


    盈欢不知他为何执着于下雪,试探着回了句:“下雪了。”


    傅如赏却只是哦了声,引得盈欢更加好奇,不上不下的,又问不出一个醉鬼的答案。


    她嘟囔:“还要?给?我喝酒,你喝醉了也?不怎么样嘛。”


    这话自然是瞎说的,傅如赏喝醉之后,其实?乖巧得很。也?不乱动?,只是闭着眼躺着,但偶尔忽然睁开眼,能把人?吓一跳。


    盈欢替他脱下鞋子?,扯过毯子?,俯身的时刻又听?他说:“下雪了,那边要?送饺子?过来了吧?”


    她动?作一顿,看着傅如赏又阖上的眸子?。


    上京地处偏北位置,平日里除了那些?正儿八经的节日,也?很重视冬至。冬至与中?秋一样,也?是象征着团圆,且要?做冬日新衣,家家户户也?会做饺子?吃,自家人?围在一起?吃热乎的饺子?。


    以前,傅如赏是从不肯和他们一起?过的。哪怕他们派人?去请,他也?只会拒绝。


    他们吃的饺子?都是娘自己包的,既然傅如赏不肯来,娘就会让人?送几盘过去。只是听?闻傅如赏都会让人?直接扔掉。


    他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盈欢半蹲下,靠近傅如赏头边,小声地开口,试探着叫他名字:“……傅如赏。”


    傅如赏含糊嗯了声。


    盈欢凑得更近,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饺子?好吃吗?”她咬唇。


    傅如赏默然片刻,又睁开眼,迷蒙看着那幔帐金钩,迟缓地回答:“好吃。”


    眼前似乎下起?雪来,屋子?里很冷清,他一个人?坐着,那边应该很热闹吧?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桌上的饺子?逐渐失去温度,即便有些?凉了,也?是好吃的。


    第44章第 44 章


    盈欢得到?他轻声的回答, 随后?那?扇长而浓密的睫毛又?盖了?下去,直到?不久之后?,他的胸口起伏趋于规律, 盈欢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她垂眸,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浮现出一?丝怜惜和不忍。


    傅如赏后?来平稳睡去,连含糊的话语都没再说。盈欢却因他那?几?句断续的话语而辗转难眠半宿,她躺在傅如赏身侧, 枕着自己胳膊看他侧脸。


    又?想?起那?日他和自己说, 从?此看开了?。


    ……


    第二日,傅如赏起得比盈欢早, 他昨日连沐浴都未曾, 又?一?身酒气,味道实在不怎么好。起床后?便先去沐浴, 回来之时,盈欢已然起身。


    她皮肤白,因而眼下乌青甚是显眼。


    傅如赏不由多看了?一?眼,皱眉不确定地问?:“我昨晚熏着你了??”


    盈欢想?他那?日对傅渊的态度, 并不似愿意?提起,便没透露昨晚的事,只摇头说自己昨晚做了?个噩梦, 因此才没睡好。


    傅如赏在一?旁坐下,倒了?杯茶:“这噩梦比我还可怕?”


    盈欢听出了?他的调侃,有些窘迫,解释:“我没有……很?怕你。”


    傅如赏转过头去看别处, 只余半边侧脸:“那?便好。”


    盈欢叹了?声:“从?前是挺怕的, 现在么,真的还好。”她忽然倾身探头, 跳入傅如赏视线,凑到?他跟前,盯着他眼睛,证明自己真没有。


    再说了?,她那?是怕吗?她只是觉得尴尬,不知?道如何面对嘛。


    傅如赏接住她的视线,垂眸,而后?倾身一?步,碰触到?她娇润丹唇。


    盈欢下意?识往回缩了?一?步,傅如赏正欲说:“你不怕我,你为何要躲?”


    才发出一?个音,剩下的话便被掐了?回去。


    盈欢又?忽然往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碰。傅如赏还未反应过来,她自己先羞赧起来,回身后?从?凳上起来,便往外间去。


    傅如赏皱眉,看着她背影,有些诧异。怎么只过了?一?夜,她转变如此大?


    他下意?识想?到?是否自己昨晚喝醉后?做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醉酒的反应,很?稳,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傅如赏也缓缓行至外间,见她又?回了?榻上坐下,一?旁还搁着她昨晚画的画。盈欢书?画也都写了?些,不过自然比不过傅如赏。


    他瞥了?眼,一?点不委婉:“教你的师傅大抵要羞愤而死。”


    盈欢咬唇,想?反驳,又?忍住了?。她还羞臊着呢,本想?径直出门,可记起这是在程家,她可不敢乱跑,只好又?折返。


    哼,她画画得是不如他,但也不至于让老师羞愤而死,老师还曾夸过她画得好看。她撇嘴。


    门口有脚步声渐近,傅如赏抬头,看见晁易。晁易进来,与他进到?里间商谈,盈欢依稀听见几?句,什么“程敬生”之类的。


    她知?道程敬生是江南知?府,是那?程少天?之父。不过这些事与她关系不大,她便去看矮桌上那?画。


    她画的是江南,江南的确如那?些诗文里一?般风景优美,足够让人铭记此生。


    画只画到?一?半,被傅如赏这么一?评价,她倒不知?道怎么继续作完,咬着笔杆子几?次欲画又?止,最后?还是搁下笔来。


    傅如赏与晁易没说太久,说完晁易便走了?。晁易前脚刚走,后?脚程少天?又?来了?,傅如赏便同程少天?一?道走了?。


    盈欢在房中略坐了?会儿,便被云秀拉去了?自己院子里。


    在爹和哥哥逼自己进宫之前,云秀原本是挺受宠的,可在抗议无果之后?,她便与父亲哥哥都有了?些嫌隙。如今再被找回来,她自然去求了?程少天?,可哥哥决意?要一?意?孤行,并且派了?人将她看守住。


    云秀在院子里憋得慌,只好去找盈欢。


    “盈欢姐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我爹名声不好,我怕你们知?道之后?,就会嫌弃我。”云秀说着鼻头一?红。


    盈欢摇头:“我明白。”不过如今知?道她的身份,她自然不可能和从?前一?样。毕竟程敬生是她爹,她那?哥哥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云秀看着她神色,有些沮丧:“你看,你还是嫌弃我的。晁大哥也嫌弃我,在这里我也没有朋友,都是这样,有时候我就想?,我要不是生在这个家里就好了?。”她转过头去。


    盈欢见她如此,只好哄她:“我不是嫌弃你,晁先生也不是嫌弃你,只是你毕竟是知?府千金,我们不过一?介布衣……”


    云秀吸了?吸鼻子,又?难过起来:“盈欢姐姐,你看见外面那?些人了?嘛?都是我大哥派来的,他我我爹一?定要把我送进宫里去,我真的不愿意?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们和她说什么进宫之后?,就有锦衣玉食,若得了?恩宠,还能光耀门楣。


    可是她根本不想?要什么锦衣玉食,也不想?光耀门楣。皇帝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那?不是火坑吗?


    明明小时候爹和大哥也很?疼爱她的,自从?爹的官越做越大,好像就变了?。他们都变了?,不再和从?前一?样,变得蛮横无理起来。


    云秀趴在桌上,又?开始哭。


    盈欢哄了?她许久,才堪堪哄好,便听见外头好大的动静,似乎是马蹄声停在大门前,府里也忙碌起来。


    云秀擦了?擦眼泪,说:“肯定是我爹回来了?,我不想?见他,他满脑子只有升官发财,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盈欢劝道:“别这么说,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说罢自己又?沉默,想?起傅如赏。


    她走神的片刻,外头的动静已经朝着这边院子来。


    传闻中的程敬生出现在门口,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起来一?身书?卷气,瞧着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做坏事的人。


    程敬生一?早听说了?女儿回来的消息,“云秀,云秀,你可算回来了?,你可让爹好找。”


    云秀面上不愿意?,可还是见了?程敬生:“爹,你病好点了?吗?”


    程敬生点头:“好多了?,你呢?你这些日子在外面,没受什么委屈吧?”


    云秀悲从?中来,眼眶又?红:“女儿……女儿都差点自尽了?,爹,你别让我进宫好不好?我不想?进宫。”


    程敬生听见她说前半句的时候,眼底流露出心疼,可听到?后?半句,却又?严肃起来。


    “云秀,你怎么就不信爹的话呢?爹还能害你不成。”


    盈欢看了?眼宝婵,默默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宝婵小声抱怨:“这个程知?府,对云秀姑娘看着挺好的,怎么就……”


    盈欢叹了?声,穿过亭台水榭,心里又?想?起傅如赏来,只得又?叹一?声。


    她回来时,傅如赏还未回。回到?房中,原想?把那?副画作完,可心中想?着事,一?时不察,却在纸上写下了?傅如赏的名字。


    她看着那?三个字,一?时有些赧然,便索性将纸揉皱,扔进了?废纸篓。


    中午时分,程家下人来请。


    “傅夫人,我们家老爷请您与傅公子等几?位一?并去用餐。”


    盈欢道了?谢,跟着过去堂屋,她来时傅如赏已经在,给她留了?座位。盈欢在傅如赏身侧坐下,发觉那?程少天?又?在看自己,只好将头低下。


    程敬生道:“诸位远道而来,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谅解。听犬子说,诸位是北方来做生意?的,不知?诸位做的是什么生意??”


    傅如赏淡淡答道:“多谢程大人款待,不瞒程大人,我们是做的贩米的生意?。”


    程敬生脸色变了?变,沉痛道:“诸位怕是还不清楚,这两年,江南的米收成不好,别说供给外府,只怕自己都顾不过来。我作为一?方官员,实在惭愧。”


    傅如赏故作惊讶:“哦?这是为何?这几?日我们外出走访,也都说没有米卖。我们可不是白跑一?趟了??”


    程敬生看向傅如赏,见他器宇不凡,问?道:“听犬子说,公子姓傅,是我见识太少,竟没听说过有哪家商户姓傅的?”


    傅如赏原本的说辞是做的小生意?,便又?复述给程敬生:“唉,这年头世道哪里容易。我也是指望着能赚点小钱,不过这一?趟出来,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程大人作为江南知?府,不知?可有什么门路?”


    程敬生自然不可能说有:“傅公子说笑了?,本官哪有这种门路,若是有,早逼着他们不许哄抬物价了?。”


    傅如赏点头,面色遗憾,一?顿饭吃下来,各自都在试探。


    临走前,程敬生又?道:“几?位若是不嫌弃,可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慢慢找找门路。”


    傅如赏应下,道过谢。


    程敬生看着几?人背影,若有所思。程少天?问?道:“爹,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程敬生轻笑了?声,背过手?:“你真觉得他们是做生意?的?傻儿子,你瞧他们手?上的茧,那?皆是习武之人才有的位置,若是做生意?,哼。”


    程少天?嘶了?声:“说不定是习过武?”


    程敬生又?笑了?声:“在不清楚他们身份之前,先将人留住,派人好好盯着。”


    程少天?点头:“儿子知?道了?。”


    “你没泄露什么吧?”


    “爹放心,自然没有。”-


    傅如赏又?去找晁易他们,盈欢索性睡了?个午觉,再醒来,发觉自己扔进废纸篓里那?张画又?被人捡了?回来,还作完整了?。


    且很?有技巧地配合那?些皱褶,润色了?一?番。还在她写的那?几?个字前后?添了?几?个字。


    傅如赏赠盈盈。


    她认得傅如赏的画风。明明是她的画。


    她问?宝婵傅如赏几?时回来过,宝婵说不久前,宝婵看着那?副画,掩嘴偷笑:“从?前没发觉,少爷还有这一?面。”


    盈欢瞥了?她一?眼,轻哼了?声,还是叫她收了?起来。


    第45章第 45 章


    傅如赏与晁易几人交代了一?番, 这程敬生?可是老狐狸了,不能掉以轻心。今日他在?饭桌上频频试探,显然已?经对他们身份起了疑心。


    不过如此亦好?, 他起了疑心, 势必要多关注他们一?些。若至必要时,便将身份透露给程敬生?,他知道他们身份之后, 必定会有些乱阵脚, 到时候便能趁乱做些事。


    “总而言之,一?切小心为上。”


    至于那个程少天, 如今看来, 颇为草包,沉迷美色, 又喜炫耀身份。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与晁易几人交代完,回来的路上,恰好?和程少天遇上。


    程少天又是好?一?番夸赞,虚与委蛇, 拉着傅如赏又去看他旁的宝贝。待回到房中,已?经又将入夜。


    盈欢未在?房中。


    程敬生?与云秀争吵一?番,未得结果?, 程敬生?将云秀骂了一?顿,云秀便委屈起来,将自己关在?了房中。她身边的婢子见劝不住,只好?来找盈欢求助。


    盈欢将人哄好?回来, 天色已?晚。


    她与宝婵二人原是跟着那婢子引领, 中途婢子被一?人叫去后便没了踪影,二人不敢乱走?, 索性?等了等。可那婢子眼?见还未归,盈欢也有些急。


    宝婵打量四?周,假山花石,很有情调,只是莫名有些渗人。她小声说:“夫人,这婢子不会被人授意,将我们丢在?此处吧?”


    “应当?不至于。”那婢子是云秀身旁的人,似乎是伺候了好?些年的。


    盈欢也没底气,毕竟云秀与他们相识也没几天,更遑论一?个婢子。


    若这府里有谁在?意她们?无非只有程少天罢了。


    他总不至于如此大胆,强行做些什么?盈欢忐忑得很,虽如此安慰自己,可他若真要做什么,她们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如何反抗呢?


    越如此想,越觉得此处的林木都变得阴森可怖。盈欢便与宝婵循记忆中的路折返,才?走?出几步,便听?得一?个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靠近。


    盈欢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原来是迷路了。”与脚步声一?道响起的是话语。


    盈欢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猛地落下,看着那双熟悉的圆头厚底靴,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她轻拍了拍心口,显然被吓得不轻。


    傅如赏上前几步,牵过她手,看她泫然欲泣的微红眼?眶:“看你没在?,怕你迷路了,果?然是迷路了。”


    他在?调侃她。那是她来傅家的第四?年,被人约去府里玩,结果?在?人家府里迷了路,又傻不愣登地,竟也不知道寻个人问问,就?带着宝婵瞎走?了一?通。那时他恰也在?,实在?看不下去,才?让下人去领她回去。


    可盈欢显然没听?出来,小声嘟囔:“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迷路?这府里上下这么多人,我又不是没有嘴。”


    她一?顿,声音更低:“我是怕……”那个谁嘛。


    她没讲完,傅如赏却听?明白了。


    那天还信誓旦旦说她没关系,结果?这么怕。不过思及上回丹阳一?事,傅如赏叹了声,安抚她情绪:“好?了,回去了。”


    盈欢原本还只红了眼?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背影,鼻头一?酸。她能依靠他,但是他好?像都没依靠过旁人,就?这么长大了。


    盈欢低头走?神,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停下的,因而一?头撞在?他胸口。


    她啊了声,抬头看他,有些怨念。


    傅如赏神色正经:“不如我寻个由头送你出去待些日子?”


    盈欢还怔着:“啊?”


    傅如赏又自己否决:“算了。”她不在?自己视线里,反而更让人心不安。


    他又转过身,拉着她进门,才?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盈欢摇头,想起他那张画:“你怎么这样?一?半是我画的,哪有人……”


    傅如赏理直气壮:“说起来,我送了你画,你得回赠我什么?”


    她眼?睛睁得更大:“回赠什么?”怎么还这样理直气壮地要她回赠。


    傅如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想回赠什么?”


    盈欢摇头,赶紧撇清:“我可没说过。”


    她一?溜烟起身进了里间,唤宝婵伺候盥洗。傅如赏皱眉看她背影,总觉得她今日态度有些不一?样-


    程敬生?要程少天派人盯着他们,不必他说,程少天早派人盯着,尤其多派了几个人盯着傅如赏与盈欢。


    那盯梢之人回来禀报,一?五一?十,十分详细。


    程少天若有所思,听?起来还挺恩爱的,又有些烦躁,若是他们恩爱,他不就?没有机会了?


    “下去下去,继续盯着。”


    程少天才?把人打发出去,程敬生?就?过来。程敬生?对这儿子的老毛病见怪不怪,只拧眉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程少天收敛神色:“爹,你上次说,皇帝会有所动作,可如今他都没什么动静,应该就?是没事了吧?”


    程敬生?冷笑,小皇帝才?登基几年,已?经大刀阔斧地动起朝堂来,就?怕他暗里动手。


    “那更不用怕了,他要是暗里派人来,可江南是咱们的地盘,只需要让那些人有去无回,不就?得了?”


    程敬生?面色不悦:“你说得轻松……总之,小心些。那些东西,你都烧掉了吗?”


    程少天有些尴尬:“还没,我明日便去烧掉。不过爹,咱们真要一?把火全烧光么?那些东西留着,日后不也是能用来利用一?番?”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是当?时与上头通气时的信件,以及发给底下人的封口费,还有他们按的红手印。


    若是能留下来,日后他们还不得受制于自己?


    程敬生?敲了敲桌子:“那是他们的催命符,也是你爹的催命符,你懂吗?断不能流落旁人,不然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屋脊上一?片瓦被悄无声息地盖回去,一?袭黑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这人正是晁易。


    晁易旁的功夫或许不是最出色的,但轻功是最出色的。因此查探这种事,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回房间后换了身衣裳,才?换完,便听?得有人敲门。


    云秀的抽泣声在?外头响起:“晁大哥,你睡了吗?”


