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正邪不两立14


    满地狼藉,客栈的掌柜躲在柜台后面捶胸顿足,哀叹至少几天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江知白余光瞥到,在掌柜的瑟瑟发抖中,一步步走过去……


    掌柜的抖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只听到叮呤咣啷声,几个银子砸在桌面,其中一个直接滚落砸到他头上。


    “哎呦――”


    小心翼翼睁眼抬头看去,只看到一身白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转眼消失在门外。


    江知白不顾陆无衣挣扎,抓着人直接越过血滩飞了出去,到了闻不到血腥味之处这才放开人。


    陆无衣站定,转身正对着他,说:“苗人谷杀人,都这样?”


    江知白无辜挑眉:“怎么了?”


    陆无衣定定看他半晌,看不出他脸上有丝毫刚杀了几十个人的波澜,在他越来越无辜的眼神下,默默摇头:“没什么。”


    江知白高兴起来,拉拉她的袖子:“走,去泰山,咱去看看五岳盟的掌门们在干什么,武林大会要推迟,也没说推迟几个月,总不至于想等到自己阴阳经练成才举办吧!”


    陆无衣点头。


    两人骑马日夜兼行,一边赶路一边看沿路争斗。从杭州出发的时候,路上遇到的江湖人士都是兴致高昂地讨论武林大会,说六桥山庄和魔教;偶尔一言不合起了冲突,也是小范围的打一打,不会扩散。如今,一路走一路是争斗,随时能看到打打杀杀,人和人之间、帮派和帮派之间,矛盾达到了最高级别,新仇旧恨,不触也发,颇有无法调和的征兆。


    但现在无人理会这个现象,所有的人,目光都盯着《阴阳经》,即便有如圆静大师这样淡泊平稳的人看到了局势危险,却也没有一挽狂澜的本事。


    《阴阳经》引出了人性中的恶。


    江知白骑在马背上,看到官道边几个衙门捕快骂骂咧咧地给江湖人收尸,问陆无衣:“这样的江湖你要怎么涤荡?”


    陆无衣:“……”


    江知白似乎觉得她有点可怜,哄着说:“进了城估计还有打架可以看,这回咱们帮一帮?”


    陆无衣深吸一口气,冷着脸:“不帮!”


    江知白哟了一声:“小衣儿想明白啦?”


    陆无衣冷冷淡淡:“你引出这些人的恶,不就是要这个结果,人人都恶,我还帮什么?”


    江知白:“小衣儿,人性本恶,这是事实啊,如何是我引出的呢?我最多,不过是给你展现一个事实而已,还帮你报仇了呢。”


    陆无衣突然扭头对他灿烂一笑,笑得毫无阴霾犹如栀子花开,纯洁秀美。


    “是吗?”


    说着,微一扬鞭,纵马跑向城门。


    江知白傻傻地看着她跑远,琢磨了一下刚才说的话,神色渐渐怪异。


    这是出来太久,警觉降低了?如此明晃晃的鱼钩,自己竟然张嘴咬了上去,还咬得得意洋洋,伸直脖子多咬几下,深怕没被钩子钩住……


    江知白仰天捂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进了城,两人一前一后住客栈,江知白像个小媳妇,跟在陆无衣身后不出声,她说住店就住店,她说吃饭就吃饭。


    陆无衣不理会他做戏,吃完饭在屋里整理手头的线索。


    目前关于六桥山庄被灭门的线索中,她已知的是,铸剑山庄外门弟子郭振威让情人仿写信件诬陷陆大哥,并且提前通知五岳盟下山埋伏柳无心,柳无心伏诛,五岳盟发现信件,泰山派掌门疑似对六桥山庄不满日久,借机发难,想要找陆贤章要说法。


    五岳盟想做到哪种程度陆无衣目前不得而知,这也是她想要上泰山求证的事情。


    然而当五岳盟率队出发杭州,江湖人一路的集结却超过了有史以来的每一次争斗。到最后在杭州,这帮人人多势众并且形成了对六桥山庄的最终审判――罪无可恕。


    白帮已经被确定就是推波助澜的人之一,铸剑山庄同样乔装队伍中――陆无衣在这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圈,铸剑山庄也逃不掉。郭振威以诬陷陆大哥为门派晋升契机,可见铸剑山庄对六桥山庄、对陆贤章恶意之大。


    陆无衣闭上眼,几乎已经能想象出这个惨案从无到有一路形成的过程。


    从一个莫须有的栽赃开始,一路夹杂着有些心胸狭隘者挟私报复、有些意图不轨者觊觎剑法、有些阴险小人落井下石、有些事不关己者壮大声势……到最后,陆家几十口人死在了众口悠悠、人心险恶之下,连几岁小儿都不曾幸免。


    眼前闪过被屠的六桥山庄天亮后的惨状,又一一浮现这几日一路来看到的江湖自相残杀,陆无衣一会儿和原主共情,极度悲痛愤恨;一会儿又觉得似乎这就是这个腐烂的江湖,六桥山庄不过是受害者其中之一,看多了竟也觉得有些麻木无奈。


    江知白推门进来,语气特殷勤:“小衣儿,我听到一个消息,郓城派也在城里,你不是说,当日围攻你娘的人中,有郓城派的人吗?”


    陆无衣收起纸张,抓起桌上的剑:“在哪里?”


    江知白也不询问,直接抽走她手里的纸张打开看,看完上面一个个门派人名,顿时明白这是什么,团在手中一用力,纸张被摧毁成无数碎片:“走,咱去找郓城派报仇去!”


    陆无衣看他一眼,知道他心虚特意讨好人呢,也不理会,让他带路去找郓城派。


    中秋夜那天,陆夫人被一帮江湖人士围攻,原主混乱中看到的围攻人员有三个门派,郓城派最为嚣张,在陆夫人倒下后,还大肆侮辱嘲讽,并且转而去攻击陆贤章,言语不堪。


    陆无衣握紧了剑,别的帮派可以只报首恶,放过小弟子,郓城派……她找到一个参与之人就杀一个!


    两人急匆匆出门,快速往郓城派落脚的城南客栈而去,刚靠近客栈,就听到了刀剑相交的喧闹声。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上了屋顶观察客栈内局势。


    这个客栈客房是回字型,中心有个小院,现在一帮江湖人在这个小院里打得不可开交,边打边互相咒骂,言辞恶毒粗俗不堪入耳。除了这些粗口,也提到了一些关键字,比如阴阳经。


    原来,几日之前,丐帮长老死在街头,《阴阳经》不知所踪,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本经书被谁偷走。今天,有人忍痛高价从通天阁买了一部分消息,得到一条线索,说《阴阳经》现在在某个门派手中。


    这个门派不大不小,掌门不惑之年亟需练功,曾参与六桥山庄一战。


    郓城派三条都符合。


    这三个条件,陆无衣听了觉得十分好笑,什么叫门派不大不小?多少弟子算大门派,多少弟子算小门派?看门派人数还是看江湖声望?只有十五人的太极门天下皆知,是大门派还是小门派还是不大不小?


    既然门派在众人口中可大可小,那么全江湖的门派都可以囊括其中,然后就看掌门,不惑之年的掌门……这不是遍地都是?


    唯一限制了范围的事参与了六桥山庄一战。


    陆无衣看向江知白。


    江知白回望过来,想了想,掏出一块帕子殷勤地过来给她系在脸上:“打打杀杀的,血腥重,我给你戴上。”


    陆无衣任由他站在身后给她系面巾,脑中想着:通天阁这条消息,倒仿佛把火引向了当日参与六桥山庄一事的人。


    会是他授意的吗?


    客栈小院里,拼杀越发激烈,两人重新将视线投到了地面。


    郓城派就是这条消息的受害者,他们今日在客栈高声吹嘘,说今天大有收获得了好东西,而他们这个门派正好是不惑之年的掌门,不大不小的门派,参与过六桥山庄的事,一帮黑衣人便直接抢上门了。


    如今,任凭郓城派掌门如何解释,黑衣人只想杀人抢经书,根本不信。


    “我们说的是捡到了洪帮的一本刀法,真的不是《阴阳经》!”郓城派掌门满身伤口流着血,声嘶力竭,但无人理会。


    是真是假,来抢东西的,只等杀了人,再查证真伪。


    陆无衣:“洪帮?他们出事了?”


    江知白看过来:“你认识?”


    陆无衣:“……”你之前和人一路称兄道弟,现在问我?


    小院里,郓城派一败涂地,最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掌门一人。


    陆无衣向下一跃,跳入战场,挥剑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这些黑衣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来一个杀一个,一个不冤枉。


    “云松剑法!”


    “你是谁?”


    来人很快发现陆无衣使用的剑法,惊呼出声。


    陆无衣沉默无声,毫不理会,只身形步伐诡谲缥缈,如月光洒落,随着树影变幻莫测,剑随身动,所过之处,敌人来不及哀嚎便断了气。


    为首的黑衣人心中发沉,如此厉害的云松剑法,今夜又显然奔着《阴阳经》而来,想起那个传说,深怕陆无衣此次得逞,双秘籍在手,来日所向披靡……顿时不顾一切地朝着她攻来。


    他大概三四十岁,内功不浅,而且对敌经验非常丰富,手段阴险下流。


    陆无衣依旧沉着冷静,月光下,露在外头的眼睛平静无波,练会的十三个招式随意变换,招招化解对方的攻势并且从被对方压住气势到一步步反攻紧逼……她不紧不慢,剑法怡然,看不出任何被前辈压着打的狼狈,直到一招“破云”,一剑冲开黑衣人的防守,将对方心口刺了一个对穿。


    黑衣人震惊地瞪着她,手中兵器掉落。


    陆无衣依旧两眼平静,收手拔剑,一串血珠喷出。


    她杀人经验不足,没料到心口血会这么飙出来,眼看着要被喷了满脸,一片布料飞来,伸展得如同一块铁板,正正挡在她的眼前,帮她严严实实挡住了血珠。


    郓城派掌门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还未放下心,就听到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一个白衣男子翩翩飘落。


    “小衣儿,你这杀人的手法还要再学学,这肮脏的人肮脏的血,要是被喷了满脸,岂不是要恶心坏了?”


    郓城派掌门视线落到他的袖口,那上面非常明显地缺少了一大块布料。


    陆无衣说了一句“多谢”,扭头看向郓城派掌门。


    对上她凉凉的目光,郓城派掌门心中一沉,立刻知道此人不是来救自己的。


    他捂着伤口,两腿蹬着往后挪动,口中急切解释:“我真的没有拿到《阴阳经》,我们只是捡到了一本刀法而已,真的!我若是骗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发誓!我可以发任何毒誓!”


    “呵――”陆无衣轻笑了一声,“当日六桥山庄庄主也曾对天发誓,你们信了吗?”


    郓城派掌门脸上空白了一下:“六桥山庄?”想起她的剑法,猛地醒悟,“你是六桥山庄的余孽!”


    陆无衣神色一厉,一剑扎入他大腿。


    “啊――”郓城派掌门哀嚎声响破天际,“女侠饶命,女侠我说错了,陆庄主为人阔朗,当初的确可能是冤案,但是五岳盟才是为首之人,我们都是听信了他们啊!”


    陆无衣不理会他的话,问他:“今晚这百口莫辩的感觉如何?”


    郓城派掌门所有的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


    陆无衣一步步走近他,他拖着身子颤抖着往后退,那是个凌迟的过程,一点一点地凌迟着他的心。


    突然,一阵骚臭味传来,江知白快速捂住嘴,眼中又是惊诧又是厌恶:“我的天,这位大侠竟然吓得失禁!这就是江湖正道的大侠!”


    陆无衣也是没料到,顿时失去了恐吓的兴趣,一剑划破他喉咙。


    江知白拉住她的手臂:“咱赶紧走,太恶心了,我的天,我要赶紧去沐浴更衣!”


    陆无衣本来也觉得恶心,被他这夸张反应一弄,顿时忘记了反胃反而有些好笑,再者,鼻尖的帕子栀子花香隐隐约约,倒也没那么大的臭味。


    江知白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不顾她反对,环着她的腰用轻功带着她一路疾行,快速回了客栈。


    被动乘坐人肉飞行器的陆无衣中途无奈翻了一个白眼,反正也是习惯了,随他去了。


    落地后,某人爪子动了动,立刻被她一巴掌拍开。


    这个可没有习惯的可能。


    江知白摸摸鼻子,嘀咕:“当初什么没见过……”话未落,一把剑横在鼻前。


    江知白扭头大声喊小二:“小二!小二!备水来!”


    正在打瞌睡的小二气得白眼直翻,烦死这帮大半夜还出门的江湖人,拖长了嗓子不耐烦地应:“来了――”


    第242章 正邪不两立15


    陆无衣发现自己的报仇之路变得格外轻松,那些参与毁谤的大大小小人物,如今都卷入了《阴阳经》之中,如郓城派掌门这般还留着一口气给她亲手报仇已然算不错的了,许多人不等她赶到,就已经在与其他门派争斗中丧命或者伤残。


    这真是让人挫败,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憋屈。


    她问江知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热闹?看这些人为了一样东西杀来杀去,乐趣在哪?”


    她是真的不明白。


    人性之恶,看多了会有一种对整个世界、人性都丧失信心的消极感,会变得不信任人心,对一切都漠然。


    有时候她觉得江知白就是这么漠然。


    江知白笑眯眯的,那只玉箫在他手里转啊转,陆无衣觉得箫管又滑又亮就是被他盘的。


    “有趣啊,我见的世面少,一直对江湖正道好奇不已,这次出来闯荡江湖,自然想要看各种事件中,正道侠士们都是作何反应咯!”


    “不同的人,面对诱惑、危险、背叛、死亡……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这不有趣吗?”他托着腮,“恶人两面三刀、凶残暴虐、狡猾不仁、背信弃义都是再正常不过了,我就好奇好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陆无衣看向他。


    说这些的江知白就像个单纯的孩子,眼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求知欲,然而孩子的眼睛是单纯的也是无情的,他好奇,同时也没有同理心。就好像一个小孩好奇一条毛毛虫被戳死后会不会爆出绿浆,于是把一条毛毛虫切成了几段、把一条毛毛虫戳出无数个洞,不停实验研究毛毛虫死状。而他的内心在如此做的时候又的确没有邪恶之心。


    陆无衣大概明白了江知白的心情。


    当初他救自己,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情吧,好奇一个人全家被灭门后会怎么做,好奇她的反应,好奇她会怎么复仇……


    想通这些的时候,他们正好来到了泰山脚下。


    江知白并不知道陆无衣想了些什么,他一如既往安排两人的食宿,然后兴致勃勃地打听这边发生的新故事,随时准备去看热闹。


    泰山派这段时间最大的事情就是准备武林大会,虽然已经传出消息大会将要推迟,但是明确的方案并没有出来,几大门派为了这个大会日期吵了许久。


    江知白和陆无衣坐在大堂角落吃饭喝酒,他说完这事就评价:“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大不了三年选举一次盟主呗,先把今年的武林盟主选出来,三年后《阴阳经》的事肯定告一段落,到时候再举办大会,选盟主又处置《阴阳经》不就成了。”


    有些人不就是想拿到秘籍练好武功当武林盟主吗?相比今年仓促练功,三年蛰伏不更好?而有些人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得到神功吧,不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先把位置占了?