    晁易隔了道门将人劝退:“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云秀不肯,她门口有人守着,是爬墙出来的。她又叩门:“晁大哥,你带我走?吧?好?不好?,我不想进什么皇宫,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呜呜呜呜。”


    晁易只是说:“程姑娘,天色已?晚,夜里风冷,你还是回去吧。”


    云秀下午刚和程敬生?大吵一?架,这会儿眼?睛还肿着,听?他这么说,仿佛被人往心口里灌了一?捧冷风,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晁大哥,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我脾气也不好?,又爱哭,还不讲道理。早知道,那日你们不如别救我,让我死在?那里就?好?了。”她蹲下,靠着晁易的门,抱着自己膝盖,低头越哭越大声。


    晁易到底心软,开了门。


    “程姑娘,你兴许觉得我能带你离开这些困境,是救命稻草。可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我也是豺狼虎豹,你离开了这个困境,又会落入一?个新?的困境呢?”晁易劝她。


    云秀抬起头来看他,以手撑了撑地板起身,哽咽着:“我……你不是那种人,何况……我……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试图解释,可是眼?泪先落。


    云秀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她从中午到现在?水米未进,又哭个不停,脑子仿佛也沉起来。


    晁易看着要栽落的人,还是出手。他接住人,又犯了难。若是送她回去,深更半夜,她出现在?他房门口已?经是于理不合。


    晁易一?咬牙,只好?将人抱进了自己房里。替她盖好?被子后,又留了张纸条:醒后注意,莫让人瞧见,否则于你清白有损。


    而后便出了门去,找旁人挤一?挤。


    第二日,云秀瞧见那纸条,心中感觉到暖意,又有些悲戚。晁大哥不过是习惯待旁人好?,并不是心里有她。


    她在?晁易房中坐了会儿才?离开。


    晁易回来时,人不在?,纸条也被带走?了。他轻叹了声,诚然进宫是火坑,可若是她进宫,万一?程家被处置,她还不至于被连累,否则,只怕是要跟着被贬为奴籍-


    晁易来找傅如赏,告诉他昨夜在?程敬生?房中听?到的秘密。


    “我知道了,向来程少天今日便要处理那些东西,你再辛苦一?趟。”


    “是。”


    盈欢看他们神色越发凝重,也猜到事情的发展恐怕严肃起来。


    不过傅如赏回过身看她时,又敛去那些严肃。当?然他那脸上,只有严肃与不那么严肃之分。


    傅如赏道:“今日得空,去外头逛逛?”


    “好?。”她换上那身先前买的蓝色衣服,与他一?道出门逛玩。


    傅如赏不愿说,她也不追问。二人一?道出了门,那身衣裳穿在?盈欢身上的确好?看,一?路引得不少人回头。


    盈欢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路逛过许多铺子,盈欢其实没什么心思买东西,便潦草看过去。直到进了一?家玉石铺子,她一?眼?相中一?个平安扣。


    傅如赏看她眼?神,当?即便要付账。那玉成色极好?,价钱不菲。盈欢小声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与傅家断绝往来后,便是自食其力,难不成这拱辰司指挥使的俸禄如此高??


    傅如赏淡淡道:“我娘的。”


    盈欢不知说什么了,这话之后,傅如赏虽然神色看着没什么变化,但盈欢就?是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了。


    她跟在?傅如赏身侧,犹豫了片刻,咬牙,微抓了抓衣角。而后松开手,余光瞥向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盈欢吞咽一?声,极慢地伸出手去,眼?看要碰到那只指节修长而分明的手。


    第46章第 46 章


    阳光之下, 他们的影子碰触在一起,盈欢呼吸越发紧张,直到?勾到?那只手。


    “傅……夫君, 平安扣回赠给你吧。”她轻轻地抬了抬手指, 好似在挠他手心。


    平安扣是?他出钱买的,她再?赠一个自己打的络子,就正正好。


    傅如赏方才?早发觉她的动作, 在发觉那一刻, 心中不免意动,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也会?忍不住有所期待, 那片刻的功夫仿佛被拉长至千秋, 虚幻如梦中,直至她真?的伸手碰触到?自己。停滞缓慢的时间重新流动, 周遭的人流也仿佛恢复正常,心慢慢落回胸腔,再?一点点地膨胀。


    傅如赏想,她在心疼自己。


    他愣了愣, 心疼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在爱与不爱之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呢?


    没有哪本书曾书写过这个答案。


    傅如赏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江南的夏日雨并不常下, 但也偶尔有。


    忽然?间雨滴落在鼻尖时,还没人反应过来,随后?便看见地上豆大的印子,熙熙攘攘的人们也跑动起来。


    “下雨了, 下雨了。”人群中传来呼喊, 似乎在呼唤人回家收衣服。


    他们跟着人流,挤进了人家的屋檐之下。屋檐往下落雨, 配着院子里歧伸出来的枝条,好一副江南美景图。一偏头,能瞧见水面上漾起的涟漪,一圈圈波纹碰撞在一起,令人忍不住地赏心悦目。


    湖上的小船似乎也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雨,加快了进度往岸上赶,大抵是?太过着急,两船竟撞在一起,一时东摇西晃,看的人不禁心揪起。


    盈欢睁大了眼?睛,默默在心里期盼着一定要稳住。


    只可惜她的祈愿未能生效,那船晃得弧度越大,船上还有许多的人,纷纷如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


    盈欢不由惊呼,她还看见了船上有母亲抱着小孩儿,也一并落入湖水之中。


    一时间,那些急匆匆的人也停了脚步,好在这些人都是?水乡常住,都会?水性,顾不得收什么衣服,比起衣服,自然?是?人命更?重要。岸上的人跳下水去捞人上岸,雨却越下越大。


    盈欢知道傅如赏会?水,看了他一眼?。傅如赏明白?她的意思,松开手,回头冲她说:“你在原地等我。”


    而后?便冲进了雨中,他会?武,自然?是?飞身?而去,脚尖在水面上轻点了几下,拉起了那个带孩子的母亲。孩子因为?呛水,已经哇哇大哭,母亲自顾不暇,只能尽力护着那孩子。


    她自己都快沉下去了,还拼命地把孩子举过头顶,不让孩子再?呛到?水。


    傅如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将孩子与母亲一并带到?岸上。母亲呛了水,不由地咳嗽,哭得很凶,还不忘同他道谢。


    “谢谢谢谢,这位公子,您真?是?好人,好人长命百岁。”母亲将孩子拥入怀中,怜爱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傅如赏移开视线,感受着雨打在自己脸上,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不知道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是?否也有人这样疼爱过他?也许没有,傅渊与李兰心能闹到?这种地步,想必没有过和谐的时候。可又忍不住带了些妄想。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傅如赏转身?离开,往回走的时刻,视线往盈欢方才?站的地方看过去。


    却空空如也。


    他有一瞬紧张,难道程敬生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派人将她掳走?或者是?程少天做的?


    傅如赏正欲加快步子查探情况,将要迈出那一步之前,有把伞比他的腿更?快一步,撑在他头顶。


    在那方寸之地里,雨停了。


    傅如赏动作一顿,似乎都不必想是?谁。


    她瞧见了他的慌乱,解释道:“我去找店家借了把伞。”


    傅如赏垂眸,视线定在那伞沿隔绝出的雨幕。


    见他没动静,盈欢凑过头来,替他拍去肩上的雨珠,劝道:“我们回去吧,得换身?干净衣裳……”


    话语戛然?而止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


    盈欢单手撑着伞,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不过不见了片刻,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脊,才?感觉到?他如何紧绷着。


    在她的手抚上他背脊的那一刻,才?全然?松懈。


    但他的臂膀还是?那样用力,紧紧地搂住了盈欢,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怀抱里。


    盈欢终于看见身?后?那对?母子,母亲紧紧搂着那个孩子。在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盈欢将那只空出的手,从他背上转到?腰上,回抱他。


    倘若傅叔叔亏欠他的,能由她补上,也算对?得起傅叔叔这些年待她母亲与自己的好。


    第47章第 47 章


    两人?从外头回来, 都湿了一身。一把伞到底撑不住两个人?,彼此肩膀都湿了些,盈欢身上湿得?少, 傅如赏将那?伞朝她?倾过许多。


    出了那?么个插曲, 两人?都没心思再继续逛下去。那?平安扣盈欢还揣在怀里,倒没沾水,她?取出平安扣搁在桌上, 随宝婵去里间换了身干净衣裳。


    傅如赏动作快, 换完衣服出来,还听见她?的动静。他行?至窗边, 远远便瞧见了晁易与李思的身影。


    他眸色沉了沉, 从手边取过把伞,与晁易他们相会。


    毕竟还在程家, 说?话行?事多有不便,得?再三谨慎。面上说?着些客套话,什么生意游玩之类,一并去了晁易房间。


    进门?后, 晁易再三确认没人?这才开口:“大?人?,属下发现了那?程家有一密室,只怕东西便在那?儿了。只是那?密室隐蔽, 不那?么容易进去,大?人?,怎么办?”这消息是云秀与他交谈之时,不小心提及的。


    云秀回房之后, 不知同程敬生说?了什么, 程敬生解了她?的禁足,她?便来找晁易道谢。说?了好些话, 又回忆起小时候,她?与程敬生关系很好,便是在这时说?起的,程敬生房中?有一密室,藏在床架之后。


    若能从程家找到确切证据,证明程敬生贪污受贿,事情自然会简单许多。可这事并不容易,他们都清楚。


    傅如赏沉吟片刻,“这事儿不方便拖下去,既然得?了线索……”拱辰司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狠辣手段,也不喜拖拖拉拉。


    计划定在明日夜里-


    盈欢出来时,房内已?经没人?。那?平安扣还搁在桌上,盈欢叹了声,找到上回的络子,将那?平安扣串起来,另又让宝婵寻了些珠子穗子的,成?品尚算能入眼。


    她?抓着平安扣的绳子,平安扣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平安扣平安扣,自是寓意平安,人?生在世,如意或者不如意之事皆有,但无论发生何事,平安最重要。


    她?弄得?细致,中?间串珠子的时候串得?不大?好看,又重新串了一次,因?而耗费不少时间。


    门?外的雨声渐小,似乎是要停了。脚步声隐藏在雨声之中?,其实不大?容易发现。盈欢又走神,傅如赏身影在门?口她?才恍然。


    她?收了平安扣,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起身,总之是起了身,又不好再坐回去,便干脆将那?平安扣往前送了送:“如……如赏哥哥,送给你。”


    傅如赏盯着那?平安扣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道过谢,他便将那?平安扣缀在了腰带上。


    那?平安扣不算显眼,缀在他腰间,不过是给他锦上添花。盈欢看着,却不由觉得?高兴,轻轻勾唇,点着自己指尖坐回榻上。


    傅如赏看着她?,心里揣着事儿。明夜倘若得?手,程敬生发现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见,势必会大?动干戈,届时程家必定会乱。她?若是继续待在这儿,并不安全。虽说?他们都会武,也并非护不住,但到底有风险。而倘若事情不成?,他们处境只会更危险。


    傅如赏在犹豫。


    盈欢偏着头,自然未能察觉他心中?所想。在雨声的点滴里,不知觉消磨时辰。


    傅如赏还是沉吟道:“明日我?送你出去,对外只说?,你去见位亲戚,兴许要小住几日。”


    他话说?得?严肃,盈欢从他神色中?已?然明白那?些暗流涌动。她?嗯了声,又问:“那?你们呢?会有什么危险吗?”


    “不会。”傅如赏答得?快且坚决,“只是你毕竟柔弱不会武,怕出什么岔子。”


    “好。”盈欢应下。她?明白傅如赏说?得?对,她?体力不行?,脑子么,也不是很懂这些,倘若脱了他们后退,那?是万万不好。


    她?视线落在他腰间那?平安扣上,平安平安。只盼平安-


    第二日一早,程少天果真又来寻傅如赏。他真是会吃喝享乐,每日一个新花样,盈欢听得?都皱眉,他们如此奢靡,那?些百姓却无辜被洪水波及,实在是太过歹毒。


    傅如赏委婉拒绝,只道是原来有个远房亲戚在这儿,今日才知晓,那?亲戚当?年曾救过自己父亲,父亲也曾提及,若是遇见,必定得?孝敬一番。


    “实在不巧,不如明日再应程公子邀约吧。”傅如赏客气说?道,便领着盈欢出门?去。


    盈欢福了福身,从程少天身旁经过,与傅如赏一道往出府的方向去。


    这杨柳细腰,这红粉小脸儿,程少天视线简直黏在她?身上,待人?都瞧不见背影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你,跟着他们。”程少天心中?暗自垂涎,可还没忘了程敬生的嘱咐。这些人?不知道何等身份,不可掉以轻心。


    程少天叹了声,以折扇轻拍了拍手心,若是能一亲美人?芳泽,该多好啊。这姓傅的这些日子,成?日里就冷落美人?。若是他得?了美人?,哪儿能让她?受冷落,巴不得?拴在裤腰带上呢。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程少天收回视线,转过身,便遇上程云秀。


    “云秀。”程少天笑呵呵打招呼,昨儿听爹说?,她?终于?是想通了,愿意进宫去,为程家努力。若是她?进宫能得?宠,那?自然是程家的保命符。


    程云秀牵了签嘴角,她?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大?哥的老毛病,他在觊觎盈欢姐姐。


    好在盈欢姐姐的夫君,那?位傅公子,身份并不简单,又如此气度,还护着盈欢姐姐,想来是不必担心的。


    云秀说?:“大?哥,自从长大?之后,你我?兄妹之间似乎生分?了不少。唉,还是怀念小的时候,我?还骑在你背上。”


    程少天听她?说?起这些,颇为动容,毕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嗐,小时候嘛,长大?了咱们也还是兄妹,说?这些做什么。”


    云秀款步至他身侧,挽着他胳膊撒娇:“大?哥。”


    程少天心软:“怎么了?你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要拉上哥哥?”


    云秀撇嘴:“哪里是大?逆不道,不过是和?你撒个娇,你便如此揣测我?。”


    “好好好,大?哥的错。”


    云秀哄着程少天,将人?哄去了自己院子,又命小厨房去做些菜食糕点,不许耽搁。这妹妹自小如此,程少天也颇为无奈,听着她?的撒娇,只好顺着哄着,听她?说?了好些小时候的事。


    “你怎么忽然想起小时候了?”程少天皱眉。


    云秀摇头:“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嘛,小时候爹还只是个小官,娘也还在,咱们一家人?幸幸福福的。”


    程少天道:“如今咱们一家也很幸福。”


    云秀点头:“是啊。”可惜有些东西,到底是变了-


    傅如赏与盈欢乘了程家的马车出门?,先去逛了些铺子,逛到其中?一家的时候,二人?便从后门?离开。傅如赏将盈欢安置在城郊的一处院子,他已?经事先派人?查探过情况,此处自然是绝对安全的。


    只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留了青采下来。青采会些武艺,虽非上乘,自保足矣。


    这院落隐没在市井之中?,并不起眼,他早已?经付了两个月的租金,院中?还有一棵上了年纪的大?树。


    枝繁叶茂,风摇影动。


    傅如赏抬头看树,他们这边只需要拿到程敬生的证据,其余之事,他们那?些人?马会去完成?。只要他们得?手,飞鸽传书给他们,便能立刻联系附近的驻军,接管江南一切事宜。萧润虽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可在江南,这自然是不管用的。江南程敬生只手遮天,连兵权都为他所用。


    “明日辰时,我?来接你。”不论今夜成?败,势必惊动程敬生,他到时候自然会严加戒备。他们必须离开。


    若他用武力,傅如赏便可以他对私自豢养兵力以及对皇帝大?不敬为由处置。


    总之,一切都已?有安排。


    第48章第 48 章


    傅如赏独自折返程家, 借口已经早就想好?,盈欢与那亲戚家的长辈投缘,被留下来小住两日?, 因此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程少天留了?个心眼?, 但也没想太多。


    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傅如赏他们的人潜入那密室,将能带走的有价值的东西?尽数带走,而后趁着程家人还未发现, 一起翻墙离开程家-


    没有明确的结果的等待是?很煎熬的。


    盈欢这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着,后半夜却听见有人破窗而入的声音。她只依稀听见, 不敢确定, 恐怕自己在梦中?,犹豫了?片刻, 正打算翻个身,便察觉到有人掀开被子进来。


    盈欢心里已经有个名字,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傅如赏的脸。


    名字对上。


    盈欢本来还只是?紧张, 没到想哭的地?步,可这会儿看见他的脸,忽然落了?泪。


    她闭着眼?, 声音仍旧出卖她。


    傅如赏调侃:“怎么觉得你是?参与了?惊心动魄的现场呢?”


    盈欢擦了?眼?泪,声音放轻:“很惊心动魄吗?”


    “没有。”傅如赏道?,“他们还未发现。”真正惊心动魄的事大概在后面。


    盈欢哦了?声,眨了?眨眼?。


    与他躺在狭小的床榻上, 窗户透进月光来。盈欢想了?想, 还是?问:“真的没事吗?”


    傅如赏语气似乎轻松得很:“怎么?你担心我?”


    盈欢嘟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他毕竟是?她的夫君, 是?要依靠下半辈子的人,何况……还有很多的事情?尚未解决。


    傅如赏冷冷打断:“只有这些吗?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你对于我这个人的担心吗?”


    “自然是?有的。”他们毕竟相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情??


    傅如赏似乎叹了?声,将她整个人拽过来,拉进怀里:“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担心?我是?问,你的心还是?如从前一般吗?”


    盈欢瞬间听见他的心跳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心……”


    “我不知道?。”


    傅如赏步步紧逼:“那为?什么那天亲我?”


    因为?觉得他实在可怜。可盈欢直觉这话不能说,只好?含糊其辞。


    傅如赏不这么想,他全当她是?默认。


    他欺压过来,封住她的口舌,手?也不规矩起来。他对她拥有滚烫的欲|望,此前都能自我压制,可今夜,从程家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想念她。


    好?像压制不住了?。


    盈欢轻呼了?声,察觉到他的意图,试图以细瘦的胳膊抵挡,稍作缓解。她倒也不是?全然拒绝,左右已经有过一次,只是?上回的事还有些惧怕。


    傅如赏不但没停下来,还告诉了?她一个大秘密。


    “你从前轻薄我。”


    盈欢推拒不过,只好?调整自己,迎合他的步调。闻言,她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几时……轻薄过你?”


    傅如赏放过她的耳垂,一字一句告诉她,她是?如何轻薄自己的。他太记忆犹新了?,细节都仍旧记得分毫不差。


    盈欢听得脸红,还是?下意识反驳:“我没有!你……指定在诓我。”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好?像还真没有。盈欢思?绪有些乱,她喝醉酒之后,真的有这么孟浪吗?她怎么都不记得,她不是?只睡觉吗?-


    程家人发现不对劲,已经是?第二日?。


    程敬生发现东西?失窃,当即想到傅如赏他们。一看人都不见了?,自然更是?证实了?猜测。


    他勃然大怒,摔了?手?边的杯盏,指着程少天鼻子骂:“你啊你,都告诉过你,让你盯着他们,你倒好?!”


    程少天咬牙切齿:“我盯着了?!”这哪知道?呢。


    程敬生瞪了?他一眼?,跌坐回圈椅上:“既然事已至此,只要把他们拦下,直接杀了?,谁也不会知道?。”


    程敬生一掌拍在桌上,鼻孔直出气。


    全城戒严的时候,傅如赏已经带着人出了?城,那会儿盈欢还未醒,躺在他腿上睡得正熟。


    官府贴出告示,说是?有重要通缉犯出逃,人们聚集在那告示前,看着那画像议论纷纷。那老奶奶也在,看着那几张画像,只觉得眼?熟,可想起那对小夫妻的气质与好?心,还是?什么也没说。


    盈欢揉了?揉眼?,又觉得腰酸腿痛。意识渐渐清醒,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还枕着傅如赏的腿。


    她一骨碌爬起来,理了?理衣襟头发,清了?清嗓子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傅如赏回答:“出了?城了?。”


    “哦,那现在去?哪儿?”她侧过身,还是?不想面对傅如赏说的,她喝醉了?酒之后竟然变登徒子一事。


    她原是?不信的,可他说得振振有词,又井井有条,有理有据,她也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了?。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盈欢快要羞死。


    傅如赏火上浇油:“怎么?你还是?不信?”


    盈欢连忙打住他的话:“别再说这事儿了?。”


    傅如赏轻呵了?声。


    “我信还不行吗?对不起嘛,那……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就……那样啊。”


    傅如赏不逗她了?,“道?歉做什么?兴许我甘之如饴。”


    什么甘之如饴?这人说话真是?……以前都不爱说话的,现在越来越孟浪了?。


    “咱们说点?别的吧,程家那边,接下来怎么办呢?”傅如赏看着她几近炸毛,顺着她的台阶下来。


    “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他们出了?城后没多久,拱辰司当时分开的那些人便聚集起来,另带了?不少附近的兵马。


    傅如赏整了?整人马,暂且休整,明日?便转回去?杀个回马枪-


    傅如赏换了?身装扮,领兵回去?之时,程敬生还欲抵抗,不开城门。他们抬出了?皇帝,恩威并施,程敬生不得不开了?门,迎他们进来。


    程敬生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恭敬地?恭维:“原来是?傅大人,失敬。”


    傅如赏冷笑了?声:“程大人,本司此次特意远赴江南,想必你也清楚是?为?了?什么。”


    程敬生自然是?装傻充愣,只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傅如赏便直接亮出他的罪状,命人将他拿下。


    程敬生在看见他回来的时候,便已经转变计划,因而并未抵抗。只是?将程少天送走,伺机而动。


    “来人,全程搜查,发现程少天便捉拿归案。”


    程敬生道?:“傅大人,犬子无辜,傅大人不必如此赶尽杀绝吧?”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在最短之内把程少天保了?下来,即便他们要查,也查不到程少天身上。


    傅如赏看着他,冷声道?:“看来程大人早有安排,不过程大人想必不太清楚我这人。令公子觊觎我夫人,我可忍不了?。”


    第49章第 49 章


    程敬生瞠目结舌, 愣愣看了?傅如赏好?一会儿,才被带下去。既然皇帝给他?便宜行事?之?权,见他?如见皇帝, 他?要?将程敬生关押, 料想整个江南也无人敢反对。


    傅如赏命人将整个程家控制住,奴仆一应关押在柴房,至于家眷, 程家家眷不多, 程少天出逃,只剩下一个程云秀。


    程云秀似乎预料到?这一刻, 早早在院子里等他?们。她淡淡笑了?声, 看向盈欢,叫了?声:“盈欢姐姐。”


    视线往后, 又落在晁易身上。但终究没叫出声。


    傅如赏命人将她押去别处,戴上镣铐。


    盈欢咬唇,大?抵是自己经历过一回,这会儿看着云秀, 也似乎能感同身受。当?时她眼睁睁看着傅渊被带走,整个国公府乱成一团,将她们赶了?出去。一时之?间, 只剩下她与娘亲二人,那种无助感。


    可感同身受归感同身受,程敬生做的与傅渊做的可不是一个程度上的。程敬生为一己私欲,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作?为他?的女儿, 盈欢不敢肯定?云秀一定?就没从中受过恩惠。


    她垂眸,一声轻叹落在傅如赏耳边。傅如赏瞥向她, 只看她眼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盈欢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她马上要?为人求情似的。“我分得清是非黑白。”


    傅如赏移开视线,似乎越向远处,语气也有些?轻飘:“我又没说你分不清。”


    观察她这么些?年,自然明白她不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人。但对傅渊大?抵不是。或许还是亲疏有别。


    他?不管想什么,神色都差不多的淡漠,盈欢怕他?多想,解释:“那……我也没做什么嘛,我分得清是非黑白,可道理?和情感肯定?不同吧。难道……你……”


    盈欢一顿,一时竟不知?能用什么来?举例,他?都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总不能拿皇上做比,那可是大?不敬。


    盈欢放下手,松开他?的袖子:“算了?。”


    傅如赏却接上她的话:“我懂,譬如说,你若是杀人放火,我明白你做错了?,应该收到?惩治,可毕竟在情感上,我肯定?还是会希望你能活着。”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但她怎么会杀人放火?盈欢想瞪他?,又不大?敢。


    她胆子也是日益肥了?,从前连看他?一眼都觉得不大?好?,如今都想瞪他?了?。傅如赏失笑。


    他?笑意才浮现,便已经收敛。


    快到?盈欢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再?看向傅如赏,他?已经面色如常,盈欢开口:“我才不会杀人放火。”


    傅如赏嗯了?声,已经迈步往前:“即便你杀人放火。”


    后半句没听清。


    盈欢跟上他?的步子,追问他?说什么。傅如赏却只说没什么,而后便带着晁易他?们去办正事?了?,临走之?前吩咐青采将她送回住处。


    盈欢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待她背影消失了?,傅如赏才停下脚步,将心中没说完的话默念。那句话是,倘若她真杀人放火,他?只怕会给她递刀递火。


    人的确是受情感干扰的,绝对的公正很难得到?。即便是圣人,也只出过那么一个。


    就像他?那时的确恨傅渊,因而揪着那一点罪名便将他?抓进牢中。换一个人,或许他?不会那么主动。


    程家是程敬生犯罪之?下的产物?,因而自然不能住,他?们落脚在程家附近的一处院落。傅如赏给了?人家一个月的租金,出手阔绰。


    想起上次那个她只住了?一夜的院子,他?也给了?一个月的租金。


    盈欢嘟囔,他?可真是有钱。


    傅渊出事?之?后,她便过上了?困苦的生活,有些?日子真是捉襟见肘。她幼时也过过这样的日子,来?了?傅家以后,倒是渐渐忘却了?。可那段日子又勾起了?她的回忆,她便对银钱之?类更有概念。


    傅如赏也不知?何时进来?的,恰好?将这一句听进耳朵,道:“倒也不是很有钱,但养你绰绰有余。”


    傅如赏跨进门来?,盈欢正坐在贵妃榻上,一见他?便不自觉坐正了?身子。他?绕过一旁的架子,宝婵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搬了?把椅子来?。


    这院子先前是闲置的,因而摆设并不太全,但基础的都有。他?们住进来?急,也没时间添置,何况也没住多久,便不打算再?添置。


    傅如赏在圆凳上坐下,竟还在纠结先前她的随口一说:“左右陛下会报销。”


    “哦。”盈欢点头?,问起程家情况,没想到?一切还挺顺利的。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是傅如赏将危险的那些?东西都拦住了?,并未让她看见。


    “程敬生再?猖狂,也不可能造反。他?费尽心机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送出去,我却偏要?瓮中捉鳖。”傅如赏冷哼了?声,那程少天的确是不成气候,若是他?按程敬生所说,将那些?东西销毁,也不至于如此顺利。可他?偏生贪心,还是留了?下来?。


    盈欢听罢颔首,一时又觉无话。她望了?眼傅如赏,忽然想起他?那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真的很少笑。


    盈欢一想起这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好?奇傅如赏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为着这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眼瞧他?,实在太过显眼。


    傅如赏便直白相问:“什么事??”


    盈欢先是摇头?,而后又咬唇纠结,还是说出口来?:“如赏哥哥,你很少笑。”


    傅如赏道:“没什么高兴的事?,为什么要?笑?”


    盈欢哑口无言,又觉得他?可怜了?。


    “譬如说,吃到?喜欢的东西,会笑,得到?了?喜欢的东西,也会笑吧。”他?总不可能,这些?通通没有吧。


    “有。”傅如赏掀开眼帘,故弄玄虚,似乎在等着她问是什么。


    她只好?顺着台阶往下走向他?跟前:“什么?”


    傅如赏便顺势将走近眼前的人一把抓住:“自然是,你。”


    盈欢才发觉自己是那入了?篮筐的麻雀,被网住得严实,有些?恼羞成怒:“可你见我也没笑过啊?”


    傅如赏挑眉看她,又投出另一个诱饵:“你想看我笑?”


    盈欢慢慢点头?:“想看。”她抬眸望他?,她希望他?高兴一些?,多笑一些?,过得再?幸福一些?。


    傅如赏所有所思,似乎在考虑这价钱。他?此刻的嘴脸,实在像个奸诈商人。不知?风过了?几回,他?似乎定?好?了?价格,向她展示,靠近她耳畔悄声言语。


    盈欢涨红了?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这要?求太过无理?。


    “那我不想看了?。”她别过脸去,还觉得不够,从榻上起身,快步跨出门去。


    傅如赏看着她身影,轻摇了?摇头?。


    第50章第 50 章


    程少天已经?在?城内东躲西藏了好?几日, 那日他爹和他说快走,他是不肯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爹要束手就?擒,倘若是他, 肯定会选择奋力一搏。


    程少天自然不会想到, 倘若奋力一搏,便是公然谋反。可他们有什么资格谋反呢?他们是有城内的兵力,然后呢?


    这?必定是一条死路。


    程敬生只得断尾求生, 无论如何, 先将儿子送走,倘若他争气些, 还能再找机会回来救他。即便他不争气, 也好?歹没断香火。


    但程少天并不这?么想,他一夕之?间跌落云端, 不再被人左右奉承,反而如过街老鼠一般。他是在?心里恨极,又想到爹的处境,更是悲从中?来。他猛地?一拍桌子, 决定一定要把爹给救出来,再给那个姓傅的一点教训。


    他们人多势众,他虽然打不过, 可是他可以想点别的办法,比如说,他那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他虽然打不过那个姓傅的,但可以将那小娘子掳走, 给他一些教训。


    程少天想得轻松, 没想到事情?实行起来如此艰难。


    首先,城内情?况反转, 到处贴着他的通缉告示。他从前又颇为放肆,因此城里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他出入都难,只能吩咐底下人去做。可他如今剩下的人手又不多。


    其次,他就?这?么点人,根本突破不了重?围,救出他爹。


    再次,他也根本摸不到傅家?那小娘子。


    好?在?苍天有眼,终于有一天,让他等到那姓傅的和那小娘子一道出街。程少天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便被这?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便冲了上?去。


    原本二人身侧连个护卫也无,却?在?程少天冲出来那一刻,从周遭多出数十人,着暗红色官服。


    那是拱辰司的官服,在?上?京令人闻风丧胆。但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程少天还要费力辨认一番,才敢勉强确认。


    傅如赏回来当日并未着官服,因而程少天还不知晓他的身份,这?会儿不可置信地?瞧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倒是后知后觉。


    传闻拱辰司新任指挥使年轻有手段,只不过人生得颇像地?狱罗刹,阴森可怖。


    年轻,对得上?,姓傅,也对得上?,总是阴沉着脸,也对得上?。


    程少天这?时候终于感到一丝畏惧,听?闻这?傅如赏连自己亲爹也毫不手软,在?他手下,只有生不如死的份儿。


    他想起程敬生,也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一时间有些悲愤,面目狰狞之?中?唤了声爹。而后


    他已经?明白?这?是引蛇出洞,他们就?是故意引他出来的。他啐了声,指着傅如赏骂道:“你这?无情?无义的恶鬼,你放开我,你竟情?愿用这?美貌小娘子做诱饵。”


    傅如赏眸光一冷,冰冷的剑贴着他脸颊轻拍了拍,语气轻蔑:“你爹这?么费尽心机把你送出来,真是白?费功夫。来人,带回去。”


    程少天忽然聪明起来,临走之?前,程敬生告诉他,我已经?尽力将你摘出去,你别怕。


    他挣扎起来,喊道:“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他趁机挣脱开束缚,眼尖瞥到压着自己那人的佩剑,又瞥了眼高大男人身后的娇弱身影,竟拔剑冲向盈欢。


    盈欢自上?回事后,对这?些陌生男子多少有些畏惧,因而本就?躲在?傅如赏身后。傅如赏眼疾手快,更是挺身而出,挡在?她身前。


    程少天没学过武,因此出去作威作福也多靠家?丁与程敬生的权势,是个绣花枕头。这?一招落下来,哪怕用了十分力气,也才堪堪砍进一寸。


    拱辰司的人原是看他绣花枕头,才没太过认真,但真出了事,立刻便反应过来,将人拉了回去。程少天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着,傅如赏瞥了眼。干脆的一脚踹在?他腿上?,程少天惨叫着跪在?地?上?,押送他的人趁机给他嘴堵上?,终于清净不少。


    这?点伤对傅如赏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但盈欢十分在?乎。


    她盯着他伤口?,待他处理完事情?只够,才迫切开口?:“你的伤?”


    傅如赏满不在?乎:“没事。”


    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很快染红他的外衫,看着就?疼,哪里能没事?


    盈欢有些着急,眼神带了些心疼与哀求:“要不还是处理一下吧?”


    傅如赏步子一顿,迟疑着把要拒绝的话咽下:“好?。”


    那些小事自然有他们处理,傅如赏被盈欢牵着回到住处。她命宝婵去取药箱来,宝婵走后,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拉着傅如赏袖子,很仔细,怕扯到他伤口?,小心翼翼按下他坐在?那方矮榻上?。她眉头皱得厉害,一双眼丝毫不敢放松,似乎很怕他疼。


    傅如赏将她神色与小动?作尽收眼底。她从前便这?样?,很在?乎他伤病发热之?事,仿佛生点病就?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哪有这?么娇气?她自己倒是挺娇气的。


    傅如赏垂眸,敛下这?些事,当做有趣一般,看她的反应。


    盈欢目不转睛盯着那伤口?,似乎伤在?她自己身上?似的,竟还要咬着牙吸了口?气。


    傅如赏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从心底冒出一股暖意。


    从前连李兰心对他受伤都没这?么细心,更别说傅渊。到头来,竟只有一个盈欢在?乎。


    傅如赏忽然伸手,将她小巧的五指包住,被盈欢皱着眉呵斥:“你干嘛?你别乱动?啊!”


    他看了眼左手上?的小伤口?:“盈盈,只是剌了一下,不是残废了。”


    盈欢从他语气里听?出些调侃之?意,一时有些羞恼,抬起头来,正欲反驳,却?撞进他眸中?,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傅如赏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柔情?,这?眼神放在?他身上?,按理说有些违和,谁看见过这?么一面的傅如赏?


    现在?盈欢可以说,她看过。


    他连五官都放松下来,他平日里五官崩得紧,因而显得很威严,但此刻放松下来,却?没那种难以靠近之?感了。


    盈欢愣着许久,才有些迟缓地?移开视线。视线往下,又落在?他唇上?。那颗小痣隐没在?下唇的边缘,被那些红挨着,在?此刻更是显出一种柔情?来。


    她的手被傅如赏攥着,感受着他手心里的热意,源源不断。


    仿佛周遭的气温也升上?来了,分明房中?放置了冰盘,分明不久之?前也没这?么热。顷刻之?间,她却?连额上?都起了一层汗。


    宝婵取回药箱,脚步声匆匆而来,“大人,夫人,药箱取来了。”


    盈欢下意识退开一步,抽开手,去拿药箱。她打开药箱,先替他清理伤口?,而后才上?药,最后包扎。傅如赏全程眼都没眨一下,只她一个人皱眉瞪眼又咬唇。


    待包扎完,盈欢那层汗更厚了。她取出帕子擦去额上?的汗,手心也有些汗,便转身去净手。


    她将手浸在?清凉的铜盆中?,水面起了些波纹,浮光粼粼。盈欢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那双手走神。


    夜里他们共枕,盈欢怕自己睡觉不规矩,硬又抱了床毯子过来,给自己盖。其实伤口?也不是很深,养几天应该就?好?了。


    她是为了他好?,但傅如赏根本不听?,强硬地?跨过线来,非要抱着她睡。盈欢怕自己挣扎更伤到他,只好?屈从没动?。


    处理这?边的烂摊子还需要些时日,底下还有不少人要抓,至于清点账目,更不必说。他们启程回去也许需要时日,回到上?京大概已经?九月底。


    那时夏天的气数便差不多尽了,上?京的秋来得很急,总是不经?意之?间便席卷整座城。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盈欢闭着眼,背贴在?他心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亦或者是他的。


    蝉鸣还叽叽喳喳地?吵闹,伴着蝉鸣,盈欢迷糊地?睡过去。


    又做了梦,这?回不再是小时候,而是未来。


    她梦见傅渊与傅如赏争吵,吵得不可开交,她站在?旁边,怎么也劝不住。


    梦里没有结局,亦或者她没有记住结局,醒过来之?时总之?结局一片迷雾。傅如赏已经?不在?,她又出了身汗,唤宝婵进来,干脆洗了个澡。


    之?后几日,倒是一切顺利。


    很快踏上?回京之?旅。


    回去的时间不那么紧,大家?都可以慢悠一些。程家?几个人被关押在?笼中?,盈欢与云秀对视一眼,云秀朝她笑了笑。


    晁易也看见了云秀。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云秀是故意的。


    趁着休息之?时,晁易还是给云秀送了些吃食过去,问?道:“你当时为何……”


    云秀小声道:“他们的确是做错了,我虽然有些娇纵,还不至于分不清大是大非。”她笑了笑,有些释然,“晁大哥,其实我还想了些的事。我还是觉得你说得不对,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咬唇,将头垂下。


    盈欢在?马车上?休息,远远看着这?一幕,叹息一声,将帘子放下。


    除了感慨晁易与云秀,还感慨程家?人的关系。程敬生对云秀的态度,勾起了盈欢的一点遐想。


    程敬生说着爱女儿,可是却?在?富贵面前,选择了牺牲女儿,去换取富贵。也许他早就?迷失了本心,什么儿女亲情?都比不上?权利和富贵。可他又舍得把程少天给送出去,不过是因为偏心。


    可这?世上?偏心的父母少吗?比比皆是。


    她又长叹一声,看向傅如赏。


    傅如赏注意到她的视线,以为她是担心云秀,道:“她干干净净的,又揭发有功,你可以安心。”


    盈欢将错就?错,嗯了声。


    从江南回上?京,花了一个半月。


    回来那日,上?京是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进城门之?时,萧润携众臣相迎。


    第51章第 51 章


    傅如赏这回立了大功, 自是该论功行赏。他原本就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左膀右臂,如今得了这功勋, 自然?更加风光。


    若说不令人羡慕, 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们也清楚,正因为他是皇帝的心腹,皇帝信得过?他, 才会派他去?做这件事?。更何况, 倘若换了旁人,也不见?得一定能做成。