    他虽然没说这些话,但心中有意之人很快就领会到了其中奥妙。


    “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坐在大堂中央的几个剑客立刻赞赏地看过来。


    陆无衣和江知白循声看过去,看到他们衣服上的图徽,是恒山派的人。


    江知白说话虽然没有故意遮掩却也不是大声嚷嚷,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知道君子非礼勿听的人也不会特意来听,听完还毫不掩饰地喊出来。


    恒山派弟子的高傲在此可看出一斑。


    江知白一脸良善,不好意思地对几人拱拱手:“小子私底下胡言,谬赞,谬赞。”


    陆无衣再一次看着他披上羊皮对恒山派施展社交大法,一口一个久仰,仿佛恒山派一个排行十几的弟子他都当真如雷贯耳,把那几个恒山弟子哄得飘飘然,纷纷引他为知己。


    两桌人并桌聊了半天,终于有人发现了陆无衣的存在:“这位姑娘是――”


    陆无衣露出一个笑,拱手正要自我介绍,江知白那小子一把拉住她的小手,似羞非羞:“这是内人,我们刚成亲不久,出来闯荡江湖见见世面。”


    陆无衣脸上维持着笑容,脚下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江知白眉头一抽,把腿缩到凳子底下藏起来,笑容不变。


    恒山派弟子立刻一脸明了,开口道喜:“江兄和嫂夫人郎才女貌,好一对贤伉俪,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江湖子弟,对男女情爱的兴趣远不如江湖武学的兴趣大,几人很快又说起武林大会的事。


    “实不相瞒,师傅他老人家也有这样的提议,不管如何先选举出一个主事的人,江湖上下一心,才能解决如今的乱局。”


    江知白:“其实大会不必推迟,五岳盟准备了这么久,再拖下去,耗财耗力。各大门派家务事同样多得很,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啊!”


    已经在泰山派呆腻了的恒山派弟子纷纷点头:“就是如此说。今年本轮到我们几个上江湖历练,结果就呆在泰山了,本以为武林大会千载难逢不失为一个好机缘,如今看来……”说着,纷纷摇头。


    陆无衣便说:“前不久我们游洞庭,还看到衡山派的几位师兄在外行走,怎么你们却一定要留在泰山?”


    其中一个恒山派弟子说:“怕是刘师兄跟着魏掌门去邀请白帮帮主吧,衡山派负责上门邀请各大帮派参加大会,我们负责帮泰山派师兄弟们搭建会场。”


    陆无衣哦了一声:“那可能我看错了,我看到白帮的人和他们打起来了,那必然是看错了。”


    恒山派几人立刻对视一眼,追问:“打起来了?魏掌门在吗?”


    陆无衣却不肯说了,俨然怕招惹麻烦。


    江知白也跟着打圆场:“我们就是一闪而过看到一眼,很可能就是看错了,大门派之间的事情,我们两个小辈可不敢乱说,要是因为我们坏了大家的情谊,那我们就万死难辞了。”


    恒山派弟子点头称是,心里信不信却是另一回事了。


    吃完一顿饭,这几人就邀请江知白和陆无衣上泰山。


    两人几番推辞,最后“盛情难却”,一起住进了泰山派的客院。


    恒山派和泰山派的情谊显然很深厚,江知白和陆无衣被几个弟子带上山,只说了是自己的朋友就被放行,而进了客院,听到引路弟子的话,他们也知道恒山派弟子为什么这么不耐烦留在泰山了。


    来得早又有脸面的门派早早就住进了客院,但人一多就避免不了乱糟糟的,住得也不甚舒适。《阴阳经》现世后,这情况才好了许多。但话又说回来,人家都凑热闹去了,恒山派的人却要留下来帮忙做杂事,这对一群年轻人来说,哪里静得下心?


    陆无衣却关注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怎么只看到恒山派的师兄,嵩山派和华山派呢?”


    小弟子说:“嵩山派掌门身子不适,派了大师兄带着弟子前来帮忙,他们这段时间下山采购去了;华山派掌门在闭关,暂管门派的是张师叔,那是个最小心谨慎的,只说等掌门出来再说。等掌门出关,咱这大会都举行完了!”


    言语之间,对华山派很看不上。


    那倒也是,五岳盟同气连枝,这么重要的武林大会,华山派却如此推脱,作为联盟内的人,肯定觉得不满。


    因为听恒山派的人说两人是夫妻,小弟子直接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告知他们一些注意事项,又介绍了一番用餐沐浴的地点,便拱手走了。


    陆无衣看了一圈内室,目光落在最远的小榻上。


    江知白立刻说:“小衣儿,你不会这么无情冷酷,让我睡在这吧?”


    陆无衣:“我们本可以要两间房。”是你非要说夫妻。


    江知白看看床:“这床大呀――”


    陆无衣盯着他不说话。


    江知白委屈撇嘴:“好吧好吧,我睡榻行了吧,咱都这关系了,睡一张床有啥。”


    陆无衣问:“什么关系?”


    江知白嘻嘻笑:“坦诚相待的关系呀,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陆无衣冷脸:“你有什么我知道的?”


    江知白:“我最内心深处的一面都让你知道了啊,你已经见过我最真实的模样,其他的有什么重要?”


    陆无衣扯了一下嘴角,不和他闲扯,坐到床上盘腿练功。


    江知白跟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看着看着,抽出玉箫吹奏。


    吹的是《凤求凰》。


    两人住进泰山派,前几日就在允许范围内走动,看看门派内的景,和所有刚上山的江湖人一样,等摸清了整个门派的地理情况后,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换了夜行衣,蒙面夜探议事厅。


    据他们打听到的,泰山派掌门这些日子日日在议事厅讨论大会的事到深夜,十分辛苦。


    陆无衣的功夫还不到不被这些老狐狸发觉的程度,江知白让她屏气凝神把自己全权交给他,而他轻功出神入化,带了一个人也来去无声无息,直接揽着她上了议事厅屋顶。


    两人趴在屋顶上,掀开一块瓦片,头挨着头侧耳凑在洞口听里头的声音。


    “不如就定在八月十五,选出盟主才好制止如今的江湖纷争。”


    “刚才我来的路上收到消息,郓城派掌门和几个大弟子全都被害,郓城派彻底散了……再这样下去,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恐怕都要十去三四。”


    “也不知道《阴阳经》现在到了谁手上。”


    “大哥,这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谁能号令武林谁才是天下第一,纵然练成阴阳经,一拳还不是难敌四手,就像那陆贤章――”


    “陈师弟!”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


    “华山这次不肯来,就是为了这个吧,闭关不过是借口。”


    “他不来就不来,当初去杭州他也不是不愿意来,我们少了他照样成事!”


    “我当初去杭州,只想给他一点颜色,省得他老是帮着嵩山派打压我这个大哥,变成后来那样完全不在我意料之中,华山因此离心……我……唉……”


    “那是任老头子自己迂腐,嵩山派还是姻亲呢,怎么没说要退出五岳盟?”


    “说来说去,是陆贤章太过得意,这些年竟然得罪了这么多人,我们五岳盟其实也是被人架上去成了讨伐他的旗帜,六桥山庄不得人心,一朝有难人人都踩。”


    “是啊,大哥你不必愧疚,要不是六桥山庄自己做了这么多恶事,怎么会有半个江湖上的人讨伐?”


    “说远了,明日圆静大师就要到了,武当的人早在山脚下等着,太极门傍晚也送了帖子过来,我们和几大门派商量一下,若没问题,那就定在八月十五正式召开大会,选出盟主,平息纷争。”


    “好的,大哥你也让元诚他们勤加练习,到时候武林盟主的位置可不能让其他门派在泰山夺走。”


    两人又开始商议举办武林大会的一些琐事,说着说着又回忆起往昔,听得出来,恒山派掌门唯泰山派马首是瞻,而泰山派掌门很是留恋当年自己一人号令五岳的日子。


    可惜现在,嵩山派离心一半,华山派彻底离心,衡山派看不出深浅,只有恒山派还在。


    夏末的夜风还是挺凉快的,陆无衣听完这些,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若是有个背后之手操控了一切,那她手刃仇人将是多么畅快,如今这般,她仇人不少,但杀谁,都总觉得心口郁气缠绵不尽,出不了。


    议事厅的人都走光了,两人还趴在屋顶没有动。


    江知白伸手扣住她的腰,带着她翻身仰躺在屋顶上:“你看星星多好看。”


    陆无衣被拉着滚进他怀里,稍微一动,瓦片便咯吱咯吱响,于是不敢再动,顺着他的声音看着夜空。


    今晚月亮只有一个芽儿,还时不时被云层挡住,星星也一样,完全没有大晴天那么璀璨,也不知道他哪里看出的“好看”。


    但屋顶的夜风是真的大,吹得人凉快不已。


    “放开我。”


    江知白没放:“小衣儿,别难过,世人愚昧,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人呀,自己痛了就知道别人有多痛了。”


    陆无衣问:“你痛过吗?”


    “我?”江知白轻笑,“痛啊,做梦都痛。”


    他的声音和夜风一样轻乎,听不出丝毫痛的痕迹,但陆无衣信了。


    “你家人……也是正道干的?”


    江知白:“那倒不是,是魔教。我以前觉得魔教多坏啊,我这样的好人当然要做个正道大侠才是,谁知道我还没当上大侠,先看到大侠灭人满门了,吓得我这个小心肝啊,差点跳出来,再也不敢说要当大侠了。”


    陆无衣觉得他似乎又开始胡扯。


    江知白:“小衣儿,报完了仇,你打算去做什么?”


    报完了仇,去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陆无衣想得出了神。


    第243章 正邪不两立16


    如五岳盟私底下商议的,这几天,几个大门派陆陆续续都到了泰山,看来江湖上说的延期的确只是风声,并没有真正下定论,而这些大门派一上泰山就坐在一起商谈了许久,最后的决定是――武林大会如期召开。


    这次定论一下,是真正不可动摇了,不像之前五岳盟自己摇摆不定,于是任由外面谣言满天飞,有的延期谣言传得真真的,许多人信以为真。


    陆无衣想到自己也差点信了谣言,对五岳盟十分看不上,这样的朝令夕改目光短浅,还想当武林盟主?本就散沙一般的江湖怎么会服你?


    八月十五近在眼前,武林大会如期召开是一件大事,暂时缓和了争夺《阴阳经》的激烈气氛,大家的注意力终于分散了一些,有些人算算日子,发现即便抢到神功也来不及练习,顿时平静不少,暂时打消了对经书的追逐。


    整个江湖人再次往泰山聚拢。


    入住客院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名门正派”,一般小门小派没资格入住泰山派,都聚集在山下客栈、民居。江知白和陆无衣占了一个早来的便宜,被所有人下意识以为是哪个名门之后。


    他们两个则有意低调起来,除了和恒山派那几位相识的弟子在一起聚聚,其他时候都默默跟在众人身后,或走在人群中,听这些人高谈阔论、比武切磋。


    这日,铸剑山庄庄主祝大霖带着两个儿子、一干弟子抵达泰山。


    陆无衣暗自观察了几日,见他们只和其他门派交际寒暄,与从前交往陆贤章时并无二样,更看不出祝大霖有任何嫉贤妒能的小人之态,甚至作为守不住家业的掌门人,他还挺豁达,坦然承认自己的缺陷,言语间看得挺开。


    江知白对陆无衣说:“就这几天看来,这位祝庄主不像是个阴险小人,你觉得呢?”


    陆无衣摇头。


    当日她反复盘问郭振威,同一个问题打乱顺序问了好几遍,郭振威的回答却是一模一样几无差别――就这点,她不信郭振威当时真的慌神,更不信他说的是真话。


    如此精准的回答,只能说明郭振威胆大不怕死、或者对陷害理由早有准备了,他的慌张不是真的慌张,他吓得腿软也不过是做戏,所以高度紧张之下,面对反复盘问他可以答得滴水不漏,以至于过度准确反而不对劲。


    郭振威联合情人做套陷害陆大哥是真,但是他和陆大哥有私仇这件事有待商榷。


    她把自己的想法对江知白说了。


    江知白诧异看着她:“这是你后来想明白的,还是当日就想明白了,所以杀了他?”


    陆无衣:“自然是当日就发觉的,这样的人留着也不会为陆家作证。”所以才直接把人杀了。


    江知白轻轻击掌:“小衣儿,原来你一早就有心眼了啊?”


    陆无衣拿起剑出门:“所以你的狐狸尾巴收着点,别以为我看不见。”


    江知白伸长脖子:“你去哪儿?我如此纯良,哪儿来的狐狸尾巴?我可是小衣儿你亲口认证的好人呐!”


    陆无衣:“去后山练剑。”


    江知白连忙起身:“一起啊,我给你护法!”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铸剑山庄的二公子祝迩。


    今天陆无衣一身江知白给她买的白衣,一根冰蓝腰带掐出盈盈细腰,妆容还是北方女子的妆容,浓眉大眼,目带灵气,英姿飒爽。


    她刚踏出院门就撞进了祝迩的眼中,一眼惊艳。


    陆无衣自然认得祝迩,原主甚至和他算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于是多看了他几眼,确认他身后带的都是谁,这才目视前方径直走了。


    而那祝迩,手握折扇,扇子半开停在空中,目光一路追随着她,只剩下背影了都没移开。


    江知白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特意大声追陆无衣:“夫人,你等等我!”


    祝迩哎呦一身往前倒去,眼看着要摔个狗吃屎,幸亏身后几个师兄弟扶住,因为大家的关切声太重太杂,他只听到一声“……等等我。”


    陆无衣的剑法暂时不能见人,所以每次练剑都在后山人迹罕见之处,江知白则替她在周围护法,一有人靠近就预警,不仅护法,还吹箫助她练功。


    两人一年来形影不离,默契十足,虽然陆无衣依旧觉得江知白行事遮遮掩掩,却也不对他太过设防。


    而江知白呢,从前是真的严格恪守江湖规矩,陆无衣练剑他绝不偷看,但不知何时起,他就忍不住盯着她飘渺如仙的身影看得目不转睛。箫曲从一开始的《春江花月夜》《平湖秋月》《渔舟唱晚》渐渐变成《凤求凰》《醉花阴》《相思曲》甚至某些不知名的、缠绵悱恻的曲子……


    而看多了,纵然他只盯着人,却也因为她的身形变换,渐渐将她的剑招映入心底。


    今日,陆无衣尝试练剑法第十五式,虽然她内力不足,但招式多了对敌时也有好处,陆贤章从前教儿子便是先教招式再督促内功,十六个剑招练一辈子,是六桥山庄子弟人尽皆知的常识。


    江知白看了一会儿,突然停下吹奏,以箫为剑迎了上去。


    “小衣儿,我来陪你练一练。”


    碧玉洞箫轻轻击打在剑身,陆无衣微一抬头抽身,避开他的攻势转而从侧方袭去。


    江知白扭身相抵,脚下步伐变换迅速,细一看,与陆无衣的身法一模一样。


    陆无衣:“你――”


    江知白举起玉箫挡在胸前,剑箫相抵,两人对视,他连忙保证:“绝没有偷偷练过,我只看你,谁知看着看着就看会了,不过没事,你把我变成你的人,就不怕剑法外传了!”


    陆无衣一脚飞去,江知白翻身躲开。


    “我学了剑法你不生气,开个玩笑却这么恼怒,我真是太伤心了。”


    陆无衣持剑在胸前:“我的命是你的,只要等我报了仇,你想要什么都随意,但休想挟恩占我便宜!”


    江知白举手保证:“我什么都不要,一片真心!要是真想占便宜,去年你行动不便的日子,我不早就占足了便宜?还需要等到今日被你拿剑指着?”


    这话不无道理,养伤以及往后好长一段日子,他对她都是明面上亲近实际保持舒适的距离,也不知从何起,两人之间竟然越来越没有安全距离。


    陆无衣回忆过去,手里的剑松了松。


    江知白见状,趁她不备举箫直攻她面门:“小衣儿,对敌作战,对方说什么你都不能信,包括我!”


    陆无衣仓促举剑阻挡,立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脑后,专注实战。


    两人把练会的十五个招式全都对阵使了一遍,最后江知白突发奇想,将自己的内力灌注玉箫,一改敌对立场,转身与陆无衣并肩而立,剑箫合为一体,引导着她的剑对着前方大树狠狠一击。


    “砰――”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分为二炸开……


    两人收剑,看着倒地的树干震惊。


    陆无衣看向江知白:“你用了几成内力?”


    江知白耸肩:“微乎其微,只是想最后结束逗逗你,练个双剑合璧――”


    双剑合璧?


    “云松剑法第十六式是?”


    陆无衣摇头:“不是,云松剑法十六式都是单人剑法……”她低头回忆思索,突然眼前一亮,“但是,我爹和我娘都用剑,他们的确会练合剑。”


    江知白跃跃欲试:“第十六式是什么,我用老办法,咱们试试!”


    陆无衣也不在意保密不保密了,直接吟诵出来,江知白听了一遍便记住,再次用内力灌注玉箫,引导陆无衣的剑,剑箫合璧化为一体,使出了第十六式……


    长久的默契与信任让两人只练了几遍便协同一致,剑气所过之处,破石穿叶,无可抵挡。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使出第一式……


    一套剑法练完,周遭剑痕深深。


    江知白看着这个出乎意料的效果分析:“你家的剑法,剑招内力内外兼修,阴阳相济,如果一个人内力不足,则剑招威力下降;若剑法不熟练,内力则无法施展。但这套剑法,似乎可以通过双人累加的效果解决内力的局限。合二为一,内力就能短时间提升双倍,就仿佛我把我的内力灌注在你一人身上,而你的剑法瞬间提升数倍。”


    陆无衣看着自己的剑:“但是必须做到合二为一,否则就是两个人分别用一套剑法。”说完,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江湖传言是真的,我家的剑法,只要内力高深者得了,就能大有所成。”


    江知白不赞同:“世上的武功,哪个不是内力高深的人使出来威力更高,但是,少有一个武功,能通过多人合璧的方式提升招式的内力威力,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即便是江湖上有些夫妻练的鸳鸯剑,那也是一种双剑的剑招,男女之间时而分时而合,通过各自剑招变幻达到克敌效果。而他们现在练的,是真正达到双人合一,与其说是鸳鸯剑,不如说两个人合在了一起化为一人。


    这套剑法明明步伐诡谲招式奇诡,一招一式都十分出人意料,但是偏偏毫不妨碍第二人的出现,似乎天生就留了一个位置给未曾出现的那个人。


    下山的时候,江知白开玩笑:“你爹当年创造剑法的时候,不会已经暗恋哪个姑娘了吧?”


    陆无衣无视他的八卦,也不感兴趣陆贤章当年的情史,没理他。


    陆贤章暗没暗恋人江知白是不可能知道了,但是他很快亲眼看到了暗恋陆无衣的人。


    下山走回客院,两人就看见了在他们那个小院门口徘徊的祝迩,这位仁兄上来便打招呼:“吴姑娘……”


    江知白挡在陆无衣面前:“这位兄台找我夫人何事?”


    祝迩侧头去看陆无衣:“吴姑娘,你和江兄真的是夫妻?”


    陆无衣:“……”


    祝迩在她短暂的沉默中立刻看到了希望,顿时笑起来:“我就说我不会看错的,吴姑娘一点都不像嫁了人的样子,在下是祝迩,铸剑山庄的二少爷。”说着,收起折扇,风度翩翩地作了一个揖。


    陆无衣对他笑了笑:“久仰,祝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不知,您在这是专门等我吗?有何事?”


    江知白挡在两人中间直翻白眼。


    祝迩仿佛看不到中间这个煞风景的,笑得一脸温润:“泰山日出闻名遐迩,在下想邀请吴姑娘明日一起去欣赏日出,不知姑娘是否有空?”


    江知白忍无可忍:“没空!”


    祝迩依旧没给他眼神,只看着高大肩膀后露出半个额头的陆无衣。


    江知白呵呵一声:“武林大会比武在即,祝公子不去好好练武,还有心情约人看日出?堂堂铸剑山庄也是百年门派了,别到时候名次还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啊。”


    祝迩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江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你这边客房紧张,我可以在我们的院子里给你匀一个空房出来。”


    江知白整张脸都阴沉下来了,眼睛黑沉沉地盯着风度翩翩的祝迩。


    陆无衣出声打断这份剑拔弩张:“不必了,我要练功,没空去看日出。”说着,拉着江知白的手臂进了客院。


    祝迩转身看着他们的背影,喊:“吴姑娘,你几时出门练功,我陪你一起啊!”


    江知白砰地关上门。


    “你对他态度怎么这么好?”关了门,他就气呼呼地瞪着眼睛问陆无衣。从前和人寒暄都是他的事情,陆无衣对于没有价值的人从不会主动理会。


    陆无衣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一边喝水一边解释:“他以前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对他比较了解……”


    “哦――”江知白立刻打断,“青梅竹马,旧情复燃是吧!”他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你去哪?”陆无衣喊住他。


    “我这就去把他杀了!”


    陆无衣猛地站起身拉住人:“你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江知白盯着她的眼睛:“你对他旧情有几分真,我就有几分真。”


    陆无衣:“疯子。”


    江知白抽手,开门。


    陆无衣一把按住门,重新关上:“追女孩子不是靠杀人,懂吗?”


    江知白气冲冲的:“那靠什么?人死了就会被遗忘,我先让他死了再说。”


    陆无衣用力按着门:“不会!人死了才会永远记得。”


    江知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你还要永远记得他!”


    陆无衣:……


    也不知道他真疯假疯,威胁:“你再发疯,我就不告诉你我和他的事了。”


    第244章 正邪不两立17


    讲道理果然不如威胁有效,江知白松开拉门的手,睨着陆无衣:“你说,说完我再去杀他。”


    陆无衣觉得这家伙想杀人的时候比驴还倔,气得一脚踹过去:“杀个屁!我跟他关系还没跟你近,先把你自己杀了!”


    这一脚挠痒痒似的,江知白一点没感觉,但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脸上立刻阴转晴:“那你们什么关系,你对着他,连我们夫妻关系都不承认了。”还有几分小委屈,语气转变流畅得仿佛不是一个人。


    陆无衣无语极了:“我什么时候和你是夫妻关系了?”


    江知白:“这些日子见外人,你也没否认啊!”


    陆无衣:“我今天也没否认。”


    江知白凝眉一想,是啊!顿时发现原来是祝迩那个小子脑子和别人不同:“都是祝二傻子!”两人住一块了还不信,偏要来问。


    陆无衣回去坐下:“他就是这个性格,见了稍微美貌一点的女子就走不动道,家里早有好几个姬妾,不过没娶妻而已。”


    江知白一听,彻底放松了:“看不出来啊,竟然是个花花肠子?”


    你看不出来才怪了。见了陌生女子一面就上赶着约人,这种人不是花心好色是什么?


    陆无衣压了嘴角,无视他仿佛真不知情单纯的模样:“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的性格早就知道,我家人也都一清二楚,所以早两年,铸剑山庄想要和我家结亲的时候,我爹娘全都拒绝了。”


    江知白提高声音:“这小子还想娶你!”


    陆无衣强调:“我爹娘拒绝了!”


    江知白:“那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陆无衣抬手往他脑袋上一拍:“还听不听?”


    任凭江知白武功高强,被人拍脑袋却一拍一个准,顿时乖乖坐好,一脸真诚:“听!听!你继续说。”


    陆无衣沉吟:“所以现在我在想,铸剑山庄仇恨我家,会不会也有这件事的关系。”


    江知白早前还说祝大霖看上去不像心胸狭窄之人,现在却仿佛完全忘记自己说过的话:“那肯定是,这家子个个贼眉鼠眼不像个好人,祝大霖祝迩都一副心胸狭隘的模样,估计新仇旧恨一直记在心里,就想要陷害你们陆家。”


    陆无衣无奈地撇开眼,不想和他说话了。


    这人现在说的话根本信不得,都是胡言乱语。


    江知白却往前凑过来:“小衣儿,你也知道我在追你啊?我的《凤求凰》都可以倒着吹了,我还以为你没听懂呢。”


    陆无衣脸一红,翻了个白眼起身:“到点了,吃饭去了。”


    江知白追过去,肩抵住她的肩并肩往外走:“慢点,赶不上我带你下山吃馆子。”


    泰山派为了招待普通客人方便,专门弄了一个大堂,摆上餐桌,供所有人到点进门吃饭,而某些大门派的掌门、嫡传弟子,则可以有单独的送餐服务,有的还能点餐。


    江知白和陆无衣自然没这个服务了,都是去饭厅吃大锅饭。


    路上一点都不巧地遇见了祝迩,这位本可以单独用餐的二公子带着一个师弟笑意盈盈地跟着他们去饭厅。


    四人刚好一张小方桌,饭菜一桌几盘有定量,江知白看看这两人不太能吃的样子,没赶人。


    铸剑山庄富裕,祝迩吃惯了精细美食,哪里看得上饭厅的粗食,吃着饭,眼睛大半时候都落在陆无衣身上,不停和她找话题。


    江知白知道了陆无衣对此人的评价,倒也不急了,今天厨房难得上了一条红烧鱼,他专注吃饭。


    吃了没几筷子,江知白一如既往地快准狠戳中鱼肚子,撸下一大块鱼腹肉,沾了沾酱汁――送到了陆无衣碗里。


    陆无衣一呆,看他。


    江知白脸色别扭:“看什么,快吃。”


    陆无衣想起当初养伤在客栈,此人给她娘亲过冥寿,却自顾自吃好喝好,把鱼尾巴留给她……这今夕对比,顿时嘴角扬起压不下的笑意。


    祝迩见了立刻叹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赶紧拿起筷子给鱼翻了一个面,夹了一块鱼腹肉要递过来。


    江知白半空拦住,稳稳夹走:“谢谢啊。”


    祝迩:“……”


    陆无衣无意此时与祝迩起什么纷争,开口缓和气氛:“祝公子来得有些晚了,我们已经把周遭的风景都看完了,当地有不少特色美食,祝公子若是有兴趣,可以带着人下山去逛逛。不过我早已去过了,再去第二遍没什么意思。”


    祝迩便有些失望:“我一人去有什么趣味?”


    说到这他就有些怨气:“我们本是早早出发的,谁知道半路遇上了一些事,耽搁了好久。”


    陆无衣不动声色地问:“可以问什么事吗?是不是也遇上争夺《阴阳经》的人了?”


    祝迩见陆无衣对这个话题有兴趣,就立刻殷勤地说起来,哪会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可说不可说的:“抢经书的人多了去了,和我们家也没什么干系,就是我们山庄一个弟子被害了,本也没什么,但引出不少他的家务事,他妻子在当地处理,正好遇上我爹途径那地,女人就找上门闹了许久。”


    陆无衣迷惑状:“越发听不明白了,弟子被害,他妻子为何找庄主闹?希望庄主帮她家报仇吗?”


    祝迩摇摇头:“哪有什么理由,不过是看我前段时间和他走得近了一些,那妇女就觉得自家丈夫了不起了,想多拿点抚恤金。”


    江知白和陆无衣对视一眼,语气故意微讽:“既然和你这个庄主公子走得近,人家出事,你都不照顾一下遗孀?咱江湖人最讲究义气,你们山庄也太刻薄小气了吧!”


    祝迩恼怒:“你懂什么!那不过一个外门子弟,你知不知道他因什么死的?”


    江知白激他:“怎么死的?”


    祝迩拿扇子掩面,一副很没脸说的模样,奈何陆无衣也好奇地看着他,怕她以为自己不讲义气,为了美人,到底说了:“他死时,身边还有个勾栏赎身的女子,是他在当地的相好。”说完立刻澄清,“我和他完全不算交好,不过是他之前主动凑过来,做了些事,我觉得他有点机灵,便赏了银子,带着他玩了几回。”


    江知白:“那肯定是最近的事,所以他妻子才觉得丈夫是为你办事,出事也该有你负责,她这么想也很有道理。”


    随行的弟子想要打断这个话题:“二公子,这是山庄内务……”


    祝迩不理会:“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去年的事了,事情是郭振威自己做的,我就是看他机灵赏了他一点银子,怎么还能赖上我了,我也没让他养外室,在外头胡来啊!我若是娶妻,那肯定一心一意对她,绝不会有第二人。”


    江知白想到陆无衣说他在家中有好几个姬妾,忍笑。


    陆无衣却吃不下饭了,放下筷子。


    江知白见了,夹了一块肉过来:“再吃几口。”


    祝迩看不懂怎么了,傻傻停下解释。


    陆无衣拿起放在边上的剑,要起身,江知白按住她的手:“一饭一食,当思来之不易,吃完再走。”


    陆无衣深吸一口气,面对着祝迩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去。


    江知白给她夹来一块剔了鱼刺的肉:“别和自己过不去,吃完我陪你去练剑。”


    祝迩:“练剑?我陪你去啊!”