    因而也只是表面逢迎将人从上到下地夸了一遍:


    “傅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乃社稷之栋梁啊。”


    “傅大人此番立了大功, 只怕又要升官进职。”


    ……


    萧润喜色不掩,轻拍了拍傅如赏的肩膀, 只说了句:“珍之,你回来?了。”


    傅如赏跪下复命:“臣,幸不辱命。”


    萧润还特意设了接风宴相迎,一番寒暄过?后, 一行人转去?行宫赴宴。宴上便行赏,萧润需要他做拱辰司指挥使,自然?不会将他调去?别处, 只是又加了个爵位,赏赐了好些东西。


    盈欢与他一道赴宴,却?心事?重重。


    她还在想傅渊之事?。


    她想开口,可?又觉得若当众提起?此事?, 会扫皇帝兴致, 也拂了傅如赏面子。可?若是私下提,她又寻不到机会。


    一时思虑重重。


    傅如赏得应付那些寒暄敬酒, 回过?神?来?,便见?身旁的娇娇人儿在走神?。他用脚指头也猜得到,她在想傅渊。


    他没?点破,只是应付到宴席结束时,见?她终于鼓起?勇气去?寻皇帝求情。


    傅如赏也没?跟上去?,他不想听,索性在出口处侯着。


    盈欢拦下萧润,直白道:“陛下,臣妇有一事?相求。”


    萧润似笑非笑,在她面前是上位者的气势,他倚着那舆车,低头看跪着的人。这傅家姑娘真是一点也不明白,这事?儿求他也没?用,症结在傅如赏身上。


    他若是愿意,萧润立刻便能放人;他若是不愿意,萧润自然?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萧润不置可?否地将人打发回来?,话里话外?暗示过?,要她去?找傅如赏。


    盈欢听明白了,沿回廊出来?,便见?傅如赏背手立在灯下。他似乎早有预料,听见?她脚步声后转过?头来?,眸色清明得很,一点没?有喝醉的迹象。


    盈欢被他这么一瞧,又愧疚起?来?。


    “对不起?,我……”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无非是因为待傅渊有情意,割舍不下。


    傅如赏说放下,是真打算不再计较,因而倒也没?那么生气,不过?毕竟是纠结了二十几年的人,到底心里有些波澜。他朝灯下的人伸出手,要她握住自己的手。


    盈欢迟疑半瞬,便伸出手去?。


    傅如赏道:“回去?吧。”


    他没?提傅渊之事?,盈欢也不好意思再提,只想着过?几天再说。


    傅如赏想的却?是,盈盈向来?重情重义,心地善良,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被她吸引。倘若她真能割舍下傅渊不管,那倒不是他看了这么多年的傅盈欢了。


    对傅渊,傅如赏心中自有决断。只是还在等一个时机。


    他既然?决定放过?自己,便不会再反悔。只是如今还未到时机。


    盈欢微低着头,跟着傅如赏走出行宫,在门口遇上个从没?见?过?的人。那人一脸苍白,不大似人,在那昏黄的宫灯下站着,倒像个身材高大的鬼魅。


    盈欢吓了一跳,往傅如赏身后躲了躲,听见?傅如赏唤他承平侯。


    那承平侯道:“傅大人太?过?抬举本侯。”


    不知是不是盈欢错觉,她总觉得那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说不上来?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


    配上他那张脸,稍显阴森。


    好在只是寒暄了这么两句,便就此别过?。走出好远,盈欢还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傅如赏不惧鬼神?,自然?也不觉得承平侯可?怕,只是觉得他这人不好看透。见?身侧之人如此惊慌,又觉好笑,低声道:“这你也怕?”


    盈欢听出了他的嘲弄之意,撇了撇嘴,她无可?反驳。“这承平侯是谁啊?怎么感觉从未见?过??”


    傅如赏皱眉,这人身份解释起?来?说来?话长。前朝皇帝昏庸,好在有些自知之明,当时世道乱着,索性便让位于当时颇有威望的将军,也就是本朝的开国皇帝。当时太?|祖感念恩情,在创北燕之后,还给前朝皇帝封了个异姓王,子孙可?世袭,便是这承平侯。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代子孙。


    盈欢恍然?大悟,她从不知还有这等姻缘,感慨那前朝皇帝也是个好人。


    傅如赏嗯了声,今夜见?那承平侯时,他也觉得奇怪。这承平侯常年隐居,并不常出现在朝堂之上,上一次傅如赏见?他,还是在五年之前。


    他今日怎么会出现?只是一时兴起??


    他抿唇,暂且按耐下。


    马车安然?行驶,回到指挥使府邸。府中众人早从各处听闻消息,管家早早地带人来?门口迎接。


    “大人与夫人回来?了。”


    盈欢跨过?门槛,没?走几步,便远远瞧见?了苏眉。她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似乎是特意怕傅如赏看见?,远远和盈欢对视,笑了笑。


    苏眉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如今能跑能跳,只是还有些虚弱,不能太?过?剧烈动作。他们一走便是三个多月,苏眉何曾和盈欢分开这么久,这一别当然?想念。她成日里念叨着,白日听得消息时心中欢喜,早早做好准备。可?也知道自己身份,因而只在那拱门后头站着。


    盈欢瞥了眼傅如赏,傅如赏敏锐,怎么可?能不察觉。他停下脚步,只平静交代:“你去?吧。”


    盈欢迟疑了一瞬,奔向苏眉。


    傅如赏看着她背影飞奔而去?,扑进那妇人怀中。苏眉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与她低头说些什么。


    他敛眸,转身离开-


    苏眉看着傅如赏转身的背影,抚摸着怀中的盈欢,轻叹一声。


    盈欢从她怀中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娘,我可?想你了。”


    苏眉眉眼舒展开:“嗯,娘也想你。这一回你们出去?游玩,可?好玩?”


    盈欢点头,与她说起?一路上见?闻,隐去?那件事?。苏眉听得轻笑,“那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


    她一叹,当年她也同傅渊听说过?江南水乡灯光,约好日后要去?那儿长住。


    盈欢不知道她叹什么,问起?,苏眉只摇头,又反过?来?问她:“那你与如赏,没?闹什么脾气吧?”


    盈欢摇头:“自然?没?有。我如此善解人意,怎么会与他闹脾气呢?”


    她自觉将觉得尴尬四字划去?闹脾气的范畴。


    苏眉点头,似乎很欣慰:“那就好。”


    娘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苏眉住的院子。途中盈欢又挑了些事?同她说,将苏眉哄得没?开玩笑,心情大好。


    她久未见?苏眉,自然?有说不尽的话,一个没?收住,便说到了夜深。从苏眉那儿回来?,便见?傅如赏已经洗漱过?躺下。


    盈欢尽快洗漱过?,换了身衣裳,命人将灯吹灭。今夜月光皎洁,她借着月光,爬上床榻。


    她以为傅如赏睡着,因而动作很轻,没?想到这人根本在装睡,趁她没?防备,将她搂进怀中。


    她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动,便没?再动,只挪了挪身位,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你怎么还没?睡?”


    这一个月的回程之旅,也发生了许多事?。


    当时傅如赏受伤,又因她而起?,盈欢于心不忍,自觉接过?替他换药的任务。这人总爱动手动脚,换到最后,盈欢都快习惯。


    傅如赏的下巴轻蹭了蹭她发丝,只说在等她。


    她有什么好等的?盈欢转瞬想到苏眉,怕他对苏眉还有什么意见?,犹豫着替苏眉说话。


    “我娘很久没?见?了,我舍不得,这才多说了几句。其实我娘她人真的挺好的……”


    傅如赏用含糊的话回答她:“……嗯。睡吧。”


    盈欢自然?知道他这是不想说下去?,咬了咬唇,收了声-


    三个月能发生的事?很多,只是这一桩是盈欢怎么也没?想到的。


    第52章第 52 章


    她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承平侯, 竟要娶丹阳做侧室。


    盈欢久久未能?缓过神来?,听着她们讲起?这桩事。今日她应邀前来?赴这赏花宴,已经听了不少八卦密辛。


    想到她落难之后, 也曾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谈, 便?对这些八卦密辛兴致缺缺。不过面上总得迎着,不好拂了别人的面子,只得跟着也点头笑一笑。


    唯独听到丹阳这事儿, 盈欢一下子清醒, 不由得都坐直了。


    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感兴趣,又?懒懒倚回靠垫上, 跟着问了句:“她与承平侯是如何识得?”


    不止她有此一问, 其?余人也皆有此一问。


    在此之前,可没人听说过丹阳认识这承平侯。甚至于承平侯此人, 也是一个神秘的传闻。


    “这承平侯,又?是何许人也?”有人从未听过这承平侯名号,遂而发?问。


    便?有人好心解释,这承平侯是前朝血脉。


    “前朝血脉, 那也不是很厉害的人物?嘛。这丹阳县主向来?眼高?于顶,轻易瞧不上咱们,如今怎么同意嫁给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一人道?:“她再眼高?于顶, 也不是从前的地位了,可不就得放低要求了。”


    说着话,自然难免要看向盈欢。毕竟都知道?盈欢与丹阳的过节,早先丹阳还特意当街示威, 哪知道?火速被傅大人落了面子。


    当日那事, 知晓之人并不多?,后来?对外也只是说, 遇到了行刺之人。因而她们还以为丹阳胆大包天,心肠歹毒,竟要盈欢性命。


    如今说起?丹阳,自然要顾念盈欢的脸色。毕竟盈欢的夫君,傅如赏如今更?是炙手可热,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今日来?赴这赏菊宴,也是李家夫人多?次诚挚邀约请她过来?。盈欢被她们看得有些尴尬,只好莞尔笑道?:“人家自己的选择,咱们也不必多?言吧。”


    她发?了话,自然都跟着点头,话题便?由此转过去,又?提起?旁的一些琐事。譬如说,几位公主的婚事,又?譬如说,哪位大人家的姑娘又?到了该结亲事的年纪,与上京城内的哪位公子相配……


    听得多?了,盈欢便?将那只提过一嘴的承平侯给忘了。


    从那夫人家中返回时,经过青雀街,盈欢记得青雀街上有一家苏眉爱吃的糕点铺,便?叫宝婵去买,她独自在车内等候。


    自从上回出了事之后,她出门?皆带了一群婢子,婢子们在车外等着,只是这么多?婢子,在那马车的马受惊之时,也没人敢拦,一时间作鸟兽状逃散。


    盈欢哪儿能?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只好贴着那角落坐着,看着马胡乱窜逃,带着这车也横冲直撞。那车夫更?是直接被甩飞出去,车上只剩下她一个。


    车厢忽然一个翻转,盈欢不由得闭上眼,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


    她从角落被甩飞出来?,跌落在地,手掌下意识去撑,硌在石头上,划拉出一道?殷红的血线。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大的痛楚从脚上传来?,似乎是扭着了,又?或许是骨头断了。


    总之她快哭出来?,咬着唇,一双美目湿润不已。


    有人站在她身前,询问她情况如何?她这一下脑子都被颠得昏沉,还有些想吐,听那人说话并不分明,只依稀听清楚,便?摇头道?自己没事。


    盈欢吸了吸鼻子,试图从地上爬起?身。她还知道?礼数,她是已婚妇人,那人显然是个年轻男子,不大方便?。


    她撑了撑手,没接那人递过来?的手。


    那马车一路惊扰市井,自然也惊动了城内巡逻的守卫。这守卫认得傅盈欢,又?常见?拱辰司之人,便?自作主张着人知会了声正在附近的傅如赏。


    因而傅如赏匆匆赶来?,有些着急:“没事吧?”他强硬地跨进那人与盈欢之间,甚至于将那人冲撞开些,将盈欢一把拉起?。


    盈欢站不稳,跌进他怀里,含泪摇头:“还好啦。”


    她睫毛上都沾染了泪珠,可怜兮兮的。傅如赏眸色冷了三分。


    她站都站不稳,傅如赏怎么可能?不注意到她腿上的伤,他径直蹲下,捏了捏她脚踝处。盈欢痛得直流泪,不过还是极力忍耐着声音。


    傅如赏背过身:“上来?。”


    不容置喙的语气。


    这会儿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盈欢默默低头,圈上他的脖子。


    傅如赏只觉得一滴热泪落在自己脖颈,偏生?她还没发?出什么声音。


    她好像更?能?忍耐了,小时候老喜欢哭。但傅如赏这会儿更?想她哭出来?。


    盈欢才发?现先前那人竟是承平侯,他身材颀长,阴森苍白的脸立在阳光下有些格格不入。见?傅如赏过来?,承平侯已经自觉让开。


    傅如赏转头道?谢:“多?谢侯爷。”


    马是他制住的,倘若不拦下那马,指不定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


    承平侯摇头,微笑看来?也极为脆弱:“客气了。”


    傅如赏颔首,背着盈欢离开。


    看着他们背影渐渐消失,承平侯悠哉转身,上了自己马车。他的车架瑰丽而华贵,一眼便?能?瞧出身份不凡。


    前朝皇帝虽在政事上昏庸,于经商上却大有天赋,因而在退位之后,成了个商人。这么些年的传承,家族财富早已富可敌国。


    承平侯踩着脚踏上了马车,车帘子紧闭着,依稀只能?瞧见?一抹春色。


    他才入马车,便?被身材姣好的女子缠上来?。女子竟未着寸缕,一直这么待在马车里。


    这女子长相精致,是个难得的美人,若仔细分辨,便?能?发?现她是不久前名动京城的花魁。


    女子如水蛇一般缠绕上来?,娇娇媚媚唤了声:“元郎。”


    前朝皇帝姓元,如今的承平侯,名唤元斐。


    元斐没应,只是搂紧了那女子,接过她主动的唇舌,一番搅弄之后,耳鬓厮磨。元斐轻磋磨着女子耳垂,而后往下,轻抚摸着女子脆弱而白嫩的脖颈。


    他露出尖利的牙齿,刺破那脆弱白嫩的脖子。口腔里流露出血液的腥味,元斐轻抹去她脖子上的血痕,一脸餍|足的神色。


    只是仍流露出细微的不满足。


    女子仰着头,意识昏沉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重新?缠上来?,在昏暗的车厢内,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戏码-


    傅如赏的府邸与拱辰司相比,拱辰司反倒近些。傅如赏便?背她回了拱辰司来?。


    在门?口时,盈欢已经表示过不大好,傅如赏没听,果然进来?后好些人看她。他们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好暗地里打量。


    傅如赏放她自己处理正事的房间,出门?给她取药时关了门?。盈欢坐在那凳子上,费力脱下鞋袜查看伤势。


    她原本?还担心是不是骨头断了,过了这么会儿,从这疼痛程度判断,应当没那么严重。只是红肿了一圈,看着骇人得很。


    傅如赏推门?进来?,看见?这惨状再次皱眉。他直接半蹲在她面前,态度强硬地拿过她小腿肚子,直愣愣盯着她那脚踝看。


    盈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女子足部原是隐私部位,即便?他们早有过更?亲密之事,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有些局促地动了动脚趾,牵动着伤处,又?不禁吸气。


    傅如赏看过后放了心,也不算太严重。修养几日便?好了。


    他替她涂药,药膏得先用手掌化?开,而后揉上伤处。药膏冰冰凉凉,他掌心又?灼热,实?在难熬。


    盈欢咬着自己下唇,像要把唇咬破。


    傅如赏道?:“无需忍着。”


    她撇嘴,她若是发?出声音,指不定人家以为他们在这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才不要。


    她情愿忍一忍。


    只是到底疼痛,总有片刻没忍住。盈欢泪眼汪汪,抓着自己衣角。


    傅如赏动作迅速,只是弄完也已经让她满眼盛满了泪。


    盈欢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一点丢人。他流血都不带哼一声的,自己就这么点伤,还忍不住哭。


    她抓着袖子抹眼泪,正欲开口说话,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第53章第 53 章


    盈欢懵住, 连哭都忘了?。听着他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才后自后觉吸了?吸鼻子。


    傅如赏只是叹息,见他没有下文, 盈欢正欲从他怀中退出来, 便又被他宽大?手?掌按回怀中。


    盈欢只好又在他怀中待了?会儿,听着他的呼吸声。


    “怎么了?嘛?”她试探着开口,背上傅如赏的手?心?扣着她的蝴蝶骨, 十分用力。


    傅如赏还是没答, 盈欢腹诽,这人真是, 先前说话直来直去的, 这会儿又支支吾吾不肯讲了?。


    好一会儿,才听见傅如赏道:“日后想哭就哭吧。”


    他也明白, 她并不如看上去那样的阳光,她也有自己的不安与惶恐。


    从这话中,她听出了?隐约的疼惜与后悔。


    盈欢更懵了?,“可是在这儿哭, 很?丢人啦。”这可是拱辰司诶,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她从傅如赏怀中起身,揩去睫毛上剩余的眼泪, 不再与他纠结这个问题。“你还未下值,你让青采送我回去吧。”


    她也不想耽误他的正事儿,手?上只是进了?些?沙子,清理好后包扎一圈, 不如腿上疼痛, 但有些?碍事。她两?只手?都伤了?,起身的时刻想撑旁边的的案台, 都只能以手?肘相撑。


    眼眶还有些?红,盈欢踉跄了?下,看向门口。还未如何,被傅如赏拦腰抱起。


    他用脚将门踹开,竟就这样抱着她走出来。


    “我送你回去。”


    拱辰司上下统共几千号人,这会儿在的也有几百号人,只见这位傅大?人杀气腾腾地抱着自家夫人出来,一时间?想象纷纷。只是再多想象也只在心?里,众人愣了?片刻,便又各自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盈欢默默转过头?,将自己的头?埋进傅如赏怀里。


    她出来时乘的马车已经坏了?,傅如赏放她在自己乘的马车上后,跟着跨上马车,吩咐回府。


    她腿上了?药膏后,还未来得?及穿鞋袜,便被他抱起来。方才下裙垂落将脚遮住,这会儿就有些?无所适从,白皙小巧的脚搭在一旁的软垫上,有种青天|白|日未穿好衣服出门的羞耻感。


    偏偏傅如赏还直愣愣地盯着看,她有些?不自在,拉了?拉下裙裙角,试图遮住自己的足。


    傅如赏见她动?作,抬眸道:“遮什么,挺好看的。”


    盈欢脸上红晕忽地就起了?,因有些?局促,脚趾便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她微垂着下巴,掩嘴咳了?声,尽力地想让这事儿在沉默中过去。


    余光一瞥,却见他喉结滚了?滚。


    盈欢脸更红了?,他在想什么啊?