    江知白眼风一扫,祝迩身下的椅子突然断裂,他挥舞着四肢,狠狠摔了一个屁股蹲。


    满厅的人都停下说笑看过来,看到他四脚朝天的情状顿时哄堂大笑。


    祝迩丢脸至极,顾不得后背屁股痛,捂着脸落荒而逃。


    陆无衣想笑,想起他刚才说的,他欣赏郭振威机灵,又笑不出来了。


    江知白等他走后,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晚点我带你去看看。”


    陆无衣看着快要冒尖的饭碗,拿起筷子:“别夹了,你自己吃。”


    江知白却觉得投喂的感觉真是不错,比自己第一时间吃了好吃的还满足,夹第一筷子的时候还觉得别扭,现在却已经行云流水满足不已。


    陆无衣明明心情不好,但这次还是吃撑了,在山上散步许久,两人又练了一套剑法,直到天黑才下山。


    当天夜里,江知白和陆无衣再次夜探铸剑山庄下榻的客院。


    最初他们曾来过几次,但没听到什么消息,而陆无衣要依靠江知白才不会被祝大霖发现行迹,难免有些过于麻烦,就不再来了。


    祝大霖对带出门的子弟约束很深,每天都会听他们在外行走得到的消息、以及一天行事汇报。今天祝迩这边,汇报便出了岔子。


    祝大霖很不满祝迩在外说起郭振威的事情。


    祝迩觉得没什么关系:“不过一个外门弟子,死得也不光彩,我也没说他之前做的事,谁会知道?”反而狠狠瞪了几眼打小报告的师弟。


    祝大霖怒气冲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做人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你看看你大哥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自己!为了女色就到处说不可说之事,你迟早死在女人身上!”


    祝迩仿佛被触到了什么痛处,顿时像斗鸡一般:“我怎么了?!又不是我让郭振威去陷害陆家的!我也没派人混在人群里推波助澜栽赃陷害!我清清白白的,不过赏赐了郭振威几个银子,我可比他强太多!”


    “啪!”一声破裂声,祝大霖隐忍的怒吼响起,“闭嘴!”


    祝迩顿时没了声音。


    祝大霖沉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极冷:“我说过,谁也不许再提陆家的事,”


    祝家大公子祝弈这时开口:“爹,白帮至今还没来。”


    祝大霖缓了语气,但冷意未散:“你舅舅给我写信了,他拿到了一些东西,肯定会及时赶过来的。五岳盟……也不过如此罢了。”


    祝弈低声:“舅舅有说是什么东西吗?您也不要太信舅舅了,当时第一批进陆家内室的就这么几人,何至于至今不知剑法下落?”


    祝大霖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不用管,且看戏就是。剑法不剑法的,我们也不是非要不可,如今在西湖,铸剑山庄独大,这便成了,旁的,你们在外无需计较,越是做了第一庄的人,就越要谦逊。”


    祝弈恭声应是。


    祝迩撇嘴,闷闷应声。


    屋顶,两个黑影消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客院,正要开门进屋,外头天空突然响起爆竹声,陆无衣闻声看过去,就看到一朵朵焰火在半空炸开。


    是山脚下在放烟花。


    “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都不是啊!”客院的其他人也纷纷推开窗看出来。


    “是不是山脚下哪家富户在办喜事?”


    江知白看着远处天边看了一会儿,在邻居们的目光下,揽着陆无衣进门。


    进了门,焰火的事便抛在了脑后,他敲敲桌面:“差不多捋顺了,郭振威媚上栽赃,铸剑山庄、白帮、五岳盟等等名门正派各怀鬼胎顺水推舟,没人是冤枉的,你家这惨剧,只怪怀璧其罪。”


    原本还有个铸剑山庄不确定上位掌事者是否知情,如今也确定了,不仅知情,而且是推波助澜人之一,一个都不冤。


    他问她:“想好怎么报仇了吗?十天后就是武林大会,你的仇家们――可都聚一起了。”


    陆无衣沉默,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再回头看,只觉得那一夜真是荒唐又恐怖,流言杀人,无需绝世武功;名门正派的人心险恶,比之魔教又有何不同?


    “且看戏就是,白帮这不是还没来吗?”她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江知白再三查看她神色,确定她没事这才放心。


    两人一床一榻各自歇息,快睡着前,江知白说:“我明日去山下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这就是他单独下山的意思了。


    陆无衣:“不用。”


    江知白:“我会尽早回来的,给你带好吃的来。你一个人就别去练剑了,还有别见那个祝二傻子……”


    陆无衣翻了个身不理他碎碎念。


    第二天,陆无衣醒来就发现他人已经走了。


    虽然不想听他的话,但是出去也的确是个麻烦,祝家再熟悉她不过,万一提早被认出来,大好局势满盘皆输。


    想完这些,陆无衣这天多睡了半个时辰,然后一直在屋里练内功,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她正要下地出去,门砰地开了。


    “我回来了!”


    江知白大包小包地进门,兴冲冲的:“没饿坏吧,快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陆无衣慢慢走过去,在一堆食物香气中,精准地闻到了一股特有的脂粉香。


    江知白浑然不觉,把酱肘子、肉馅烧饼、白糖糕……一样样摆出来,仿佛上午下山一趟就专门是为了买这些去的。


    “泰安的花楼,大清早也开门做生意吗?”


    第245章 正邪不两立18


    江知白摆盘的手一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眨眼睛:“哈?小衣儿,你说什么?”


    陆无衣看了一圈他的衣裳:“脂粉味太冲了。”


    “不可能啊,我特意――”戛然而止。


    陆无衣看着他:“特意什么?”


    江知白闭紧嘴,抬手将衣袖凑到鼻子前使劲闻,别说,真的有股香脂味儿,但不知道是味道淡还是他闻习惯了,离得远了他就闻不到,所以完全没发现这个破绽。


    他立刻挂上笑脸:“我去那边打听了些事。”


    陆无衣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编。


    “你不知道,这花楼啊消息最多,这些大男人聚集在一块儿不是比武就是逛花楼,小道消息多着呢……”


    江知白越说越干巴巴,自觉放弃,强调:“我真是去办事的。”


    陆无衣嗯了一声:“所以,你们找据点,喜欢找花楼?”


    江知白便知道她什么都猜到了,觑着她脸色,不说话。


    陆无衣也不见怒色,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平静地问:“你们打算在大会上做什么?可以说吗?”


    江知白捻了一颗豆子扔进嘴里,嚼了半天,咽下,说:“我对这些正道侠士没兴趣,有人有兴趣,我盯着她来的。”


    陆无衣点头,专注吃起小食,不说话了。


    她不追问,本该让江知白松一口气的,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似乎犯贱了,竟然觉得难受起来,而且她不说话时间越久,他越难受,屁股底下都仿佛长了刺,坐立不安。


    “你怎么不问了?”江知白憋了半天,憋不住,到底问出了声。


    陆无衣噗嗤笑了,她以某人如坐针毡的模样佐食吃得很是开胃,如今正好吃饱了,拿起帕子在他紧盯的目光下慢条斯理擦手。


    擦完,这才开口:“昨晚的烟花是信号。”


    江知白点头:“也……不是故意瞒你……这不是,说来话长……”


    陆无衣认可点头,拿起剑:“走吧,去后山练剑。”


    江知白犹疑:“你生气啦?我真没什么瞒你的,只是一时说不清,你也说啦,我是好人,我可以保证,我杀的人都是恶人!”


    魔教里也没几个是好人,江知白这个保证说得那是理直气壮。


    陆无衣回头对他笑笑:“我何时生气了?等了你一上午,还不抓紧时间去练剑?”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江知白愣了一下,恍然,顿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神采飞扬,心里头仿佛有个泉眼通了,汩汩冒着泡,那个欢快的感觉,比隐瞒她的时候畅快了百倍。


    “小衣儿!”他喊了一声,追上去,“小衣儿,小衣儿你等等我。”


    陆无衣忍着笑,任由他追着。


    等他追上来了,她问:“你这么爱去花楼,没遇上几个漂亮姑娘?”


    江知白一脸严肃:“世上花千朵,各有各的美,我要是个个都留心,岂不是要累死。”


    陆无衣也分不清他又是胡吹了还是真心的,不过此人洁癖甚重,当初和她去花楼睡一夜已经是极限了。


    说到这个她想起什么,看向他:“你是不是对气味不太敏感?”


    江知白茫然:“是吗?”


    陆无衣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野花,自己凑到鼻尖闻了闻,又递到他面前:“什么味道?”


    江知白接过,抵着鼻子嗅了半天,犹豫地说:“淡淡的花香?”


    陆无衣摇头:“这花没香味,最多草木香。”


    她让他闭眼,左手摘了一把松针,放在指尖揉搓,右手抓了一朵野菊,先后在他前面晃了几晃,问他:“哪个是菊花,哪个是松针?”


    江知白嗅了半天,答错。


    她不断拉进距离,直到几乎贴近他的鼻子,他这才闻到了松针碾碎后散发的气味,分辨正确了。


    江知白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她。


    陆无衣:“从前一直没发现自己嗅觉弱?”


    江知白动动鼻子:“似乎……也没什么发现的机会……”


    “是天生的吗?”


    江知白眼神微空,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许久后猛地抽神,笑了笑:“可能吧,但是我可以闻到那些肮脏的味道。”


    陆无衣问:“什么是肮脏的味道?”


    江知白下意识想要插科打诨,抬眼对上她的眼睛,顿了顿,咽下了嘴边的话,说:“血。”


    陆无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江知白说:“我闻得到很细微的血腥味,但对这些花香味,可能分辨不出来。”


    陆无衣想到了什么,笑:“比如那日某位的尿骚味?”


    江知白一脸嫌恶:“恶……你别提了,要吐了。”


    陆无衣笑了几下就不笑了,她开始思索,是什么,让一个人嗅觉没出问题,却只能闻到厌恶的东西,而对正常人来说的“香味”反而难以分辨?


    “你不是苗人谷的吗?”她问,“难道苗人谷避世后……”


    “当然不是!”江知白立刻否定,显而易见,他很排斥把苗人谷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相提并论。


    “苗人谷很美,等我们办完了事,我带你去谷里,你去了就会喜欢的,四季四景,比西湖一点都不差!”


    陆无衣毫不迟疑地笑应:“好啊!”


    江知白侧头看她,眼里有了笑,没告诉她,苗人谷规矩,一个苗人谷的男子邀约一个谷外的女子入谷,不是单纯的做客而已。像他们这样的情况,他邀请她去谷里,她也答应去,两人进了谷就是默认的一对了。


    既然搞清楚了铸剑山庄的问题,陆无衣便有心避开了祝迩,再没和他碰面。


    祝迩被他爹教训过,又几次找不到人,就没了耐心,索性下山寻乐子去了。


    ;这么过了几天,武林大会的日子到了。


    白帮赶在最后一天上了泰山,泰山派当晚办了一场宴席,邀请这些名门大派一起饮宴商谈,白帮和衡山派斜对角而坐,掌门之间目光交接,面不改色。


    第二天一早,武林大会开始。


    泰山派在玉皇顶搭了好几个大台子,只要江湖侠士报名就可以上台比武,除了不可伤人性命、不可使用阴暗招数,其他都是拳脚无眼,各凭本事。


    刚开始下场的都是小帮派,或者大门派的外门弟子、小徒弟,有实力的都留着精力准备最后一天上。


    这场比武会持续三天。


    江知白爱看热闹,第一天就跑去比武场看比武,然而没多久就兴致缺缺,打道回府。


    他的武功陆无衣都看不出有多深,只知道每次来去自由,这些门派掌门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步履吐纳更是无声无息,仿佛幽灵。这样的高手,看小喽喽打架,除了最开始没见过看得热闹,没看多久就会觉得枯燥乏味了。


    比武第二天,大门派有人下场,恒山派弟子丁一正连胜五场,守住了擂台。


    此时照理已经没什么小门派的人留下了,即便留下拔尖的,也被丁一正一一打败。大家都知道,现在是这些名门弟子的战场了。


    下午的时候,出乎大家意料,一个无门无派、年纪二十来岁自称吴浪的江湖游侠飞上比武台。


    起初,大家的反应是:“这时候才上来,再有本事也要被一脚踹下台了。”


    打着打着:“这个吴浪什么人?竟然和丁一正打了二十几个回合了!”


    接着胜负渐渐显露:“丁一正落下风了!好!吴浪厉害啊!”


    世人都爱看无名小卒打败名门高手的戏码,场上的吴浪和丁一正正好符合这两个定位。


    一时之间,吴浪声名鹊起,比之前坚持了十几个回合最后败给丁一正的人还出名。


    陆无衣和江知白练剑回来听说了这个名字,立刻赶去比武场看战况。


    这个吴浪是匹真黑马,他们到的时候,不仅丁一正早就输了,嵩山派、铸剑山庄、昆仑派、玉关门的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他使一把大刀,人却长得像杆竹子,和手里的大刀格格不入。


    陆无衣完全不认识这个青年,看了半场他的刀法,忍不住赞叹:“好刀法。”大刀笨重,然而在吴浪手里,却比剑还要灵巧,刀影重重,又快又刁钻,对手在他的刀下无处可逃。


    “你知道他是谁吗?”她问江知白。


    江知白苦笑:“小衣儿,你真把我当百晓生啦,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人,我打听再多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陆无衣看他一眼,心想:你有一个通天阁,可不就是百晓生?


    江知白说完又自顾自笑:“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小衣儿这么相信我,说明我在你心里比百晓生还厉害是不是?”


    陆无衣面无表情扭回头:“想太多。”


    和她一样疑惑吴浪到底是谁的人满场都是,围观众人除了不断叫好,就是在问这个吴浪是谁。


    因为吴浪的突然出现,几大联盟优秀弟子提前下场,而第二天的比武,最终以吴浪一刀将泰山派大弟子打下比武台而告终。


    江知白吃完晚饭,天刚黑,就兴冲冲地拉着陆无衣去做梁上君子:“快,我们去看热闹,泰山派今晚要彻夜亮灯,气得睡不着了!”


    这看热闹的着急劲儿,像极了街头赶去看邻居打架的大妈。


    不过今晚泰山派的热闹的确好看,泰山派掌门看都没去看受伤的大弟子,黑沉着脸坐在正堂,周身气压极低,同坐的衡山派、恒山派掌门也都静默不语。


    泰山派掌门:“此人不能留。”


    恒山派掌门小声安慰:“也不必太过担忧,各门派掌门还没下场呢……”


    泰山派掌门呵斥:“蠢!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子!哪个掌门愿意以大欺小和他比武?赢了也不光彩,还会耗费内力被别家渔翁得利!”


    衡山派掌门慢慢开口:“就怕出现这个局面,若是我们这些掌门不下场,那这个小子就占尽便宜,若是下场,又以什么理由?他无门无派,我即便想找他师傅,也找不到人。”


    他们原先的打算便是,哪家弟子赢了,他们就下场和对方的掌门师傅对阵,如此,顺理成章地从徒弟辈比武,过渡到掌门之间竞争。


    现在这个吴浪却成了例外,无门无派没有师傅,居然武功高强到把泰山派首徒都打败了!


    衡山派掌门说:“现在唯一能下场的……”他看看泰山派掌门。


    不错,泰山派首徒被打下擂台,掌门自然有理由上台切磋,但是如此一来,泰山派不仅没了格调,而且大概率没法等到最后成为武林盟主了。他们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三人的功夫都没到数一数二,更没法应付车轮战。


    泰山派掌门脸色铁青。


    恒山派掌门看看两人,咬牙:“我去!我们是五岳盟,本就是一体,我去理由也充分。”


    泰山派掌门脸色松了松,但还是觉得不甘心:“你也说了,五岳盟同气连枝,即便你去,无论输赢,五岳盟总是吃了暗亏。”


    恒山派掌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那还能怎么办!难道就等哪个冤大头自己站出来?会有这种好事?那些人精,现在个个都在看我们的热闹!”


    衡山派掌门沉吟许久,突然说:“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连江知白都好奇地使劲往洞口凑了凑耳朵,陆无衣脸被他挤得偏移……


    江知白马上注意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揽着她的肩膀把人拉近,紧贴在一起,趴在屋顶洞口继续听。


    衡山派掌门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上来:“之前这么多年,江湖上从没听说过吴浪这号人,这段时间纷争颇多,也不见这个人的踪迹,突然冒出来,武功有如此强,是不是――”


    下面的声音被压得极低,两人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几个字:


    “……什么神功……阴阳……速成……”


    第246章 正邪不两立19


    陆无衣脸沉了沉,只觉得这帮子人真是够卑鄙。


    江知白也立刻明白衡山派掌门的意思,眼睛一转有了主意,悄悄盖上瓦片,揽着陆无衣无声无息地飞走。


    两人回了房间,江知白找来一张纸,用左手写上一行字,重复写了好几张,各自卷成一团,起身出门。


    陆无衣知道自己功夫不够,看完他写的内容便安坐一旁,等他回来。


    江知白写的是:五岳盟诬陷吴浪得经书,意图盟主之位。


    他来去非常快,陆无衣等他回来,便问:“送了哪几家?”


    江知白卖关子眨眨眼:“好人坏人都送了,明天咱又有热闹可瞧!”非常兴奋。


    陆无衣本是对这些门派的斗争、阴险厌恶不已,但江知白这仿佛小孩等着明天去赶庙会的兴奋劲儿把她逗乐了,心情跟着不自觉放松下来,还真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期待。


    第三天,最后一个比武日到来,各大门派缓缓聚集到了玉皇顶,坐在四周看台,静等最后结果。


    吴浪休息了一夜,精力竟然快速恢复,武当和少林的弟子上台,都被他纷纷打下擂台。


    武当掌门和圆静大师安坐台上,脸色倒是维持正常,有些门派的长老、掌门已经控制不住神情了。


    不知何时,底下观战的江湖人士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吴浪赢得越多,私语声越大。


    当白帮首徒被吴浪一掌拍飞,直直摔进了看台,有了大声喊了出来:“吴浪!你到底什么人?”


    吴浪容貌平平,沉默寡言,听到有人叫嚣,皱着眉看过去:“无门无派,江湖浪人,还有谁要切磋的?”


    陆无衣倾身向前,仔细看着这人。


    和满场好奇的人一样,陆无衣其实也很好奇这位是谁,如此武功高强却从没听说过,比武之前似乎从没有这个人,比武日一到,此人便从天而降,一举夺走所有人目光。


    “这也太狂妄了!”


    “谁还想上去啊,五岳盟、昆仑派、白帮、蜀西盟、日月盟……这么多高手全都输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这些门派的掌门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我看那个说法有可能是真的,他这身内力和年纪不符。”


    “不会真的练了邪功吧?”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吴浪站在台上自然听到了这些窃窃私语,大刀一挥,声音洪亮:“不服的,上来和我比试就是!”


    “比个屁!吴浪你是不是练了《阴阳经》!”


    吴浪闻声看去,皱眉:“《阴阳经》?”


    “一定是在他手里,不然内功怎么会这么强?”


    “看来《阴阳经》真是好东西啊,才多久,竟然让他有了如此武功,一旦练成,果真可以一统天下吧!”


    吴浪眉头皱得更深:“《阴阳经》是邪功,功法饮鸩止渴害人不浅,江湖上又出现了《阴阳经》?”


    包括陆无衣和江知白,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台上的吴浪。


    有人喊:“他果然知道《阴阳经》!就是他!”


    “吴浪你别装了,你要是没有练《阴阳经》,怎么知道它是邪功!你自己练了神功就想争夺盟主之位,一人独吞神功!”


    吴浪反驳:“我只是来切磋武艺,对盟主之位没兴趣。”


    “哈哈,这里就是比武争夺武林盟主的地方,你没兴趣来这干什么!”


    “那你下去啊!”


    “下去!”


    “下去!”


    吴浪:“所以果然没人能挑战我了吗?”他语气失望,往台边走,“中原武林竟然已经如此无用?”


    “竖子好大的口气!”一声怒喝从天而降,一道深棕色的身影拦住了吴浪下台的路,恒山派掌门剑指吴浪,呵斥,“中原武林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子来评说!”


    吴浪停下脚步,挑眉,眼中有了一丝光彩,他根本没理会对方说的这些话,举起刀,蓄势待发:“请。”


    恒山派掌门却没有对战的打算,他义正严辞:“吴浪,你如实交代,是不是抢走了《阴阳经》!”


    吴浪没想到他上了台却不是来比武的,顿时闪过失望之色,语气也不太好了:“我抢这种东西干什么?你比不比,不比下去。”


    恒山派掌门这么多年在江湖上也算是德高望重,吴浪如此嫌弃,没有丝毫尊重的语气,顿时让众人激愤。


    恒山派掌门却越发语重心长:“《阴阳经》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一出事,引起多少江湖纷争?你若是练了此功,也是你的机缘,不比小心隐瞒,但这本经书还是应该上交武林盟,待我们众位长老看过之后评定到底如何处置。如你所说,这神功有没有害我们还不知道,你贸然练了,对自己万一不好呢?”


    吴浪的眼神有些放空,显然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底下的人却全都眼睛发绿地看着吴浪。


    恒山派掌门这番话说得妙啊,说着说着,就造就了吴浪有如此武功正是练了《阴阳经》这一既定事实,然后引导众人默认《阴阳经》在吴浪身上。


    这时,有人便喊了:“用《阴阳经》比武未免太不公平了!”


    “就是!吴浪不能算赢!”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满场都喊起了吴浪比武成绩作废。


    看台上几个门派的掌门长老全都面色凝重地盯着场内。


    吴浪却突然明白过来了,哂笑了一声:“你们是输不起?”


    恒山派掌门面色一冷,立刻驳斥:“只要是光明正大地比试,大家都是英雄好汉,如何会输不起!小子,你莫要污蔑人!”


    下面的不满声越发严重。


    陆无衣感慨了一声:“这帮人真是尝到了舆论的甜头。”强者为尊的江湖人却搞起舆论的把戏,真的是过于讽刺好笑了。


    吴浪站在高台之上,功夫胜过在场至少九成的人,却在一阵阵声浪之中,顿时成了一座孤岛。他本就沉默拙言,如今更是反驳一句就如同火上浇油。


    陆无衣在人群中分辨都是谁在鼓动群情。


    这一看,就发现更有意思了。


    五岳盟的人不消言说,但白帮、铸剑山庄的人都在,跟着众人一起造大声势,白帮帮主难道不打算报复衡山派掌门,还要帮五岳盟不成?


    台上,气氛达到了最高点,吴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说什么,没人听;他若走,便承认了手握《阴阳经》,这满场的人,谁肯放他走。


    吴浪不是傻子,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握着大刀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眼看着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就要被逼死在台上,圆静大师再也忍不住,站起了身,用内力对着全场喊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场上终于静了一瞬。


    圆静大师看着台上的两人,劝说:“赵掌门,吴施主是否有真经还有待商榷,如今一切不过都是大家猜测,凭着猜测论定,欠妥当了。”


    武当派掌门也赶紧起身应和:“圆静大师说的是,我们无人见过《阴阳经》,不能看谁的功夫高便说谁练了真经。”


    衡山派掌门立刻说:“正是我们无人见过,可这小子却张口说出真经不好,说明他见过啊!”


    吴浪脸色阴沉:“我没见过,但我听说过这本内功心法,我说的都是实话!”


    峨眉派掌门起身:“阿弥陀佛。官府定罪讲究证据,这位少侠身上的确有谜团但也不能说他就是练了那功法,依贫尼看,不如先请这位少侠下去,我们先比完武再说?少侠也说了,他只为切磋武艺,不打算争盟主之位。”


    泰山派掌门神色缓了缓,张口正要说话,白帮帮主呵呵一声冷笑吸引了众人视线。


    “师太,你是出于一片慈悲之心,可知道如此却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圆静大师等人看向白帮帮主,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帮帮主则毫不留情地直指泰山派掌门:“五岳盟为什么抢着办武林大会?不就是想要盟主之位吗?众位江湖兄弟们,大家别被他们蒙蔽了,以为这比武大会真的公平公正!有问题的不是吴浪,只要今日有人连赢各大门派,尤其是赢了五岳盟,别管他是吴浪、刘浪还是张浪,全都是练了《阴阳经》的魔头!”


    他满面冷笑:“是吴浪本人有问题吗?不,是他挡了你五岳盟的道!”


    众人哗然。


    五岳盟几个掌门齐齐起身直面白帮帮主:“白帮!你不要血口喷人!”


    白帮帮主自然是有备而来,下一秒就将目光转向了衡山派掌门,说起衡山派掌门上门邀请的事来。


    “我热情待客,和魏掌门不醉不归,结果呢,魏掌门真好的酒量,喝到深夜回了客房还能夜探我白帮禁地,夺走我门派功法!”


    仰着头听故事的众人惊呆了。


    “什么?衡山派偷白帮的武功?”


    “疯了吧?”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衡山派掌门自然满口否认。


    白帮帮主却深谙语言之艺术,一句一句反驳,说到最尽头,一个转折,突然爆出衡山派暗通魔教的消息。


    “你被我追得仓皇出逃,不慎丢下身上的信件,我亲手捡到,魏大掌门,对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说着,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圆静大师,您可以亲自查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圆静大师只觉得心惊肉跳,今天这个氛围,让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信到了眼前,不得不看,他抽出信纸摊开,看了许久许久……


    “大师,到底是真是假?”


    “大师,信上写了什么?”


    底下的人催促起来。


    圆静大师为难抬头,看向白帮帮主:“白帮主……这信……”他停顿了一下,“这信正楷写就,没什么笔迹可循,下面的私章也污了大半……这……也不能证明一定是魏掌门。”


    他说的话很客观,从中可以听出,信是真的有问题,但是到底是不是魏掌门写的却不确定。


    围观众人跟着平静了一些,看着台上形势。


    魏掌门却仿佛立刻有了底气:“我从没串通魔教,这信简直就是个笑话!就凭这莫须有的信,就要构陷于我,白兄,我和你何仇何怨?”


    江知白呵呵:“轮到自己就是莫须有,当日他们怎么不这么说!”他作势起身,想浑水摸鱼出声反对。


    陆无衣拉住他:“还不到时候。”


    江知白扭头看过来:“你竟忍得住?”


    陆无衣哂笑:“忍了三百多天了,怎么忍不住这一会儿?”


    江知白握住她的手。


    陆无衣低头看看,又抬头看他。


    江知白别开眼睛装作无事发生。


    陆无衣拿剑柄朝着他手背一拍:“松开你的爪子!”


    江知白手一缩,一脸好心被辜负的模样,瘪嘴。


    场上,各方人马还在对峙。


    有人在人群里喊:“六桥山庄通魔教的信不也是正楷所写!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和魔教约定的字迹呢!”


    “什么?六桥山庄的信也是这样的?”


    “六桥山庄都满门尽灭,衡山派就这么一句话放过,不合适吧!”


    “五岳盟其心可诛,有衡山派在,武林盟主之位绝对不能给他们!”


    “说起来,若是六桥山庄还在,这盟主之位,陆贤章当得。”


    “当日上西湖杀人满门的,不就是五岳盟吗?”


    “这么一说……”


    江知白看着这场上舆论风向刮过来又刮过去,渐渐看出了门道,击掌:“妙啊!这白帮,真是妙啊。”


    若是五岳盟在六桥山庄一事上悟出了江湖团结的力量之大从而想要一统武林,那么白帮,则悟出了“人言可畏”,并且对人心、流言的把握越发炉火纯青。


    白帮这次到底带了多少人来,五岳盟可能都不清楚,而陆无衣去过白帮,又特意观察底下带风向的人,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第247章 正邪不两立20


    五岳盟安排的那些人既不像白帮、铸剑山庄的人早有准备,被打得猝不及防,又没有白帮和铸剑山庄的经验,场下的风向一下子被白帮带着跑。


    普通人遇到这样的反转突变本就脑子发蒙,来不及思考其中前因后果辨别真假,有人看似逻辑缜密地带风向,大半的人便都信了。更何况,江湖人不识字的多,大多都是草莽,所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真是没几个太聪明的。


    于是,整个大会突然之间就成了集体讨伐五岳盟。


    泰山派掌门坐不住了,起身往圆静大师这边走,和几个门派掌门们商议该如何解决此事。


    那封信所有人都看了,大家并不觉得这么一封模棱两可连做证据都不够充分的信件就可以判定衡山派串通魔教,大半的人也不信魏掌门会和魔教有勾连,但是白帮帮主说的话,却又让人无可反驳。


    他说:“当初六桥山庄怎么没的?五岳盟拿着这么一封信就灭人满门,如今轮到他们自己了,众位就觉得证据不足?”


    泰山派掌门怒瞪白帮帮主:“这怎能相提并论!当初那封信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六桥山庄落得那个下场,是他们引起众怒!”


    五岳盟和白帮一系互不相让,少林武当峨眉三个方外门派相对中立平和,不希望往日悲剧再次上演,出面调停:“且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白帮主,这封信的确不足以证明衡山派私通魔教,不过衡山派有此嫌疑,暂时排除竞争此次武林盟主之位,各位看,这样处理如何?”


    五岳盟内定盟主本就不是衡山派掌门,如此便也没吃亏,泰山派面色缓和想要答应。


    白帮却不同意:“整个五岳盟都应该排除!谁都知道五岳盟同气连枝,衡山派和魔教沆瀣一气,五岳盟还干净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泰山派掌门大怒。


    气氛猛地剑拔弩张。


    圆静大师又一次念佛号缓和戾气:“阿弥陀佛,此次武林大会的比武是为了选出盟主共同讨伐魔教,如今盟主未选出,我们自己却如此内乱,如何还能成就大事?”


    武当本来是和少林有嫌隙的,但不知为何,这次步调一致十分和谐,圆静大师刚说完,武当掌门就跟着赞同支持,然而他们加上峨眉也不过三票,剩下的门派却各有心思,对于排除五岳盟这个有力对手都持赞成态度。


    如此一来,少数服从多数,五岳盟即便再百般不愿,也在众人异口同声之中,被投票投了出去。双拳难敌四手,五岳盟这三个掌门功夫也不是多强,性格也不是多刚硬,面对这样的局势,只能暗吞苦果,憋屈得要死。


    陆无衣站在远处都能看出泰山派掌门的脸色是多么难看。


    江知白更是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竹篮打水一场空,精彩啊精彩。”


    大会的比武再次继续,仿佛《阴阳经》这事从未发生过。


    吴浪站在台上,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看了一圈,手里的刀突然落了下来,说了一句:“无趣。”不等人上台挑战,径自跃下比武台,走了。


    “走了?”