    一路无言回到府邸,傅如赏横抱她下车,另一只手?还拎着她鞋子,实在不像话。在府里倒还好,盈欢咳嗽了?声,不去在意他们的眼神?。


    傅如赏抱她到房门口,还未跨过门槛,她便交代道:“好了?,你把我放在榻上就好……”


    傅如赏在她话语声里跨过大?门,反身将门踹上,砰地一声,将人吓一个激灵。


    盈欢抬眼看向他,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她的绣鞋扔在地上,转过身便将她放在矮榻上,随后欺身而来。


    盈欢眨着眼,有些?慌张:“……干嘛?”


    傅如赏吞咽,瘦削的喉结上下滚动?,逼近她面前,破天荒地勾了?勾唇:“马车上不是就看出来了?吗?”


    盈欢别?过脸,迟疑道:“看出什么?”


    “看出我在想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已经想闭上眼睛了?。


    傅如赏笑起来的声音似乎更低一些?,也更沉一些?,仿似冬日的风,“也没想什么,想了?些?诗词。”


    更准确来说,是淫|词艳|曲。


    他们念书那会儿,都是半大?的少年,懵懂好奇,自然免不了?涉猎些?淫|词艳|曲。


    盈欢一脸震惊,他……也看那种东西?


    傅如赏答道:“偶有涉猎。”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左右是几句干巴巴的诗。但当诗句里的东西真铺展在眼前了?,一切便都活色生香。


    诗者,情与景交融。大?抵是如此。


    原本只是逗逗她的,可这会儿她躺在怀中,羞涩地微垂着眉眼,长睫毛偶尔扇动?几下,不是很?想退开这一步。


    便如此僵持着,她余光里瞥见自己那只凌乱的鞋,再又看他们之间?的姿势,只觉得?太过狼狈。


    盈欢试着推了?一把傅如赏:“你先起来。”


    傅如赏敛去笑意,退开一步。还是不逗她了?。


    身前的威压一下子退去,盈欢胸口起伏着,用手?肘撑起身来。


    傅如赏整理自己官服下摆,想起那位承平侯,道:“今日承平侯于你有恩,我会记着,但你别?靠他太近。”


    盈欢哦了?声,她也不是很?好奇,只是习惯性地问了?句为何。傅如赏道:“他向陛下求娶丹阳县主,丹阳县主毕竟与你不合,还是少往来好。”


    更重要的是,他直觉这元斐并不简单,浑身上下透着股危险的气息。还有丹阳,她又怎么会与承平侯扯上关系呢?


    傅如赏掩下情绪,又叮嘱她自己注意,莫要再伤着,还叮嘱了?一番宝婵,仔细看着自家夫人。宝婵连连应下,才送走这尊大?佛。


    见他背影走远,盈欢捂着心?口长舒了?口气。


    宝婵看她面上红晕还未褪去,随口打趣道:“如此白日……”


    她故作促狭地挤眉弄眼。


    盈欢瞪了?她一眼,搀着宝婵起身,余光瞥见那只鞋被他放好在脚边。


    她顿了?顿,抬头?时视线还未有焦点?,与宝婵说话:“糕点?你买了?么?待会儿给娘送过去。”


    这种时候了?,还记着糕点?呢?宝婵叹气,她不过去买个糕点?,哪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


    “那马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发?了?疯似的,我当时瞧着都替夫人捏把汗。好在万幸,夫人没事。要不然……唉,这一年怎么感觉多灾多难的,夫人,咱们要不去法缘寺里上柱香吧?化煞去晦气。”宝婵越想越觉得?这提议好极。


    盈欢看了?眼自己的腿,只道:“过几日再说吧。”-


    苏眉听闻她受了?伤,那眉头?就没松过。


    “宝婵说得?对,等你这伤好了?,是得?去庙里拜拜菩萨,也顺便求求子嗣。”


    盈欢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却想起最开始傅如赏说的话,不由皱眉。说起子嗣这话题,有一件事她一直觉得?奇怪。


    除了?第?一回没有记忆外,盈欢有记忆的时候,傅如赏根本没在里面那什么过……她那日被那几个嬷嬷逼着恶补了?一番知识,明白须得?男子将那水儿留在女子体?内,方可能受孕。


    傅如赏为何要这么做?看起来对孩子一点?也不想要嘛。


    她走神?,苏眉唤了?她三回,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娘。”


    苏眉皱眉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和娘说说?”


    盈欢迟疑了?片刻,期期艾艾道:“没什么。”只是将傅如赏说的那些?看开的话,隐去头?尾向苏眉提及。


    苏眉若有所思,长叹一声:“能放下,自然是最好的。许多事情,本来就是很?无奈的。人活一世,总有许多事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她看着盈欢懵懂的眼,轻拍了?拍她手?心?,“以后啊,你就明白了?。”


    她何尝没恨过呢,触手?可及的幸福在眼前被颠覆,遇上一个不幸的家庭,她也恨过。可是随着这日子一天天消磨,有些?事倒是看开了?。


    看她神?色又忧愁起来,盈欢连忙换了?个话题,说起今日宴会上听到的好玩趣事与苏眉分享。母女二人温馨了?会儿,便时辰不早。


    盈欢行动?不便,从苏眉那儿回来费了?不少功夫。回来时傅如赏在,他已经换下官服,见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出门来轻声教?训:“不是让你别?乱跑嘛。”


    他力气大?,原本宝婵与另一个婢女搀着她,傅如赏一来,一个人便能将她拎起来。


    盈欢小声辩驳:“我没乱跑。”


    傅如赏抿唇,将她按坐在榻上,道:“今日这事儿有些?突然,也有些?蹊跷,我原有所怀疑,只是调查一番,毫无线索,似乎真是意外。”


    他语气有些?不大?相信。


    盈欢接话:“哪儿有那么多人要害我?我是什么大?人物?么?”


    傅如赏皱眉看她:“但我结仇颇多,我不放心?。”


    盈欢咬唇,还是道:“或许只是意外呢?今日那马车伤了?多少人?那些?人没什么大?碍吧?还有损坏了?人家财物?的,可怎么办?”


    她眨着眼看傅如赏,别?人做生意也不容易,总不好随便蒙受损失吧。毕竟是他的马车,适当地给人家一些?赔偿,总是可以的吧?


    傅如赏意会,点?头?,又问:“药上过了??”


    盈欢摇头?,命宝婵去取药膏,并命人打盆热水来。


    宝婵取来药膏,看了?眼傅如赏,自觉地退下去。傅如赏也没介意,在手?心?里揉开药膏,抚上她白玉足。


    临近十月,夜色已经透着凉意。晚风经过窗牖,空空荡荡地响。


    盈欢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一时没想起来哪里不大?对劲。


    她注视着傅如赏修长的指节,握住了?自己的脆弱脚踝。她从未觉得?自己脚踝如此瘦弱过,他单手?就能握住。药膏冰冷冷的被揉开,有些?滑腻的肤感。


    她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这院子里好空啊。


    那些?绿植与装饰都没有,好像是冰冷的栖息之所,而不是常住的家。


    傅如赏松开手?,满屋子的风好像都绕过她脚踝那样的凉爽,盈欢盯着自己那转青紫色的伤处看。


    傅如赏叫她的名字:“盈盈。”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她。


    他没头?没尾地续上了?白|日那分明早结束的话题,控诉她的罪名。


    第54章第 54 章


    罪名是, 引诱。


    盈欢惊慌失措:“哪有?”


    她分明克己守礼,连他多看一眼小脚都会觉得惶恐,何来引诱一说?


    她反驳:“是你?自己心?思歪。”


    傅如赏似笑非笑的, 说那天她不省人事的时候, 在这张榻上如何引诱他。盈欢一时哑口无言,张着嘴眨眼,好久才说, 那时情况怎么一样?


    她别过脸, 撑着扶手?起身,便要?离开他身边。被傅如赏拉回来坐下, 他看着她的手?:“手?上的药还没换呢, 去哪儿?。”


    盈欢拿手?挡了一下,恰好撞上他胳膊肘, 又疼地吸气。傅如赏只?轻声笑,可面色冷,这笑瞧着也像嘲笑似的。


    “好了。”他正?色说,握住她半截手?掌, 取下那些包扎的布,其实手?上没什么伤口,不过零碎破了些皮, 看着有些红。


    盈欢也没那么娇气,索性说:“算了,别换了,也没伤什么, 不碰水就好了。”顺便借机转移话题。


    傅如赏直直看着她手?, 忽然没说话。


    盈欢想起他的论调,莫名缩了缩手?, 有些戒备地看他。傅如赏好笑,他又没干嘛,一副他马上要?做大饿狼的神情做什么?


    既然她要?这么想,他只?好恶人做到底了。


    傅如赏呵斥了声:“别动。”抓着她手?拉回来,送到眼前?,还是替她清理了一下伤口,仔细包扎好,而后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盈欢眼眨得更快,“你?干嘛?”他越来和以前?不像一个人了。


    傅如赏道:“你?怎么知道,我从前?没想对你?做什么?”


    盈欢愣了愣,啊?他以前?话都不好好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总不能板着张脸骂她的时候,心?里?却在想,怎么调戏她吧?那也太分裂了。她暗自腹诽。


    可转念却想,倘若他真这么分裂,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一面觉得,她们是入侵的坏人,一面却又觉得,她们是好人?是这样吗?


    一时又有些酸涩。


    她收回手?,犹豫着开口:“不早了。”睡觉的含义自然是单纯的,毕竟她如今怎么说也是个伤患。


    她吹灭了灯,在昏暗的光线里?,手?肘撑着床沿爬进里?侧。傅如赏睡觉姿势很板正?,手?搭在小腹处,胳膊卡着毯子,闭着眼。


    成婚之后,在还没什么接触的时候,他也是一直如此。直到有了亲密接触,他大多时候便搂着她睡。


    她知道傅如赏还没睡,想了想,从被子一角钻进去,挪近他身侧,钻进他怀里?。


    傅如赏睁开眼,好一会儿?,才伸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他小心?得很,不碰到她伤处,下巴轻蹭了蹭她头顶。


    算上上一回,她已经是第几次主动了。


    傅如赏只?当这是进展-


    元斐从前?隐居山林,住处在山上,元家商业发达,不过元斐不亲自管理,都是交付底下人去打理。进了京,自然住在上京的宅子。


    宅子在长乐坊,这一处住的全是富贵人家,承平侯的府邸也并?不显特殊。不过进了门后,便是富丽堂皇迷人眼,进门处开始,摆设便都是以华贵为主,任谁看了都要?惊叹一句。


    元斐一点不觉奇怪,平静地跨过长廊,进到后院一处院子。他让仆从都停在门外等,自己一个人进了门。


    屋内摆设皆可猜测出这是女子香闺,元斐挑起珠帘,道:“你?说得不错。”


    他正?对面是铜镜,镜中映出一女子面容,正?是丹阳。


    丹阳轻笑,转过头来,听他的下半句:“她的血的确很纯净。”


    元斐步至旁边湘妃榻上坐下,微垂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他幼时便体弱,差一些命丧黄泉,让一游方先生救回来,此后便以吸食人血续命。这听来不可思议,会被人认为是怪物?。


    可倘若他是天下之主,那这世上的规则便得由他来定?,到时候什么是怪物?,什么是正?常人,自然也由他说了算。他祖宗便是皇帝,不过是让给了旁人做。他们做了这么多年,享福这么久,也该让位了。


    这原是丹阳劝说他的说辞。


    那日他在林间救下这女子,她中了药。元斐对男女之事兴趣也甚,自然是带回来享用了一番。原以为她醒后会寻死觅活,可这女人竟不大相同,反而与他谈条件。


    他承认,她说的话很有吸引力。


    他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有什么错处?


    元斐细长手?指轻搭在桌边,问丹阳:“傅盈欢是不错,可她身边那位傅大人可不是好惹的。”他懒懒看向丹阳,似乎在等她的话。


    丹阳冷笑:“等你?当了皇帝,要?他死还不容易?”


    元斐挑眉:“似乎也是。”


    这应该算什么,谋朝篡位?元斐轻笑,要?怎么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他在朝廷没有任何地位,也没有自己人,但他有钱。只?需要?用钱买通某一些人的消息,再安排自己的人倒也不难,不过若是要?如此筹谋,太久了。他不想等。


    最快的办法,当然是杀了皇帝。如今的皇帝没有子嗣,他只?需要?再动些手?脚,就能让皇位回到自己手?里?。


    至于如何杀了皇帝,这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这事儿?可以慢慢来,他还有等几个月的耐心?-


    盈欢伤了腿后,便二门不出。不过听说她的遭遇,不少?夫人小姐皆来看望。盈欢应付她们,脸都快笑僵了。好容易把人都打发走,关起门来和宝婵说悄悄话。


    “累死我了,不知道她们干嘛都赶一天来。”她猛喝了口茶水。


    宝婵接过空茶杯,劝道:“夫人慢些。大抵是通过气吧。”


    上京这些夫人小姐的,也有党派,搞得和前?朝似的,还带勾心?斗角。盈欢融入不了,又身份尴尬,偏偏还是个美人儿?,自然颇有些边缘。


    如今是个个都巴结了。


    盈欢撇嘴,其实懒得应付。


    除了这些来的,还有些没来的,但差人送了礼来。盈欢让宝婵清点礼单,都是人情,日后要?还的。


    没想到还有一份承平侯的。


    宝婵皱眉,猜测是不是丹阳命人送来的,“里?头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吧?譬如说,毒蛇?毒蝎子什么的?”


    盈欢笑她想象力丰富,不过也留了个心?眼,让她拿去外头打开一看究竟。宝婵才拿着东西?步至门口,迎面见傅如赏回来。


    “少?爷。”宝婵退到一侧。


    傅如赏停下脚步,看向她手?中的锦盒,问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宝婵便如实回答,将东西?呈给傅如赏。


    傅如赏轻皱眉,当即打开,没什么毒蝎子,不过是瓶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


    只?是这承平侯无端送什么礼?他今日进宫,也见到了承平侯。


    傅如赏把东西?给宝婵,跨过门槛,见盈欢慵懒坐着,有些没精神。进大门时已经听说今日府里?客人多,料想到这场面。


    他走近,还是打趣:“可把你?累惨了?”


    盈欢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笑道:“是啊。”理直气壮的。


    傅如赏说起元斐,元斐今日去见萧润,是为商谈与丹阳县主的婚事。“承平侯似乎很中意县主。”


    盈欢哦了声,不甚理解,“兴许有些人就喜欢嚣张跋扈些的姑娘吧。”她对丹阳没什么兴致,上一回已经打破了她全部好印象,没想到丹阳心?肠能坏到如此地步。她能嫁承平侯,也是意外。


    盈欢情绪上来,也会想,兴许她嫁得很差。可冷静一番,又觉得这很幼稚。她在这里?揣测丹阳毫无意义,又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与那承平侯的几面之缘来看,那人不大像个好相处的。盈欢又想起傅如赏,傅如赏其实看起来也不大好相处。但承平侯又不同,他有些阴森气质,大白天也像见了鬼。还是傅如赏更好些。


    她说得认真,傅如赏听得皱眉。


    “我是夸你?嘛。”她已经觉得自己越发不怕傅如赏,什么话都敢说。


    主要?是渐渐发现,他也不会真同她生气。其实也才没多久,从江南那一路上回来,好像就变这样了。但人一旦恃宠生娇起来,快得很。


    傅如赏冷笑了声,不置可否。也就是这些天,她身体不方便,要?不然总得从别处讨回来。


    盈欢也猜到了,吐了吐舌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她对那些事没什么太大兴趣,甚至有些许抗拒,因为他每回都太过,很累,也有些欢愉太过的惶恐。


    回来的途中又在马车上,她简直是……天天被拆了重组,组好又拆。回来的路上人更多,地方就那么点,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


    她忽然想起孩子一事,咬着唇欲言又止。


    “……你?先前?不是说,孩子么?”她声音又轻,语速又快。


    第55章第 55 章


    说罢还掩嘴轻咳了声, 她知道傅如赏耳力目力都不同于常人?,即便她说得再轻,他也能听?见。


    身前的人?却许久没有回音。


    久到她以为他真没听?见, 甚至于打?算再问一遍。毕竟……这也算她答应过的事情, 总不能随意?食言。


    才听?见傅如赏一声轻叹,似乎是?苦笑:“随口一说。”


    啊?就……没了?随口一说?


    盈欢当即想到他幼时?的经历,是?因为这所以才不喜欢孩子?吗?一时?又有些心酸。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转移话题速度却只需要片刻功夫。


    “我饿了。”她开口, 唤宝婵进来,命她去小厨房传菜。


    宝婵应下, 很快又去了。傅如赏却还没动静, 垂眸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孩子?不过是?累赘, 并非必需。”盈欢想得都对,傅如赏一点也不喜欢孩子?,一想到孩子?,似乎都会想到觉得痛苦。


    孩子?等同于痛苦, 他们都会痛苦。无法给予孩子?幸福与温暖的时?候,它是?不应当出生的产物。而傅如赏对自己,毫无把握。


    盈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 许久之后,她倾身抱住了傅如赏-


    那位承平侯近来出现的几率实在频繁,傅如赏已经好几次在街上遇见他。有些时?候,他是?一个人?, 而有些时?候, 他却与朝中?某些官员一道出现。


    虽说这种出现,并没有深入交流, 不过是?同时?出现在了某一处。


    第一回见到的时?候,傅如赏并未放在心上。可第三次见到的时?候,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可明面上又没有任何不对,傅如赏只好留个了心眼,派人?暗地里跟进了一番。调查之人?的结果也很正常,承平侯与那些人?并不认识,不过是?恰好出现,并在店中?寒暄了一番,便再没有下文。


    看起?来什么问题也没有。


    傅如赏只好将这事儿按下,近来拱辰司颇为忙碌,程敬生一事牵扯到大小官员,桩桩件件都很麻烦,得跟着那些名单追溯下去,一一处置。另外,还得大刀阔斧地将另一些人?也处置了,因为程敬生是?杀鸡儆猴的鸡,如今便该教训那些猴了。


    拱辰司忙得脚不沾地,傅如赏回来的时?辰自然也越来越晚。起?初盈欢还能等他回来,后来便等不到他回来便睡去。


    而处理完那些,紧跟着便是?秋狩。秋狩是?北燕的老传统了,因为开国皇帝便是?将军,重武,因而也重视狩猎。马球也正因如此,才得以盛行?。


    盈欢腿早好了,能跑能跳,秋狩到了眼前,自然又活跃起?来。虽然女子?不能参与,可看着他们骑马射箭,仿佛也令人?心潮澎湃。


    对此,傅如赏只道:“你想参与进去?”


    盈欢想了想,还是?摇头,又点头。她有些跃跃欲试,可自己如此体力,根本连弓都拉不开吧。


    傅如赏道:“无妨。”


    她还以为他要说,我可以教你,结果傅如赏却说,这么些时?日,教了她也学不会,不过可以去玩玩。


    盈欢:“……”


    她哼了声,谁说她学不会了?


    傅如赏哦了声,还真答应了教她。距离秋狩还有不过六日,盈欢确实没学会射箭,勉强能拉开弓。


    到秋狩那日,只有她一个女子?换了身骑装,盈欢又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没跟着去。那些夫人?们虽觉她奇怪,也没人?敢说。


    她便与她们一道坐着,看男人?们骑着马,马上要进树林之中?。


    眼看着队伍已经进去,却远远看着有个人?掉了头,是?傅如赏。


    他骑着马经过女眷宴席前,傅大人?这张脸往哪儿一站都是?全?场寂静的效果。他旁若无人?地看着盈欢道:“来。”


    盈欢有些窘迫,看了眼傅如赏,犹豫着要不要起?身。


    他催促:“再不走,就得垫底了。”


    每年秋狩都有比赛环节,虽说不那么正儿八经,大家倒也兴致勃勃。萧润对这些感兴趣,早已经进去。


    盈欢被他这么一激,蹭地站起?身来,“那你等我一下。”


    宴席设在台上,他却是?骑马站在台下,她总得绕过去才好。傅如赏只让她伸出手来,而后长臂一伸,直接叫人?带了过来,放在身前。


    盈欢后自后觉:“不应当给我备匹马吗?”


    傅如赏没回答,只是?夹了夹马腹,马便飞奔起?来。


    盈欢会骑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进了林子?,她想起?什么,又问:“你真会垫底吗?”以的能力,不应当吧?


    傅如赏摇头:“不会。”他从?旁边那囊袋之中?抽出一支箭,眼疾手快地搭弓,那支箭破空而去,射中?了一支正逃窜的鹿。


    第56章第 56 章


    盈欢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见咻然一声,而后那只鹿便倒下了。她甚至还没看见那里有一只鹿。


    “哇。”她不由惊叹。


    猎物被射中之?后,会有人来负责收场, 他们的箭矢上?做了标注, 可以分辨出来是谁的。林子里的比赛,自然也实?时播报向外头?宴席。


    傅如赏拔得头?筹。


    这也不算太过惊讶的事?,甚至未引起太大反应。傅如赏这人向来优秀, 打小便是如此, 在世人眼中,倘若有一日?他失了手, 才是值得惊叹的事?。只有人淡淡感慨:“果然又是傅指挥使。”


    外头?说什么, 里头?自然不知道。盈欢拍手叫好,显然有些欣喜, 笑意从眼角眉梢往外跑,流露出少女的天真。从前她的这份笑意与?天真美好,都是傅如赏远远观望的东西?,终于也到了他眼前了。


    傅如赏心念一动。


    她看得认真, 一双眼明亮晶莹,忽然啊了声,意识到可能吓跑猎物, 又戛然而止地收了!声,后半截用气音说。


    “那儿!那儿!如赏哥哥!”她激动地拉他袖子,提示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丛林里有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傅如赏搭弓, 箭发出去,再次命中。


    盈欢再次压着嗓子惊呼, 她早知道傅如赏很厉害,但?这么直观地感受,还是第一回。从前她也不过是那宴席里等着内侍通传消息的一个,看不见他如何搭弓,如何射箭,如何百发百中,如何……英姿勃发。


    傅如赏实?在是快又准,不多时已经远超其他人。中途他们俩与?萧润打了个照面,萧润挤眉弄眼地调侃:“佳人在侧,果然是更加英勇了。”


    傅如赏没有反驳,只说:“陛下说得有理。”


    盈欢全程笑眼弯弯,都没停过,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笑意吟吟。她从前听闻傅如赏的消息,也替他高?兴的,只不过不好太过展露,却也有种自己人的骄傲感。今日?却不同,今日?是在明面上?的,自己人的骄傲感。


    她又瞧见草丛里有动静,着急地扯他衣角,那动静又快又小,盈欢眼睛盯得紧紧的,手上?胡乱扯着,完全没意识到扯错了地儿。


    傅如赏也没反应,一支箭发出去,似乎是中了。盈欢待确认中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视线一偏,便瞧见了自己的手扯在哪儿。


    她脸一下刷红,猛地缩回手来,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傅如赏定定看着她慌乱的眼神?:“是吗?”


    盈欢羞愤欲死,撇了撇嘴,明白继续这个话题,只会是自己吃亏,索性?转移话题:“你现在肯定是第一名了,也不知道第二名是谁?”


    今日?比赛自然也有彩头?,不过今日?的彩头?盈欢不怎么感兴趣,是一把?上?好的宝剑,挺配傅如赏的。她当然觉得傅如赏能得到最好。


    不过也会担心,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才说罢,便有一支箭从身侧不远处破空而来,定住了树上?的一只鸟。


    盈欢惊讶循着箭发出来的方向看去,竟是那承平侯。


    她蹙眉,小声嘟囔:“他看起来也挺厉害的。”


    傅如赏轻拧眉头?,不知为何,他对这承平侯实?在好感不起来。


    承平侯倏忽到了眼前,与?傅如赏他们打招呼:“傅大人。”


    “侯爷。”


    只寒暄了两句,便又各自行?动。


    起初一切如常,只在临近结束的时候,忽然间变了风向。


    众人停下动作,也并未在意。直到又过了会儿,忽然林中传来很大的动静。那声音听起来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似乎是某种猛兽的怒吼。


    声响回荡在林中,惊飞了所有的鸟儿。看着那些鸟儿,盈欢心中慌张起来,看向傅如赏。


    这是出什么事?了?


    傅如赏面色凝重,似乎也在想这是出了什么事?。他扯着缰绳,掉转马头?,冷声道:“是猛虎。”


    行?宫里在举行?秋狩之?前早就检查过很多次,不可能有这种疏忽,放进猛虎。这不可能是巧合。


    傅如赏带着盈欢往出林子的方向去,一路上?遇见了好些人,都面色慌张。


    “这是什么声音?不会出什么事?吧?”


    大多数人都已经在这里,傅如赏一眼望去,一没看见萧润,二没看见元斐,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是冲着萧润来的。


    他看了眼盈欢,又看了眼身旁一人,道:“世子可否愿意将马借我一用?”


    那人点头?,傅如赏飞身上?他的马,回头?嘱咐盈欢:“你同他们一道出去,告诉丰山,离开此处,退去行?宫安全处。”


    他言一出,一时人心惶惶,都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盈欢点头?,看着他纵马而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揪心-


    傅如赏骑着马往先?前的方向去:“陛下!”


    萧润会武,倘若只有猛虎,事?情不见得很坏。但?倘若还有旁的,就不好说。


    他眉头?一直紧皱,不敢放松,叫了几声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跟在萧润身旁的侍卫。侍卫受了重伤,躺在树边。


    傅如赏着急道:“陛下人呢?”


    侍卫艰难地抬手给他指了指方向:“陛下……陛下……”


    傅如赏心中一凛,奔向那处,有猛虎出没的痕迹,似乎还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萧润与?他自小一道长大,情同手足。他与?家人关?系不亲近,萧润可以说是这世上?与?他最亲近之?人。这份情谊,纵使他做了皇帝,也并未有所改变。


    他不能接受萧润有任何意外。


    草丛上?有血迹,滴了一路。他沿血迹一路找过去,生怕这是萧润的血。


    血迹在某处戛然而止,傅如赏整颗心都提起来。


    “陛下!萧润!萧长泽!”


    没人回应他。


    傅如赏心沉到谷底,不过这么会儿功夫,那猛虎的叫声竟也已经没了。


    他勒马回转,余光瞥见一旁有所动静,策马而去,便见到受了伤的萧润。


    萧润左手至前胸一片血污,有人正在替他简单处理,见了傅如赏,他抬眸笑道:“我可听见了啊,你大胆,竟敢直呼朕名讳。”


    傅如赏翻身下马,朝萧润走近,没好气地看了眼他,接手旁边包扎那人的活计。


    “嘶。”萧润吸了口?气,“你是想弑君犯上?吧?”


    傅如赏用力打了个结,只冷哼了声。他将人扶起,询问?起先?前状况。


    萧润说,原本没什么异常,直到忽然出现了猛虎叫声。他当时还未反应过来,那猛虎竟已经朝着他们过来。他们一边后退,一边想办法,不过还是受了些伤。现在那猛虎已经被引向了别处。


    傅如赏听得愁眉不展,和萧润对视了一眼,萧润便明白他心中所想,道:“你怀疑有人故意作乱?”


    傅如赏点头?,道出承平侯的疑点。可疑点终究是疑点,没有确切证据。


    二人打道回府,听闻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都吓死了。好在陛下安然无恙,又都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转移,在门口?等着人。皇后站在最前面,远远看见萧润身影,竟有些眼眶湿润。


    盈欢亦然,她站在前排,瞧见傅如赏的身影,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


    待他们到了跟前,盈欢没忍住,满眼的泪怎么也兜不住。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觉得这样丢人现眼,低着头?。


    傅如赏抬手,摸了摸她头?顶。


    这是在乎他吧,在乎他的生死,他便当是在乎他整个人了。


    萧润受了伤,被簇拥着转向太医那儿,他看了眼裴筝,用右手牵住了裴筝的手,与?她一起往前走。


    傅如赏轻笑了声:“走了。”


    盈欢犹豫了片刻,用拇指和食指指腹,攥着他一点衣袖,跟上?他的步子。


    第57章第 57 章


    陛下出了事, 自然都得跟着去瞧瞧,今日前来的皆是些达官显贵,谁也不会盼着陛下出事。傅如赏与盈欢落在?队伍最后?, 跟着进?了无极殿。


    太医早就待命, 这?会儿急匆匆地过来看诊。除了萧润,还有好些将士也受了伤,已经吩咐了医官去看诊。


    虽说大?家是要知道陛下到底情况如何, 但?也不可能放他们这?么多人进?去, 因?而大?多在?外面等着。唯有皇后?留下。


    太医小心解开萧润身?上伤处,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裴筝不由蹙眉, 看向萧润,眸色担忧。


    “陛下……”


    萧润还牵着她手, 松了松力道以示安抚:“我没事。”


    他没用朕,裴筝稍愣。


    太医替他仔细处理伤口,裴筝往后?一步,让开位置。太医道:“陛下, 可能有些疼。”


    萧润摇头,反而别过头去与裴筝说话?:“没吓到吧?”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是她的夫君, 倘若他死了,她的身?份与命运都会发生?极大?的改变。毕竟裴筝膝下无子。


    萧润琢磨着这?事儿,没有儿子到底对她不好,倘若真发生?什么事, 她定?然无依无靠。他们成婚有几年, 并未特意避孕,可就是一直没有动静。萧润也郁闷过, 他曾经想,倘若有个孩子,是不是能将她绑住,能让她忘了那个心上人?后?来又觉得自己太过卑鄙。可如今想来,必须得有个孩子才行,这?也是为了国家安定?。


    裴筝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孩子,但?还是应答:“陛下说的是。”


    是真疼,萧润额头一层汗,脸色也发白,好像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和她说着话?。


    “好,那回去之后?,便让太医来……瞧瞧。”他垂下眼睫,微咬着下唇内侧,还是吸了口气。


    裴筝看在?眼里,取下帕子,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有些不忍:“太医,可否快些?”


    太医恭敬道:“回皇后?娘娘话?,微臣已经尽力了。”


    裴筝拧眉:“那……可有什么止疼之药?”


    萧润听在?耳中,竟有些欣慰,“不必了,朕还能忍受。”


    待处理完伤口,上完药,萧润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裴筝面色不大?好看,叹了声?。


    太医退下去后?,殿中便只有他们二人。


    萧润忽然叫她的闺名?:“阿筝。”


    裴筝又是一愣,对上萧润的视线,他这?会儿虚弱苍白,眼神竟意外变得深情。“陛下有何吩咐?”


    萧润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在?身?侧坐下,“我今日差一点以为我要死了。”回忆起来,仍旧是惊悚骇然。


    “我……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萧润喉口有些发渴,“你……嫁给我这?些年,心里有没有一点点,欢喜我?”


    裴筝定?定?看着萧润,似乎不可置信,良久才找回自己声?音:“陛下为何……忽然问起这?来?”


    萧润道:“别叫我陛下,你就回答我吧。我有没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取代了你心里的那个人?”


    裴筝更惊:“我心里哪有旁人?”分明是他自己心里有人。


    萧润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旁人?便是说,你心里有我,是吗?”他忽然欣喜若狂,差一点牵扯到左手伤处。


    裴筝连忙将人按住,有些不悦道:“你别乱动!”


    萧润点头,坐回去,目光灼然看着她,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心里有我?”


    裴筝是闺秀之仪教导出来的,哪里能这?么坦然地讨论这?话?题?只是别过脸,很轻地嗯了声?。


    又说:“那陛……你呢?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取代过她的一丁点?”


    萧润茫然:“谁?”他哪里还有过别人啊。


    裴筝咬唇,道出原委。当年都传闻他不肯娶她,是因?为心中有个人,闹得沸沸扬扬的。


    萧润哭笑不得,又大?喜过望,用右手将人搂进?怀里,抱得很紧。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了。


    当年他在?郊外的佛寺脚下遇见一女?子弹琴,心生?仰慕,他还与那女?子合奏过一曲。故而当时乍一听闻赐婚,才有不愿意一说。后?来得知赐婚的是她,那是欣喜万分。


    “那人就是你啊,你自己忘了?”萧润蹭着她的情丝,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裴筝也有些茫然,竟是如此么?-


    得知陛下没什么大?碍,众人都松了口气。丰山便传旨意,让他们各自回去。


    盈欢跟着傅如赏,眼看要跨过门槛,忽然哎了声?,犹豫着:“如赏哥哥,你……你没受伤吧?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傅如赏眸色一瞬间变得柔和,摇头:“没有,走?吧,回去了。”


    二人回到下榻的宫殿,便有人备热水,伺候洗漱。盈欢转身?在?红木圈椅上坐下,还有些恍然,今日这?事儿闹的……太吓人了。


    傅如赏解下外袍,搭在?屏风上,又想起今日的疑点。


    傅如赏第二日便着手去查,只是如他们所料,怀疑是一方面,可任何证据都找不到,这?却是另一方面。


    他皱眉与萧润回禀,萧润在?昨日得知了真相?之后?,就忍不住开始傻乐,过一会儿便要笑。


    “你查着吧,倘若他真有问题,自然会露马脚的。”


    傅如赏没好气看了眼人。


    萧润掩嘴,摸了摸嘴唇,又忍不住拍着傅如赏的肩道:“珍之,你知道吗?皇后?她心里有我,自少时便有我。”


    他从进?门到现在?,他已经讲了三次了,便是傻子也记住了。


    萧润又叹气,开始滔滔不绝:“若是早知道,我早该与她推心置腹谈一谈,也不至于虚度了这?么几年光阴……”


    傅如赏转身?:“没什么事,微臣告退。”


    萧润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傻乐。


    虽没查到任何证据,傅如赏还是让人盯紧了这?个元斐。


    元斐看着身?后?的尾巴,看来只能再等两三个月了。他已经开始没耐心了,甚至想着,要不要干脆不这?么麻烦,直接将人杀了算了。


    可这?太过冒险,元斐自己也清楚。他轻声?叹息,余光又瞥见那些暗探,有些不高兴。这?傅如赏……真是……


    他想起他身?旁那个眉眼明亮的女?人,虽说奈何不了他,可奈何一个弱女?子,还不信手拈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她的滋味了。


    元斐推门,绕过一重帘门,进?到里间。丹阳今日不大?高兴,摔了几只瓶子,满地的碎片。


    她今日着人去找自己父亲,那个窝囊废,态度竟如此冷淡。她早知道,什么亲情爱情友情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权利才是最靠得住的。


    只要元斐坐上皇帝位置,她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了。等到时候,她再用些手段,给他生?个儿子,再把他也弄死,她便能垂帘听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了。


    想到这?里,丹阳隐去阴郁,堆积起一个笑容,迎上元斐:“侯爷回来了。”


    元斐今日的计划失败了,丹阳也听说了。


    元斐挑眉,轻捏住她的下巴,轻蔑的眼神:“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丹阳叹了声?:“还不是我那窝囊废的父亲。”都是皇帝的儿子,别人能做太子,他呢?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一条狗罢了。


    丹阳轻缠上元斐的脖颈,主动献吻:“侯爷下一步可有什么打算?”


    元斐抓住她的手:“暂避风头,不过我对傅家那个丫头挺感兴趣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人到了我手里,你可别对她做什么。”


    丹阳只哦了声?,没应也没反驳-


    傅如赏交代过她,离这?位承平侯远一些。盈欢牢牢记着,因?而远远地便见礼告退。


    可人却并不打算放她离开:“傅夫人请留步,本?侯有一句话?想与夫人说。”


    盈欢停下脚步,还是远远地站着:“侯爷请说吧。”


    元斐笑了声?,只是说:“本?侯不过是想问问夫人,那日给夫人送去的药膏,可还好用?”


    那药膏她都没用过,一直搁在?库房里,她抿着唇,还是直说:“还未亲自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只是那药膏妾身?还未用过,也不知晓好用不好用。”


    盈欢微低着头,说罢便转身?。


    元斐看着她背影,不由好笑,如此戒备,倒是教导得很好。不过么……事情似乎更有趣了。


    他就喜欢这?种看上去害怕他的人,最后?却甘愿臣服在?他脚下,正如那花魁一般。


    元斐抬手招来身?旁小厮,他与朝廷联系不多,但?与江湖中人联系却多,因?为他有钱,而江湖人,愿意为了钱卖命。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侯爷。”


    盈欢拍着心口,确认人走?远了,才敢放松脚步。听傅如赏的话?,这?位承平侯,似乎还有些大?逆不道。


    她带着身?旁婢子,快步走?回住处。才刚进?门,便觉后?脑一疼,失去了知觉。


    第58章第 58 章


    再醒过来, 是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


    房里点?了好?多蜡烛,照得房间很亮,有一?瞬她以为?已经天?黑。四处的窗户都封了层布料, 只有一?处露出了一?个角, 从那角落里漏出了外头的明亮天?光。


    明明还是白天?,无端却要在屋子里点?那么多灯,搞得像晚上一?样?