    “怎么这会儿又走了?”


    “怕了?”


    “心虚了吧。”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吴浪充耳不闻,所过之处,众人目光各异地主动让路,开出一条小道任他通行离去。


    他走的方向正好冲着陆无衣和江知白,走到会场边时,就迎面对上了他们两个。


    吴浪看到陆无衣先眼睛一亮,再看江知白,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江知白立刻躲到陆无衣身后,一脸怕怕的表情:“小衣儿,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吓人啊!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陆无衣一脸无语,嘴里故意说:“很有可能,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相貌不凡,又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很适合当个小相公。”


    江知白一脸娇羞,握住她的肩膀:“原来在小衣儿眼里,我这么帅气啊!”


    陆无衣:“……”朝天翻了个白眼。


    吴浪走到两人身前,看着陆无衣:“我们比一场。”


    前一秒还很害怕的江知白立刻把陆无衣拉到身后:“不比!”


    吴浪眼睛发亮:“那我们比。”


    江知白无语:“谁说要比武了,我是来看戏的。”


    吴浪顿时失望不已,但犹不甘心:“怎么样才能同意比武?”


    陆无衣推开江知白,好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找我们比武?”


    吴浪:“你们武功不错,可以一战。”


    江知白被推开一脸不爽,酸唧唧地在边上插话:“你说可以一战我们就要和你战啊,你练武练傻了吧!”


    陆无衣问吴浪:“你不是中原武林的人吗?”


    吴浪大概觉得有希望,有问必答:“我是中原人,不过长在西域,这两年才来中原武林历练。”


    陆无衣点头,夸了一句:“你功夫不错。”


    吴浪顿时满脸兴趣:“那我们比一场?”


    陆无衣摇头:“我还有要事在身,没时间比武。”


    吴浪却觉得这并不是拒绝,直接不走了,就站在陆无衣身边和她说话:“你要参加这个比武?没意思的,他们武功不高心思杂乱,这种比武不纯粹。”


    陆无衣笑:“是啊,大家心思多得很,和你这种专心武功的不配,你很聪明及时下来了,不然后面麻烦更大。”


    吴浪耸肩,看着比武台上重新上了两人。


    是两个他分不清什么门派的掌门人。


    “你的事什么时候解决,我等你。”


    江知白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拉过陆无衣:“我们和你熟吗?”


    吴浪这人看着沉默寡言的,对自己执着的事却挺能说话:“江湖儿女萍水相逢,多相处便熟了。”


    江知白深吸了一口气,被气死。


    陆无衣难得看到江知白吃瘪,闷笑,笑得肩头都抖了一下。


    江知白气得呀,委屈兮兮地哼唧:“你都没夸过我功夫好!我比他强多了!”


    陆无衣还没说话,吴浪先说了:“是否比我强,比过才知道。”


    陆无衣笑得更厉害。


    江知白气得直运气。


    暗骂:这个傻大个!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台上比武也十分热闹。相较于什么《阴阳经》、通魔教,今天在场的众人更感兴趣的是武林盟主之位。因此其他事情暂告一段落,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被比武吸引。


    而为了减少之前类似的麻烦,各大门派商议之后决定直接掌门、长老之间上台比武,最后的胜者便是盟主。


    能当上掌门、长老的功夫都不会太弱,台上的比武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叫好声不断。


    陆无衣不再和他们闲聊,专注看着高手过招,从中吸收经验。不仅是她,吴浪也认真看了起来,只有江知白依旧不怎么上心的模样,眼睛四处瞟,只为找热闹。


    铸剑山庄武功不强,很快就落败离开。不过祝大霖向来心胸宽广,即便失败也很疏朗看得开,下台的时候气氛很好,大家也不因此而看低了他。


    白帮帮主则上台得比较晚,直接和武当掌门对上了。


    武当掌门上任不久,年纪比白帮帮主小了几岁,两人一样都是用剑。


    陆无衣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看着白帮帮主的一招一式。


    云松剑法天下闻名,白帮帮主也不是什么蠢人,众目睽睽之下不会轻易暴露,他当初偷练剑法不过是为了云松剑法“万招化无形”的威力。


    然而武当掌门年纪不大却被选上一派掌门人,功夫自然不弱,而且他身为道教中人修身养性,比白帮帮主纵身酒色不知自律了多少,众人本以为白帮会更胜一筹,但打着打着,却是武当渐渐占了上风。


    两人打到一个关键处,武当掌门一招纵云梯直飞上半空,然后一剑刺下,剑影密密麻麻将白帮帮主笼罩其中,简直避无可避。


    白帮帮主眼看着无路可逃,众人纷纷摇头叹息之际,突然脚下踏出诡谲步法,大家还不曾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人已经逃出了武当掌门形成的剑影圈。


    江知白:“碎影踏光,云松剑法第八招。”


    白帮帮主求胜心切,一招得胜就如同瘾君子上瘾,忍不住使出更多招式。


    他的本门武功到底有自己的特色,多年习武更是有自己的心得,使出云松剑法时根据实战和自身内功的不同进行了某些改编,不熟悉云松剑法的人一时之间并没有看出异样,但是熟知的人却越看越皱起眉头。


    江知白更是满口讽刺,一招接着一招地报出招式名称,招招都是出自陆家。


    “铮”的一声,武当掌门的剑被打偏,白帮帮主一剑刺在了他的胸口。


    他微微一笑:“承让。”


    武当掌门脸色却并不好看。


    不知情的以为他年轻气盛输了心中不甘,但台上的掌门长老们却明白武当掌门的心情。


    场上圆静大师年纪最长、辈分最大,不管他如何不愿意掺和这层出不穷的事情,却也不得不主持局面。


    武当掌门退下,白帮帮主等着第二位挑战,圆静大师把人叫了过去。


    白帮帮主自然心中有数,这些人一个个盯着他看是为了什么,人刚上看台就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这剑法我本不愿意使出来,但情急之下人之本能,我问心无愧,用了一招便索性大大方方使了剩下的招式。”


    铸剑山庄作为姻亲,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只有祝大霖一个神色还算如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大舅子。


    在场的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在白帮帮主身上,倒是没发现这个异样。


    衡山派掌门自然第一个沉不住气,他可太知道内情了:“你用陆贤章的云松剑法,还问心无愧?”


    白帮帮主冷笑一声:“自然问心无愧!我一不曾凭借一封信灭人满门,二没有偷没有抢,我为何问心有愧?”


    衡山派掌门冷笑:“厚颜无耻,你竟敢说自己没讨伐六桥山庄?还敢说自己没偷没抢?”


    白帮帮主同样讥讽回去:“如何不敢?无凭无据,我可不是陆贤章!”


    他今天算是把自己的立场亮出来了,他不曾帮陆家说话,但是也不满五岳盟当日的所作所为,因此对五岳盟百般看不上。


    在座的少林武当以及不少曾与陆贤章交好的人内心都是这么想的,觉得陆家冤枉,却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说出口,于是内心便自然信了白帮几分,甚至对敢于说出来的白帮帮主有几分好感。


    圆静大师叹气,直接问:“敢问白施主,你这剑法从何而来。”


    白帮帮主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剑法主人赠与的!”


    第248章 正邪不两立21


    白帮帮主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大家自然不信。


    圆静大师:“陆庄主为何将本门剑法赠与你?”


    白帮帮主双手背后,一片坦荡:“我与他向来交好,每年去西湖,总有几回坐在一起论剑赏景,互相切磋。不仅是他赠我剑法,我也曾将自己的本门武功拿出来和他探讨,我们都是光明磊落互相探索更深层的功夫,并没有什么门派之见。”


    祝大霖眼中一闪而过讽意,身体却往前一步出声支援:“我可以作证,的确如此。”


    泰山派掌门被这两人的厚颜无耻震惊,别人不知道,五岳盟能不知道?当初讨伐六桥山庄,这两家可是全程参与!


    他也不怕说出来。


    “我看不是什么陆贤章赠与,而是你们趁着中秋夜一片混乱,进了陆家内室偷来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大家又看向泰山派掌门。


    如今五岳盟和白帮一系算是互相咬上了,昆仑派这样有野心又不相干的门派自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泰山派掌门看了看众人,他今天是大概率做不成武林盟主了,心中早就没什么顾忌。白帮这种害他前功尽弃的始作俑者,他自然不能放过。于是,将白帮和铸剑山庄乔装讨伐队伍的事情细细说了出来。


    这是大家并不知晓的事情,而更不知晓的是――


    “当日五岳盟下山伏击柳无心,正是收到了铸剑山庄弟子的通风报信!信是从柳无心身上搜出来的,柳无心的消息是铸剑山庄告诉我们的,我们不过下山除魔,看到信件后去西湖询问事由,何错之有?”


    日月盟盟主拍了一下桌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合着都是铸剑山庄搞事?”西边的藏剑阁就是日月盟的,他们和铸剑山庄向来不和。


    祝大霖无奈地笑了一声:“这事我从未听说过,乔装讨伐更是无稽之谈,我就在西湖边上,即便要参加也大大方方加入就是,为何要乔装呢。”


    白帮帮主也说:“我们和陆家向来亲近,若是赞同你们,大可直接加入,事后也不会被流言攻击;年初我们几家和陆家亲近的,被江湖人骂成什么样子大家看不见?”


    五岳盟当然想不通他们当初为什么这么做,毕竟最初的最初也没想到最终会让陆家满门被灭。如今这两家直接否认,他们竟也说不出证据理由。


    上面的人争论不休,听不到内容的台下人开始躁动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又不比了?”


    “就是啊!强者为尊,不是最简单的事情!”


    “到底又在搞什么!”


    “白帮赢了就是赢了,难道武当输不起吗?”


    “我们武当怎么可能输不起!”


    “那让白帮主下来继续比啊!到底讨论什么东西说了这么半天?”


    “今天还比不比了?”


    “我看让那个吴浪上来都比这帮人强!比个武而已,讨论来讨论去,要他们自己选,那还搞什么比武大会!”


    “吴浪不行,谁知道他是不是练了《阴阳经》。”


    “他人呢,真走了,他走了,上哪去找《阴阳经》?”


    “在呢,在边上看着,等比完武,看武林盟主怎么说。”


    “他娘的,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到底比不比!”


    白帮帮主看了看台下:“圆静大师,陆家的事且再说,我们先把比武比完?现在选出武林盟主才是头等大事。”


    泰山派掌门立刻说:“那你的资格也得取消!你如今也有嫌疑在身!”


    白帮帮主哂笑,看了一眼台下:“我是无所谓,但是――大家会怎么想?选举盟主就该有足够的权威,先前吴浪被取消资格,现今我赢了又取消我的资格,大家还会服最后的胜者吗?”


    他话刚说完,下面就果然传出类似抱怨抗议的声音。


    “输不起!武林盟主难道是内定的吗!”


    “让白帮主回来比武!”


    “让白帮主回来比武!”


    五岳盟众人顿时脸色难看不已。


    圆静大师和其他几人商议了一番,昆仑派掌门说:“白帮主请,我来和你切磋一番。”


    白帮主哈哈一笑,提剑纵身飞回台上,昆仑派掌门紧跟而来。


    底下的众人一片欢呼:“回来了!回来了!”


    白帮主在台上站定,回头与看台上的衡山派掌门对视,看到他脸色极其难看,自得一笑。


    江知白手握玉箫,轻拍掌心:“这个白帮,有头脑有手段,还阴险狡诈厚颜无耻,是做大事的料,看来今天这个武林盟主之位要落入他囊中了。”


    吴浪一脸不解地看过来,显然没明白这些不好的词汇怎么就成了武林盟主的特色了。


    陆无衣没说话,全神贯注地观战几个高手对决。尤其是白帮帮主,他如今完全放开,直接使用云松剑法对战,在他手里,云松剑法又有了新的变化,陆无衣可以从他的招式中感悟不少经验、心得。


    上台的长老、掌门一个接一个,但云松剑法结合白帮本门武功,竟然有出奇的效果,上台挑战的人仿佛面对一个全新的对手,对方剑法诡谲难测,内力深厚,己方却碍于比武场合不能殊死搏斗或者用一些不妥当的招式,白帮帮主竟然一次次都占了上风。


    五岳盟派人在人群中指出白帮帮主使用云松剑法之事,起初大家的确将信将疑,觉得不妥当,但一场场比武下来,江湖人强者为尊的原始信念占据上风,所有人沉浸在白帮帮主数次扭转局面反败为胜连挫群雄的激昂之中,又有白帮的人手帮着辩解,众人将剑法之事顿时抛在了脑后。


    陆无衣没理会场下的勾心斗角,只看高手对战。


    江知白见她这么认真,便说:“不用想这么多招式、口诀,高手的经验都是实战出来的,回头我陪你对打,咱们打上一两年,保管你武功突飞猛进。”


    陆无衣还不曾说话,吴浪立刻附和:“我可以陪你练。”


    江知白脸立刻黑了,不满溢出天际:“嘿,我说傻大个,关你什么事啊!”


    吴浪:“实战对敌,接触不同的对手才会有丰富的经验和感悟,只和一个人对打,后期就会停滞不前。”


    江知白:“你懂什么!我一个顶他们几十个!”


    陆无衣做暂停手势:“别吵了,结果要出来了。”


    两人朝台上望去,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被白帮帮主一剑横在颈间。


    “这老头?”


    “东北金刀盟盟主,白帮帮主已经开始内力不济,但这位盟主似乎功夫更差。”


    江知白啧啧:“这么老了,打完这场估计回去要修养好几月,金刀盟就没有别人了?”


    吴浪说:“金刀盟有几个弟子功夫很好,比这个盟主强,不过已经被我打败了。”


    陆无衣:“盟主、掌门本就更注重威望,不一定功夫最强,看来让白帮捡漏了。”


    不管如何,白帮帮主连胜数场是事实,虽然门派中有如少林峨眉这样无心争夺没有派出真正高手的,但想要争夺的人,的确已经都出手了,如今无人可派,心中再不忿都无用。


    泰山派掌门简直是气急败坏:“我不同意!他涉嫌抢夺陆家云松剑法,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武林盟主!”


    衡山派掌门也跟着站出来:“他比武取胜用的是云松剑法,根本不是本门武功,这不能算!”


    其实服气的还真没几个,这些门派本就互相不服,如今白帮有破绽,更加让人不服了。


    于是,白帮帮主虽然取胜,却无人第一时间上台宣布结果。


    白帮帮主对着台下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人群中立刻有人喊:“怎么回事!白帮都赢了,怎么还没人公布结果!”


    “还有人上台吗?”


    “白帮主以后就是武林盟主了吧!”


    “该改口叫白盟主了!”


    “对对,哈哈白盟主!”