    盈欢后脑勺还有些疼, 待神思清明过来, 起身打量这房间。房间里好?安静,除了烛火簌簌燃烧的声音之外, 再没有别的声音。屋外也一?点?动静没有, 盈欢有些慌张,攥着手帕置于心?口。


    行宫守卫森严, 能轻易地将她带走的人,一?定是个厉害角色。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但她莫名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出现?了一?定的威胁,她想到了死之一?字。


    盈欢还不想死, 她还想见她娘,也想见傅如?赏。


    她在房中?四处查探,发觉除了些摆设, 这房中?的东西?看?不出任何主人身份。而?这些摆设,她只知道价值不菲,木料贵重,做工精美, 想来房子的主人, 一?定非富即贵。可此?次来行宫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这并无判断价值。


    不安之间, 瞥见了那扇漏光的窗户。


    盈欢走近,试图从那儿发觉什么线索,他伸手去碰,指尖却被扎了一?下,迅速地流血。


    手指的刺痛让她更清醒,现?在该怎么办?


    “你很害怕?”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进来的,似乎连走路都没有声音。


    盈欢被吓了一?跳,手撑在桌上,还扫落了一?支装百合花的花瓶。花瓶应声而?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下意识去看?,又让自己扭过头来,对上那从阴影之中?走出的人的视线。


    是元斐。


    元斐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之中?稍微带了些温度,不再如?先前那般阴森,倒像个人了。


    傅如?赏说得对,他真不是个好?人。可他无权无势,怎么可能在行宫中?带走她?这太令人怀疑了。


    盈欢脑子转得飞快,警惕地看?着元斐,决定先沉默。


    元斐步步逼近,视线却落在她手指上,那滴血都快落了,他不悦地皱眉。


    盈欢步步后退,最后被逼到退无可退,她有些慌张地大喊:“你想做什么?”


    元斐并不回答,只是捧起了她的手指,那滴血落在了地上。


    他轻啧了声。


    盈欢缩回手,从他身侧跑开,贴着墙站定,与元斐保持着距离。元斐也不恼怒,也不追她,转向榻上坐下,举止优雅。


    “你很香。”血的香味。


    盈欢不由打了个哆嗦,更为?警惕地打量他,试图与他沟通:“你想做什么?”


    元斐笑说:“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吃了你。”


    盈欢一?阵恶寒,强忍着恶心?别过头去。既然是承平侯将她抓走,想必此?处便是他的住处了……


    元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笑道:“你想跑?那是不可能的。即便你知道是我,即便傅如?赏也怀疑我,他也找不到你的。”


    盈欢沉默不语。


    他又说:“你若是听话些,自然不会受苦的。”


    盈欢咬着下唇,听得想要颤抖,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让人听起来并不舒服。


    “你放了我吧。”她试图谈条件,“你既然娶了丹阳,她与我不合,一?定会与你吵闹的。”


    元斐却笑意更甚,还带了些玩味:“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她与我没什么情分。她不会介意你的存在。”


    盈欢往后退了一?步,贴墙更近-


    傅如?赏一?回来,便看?见婢子被打晕在地,盈欢不知所踪。他脸色铁青,行宫这么多守卫,他也特意叮嘱过人看?着点?这边。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傅如?赏下意识便觉得这事儿与那承平侯脱不了干系。


    他转身便去寻人。


    元斐欣赏着她的惴惴不安,待欣赏够了,看?了眼时辰,道:“时间快到了……”


    才说罢,便有人急匆匆地过来,在元斐耳边说了什么。


    盈欢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但元斐显然脸色一?变,还朝她那儿看?了一?眼。她一?瞬想到傅如?赏。


    元斐没说什么,只是让人看?着她,而?后便走了。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盈欢有些腿软,扶了扶身后的墙。


    真的是他吗?


    傅如?赏面色不善,还带了好?些人,将他住处团团围住,见他出来,直接开门见山:“人呢?”


    元斐假装听不懂:“什么人?傅大人丢了什么人么?”


    傅如?赏懒得与他废话,面色如?霜地警告:“我劝你识相些,最好?把人交出来,要不然的话……哼。”


    元斐挑眉:“可我确实听不懂傅大人说些什么。”他自信即便傅如?赏将这儿翻了底朝天?,也找不到傅盈欢的踪迹。


    可元斐没想过,傅如?赏这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转瞬之间,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已经挂在元斐脖子上,他甚至闻到了自己血的味道。他最讨厌自己出血,因为?要花很多精力才能补回来。


    元斐脸色变了变。


    傅如?赏乜他:“我再说一?遍,人呢?”


    他没好?脸色,也没心?情。


    他一?拔剑,元斐身旁那些江湖高手也坐不住了,他们本就是收了钱办事的人,要保护元斐性命,如?今片刻之间他便危在旦夕,自然不会再隐藏。


    一?时间大厅里刀剑相向,分作两派。


    傅如?赏一?看?这些人,什么都懂了。难怪能在这行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个人,他冷笑:“不知道侯爷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侯爷不想死,最好?还是合作些。即便我杀了侯爷要受责罚,可侯爷那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亏的也不是我。”


    元斐当?然惜命,他花这么大价钱寻这么多人保护自己,又寻找美味的人血,哪里愿意让自己死?他是骄奢淫逸惯了的人,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傅盈欢,便搭上自己。


    元斐面色不虞,看?向傅如?赏:“傅大人,我劝你三思。否则你杀了我,更找不到你夫人了。”


    这么说,便是承认了他带走盈欢。


    傅如?赏收了收刀,贴他脖子更近,逼问:“人在哪儿?”


    元斐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让那人去带傅盈欢来。


    那人是他心?腹,人向来机灵,知道该怎么做。


    可他漏了个丹阳。


    丹阳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在角落里冷笑,而?后便先一?步带走了盈欢。


    元斐的人扑了个空,傅如?赏脸色更差,恨不得一?剑结果了他。元斐这时候才想起丹阳来,道出丹阳的名字。


    傅如?赏让人把他押住,而?后又命人去搜索丹阳踪迹。


    行宫有一?面是悬崖峭壁,傅如?赏犹豫了片刻,命人前去查探,果真发现?了人行过的踪迹。沿那踪迹追寻,他们很快找到丹阳。


    丹阳将盈欢五花大绑,置于悬崖边缘。猎猎大风吹着,她面对着傅如?赏,已经有些后悔。


    不该为?了那片刻的恨意,将这个女?人带走。否则的话,她还能继续为?了自己的权利的目标努力。可现?在,似乎骑虎难下了。


    丹阳抬了抬下巴,将盈欢往后推了一?步。威胁道:“你最好?别过来,要不然我立刻把她推下去。”


    傅如?赏默然看?着丹阳,转向旁边的盈欢。她头发都被吹乱了,眼神有些惶恐。


    “你想要什么?”傅如?赏试图与她谈判。


    丹阳什么也不想要,她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她知道傅如?赏的手段,即便今日放过了她,来日还是会报复的。她破罐子破摔地想,不如?就把傅盈欢推下去,让他永远后悔最好?。


    丹阳做了决断,便故意与他说:“你放了我,我便放了她。不过么,我觉得她的命比我的更值钱,不如?这样,你向我跪下磕头。”


    傅如?赏盯着她,在做考量:“好?。”他不觉得这个女?人会这么简单地放手,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倘若她有异动,立刻射杀。


    丹阳冷笑了声,而?后大笑出声:“你还真是爱她,可惜啊,可惜……”


    她说着,便要退盈欢下去。


    傅如?赏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一?箭射中?丹阳胸口,丹阳栽倒在地,拼尽力气将盈欢往后面推。盈欢只觉得重心?一?倒,整个人往后栽落,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傅如?赏动作更快,飞身而?去,拽住了她的手,可惜还是慢了那么一?步,眼看?着两人都坠下崖去。


    拱辰司毕竟是训练有素,纵然发生这么大的事,还是有条不紊地派人去查探情况。好?在那悬崖峭壁十分陡峭,但往下看?去,依稀能看?见一?个伸出的平台。


    “快,着人下去,搜寻大人。”-


    盈欢被他垫着,倒是没摔得太重,她还有些震惊。傅如?赏怎么能……这么毫不犹豫地……随她一?道下来?


    第59章第 59 章


    她回身去看傅如赏情况, 他躺在那儿,嘴角渗出一缕血丝。盈欢心中慌乱,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傅如赏?”盈欢扶起人来, 动作很轻, 怕自己不小心又伤到他。


    她急得快哭了,“如赏哥哥?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你醒醒啊……你干嘛跟着?一起下?来啊?万一……万一……”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纵然傅如赏一直向她诉说情意, 从?不吝啬, 但言语比起行动,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盈欢实在的被震撼到了, 这可?是……生死大事。


    她等同于他的生死大事。光是想?一想?, 盈欢都觉得太?过……


    她吸了口气,手忙脚乱的擦眼?泪。


    傅如赏咳嗽了声, 睁开?眼?来。


    “怎么?每次我?有事,你都哭得比我?还凶?”他声音有些沉,似乎是说话?有些费力。


    盈欢咬唇,并不反驳:“你自己又不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只是想?说些话?,可?纷乱言辞到了嘴边,又变得破碎不堪, 似乎组不成一句合时宜的话?来。


    她咬了咬下?唇内侧,问他有没有怎么?样,方才?那一下?摔得很重?。


    好在这里还有个平台,倘若没有, 他们俩就要一起葬身此处了。


    他是看见了这下?面有退路吗?还是……


    盈欢心有些乱, 看向傅如赏。


    傅如赏道:“还好,没什么?大事。”他撑起身来, 轻咳了声。


    这不是假话?,确实没什么?大事,只是看她哭得如此惨烈,又忍不住想?逗她。


    “不过手好像有点疼。”他抬了抬自己右手,故作痛苦神色。


    盈欢果真紧张起来,看向他右手:“哪儿疼啊?疼得厉害吗?确定没事吗?”


    她眉头都紧皱在一起,全神贯注盯着?他右手,傅如赏无声叹息,趁她不注意,在她额上轻落下?一个吻。


    “哎……”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这种闲工夫?


    盈欢有些不悦,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明白过来他在逗自己,又有些恼,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还骗我?!”


    她都快急哭了!


    傅如赏神色柔和下?来,将人拉回怀里,难得语气轻柔不少,哄道:“好了,不闹了,没事吧?”


    他拉着?盈欢上下?看了看,确认她没有大碍这才?放心,又打量这歧伸出来的平台,旁边有藤蔓与杂草,显然人迹罕至。离上头又太?远,下?面更是无底深渊,如今之计,只能?等待他们来救。


    拱辰司的行动力他自然知道,不会太?久。傅如赏一撩袍子,索性席的而坐。


    盈欢犹豫着?在他身侧坐下?,被他搂进怀里。他用了很大力气,都箍得她胳膊有些疼。她靠在傅如赏怀里,抬眸瞥了眼?他轮廓。


    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你方才?可?是知晓这下?面有这平台在?”


    她还是不可?置信,傅如赏竟将她看得这样重?要么??


    傅如赏垂眸,同她视线对上:“不知。”


    他沉吟片刻,解释道:“盈盈,我?并未想?那么?多。”


    那一刻根本也没时间给他想?太?多,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这么?做。何况他都说过,日后,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总不能?弃之于不顾。


    盈欢垂眸,眼?眶又有泪花涌现。傅如赏只感觉到怀里的人往更深处钻了钻-


    拱辰司的人很快过来处理现场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崖上打几根木桩,吊着?绳子下?去。这没费太?多功夫,傅如赏与盈欢很快沿着?绳子爬上来。


    上来之后,萧润已经在崖边等。见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没受伤吧?”


    傅如赏摇头:“多谢陛下?关心,微臣没有大碍。”


    出了这么?大的事,萧润干脆下?旨让他带盈欢回去修养,不必再留在行宫。


    傅如赏与盈欢回到府里后,盈欢沉默了不少。傅如赏当她是被吓到,只是安慰她,也没作多想?。


    她这一年过得实在是动荡,从?前娇滴滴的小丫头,感到害怕也不足为奇。


    傅如赏其实不太?信神佛之事,但还是为此特意去求了道平安符。夜里,他把那道平安符送给盈欢。“但保平安。”


    盈欢攥着?那平安符,有些发愣,“那你呢?”


    傅如赏看向腰间那个她送的平安扣。


    盈欢垂眸,动作有些迟缓,道了声谢。


    那日之后,那承平侯便借机逃脱,不知所踪。原本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可?他这一失踪,可?不就是不打自招,承认了那些事是他所为。于是又折腾了好一番,顺藤摸瓜,查到他原本与朝中某些官员有钱财往来,一并将那些官员查处。


    忙活完这些,冷风已经侵占上京的大小街道。


    上京冷得早,十一月中便要换上厚棉衣,才?能?抵御寒风。


    距离上回的事已经过去二十来天,盈欢性子还没养回来。婢子打起帘子,盈欢躬身进门,见苏眉穿着?厚重?,靠在软枕上咳嗽。


    苏眉一见是她,立刻喜笑颜开?,朝她招招手,“盈欢,来。”


    下?人搬了把椅子在床边,盈欢坐下?,解了披风给婢子,问起苏眉的情况:“怎么?又咳嗽起来了?是不是最近又不大好?”


    苏眉摇头:“人老了,就是这样,哪哪都容易出毛病,你别太?担心。”


    盈欢嗯了声,垂下?眉头,便有些沉默。


    苏眉多了解她,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挥退了左右,只留下?她们娘俩。“说吧,有什么?话?要和娘说?”


    盈欢目光有些无神,沉默了半晌,还是在烛火轻晃里开?口:“如赏哥哥说,过些日子,爹便能?回来了。”她很早便改口叫傅渊爹,只是在傅如赏面前,仍叫傅叔叔多。


    苏眉嗯了声,唇角微勾,似乎是欣慰:“那挺好的,正好快过年了,咱们一家人也能?团圆了。”


    盈欢又咬唇不语,长叹了声,俯身将脸靠在苏眉手心里:“娘。”


    苏眉嗯了声,等她的下?文。


    盈欢的确有话?要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从?自己拙劣的谎言说起,从?嫁给傅如赏的初衷说起。


    苏眉似乎早就知道,她自己的女儿,还能?不清楚她的话?真假?只是她那么?说,她也不想?戳破。


    盈欢有些鼻酸,又说起后来的事,说起她如何惊诧,如何不知怎么?面对傅如赏,又如何觉得,他其实也挺好的。


    “我?……我?很想?补偿他,总觉得是咱们欠了他的。”盈欢埋在苏眉手心里低声啜泣,“但他其实真的挺好的,他说的竟都是真话?,娘,你不知……那日……那日我?九死一生,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同我?一起。我?那时候心里简直……”


    她又哭得凶了些,不知道如何形容,所以这些日子,也总是不大喜欢说话?。


    “我?心里……一塌糊涂。”盈欢抽泣了声,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换位处之,要她随傅如赏去死,她只怕是做不到的。因为她顾念着?她娘,顾念着?旁的东西。


    苏眉轻拍着?她的背,有变化一声叹息:“傻孩子,那你想?和娘说什么?呢?”


    盈欢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她太?想?说说这些事了。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快一个时辰。盈欢擦了眼?泪,眼?眶还有些红,怕被人看出来,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出门去。


    帘子一打起,冷风变灌进脖子,盈欢缩了缩,偏头瞧见外头的那盆山茶不知为何倒了,道:“怎么?也没人扶一下??”


    婢子连忙扶起花盆,宝婵取了暖手炉过来,二人这才?回院子去。


    到了下?值的时候,傅如赏还未回来。


    盈欢觉得有些奇怪,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还没回来吗?”


    第60章第 60 章


    也不知为何, 大抵是今冬的风太冷,吹得呼呼作响,她总觉得心里也有些不对?劲, 像压着一口气。和苏眉吐露完心事后, 这口气倒是松快不少,可?还是黑压压地觉得不痛快。


    婢子回话:“回夫人,奴婢们并未看见大人。”


    那想来是还未回来吧, 拱辰司事务繁忙, 想来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也说不准。


    盈欢应了声,跨过门槛进屋, 屋里的炭盆暖着, 上好的炭火发出微蓝的火焰,她将手放在?炉边, 哈了口气。


    待手暖和些,盈欢命宝婵去取喷壶来,她要去看看那些新养的绿植。先前就觉得,这府里太空了, 缺了些家?的味道。


    天天住在?这么冷清的房子里,人哪里会?高?兴?