    “别胡说!还没公布结果呢!说不定还有人来呢!”


    “还有谁啊,能上台的门派全都已经上了!”


    “……”


    “谁说的!锦州诛魔教前来讨教!”


    一时之间,看台上也好,看台下也好,全都静了一瞬。


    诛魔教?


    魔教?!


    江知白一直懒散的身姿直了起来,玩味地看着从入口走进来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一身红衣,脸上蒙着红色的纱巾,打扮妖娆,仆从环绕,打头阵的便是段疯子等江湖出名的恶人。


    “魔教!真的是魔教!”


    女子在若隐若现的纱巾下微微一笑,纵身朝着看台飞去:“我们是锦州诛魔教,和魔教可不是一回事。”


    “今天不是比武大会吗?我们诛魔教也是江湖的一份子,也有资格参加吧!”


    她模样妖娆,说话娇俏,几个出家人都低头念佛无法直视,有些大男人则忍不住盯着她直看。


    然而不管如何,区区女色还不能迷住这些高手的眼睛,尤其是白帮帮主,立刻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挥剑直指女子:“魔教妖女,你来得正好!今日就用你们这些魔头的血为我武林盟祭旗!”


    刘心月呵了一声:“你一个背信弃义,灭朋友满门,偷朋友功法秘籍的小人,也配当盟主?”


    刘心月毫无顾忌,话是用内力对着全场喊的,刚才看台上讨论了许久的话题直接被她公之于众。


    白帮帮主厉声呵斥:“妖女勿要血口喷人!”


    刘心月哈哈一笑:“你们杀了柳无心,他是我的人,你们到处买消息,通天阁也有我的人,你们说,你们干的事,我哪个不知道?”


    她对着场上的人一个个看过去:“祝庄主,你家弟子了不得啊,柳无心采花一辈子,头一次被女人骗了,祝家人好手段!”


    第249章 正邪不两立22


    祝大霖脸色僵硬,但依旧沉住了气,然而祝迩沉不住气,他知道内情本就心虚,如今被刘心月栽赃立刻觉得找到了破绽,这事并不是自己有心做的,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张口便反驳:“胡说八道!我们根本没有栽赃陆家!”


    刘心月神色一厉,祝大霖阻拦不及,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就直接对着祝迩甩出一个暗器,祝迩连声音都发不出,捂着脖子倒地。


    “二弟!”祝弈抱住弟弟,一摸,已经没气了。


    祝大霖气得手发抖,却不敢轻举妄动。


    刘心月冷笑:“我从不说虚话,质疑我没问题,谁否认自己做过的事,这就是下场。”


    在场高手刚刚经历过比武,内力均有所消耗,刘心月带来的人却武功高强又有毒有暗器,顿时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刘心月呢,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把名门正派的假面具撕下的快感,一个一个地点名说。


    “铸剑山庄杀我门徒,伪造假信,你们的好姻亲呢,浑水摸鱼煽动人心,陆家全家死光了,白帮主这个昔日好友拿走了陆贤章的云松剑法闭关修炼。如今看来,练得不错嘛,都能当上武林盟主了!”


    圆静大师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此话当真?”


    刘心月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头发:“我骗你们作甚?这云松剑法是好东西啊,比什么《阴阳经》好多了,就你们一个个傻的,不抢剑法抢一本不知好坏的经书。你瞧,魏掌门多聪明,知道从魔教的通天阁买消息,去白帮抢云松剑法呢!”


    “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了衡山派掌门,包括五岳盟的人。


    陆无衣听到这看向江知白:“你的人?”


    江知白嗤了一声:“我可不收这种手下。”


    陆无衣皱眉,这就奇怪了:“她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通天阁不是你的人吗?”


    江知白忘记了自己从没说过这件事,没多想便说:“她从教中叛逃出去,总会有些牵扯,通天阁嘛,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总有些虫子。”


    叛逃?所以刘心月的确是诛魔教的人,只不过其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了锦州另立门户?


    陆无衣:“她现在是想做什么?”


    江知白:“立威。魔教妖女,不干出点大事怎么算魔教?怎么有人愿意跟从投奔?”


    正如他所说,刘心月是决心今天要借着正派的武林大会闹得大大的,她说完衡山派就说金刀盟,同样在东北,金刀盟的事情她知道得最多,连盟主老头的孙子欺凌了几个民女她都说得一清二楚。


    金刀盟盟主气得差点原地昏倒。


    陆无衣听着从南到北的门派一桩桩恶心事,忍不住说:“你们教中的人,是个个如此消息灵通?”这位“妖女”连昆仑派弟子□□不给钱都知道。


    武林大会转眼变成了吃瓜大会,底下的人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江知白原本一脸冷淡地听着刘心月自得地揭短,听到陆无衣的话立刻脸上转了喜色,低头去看她:“小衣儿是夸我消息灵通吗?”


    陆无衣无语别开脸。


    吴浪也一脸没脸看的表情,赶紧转移视线免得辣眼睛。


    没有换来陆无衣的搭腔,江知白便没了趣儿,直起身看着刘心月神色冷然:“总有些不长眼的以为可以首鼠两端,过了今日,终于可以清净了。”


    陆无衣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又看向刘心月。


    江知白这一路热闹看过来,其实等的就是今天?目标是刘心月?


    这也说得通。众所周知,诛魔教扎根云南大理,但众人从没听过隔着整片山河一南一北的距离,还有个锦州诛魔教。如江知白所说,刘心月今天大闹武林大会,特意挑在所有高手比武之后、精力疲乏之际出现,就是乘虚而入,扩张声势,今天她只要闹成功了,这锦州魔教的名头便稳稳宣扬开了。


    “诛魔教分裂了?”


    江知白转了转玉箫:“小衣儿你这难倒我了,魔教的事,我这个大好人怎么会知道呢?”他倒也不至于完全色令智昏,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所暴露,厚着脸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承认。


    陆无衣无心追问,他不说,她便也不再提,转头看着场内的变化。


    刘心月扒了所有正道的皮狠狠踩在了脚底下,又说出不少密辛让不少门派反目,大门派还没动起来,底下原本观战的小门派却先因她的挑拨起了冲突。


    通天阁知道的消息太多了,从前他们遵守江湖规矩,什么都不说,大家相安无事;如今刘心月拿到消息毫不在意什么规则规矩,统统当着众人的面摊开来,纵然大家都知道这是魔教的诡计、刘心月的阴谋,却依旧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


    比如如今已经打在一起的鄱阳三侠和柳州刀客,鄱阳三侠才知道两年前死去的徒弟是被柳州刀客杀死的,找了两年的凶手就在眼前,管他什么阴谋,不报仇誓不为人!


    刘心月笑眯眯地看着底下这一幕,又扭头去看圆静大师:“老和尚,你也别念佛啦,你们这些出家人也不过是明哲保身,既然要当缩头乌龟,就滚去你的龟壳,别老是出来倚老卖老,假慈悲!”


    圆静大师不曾愤怒,他身边的弟子却气得青筋暴起。


    刘心月的几个恶人侍卫阴毒地盯过去。


    刘心月嘻嘻一笑,喊段疯子:“段疯子,你去会会这个白帮主!赢了你就是武林盟主啦!”


    段疯子人如其名,形状疯癫,但不知为何,竟然在刘心月手下十分听话,她一命令,他就乱吼乱叫地冲上了台。


    白帮帮主打了数场比武,本就功力不济,段疯子又是个大恶人,每招每式都是要人命的杀招,和正道比武点到为止截然不同,白帮帮主和他打了十几个回合,就开始渐渐落入下风。


    “啊啊啊――”段疯子打着打着突然狂叫起来,周身气势也猛地暴涨。


    “不好!”有人看出门道,惊呼。


    白帮帮主身在其中更是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快速后退,然而来不及了,段疯子仿佛突然暴涨了几倍功力,一掌挥出朝着白帮帮主追去,速度快如闪电,白帮帮主躲避不及,不得不正面受了这一掌。


    “噗――”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摔在了地上,久久起不来。


    白帮弟子冲过去扶他:“师傅――”


    刘心月哈哈大笑,鼓掌:“还有人来挑战的没?没人来,这武林盟主就是我家段疯子的了!”


    圆静大师看不下,站了出来。


    江知白摇头:“这帮正道,该正直的时候个个卑鄙无耻,毫不顾江湖道义;现在该不讲规矩道义了,却偏要遵守什么比武规则,就这帮魔教,你们这么多人冲上去直接打,还怕灭不了?”


    陆无衣说:“人心太散了,哪怕有一个让所有人臣服的暂时领导者都没有。刘心月明显带了毒,此时谁带头冲上去,谁的损失就最大,到时候,门派式微甚至陨落,都是给别人作嫁衣裳。”


    场上,圆静大师已经和段疯子打起来了。


    陆无衣握上剑,蓄势待发。


    江知白:“你要救老和尚?”


    陆无衣:“大师也算是你我故人了,也是难得的正派人物,他之前为了救武当小弟子,毫不犹豫地损耗自己的内力……”


    江知白:“损耗内力?什么时候的事?”


    陆无衣意识到自己失言,装作没听到,只看着台上。


    江知白深看她一眼,没有追问,跟着看向了台上。


    圆静大师武功很高,段疯子虽然疯得无所顾忌,但是在大师醇正浑厚的内力下,那些疯劲也难以完全施展,没一会儿,他就如同一直困兽,在圆静大师的掌控之中做困兽之斗。


    不少人叫好,觉得扬眉吐气。


    陆无衣却时刻盯着段疯子的动作,果然看到一直疯子状的人,眼神突然清明了一下,抬手挥出什么。


    “铮”的一声,利剑出鞘,一道白影如光飞来,细剑突然横挡在圆静大师身前,剑身一震,有细碎的东西反弹回去,接着段疯子一阵哀嚎,倒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段疯子在地上抖动了几瞬,便再也没了动静。


    “毒!”


    “好卑鄙,竟然用毒!”


    圆静大师呼吸快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对着陆无衣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多谢吴施主出手相救。”


    陆无衣笑笑:“举手之劳,圆静大师,好久不见。”


    圆静大师脸上也有了笑意:“几次遇见吴施主,吴施主都在‘举手之劳’,作恶容易积善难,吴施主大善,会有福报的。”


    陆无衣脸上没什么被盛赞后的高兴,依旧笑得淡淡的:“大师,不过都是无愧于心罢了,若世上真有善恶之报……我也不会站在这了。”


    她语气漠然,显然并不对这世上的善恶之报有任何期待,似是经历了什么大变故,年纪轻轻,眼神却比峨眉派的女弟子还清冷。


    “你们武林正道比不过还耍赖叫帮手?我可真是长见识了!”刘心月脸色阴沉,死死盯着突然上台来的陆无衣。


    “毒大毒二,把她给我抓过来!”


    话一落,她身边的两个高大侍卫就飞身朝着陆无衣而来。


    陆无衣微微转动手中的剑,作势迎敌。


    圆静大师本想帮忙,看了看她的神色,在最后一刻退开来,只在一旁为她护阵。


    陆无衣一身白衣,身材纤细,对面的毒大毒二却是高大威猛,手段阴毒,她以一敌二,将云松剑法的十六式彻彻底底使了出来,步法、身法、剑法结合陆家独有的内功心法,如一道白色的光影,穿梭在两个毒大个之间,一招一式看得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不久前似乎才看过;而陌生在于,和之前看到的又不太一样。


    第250章 正邪不两立23


    “这不是白帮帮主的武功吗?”


    “是白帮的人?”


    “白帮主的女儿?不对啊,我记得白帮主的女儿都已经出嫁作妇人了,这明显是个姑娘。”


    “不是白帮,这是云松剑法!这才是云松剑法!”不顾师傅要求养伤的命令,偷偷跑出来观看比武的何志新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女子,失声大喊。


    这就是那日救他的人!是陆家人!


    何志新激动不已,一再强调:“是六桥山庄!是陆家的云松剑法!陆家没有通魔教呀!”


    他的声音响亮,况且之前便有白帮主使用云松剑法的说法,众人立刻听进了耳中,一传十十传百,全都传开了。


    如此再去看台上的白衣女子,顿时觉得这剑法的确像云松剑法了。


    所谓的踏光逐影,不就是这般吗?两个威猛的大男人都抓不到她一丝头发,想要使出暗器却对不准人影,反而是白衣女子的剑,一剑又一剑地割开他们的皮肉,转眼这两人就满身血呼啦,失血虚弱身法不断减慢。


    也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破空而来,背靠背贴在一起防范状的两个男人直接成了个串串,被一剑穿心,一招毙命。


    陆无衣利落拔剑,避开了血珠喷溅,稳稳落地后,手一抖,剑上流淌的鲜血散做血珠四处溅开,剑身反射着日光,丝毫未污。


    “清濯剑!”刘心月猛地上前,脸上的自得妖娆全然不见,变得十分愤恨,“江知白!江知白把这把剑给了你!”


    陆无衣看看她,又举起自己的剑看了看:“不过一把普通的剑而已,你输疯了?”


    刘心月脸上仇恨、嫉妒、鄙夷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那张漂亮的脸即使隔着面纱都感受到了她的扭曲,复杂得陆无衣看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心情,但感受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恶意。


    刘心月看了一圈众人,嗤笑一声:“这是我和江知白订婚的剑,现在却在你手中,你说它普通?”


    圆静大师走过来,问陆无双:“可是那位江兄弟?他今日有来吗?”


    刘心月听到这话猛地回神,神色闪过一丝慌张,快速在四周扫了一圈,把散落四周的手下都喊到了自己身边。


    “来了来了,圆静大师,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一个含着笑意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抬头,便看到又是一个白影从会场边飞到了台上。


    圆静大师微微点头:“江小兄弟。”


    江知白挨着陆无衣,与她并肩而立,低头去看她:“那两个毒东西真是卑鄙,竟然两个打你一个,你没受伤吧?”


    陆无衣:“无事,你先解决一下你的事?”


    江知白垮脸:“你不信我啊?”


    现在是讨论信不信的问题吗?她不确定江知白和刘心月什么关系,但现在刘心月的话就是栽赃她和魔教妖女的未婚夫搞在了一起,无论是这事还是别的什么,陆无衣的确很不爽快。


    陆无衣举起剑:“你不解决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到时候你别后悔……心疼。”


    江知白顿时笑了,一把握住她握剑的手,满眼欢喜:“我知道了――你吃醋了是不是?”


    这哪跟哪,倒是自恋!