    盈欢命人迁了好些绿植进来,还特意修剪好。上京的冬天风又冷又大, 因此特意挑的是能抗冻的盆栽与树木,如今走在?廊中,满眼瞧着绿色,确实舒心不少。


    盈欢披风还未解下, 与宝婵一道去看那些新迁的树木情况, 都长势不错,她心里高?兴多了。


    眼看着要过冬, 待过了冬,明年的春日一定很热闹吧。还有好些开花的绿植,一定花团锦簇。


    想一想那画面,盈欢便觉得高?兴。又想起傅渊,傅叔叔也终于也从那冰冷的牢狱之中出来了,听傅如赏的意思,大概会?削个爵位,但仍旧挂个国公的虚名。


    这些都无所谓,以?她对?傅叔叔的了解,他?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到时候他?回了国公府,接娘过去团聚,今年的春节,还能热热闹闹的。


    至于傅如赏……看他?态度,似乎是无所谓了。


    唉,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吧。一家?人嘛,还是得团团圆圆的才?好。


    盈欢在?心中构想着这些,脚步都轻快不少,连这呼呼北风,仿佛都没那么冷了。


    才?说呢,忽然一阵大风迎面吹进来,吹得盈欢往后退了两步,连脚边的花盆都倒了两个。宝婵赶紧扶她避风,才?进屋檐,豆大的雪粒子便砸在?她们方才?站的地方。


    “怎么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急?”宝婵拍去盈欢身?上的雪粒子,替她理了理碎发,感慨道。


    盈欢摇头,不知为何眼皮跳起来。


    她原以?为是坏事,晚上却听傅如赏说,明日傅渊便能从拱辰司牢狱之中出来,就在?辰时初刻。


    盈欢欣喜万分,看了眼傅如赏,又把这欣喜压回去,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挺好的,待他?回去,便把我娘也送过去,好吗?”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傅如赏脸色。


    他?今日回来得十分晚,脸色也不太好看,大概真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她不想再惹他?不高?兴。


    傅如赏嗯了声,视线垂落在?眼前的杯盏之上。盈欢看向那套青瓷的杯盏,顺着说道:“这杯子好看吧,我今日从库房里找出来的。”


    傅如赏仍旧是淡淡应了声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盈欢抿唇,没再说话了-


    盈欢一大早便起了,想去接傅渊。苏眉坚持要一起来,盈欢拗不过,只好同意了,只是多备了两个手炉。


    她们到得早,在?旁边等,等了许久,才?看见傅渊出来的身?影。甚至天空落起雪来。


    傅渊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了声,不可?谓不感慨。他?少时意气风发,婚后也一直哽着一口气,到如今中年锒铛入狱,才?算是好像真正看开了。


    傅渊伸手,掌心接住一捧雪,有些事情,好像也需要做一个了结。


    傅如赏亲自送他?出来,远远便看见了自家?的马车。他?早猜到,没什么感受。


    傅如赏停住脚步,预备转身?回拱辰司,却被傅渊叫住。


    “如赏。”他?第一次叫他?的名。


    叫名显得亲昵,旁人家?的孩子能有这种?待遇,对?傅如赏而言却是奢望。傅渊与他?交流不多,要么省去名姓,要么连名带姓,总之就是生分到像仇人。


    傅如赏愣了愣,才?抬眸看向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他?似乎苍老了很多,但依稀可?见当年的英俊。


    傅渊同他?对?视良久,才?开口:“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他?知道自己做得多不称职,在?父亲这二字上。


    “我也同样很恨你。”傅渊阖上眸子,掩住自己红眼。


    傅如赏紧了紧握剑的手,定定看着傅渊。


    “如赏,如赏。”他?似乎是苦笑,念叨他?的名字,“你对?她而言是个赏赐,是个用来得到我的赏赐。可?是对?我而言,却是道无法挣脱的枷锁,让我永远无法反抗。”


    当年他?与苏眉两情相悦,哪怕舍弃国公府世子之位,他?与苏眉计划去江南定居。江南……傅渊睁开眼,眼眶发红,喉结滚动,看着傅如赏。


    可?是李兰心却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惜给他?下药,自毁清白,于是有了一个傅如赏。女子未婚先孕,当时他?倘若一走了之,便是要害死李兰心,也弃父母亲族的名声于不顾。


    他?自小学圣贤之书?,根本不可?能让李兰心去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无法坦然地这样一走了之。


    所以?,只好舍弃了苏眉,也舍弃了下半辈子的幸福。


    旁人或许如何期待自己的血脉,可?傅渊……他?曾恶毒到期盼他?们母子俩一尸两命,这样,他?就能从这痛苦中获得解脱。也曾恶毒到期盼他?的儿?子,不能安全长大。


    可?是他?的儿?子却那么的优秀,那么的耀眼,以?至于让人无法找到任何的借口。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恨,越是会?想,如果是和阿眉的儿?子就好了。


    于是对?他?的一切索求视若无睹,于是冷漠,于是……


    他?知道傅如赏恨他?,恨他?作为一个父亲根本从未尽职尽责,可?是他?同样地恨傅如赏,恨他?这个赏赐,恨他?这个枷锁。


    “我根本不稀罕什么世子之位,也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如果能重来的话,我只希望,离你母亲远远的。”傅渊几乎咬牙切齿。


    这些话,他?在?心里藏了二十多年了。今天终于能说出来了。


    “还有,阿眉她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恨她们没意义。你……你母亲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你以?为我与阿眉这些年为什么无所出?是因为阿眉她念着你罢了。”


    傅如赏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傅渊仰天长笑,大步迈向街上,奔向苏眉。苏眉欣慰地叹了声,与他?抱在?一起。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她们也听见。盈欢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自然是替他?们高?兴的。可?是方才?那番话,却又听得她震惊不已。


    原来……是这样么?


    她看向身?后的傅如赏,他?还站在?门口,视线望向他?们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想。


    盈欢接过宝婵手中的伞,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冰冷的手。她握着手炉,手还温热着。


    “如赏哥哥。”她嫣然笑道,试图安慰他?,“晚上想吃什么?”


    这些话……任谁听了都会?心里难受的吧。纵然他?说,他?决定放下了。


    “吃八宝鸭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让小厨房热着菜。”


    傅如赏垂眸看她,意外笑了笑:“都行?。”


    “好。”盈欢点头,握了握他?手,“那我回家?啦。”


    她再三回头,看傅如赏神色,见他?似乎真没什么影响,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


    出门时她们乘了两辆车,盈欢想了想,没跟他?们一道回去,只让马车送他?们回国公府。她则回了指挥使?府邸。


    傅如赏下值回来,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受影响。盈欢松了口气,给他?夹菜,撒娇道:“你吃这个,很好吃的。”


    傅如赏吃了口,“嗯,挺好吃的。”


    外头又下起雪来,雪落无声,仿佛安静不少。


    屋内的灯火留了一盏,原是要全熄的,盈欢特意命人留了一盏。傅如赏喜欢留些光。


    她特意耐着性子主?动了些,感受着他?的摩|挲,皮肤都要磨红似的。


    她在?哄傅如赏,不知他?看明白了没有。


    应当是看明白了吧,不然这么可?劲儿?折腾她干嘛?


    盈欢实在?是累极,从头发丝儿?到脚趾都累,被他?抱着沐浴过后,便枕着落雪的声音沉沉睡去。


    还做了个好梦,梦里春暖花开的。


    第二日一早,屋里的炭火正旺,烘得屋里如春三月似的,盈欢的心却如外头的冰天雪地一般冷。


    “夫人,宫里来人了。”


    盈欢穿戴好,一大早睡醒还有些懵。她起得晚了,又不用侍候公婆,自然由着性子贪睡,傅如赏也不管这些。可?这宫里来人是什么情况?


    她行?至前厅迎接,是陛下身?边的丰山:“见过丰总管,不知宫里可?是有什么大事?”


    丰山笑吟吟道:“夫人多礼了,的确有一事要与夫人说,傅指挥使?心怀天下,今儿?一大早上便进宫面见了陛下,自请去南墨边境带兵打仗了,说是势必大败南墨,否则便无颜面回京面见陛下。陛下的意思是怕夫人不清楚,会?担心,特意差老奴来知会?一声。夫人可?能不知,南墨蠢蠢欲动,边境战火近日已经响起,这是密报。傅大人有如此胸怀,是陛下之幸,是北燕之幸。哦对?了,陛下还说,请夫人进宫一趟。夫人收拾收拾,便随老奴走吧,轿子已经在?外头等了。”


    盈欢神色滞然,久久未能回神。他?往常也走得走,她压根没做他?想,怎么就自请去边境了?


    分明昨日还一切如常,甚至这么折腾她,结果……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第61章第 61 章


    盈欢随丰山一道进了宫, 一路上心神不定,神思恍惚,一直在想傅如赏。是因为昨天傅叔叔说的那?些话吗?


    眼看着到?了第三道宫门, 盈欢下马车, 随丰山步行。去?的不是崇政殿,而是奉天殿。奉天殿是宫内最高的宫殿,萧润立在栏杆旁边, 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面朝盈欢。


    盈欢福身?行礼:“臣妇参见陛下。”


    萧润抬手挥退下人,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与飒飒冷风。


    萧润转过身?去?, 居高临下眺望这皇宫,开口:“朕今日请你来, 是有些话想同你说。”


    盈欢将头低得更下,她大概能猜到?是关于傅如赏的话。


    “珍之走了,你知道了。他一大早进宫见朕,言辞坚决地自请去?边疆, 他走得很早,这会儿估计都出城十几里了。边境之事,如今还?只有我?与他知晓, 原本朕还?在苦恼该怎么办……”他叹了声,踱步向?更高处,“珍之自小便很优秀,无论?文武, 他对自己其实极度自律, 也很克制。我?们都比不上。朕从前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严格, 后?来慢慢明白了,他真的很想得到?明国公的认同。”


    萧润无声地笑:“你也看见了,明国公真的从不对他有什么反应。”


    盈欢跟在萧润身?后?,沉默不语。


    是,她知道,并?且在昨天也知道了缘由。


    萧润又与她说了很多,例举了很多小时候的事,盈欢一件一件听得认真,也听得心酸。一个连出生都不被祝福的人,这么多年的执念,哪儿是说放下就能完全放下的?


    萧润最后?又说:“昨日明国公那?些话,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从前还?能有个由头恨明国公,说他是小人。可临了,他自己才成了了小人。珍之想不开,也是寻常事。朕其实劝过他,但他意志坚决,朕劝不住。其实换种方式想,也许他走了,反而能想得开一些。”


    盈欢垂眸,望着自己鞋尖,真的能吗?南墨善骑射游牧,一旦开战必定是场硬战,很难打。倘若他在边境出了什么什么意外?盈欢不由胡思乱想,又暗骂自己,不许说不吉利的。


    只是战事一旦起,少?说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不能停止。盈欢低低地叹息,道:“臣妇明白。”


    在听完萧润的话之后?,盈欢心里其实还?算乐观,她换位思考,能理解傅如赏的心情。


    那?几乎是人生的全盘否定。谁能轻易地接受?


    只是她以为,他说放下真的能放下,不那?么在意。可他连做梦都梦着那?些往事,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从宫里出来,盈欢仍旧忧心忡忡的。途中经过明国公府邸,不知不觉便走了进去?。待缓过神来,她已经在国公府中,见着了苏眉和?傅渊。


    苏眉肉眼可见地轻松许多,人也有活力不少?。傅叔叔是瘦了些,但脸上似乎也释然不少?。


    傅渊昨日重见天日,还?未来得及有精力注意盈欢。后?来与苏眉回到?家中,洗了澡后?,安然地依偎在一起,才听苏眉说起。


    盈欢竟嫁给了傅如赏。


    傅渊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当?下便觉得是为自己入狱一事,盈欢被迫嫁给傅如赏。即便苏眉后?来解释,傅渊还?是不大放心。


    今日盈欢来,梳着妇人发髻,穿着行事都更稳重。傅渊看在眼里,一瞬仿佛觉得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真长大了。


    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有些愧疚。


    傅渊心里总觉得,傅如赏与盈欢而言不是良配。


    “盈欢,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待你好吗?倘若不好,这婚事……”


    “爹爹,他待我?很好的。”盈欢打断他的话,从胸中吐出口气。何止是好,他都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了。


    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吗?


    想必是没有了。


    盈欢抬眸,打量这久别的国公府,一切还?同从前一样,只是莫名多了些陌生。反倒是那?儿,她住得更熟。


    傅渊招呼她,问她要不要回从前的房间?看看。盈欢嗯了声,以前的房间?没什么变化,昨夜傅渊命人打扫过。她指尖碰触过那?张梨花木梳妆台,碰触过那?面铜镜,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时候她还?老喜欢和?苏眉撒娇,也时常在府里撒欢,还?有更小一些的时候,老喜欢巴巴去?找傅如赏玩,贴他一张冷脸。


    盈欢忽然鼻酸,两?代人的恩怨,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谁也过得不开心。


    可是娘和?傅叔叔毕竟后?来还?是在一起了,尽管蹉跎了十几年的岁月。


    至于她自己,更不必说了。她是个实打实的受益者。她得到?了荣华富贵,得到?了家庭的温暖,甚至得到?了傅如赏的爱。


    可是傅如赏呢?他得到?了什么?自始至终,什么也没得到?过。


    在生养的母亲那?里,是一个令人骄傲的筹码,是一个情感的寄托;在父亲这里,是一个不被期盼的血脉,是一个相见两?厌的罪孽;而在世人眼里,他不就是手段狠辣的拱辰司指挥使。没有任何人会关心,他是否得了先生的称赞,是否今日与朋友交往高兴,是否吃好睡好……


    盈欢一瞬间?泪眼婆娑。


    “爹,如赏他走了,他和?陛下自请去?边境了,南墨战事……”盈欢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话。


    傅渊闻言一怔,眸色颤动,还?是沉默着。


    他无法?平和?地面对这个孩子,因此不知说些什么。


    盈欢用手背擦去?眼泪,深吸了口气道:“我?……我?先回家了。”


    从国公府离开之后?,盈欢头靠着车厢壁,又在车里哭了一场。难怪他会喜欢自己了,因为只有她会偶尔关心他,记挂着他。那?些漫长的岁月,难熬的冬天,他都默默地看着自己。


    难怪他不爱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倘若他安然回来,她一定要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为他亲手煲汤,为他缝制新衣,问他有没有冷,有没有热。


    盈欢眼睛红着,回到?府中,大抵是心理作用,只觉得府里安静不已。她兀自进了房间?,屏退了左右,安静在房中坐了许久。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可她手却冷着,盈欢回过神来,觉得有些疲惫,便转去?床上小躺。躺下来的时候,发觉枕头下压着东西?。


    她先瞧见了那?穗子,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她送傅如赏的那?个平安扣。


    她掀开枕头,赫然见平安扣压在一个褐色的信封上面。打开信封,竟是一封按了手印的和?离书。墨迹还?有些花,可见是新写的。


    第62章第 62 章


    大抵在昨夜与今晨之间写就?, 字迹并不工整,原是想写端正?,可好些连笔, 笔锋又凌厉, 可见?下?笔之人?心情?并不平静。


    没写太多,盈欢也没看完。


    和离书??他竟时连她也不要了?是吗?


    分明说过,日?后生死都是他的人?……


    盈欢攥着那纸和离书?, 手?颤抖着,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北燕对?于姻缘合离之事的处理是,倘若双方签署了和离书?, 各自盖了手?印, 还须得去一趟官府做见?证。按理说该两个人?同时到?场,可若是不能来, 也没太大关系。


    她颤着手?放下?拿纸和离书?,屋内的炭火似乎通人?性?似的,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外头落雪好像也有了声音, 簌簌而下?。


    盈欢把那纸和离书?收好,她不签,这东西也没用。在这一刻, 她忽然?多了些坚决,一定要等他回来,给他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她不愿意和离。


    这事儿盈欢也没声张,无人?知晓。傅如赏自请离京的消息在隔日?才传开, 听说他辞去拱辰司指挥使一职, 可陛下?不答应,驳回了他的辞呈, 又加封了一个护国大将军的头衔。


    事出突然?,对?于他的举动,举京议论纷纷。有人?猜,他只是心济天下?,也有人?猜,他是因为和明国公吵架……


    但无论何种议论,都已经和傅如赏无关了。他走了,走得干脆坚决。


    少了傅如赏的日?子,时间仿佛都变得漫长了。盈欢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错觉,是因为她想着傅如赏,所以?时间才会好像变得很?长。


    没有人?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偶尔调侃两句;没有人?会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在看着她;夜里冰冷的被?窝,也没人?会暖热另一半……


    盈欢忽然?发觉,她是这样想念傅如赏。


    在过去的这半年里,他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生活空隙,好的坏的,酸的甜的。


    他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对?她很?好,也很?用心地表达了自己的爱。


    望着这空荡荡的府邸,盈欢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新?迁的绿植有些活下?来了,有些死在了寒风里,盈欢每日?都会去看看,不知不觉,便到?了年关。


    从前她顶喜欢过年,热闹又好玩儿,今年却恍然?未觉热闹之感。过年总是要给府里的下?人?们发些福利,盈欢准备了些银钱,就?当是打赏。


    也认真将府里布置了一番,看着才有了些过年的滋味。原本傅渊邀她回去一起过年,盈欢拒绝了。


    她想体验一下?他的冷清。


    一个人?守着这地方,的确好冷清,旁处烟火爆竹一声声,她自己包了饺子,自己吃着。不过咬了一口,便觉得没了胃口。


    也不知傅如赏过得如何?边境生活困苦,他会不会在战场上受了伤?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想念她呢?


    边境的确困苦,南墨战事吃紧,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连休息都不能,更别说忙活过年。过年的时候,不过是围在篝火旁边喝了顿酒。


    傅如赏也跟着一起喝了酒,不敢喝得太多,怕又打仗。微醺上头的时刻,躺在帐篷里什么也不想,不想自己的出生,不想自己的家庭,连名字也不用想。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将军,只需要顾着怎么打赢这场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在意。


    喝酒的时候,难免有人?想家。有人?说,等赢了就?能回去娶老婆了。还有人?说,等赢了回去就?可以?抱孩子了。


    总之离不开家人?,唯有傅如赏沉默着。


    他是个无根的浮萍,没有家人?。


    连出生都是罪孽的人?,哪里有什么家?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即便他死了,也只有一个兄弟会为他伤心。但兄弟是皇帝,有更重的责任,也有自己的爱人?。


    只有他傅如赏是孤单单的。


    闭上眼睛的时候,却想到?盈盈。


    他不该这么叫她,于她而言,她也不过是可怜他。捧着一腔真心,还以?为她能有所回应,结果……呵,傅如赏苦笑。


    正?月十五的月亮很?圆,盈欢鼓起勇气,给他写了一封家书?。意料之中地石沉大海。


    院子里的绿植开始换新?枝丫,怪好看的,也很?热闹。边境的捷报频传,大家都很?高兴,觉得这战事似乎很?快就?要结束。


    盈欢也高兴,她期盼着战事早日?结束,傅如赏早日?回来,她还有话想和他说-


    苏眉差人?来送糕点,不知觉又与盈欢闲谈许久。八百里加急的快报又进了上京大门,很?快传进萧润手?中,也送到?盈欢手?中。


    的确是大获全胜的消息,不过才几个月,自然?振奋人?心。驿使看了眼盈欢,又说:“此外还有一件事,请夫人?节哀。”


    节哀二字一出,她心里有所猜测。


    “傅将军奋勇为先,捐躯报国了。”盈欢几乎站不住,只知道?那人?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话,但她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这一晕便是半日?,苏眉在床边担忧地守着,见?她醒来才松了口气。


    盈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牵了牵嘴角说:“娘,我刚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他们说如赏他死了。”


    苏眉瞳孔颤动着,不知如何开口。


    可盈欢从她神情?里已经明白了这不是梦,这是真实。


    盈欢别过头去,流下?眼泪。


    他真连她也不要了。


    消息传得自然?也快,一时间,京中对?傅如赏的评价好了很?多,不再觉得他是冷面阎王,倒都说他其实心系家国,如何是个好人?了。


    盈欢哭了几回,没日?没夜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出门。苏眉劝不住,也知道?劝不住。她自己经历过,明白感情?这种事有多难过。


    但还是得劝,“盈欢,答应娘,别这样好不好?也只是据说嘛,没人?有确切消息,说不定还有转机?是不是?”


    她没应声,只是讷讷地将头摆在膝上,眼神没有定格。他连和离书?都写了,分明就?是抱着不回来的心态走的。


    话虽如此,盈欢还是抹了眼泪,打起精神来,她同苏眉说:“娘,我想去找他。”


    边境离上京远得很?,苏眉迟疑,可看她神色,也知道?劝不住。只好同傅渊商量了一番,又奏请陛下?,张罗了好些人?马,一并启程。萧润心里也难受,当下?便同意了。


    马车离开京城的时候,京中还在庆祝大败南墨,过了城门,盈欢掀起帘子看了眼前路。倘若他生,她会告诉他未说想说的话;倘若他死,她便替他扶灵回京。


    她看着曲折而遥远的前路,心道?,傅如赏,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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