    陆无衣皱眉瞪他。


    江知白连忙见好就收,下一秒变脸,凌冽的视线直刺向看台的刘心月:“你这魔教妖女真是恬不知耻,清濯剑是我家传宝剑,只此一把,谁订婚用单剑定亲?即便定亲,也该我送给未婚妻,如今到了未婚妻手里……”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陆无衣,包着她的手举起剑,放在眼前观赏,“这‘清濯’二字,一看便是江家的东西,刘家要有剑也是大刀剑,流氓剑,无耻剑……像我这样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人,看上我的多了去了,我可不是谁都看得上眼的。剑,是我江家的剑,送的是我江知白的心上人,你是挑拨我和小衣儿的关系也好,是输了妄想污蔑小衣儿也好,这满场的正道侠士可不是瞎子。”


    陆无衣抽回自己的手:“你送我的时候没说这是你家传的剑。”


    江知白搓搓手指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温软,眼神也软塌塌的:“我又不用剑,它留在我身边也碍事。那时候我觉得你配它,便给了你,而如今看来,却原来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圆静大师一个出家的老年人,实在不好意思多看小年轻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的,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一下:“江小兄弟认识这位……刘姑娘?”


    江知白“哦”了一声,直喇喇地说:“认识,我刚入江湖的时候太过单纯,以为她是个普通女侠,看到她被人追杀便出手救了她,后来才知道追杀她的人是陆庄主,她才是那个大魔头,赶紧趁她不备跑了。”


    圆静大师一听,立刻追问:“陆庄主?”


    江知白看向陆无衣:“就是小衣儿的爹啊,陆贤章庄主。”


    “陆贤章?!”


    “什么?这女子是陆家大小姐?”


    “陆家不是被灭门了吗?”


    “我在杭州远远见过那个陆无衣,不长这样!”


    “可她的确会云松剑法!”


    “……”


    圆静大师也震惊地看向陆无衣:“吴施主?”


    陆无衣抱歉地笑笑:“大师,我本姓陆。”


    圆静大师:“陆……陆吴衣……陆无衣!”顿时恍然大悟又下一瞬眼眶发热,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圈,“好孩子……你……你安好便好!”


    陆无衣笑着说:“多谢大师一直以来不曾落井下石,还愿意出手相助为陆家说话的人。”


    圆静大师顿时羞愧不已,低头不停念佛。


    陆无衣身份一曝光,全场便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此前的认知都是陆家和魔教勾结。但是现在,陆无衣一人救下圆静大师,连杀三个魔教之人,还和魔教妖女敌对,看着完全不像是流言所说那样。


    刘心月突然哈哈大笑:“陆无衣,你可知道江知白是什么人!”


    江知白转着玉箫云淡风轻:“我是什么人?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是什么人了。”


    刘心月笑容一收,露出狠厉:“姓江的,你少装了!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还没演够!枉我爹看中你,枉我信任你!你们这些江湖大侠,不是要杀大魔头吗?我算什么,真正的大魔头在那呢!魔教教主,江!知!白!”


    “什么?”


    “魔教教主来了!”


    “他不是说偶遇妖女?”


    “陆无衣和他在一起,这……”


    圆静大师目光落在江知白身上。


    江知白浑然不觉周遭的恶意,依旧笑得人畜无害,语调也不见一丝心虚急切,调用内力让全场都能听到他的每字每句:“哈,我是魔教教主?我倒希望我是呢,我若是教主,上位第一天,我就把魔教中如你等这样的奸恶之人一个个铲除干净!还世间一片朗朗乾坤!”


    江湖上流传过魔教换了教主的事,但谁也不知道新教主高矮胖瘦,是男是女。如今看这场景,刘心月姓刘,和老教主是同一个姓,许多人都在猜测她是否就是教主那个独女,更甚者,是不是就是新教主?


    至于江知白?他外貌实在太具有欺骗性,眼珠子更是仿佛掉在了陆无衣身上,对着陆无衣和对着旁人完全两幅面孔,就一个陷入情爱无法自拔的年轻人。


    况且,在场不少门派弟子这些日子天天在饭厅看到这两个白衣男女进门吃饭,也耳闻恒山派弟子和他们交好,心中早就默认他们就是名门正派,刘心月一个妖女的指控,大部分人都不信。


    若江知白是教主,同为魔教中人,刘心月能这么好心帮忙指出来?


    刘心月的煽动并没有太大的效果,甚至连揭破那些大门派丑事的效果都比不上。


    她作为魔教妖女,的确心狠手辣,却低估了这些江湖侠士的“人心”。江知白身上没有任何话题、利益纷争,谁会一哄而上花费力气去针对一个无名小卒?


    她煽动不了这些江湖草莽,江知白却很会。


    “各位大侠,这些魔教最是奸恶狡猾,君子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但和这种杀人无数的魔教众人讲什么江湖道义!能杀掉一个恶人便是积攒一分功德!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几人不成?武林盟主马上就要选出,我建议,大家一起上!就以杀掉的魔教人数做个比拼!杀魔教最多的,功劳最大的,即便比武落败,也该进武林盟当个长老!”


    “说得有理!”


    “好!”


    人群中呼应声越来越高:“武林盟本就是我们一起推举的,能推举盟主,也能推举长老!”


    “这个法子好!大家杀魔教!”


    “难得魔教送人头!机不可失!”


    江知白神色激昂,振臂一呼:“杀魔教――进武林盟!杀魔教!进武林盟!”


    陆无衣环视四周。经历过一场场人为主导风向的阴谋,她现在可不会轻易相信随便谁就能上来做意见领袖,她仔细看着人群中情绪高昂支持江知白的人,虽短时间没看出端倪,却把不少人暗自记在了心里。


    怀疑有人里应外合是一回事,陆无衣对江知白的煽动能力也是一等一的佩服。他精准把握人心,勾出了底层门派、游侠、弟子……这个最大群体对进武林盟的渴望,许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馅饼,但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


    刘心月愤恨瞪了一眼台上的白衣二人,纵百般不甘,还是识时务为俊杰,运起轻功转身往外飞去,离开的刹那,朝着陆无衣射出一道暗器。


    第251章 正邪不两立24


    人声嘈杂之中,暗器来得无声无息,寻常人难以注意,但不包括早有防范的陆无衣。


    然而不等陆无衣动作,一柄玉箫率先飞了出去,暗器打在玉箫上,一个反弹,调转方向射中了护着刘心月的杀手。


    一个功夫不弱的侍女,猛地从半空坠落,在地上挣扎了许久难以起身,最后直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暗器,剧毒。


    江知白收回玉箫,依旧用内力对着满场说话:“陆姑娘连杀三个魔头,我也杀了一个,大家加把劲儿啊!可别让魔头跑了,剩下的魔头不多了。”


    他那语气啊,仿佛不是在和魔教对战,而是在自家驯养场杀鸡,“一共只有十只鸡,你们想吃鸡肉的下手快点啊!我们已经杀了四只了,留给你们的机会不多了!”


    那种凌驾于魔教之上,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感觉,让人分外畅快,就连某些菜鸡,握着大刀砍人都多了几倍信心。


    刘心月身边的护卫拼力相护,不停使用毒药毒倒拦路人,终于护着她成功逃出了会场。江知白收回视线,对陆无衣说:“小衣儿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陆无衣看了一眼刘心月远去的背影,点头。


    江知白一笑,衣袍鼓起,纵身冲着刘心月的方向追去。


    圆静大师走到陆无衣身边,目光担忧:“这位江兄弟……”


    陆无衣坚定地说:“他是个好人。当日是他将我从血泊中救出,一路来也从没滥杀无辜,只是对什么都好奇,喜欢看热闹而已。”


    圆静大师放心了一些,想问问她,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却又问不出口,是怯也是愧。


    陆无衣对他说:“大师不必萦怀,世上的人和事有几个是黑白分明的?好人会做错事,坏人也偶有善心,人的好坏善恶,终究看的是一个人的本心本性。大师是个慈悲为怀的高人,江大哥是个顽劣却有是非心的好人,这便足够了。这世道,坏的是那些披着人皮却行恶做凶的禽兽。”


    圆静大师叹了一口气,对陆无衣说:“世侄女通透宽容。”但愿对自己也能如此宽容,也能这样劝说自己放下。


    然而这些未说的话,圆静大师也说不出口,陆家惨案谁都没资格劝陆无衣放下,尤其在这陆家冤屈犹未昭雪的时候。


    底下打成了一团,看台上的掌门长老早就在被扒下遮羞布的时候便失去了对整个局面的掌控,圆静大师站在比武台上,低声念经。


    陆无衣握着剑,一边观察着场下的局势,一边注意着江知白离去的方向。


    半山腰。


    刘心月带着手下出逃,下山不到三分之一,突然踏入了一个陷阱,三成的人都中了招。她取出武器双刀横在胸前,警惕地望着周围:“谁?”


    “大小姐,久违了。”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群穿着干练制式服装的人缓缓从深林中出现。


    “左使……呸,左狗,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比贱狗都不如!”


    男人哼笑一声:“忘恩负义?不提我当初给老东西做了多少事,就你这条命,还是我放水送的,你不感恩戴德,还妄想得寸进尺?送你活路你不走,偏要和教主作对,早知如此啊,我当初真不该心软。你说说,放你走,给我自己惹了多少事?”


    男人被骂了也不见恼怒,反而越说笑容越大,然而刘心月却越发警惕。


    “江知白不是在杭州准备结婚吗?为什么都来了泰山?”刘心月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却分外不甘心。


    左使笑:“教主早就到了泰山,都不知陪着教主夫人上上下下玩了多少回,只是若让你知道了……吓得你不敢来了可怎么好?我们这么久没见,甚是想念啊!”


    刘心月一脸的恶心,顿时明白江知白算准了一切,知道她会求成心切,想借着武林大会扬名,因此来这里瓮中捉鳖。她心中懊悔不已,却为时已晚。


    “叙旧这么久?旧情难忘?”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后方上空传来,众人抬头,只看到一道白影疾速下山,最后停在了一棵大树的树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尤其是领头的左使。


    左使一个激灵,再也没了自得的心情,脸一沉,对着身后一挥手。


    瞬间两方激战在了一起。


    剩下的刘心月,左使缓缓拔出腰间的刀,刀刚出了一半,白影从上方飘落,轻得像一片落叶,却又快得如同闪电。


    刘心月只来得及依靠身体本能抬起双刀抵挡,却无力反击一招。


    这个变态,变得更强了!


    刘心月心如死灰。


    本可以一招致命的江知白却没有直接毙了她,反而退后一步,握着玉箫和她打了起来。


    左使一边砍不长眼的喽喽,一边仔细观察江知白的招式,心中嘀咕,难道真的对前夫人旧情难忘?真到了眼前舍不得下手了?这招招能将人毙命却招招留情不到最后一步,这不是**是什么?


    想到一年多前,自己揣测上意放走了刘心月,结果换来教主严厉惩罚……顿时觉得好冤。


    被江知白猫捉老鼠的刘心月要是知道左使的心理活动一定会破口大骂,她本武功不弱,武林大会那几个沽名钓誉的掌门至少三成不是她的对手,加上用毒,她能打败一半以上。但现在,她被江知白的剑法弄得心浮气躁,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几乎要疯了!


    他是招招留了手,但丝毫没留情!每受一招,她就重伤一分。


    “江知白!有本事你给个痛快!”她一刀劈在玉箫上,结果反而自己的刀直接震飞了出去,对方的玉箫丝毫无损,直直捅到她心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


    江知白收起玉箫侧身躲开血污:“这是第十六式。”


    刘心月倒在地上难以动弹,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什么?”


    江知白以握剑的姿势握着玉箫,语气很有几分自得骄傲:“我家小衣儿的家传剑法,她教给了我,怎么样,威力不错吧。”


    刘心月的脸瞬间扭曲。


    江知白瞥了一眼左使。


    左使连忙一刀砍了身后偷袭的,谨慎奉承:“非常好!剑法飘逸诡谲,非常适合教主!”下一秒灵机一动,“陆家的家传剑法都传给了您,看来陆小姐把教主当成自己人了。”


    江知白脸上露出一丝愉悦,什么都没说,扭头一步步走近刘心月:“叛逃诛魔教,惑乱鼓动教众叛离,还想复刻新的魔教推翻本座?”他的声音又阴又冷,刘心月即便做好了死的准备依旧生理性发抖,然而却听到他语气一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然,就没有柳无心出大理,就不会有陆家灭门惨案,我就遇不上小衣儿与她患难与共了。”


    诛尽敌人收拢队伍的左使听到这话,脸也扭曲了一下。杀人不眨眼的教主一口一个小衣儿,喊得那个温柔缱绻,仿佛勾魂恶鬼半夜在你枕头边喊你的名字一样恐怖。


    “可是――”他的声音又再次阴沉下去,“把人煽动走了却管不好,让他在外作乱牵连无辜之人,又蠢又废,自己死了不算,还害死陆家上下几十口人,这就是你这个想当教主的人不对了。你这人啊,不仅管理无能,还这么不善良,小衣儿还没怪你呢,你却想要杀她?”说到这,语气格外森冷。


    刘心月一口口血沫往外溢出,咬着舌头保持清醒:“魔教还管正道狗私活?还是你心疼了?心疼你那个小白花死了全家?哈哈哈,订婚前夜灭人满门的江知白也会心疼人?陆家被诬陷通魔教,如今却真的和魔教教主有了勾连,她知道自己认识的是什么人吗?陆家几十口人,在地下还安稳吗?哈――”笑声刚出,猛地断在了半空。


    左使看到刘心月的头彻底歪在了一侧,不动了。


    果然是教主的作风,绝不听对手废话太多,今天都算是例外了。


    江知白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左使:“去锦州清理残部,办完事便回大理,未接到命令不必出来了。”


    左使立刻抱拳恭敬应:“是,教主!”


    江知白收起玉箫往回走。


    左使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忍,没忍住,喊:“教主,您何时回教?”


    江知白脚步停下来。


    左使说:“您之前说看完陆家复仇的热闹,处理了锦州之事就回去,现在这两件事都到了尾声,您……”还回去吗?


    他更想说,你现在还是看陆无衣的热闹吗?


    江知白冷声:“我要向你报备?”


    左使立刻低下头,什么都不敢说了。


    “回去!”


    “是。”


    江知白没有耐心再留下听他们说些什么废话,运气轻功向山顶飞去。


    左使猛地又想到一事,觉得这个事情必然不会遭教主嫌弃,大喊:“教主!杭州采购的大婚用品,要处理掉吗?”


    当时为了迷惑刘心月,他们派人在杭州以教主要结婚的名义采买红绸、聘礼、喜服……如今刘心月已被诛杀,这大婚的用品……


    江知白的轻功非常强,尤其他急着回去,用上了十成功力,左使刚喊完话,就见不到他的人影了。


    还以为得不到回答,正要收回视线放弃,就听到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留着。”


    左使低头笑,对着手下招手:“走,下山喝酒去!”


    手下们纷纷聚拢过来,挤眉弄眼:“咱们教里要有大喜事了?”


    左使横他们一眼:“想喝喜酒啊?”


    “想啊想啊!”众人嘿嘿笑,满脸写着“想要凑热闹”。


    左使:“自己去找教主讨啊。”


    这话一出,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找教主讨喜酒喝?有这个胆子也怕没那个命。


    第252章 正邪不两立25


    陆无衣看到那个路口出现熟悉的白影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头看着底下即将结束的战场。


    江知白落到陆无衣身边:“小衣儿,我回来了!”看了一圈底下的人,“怎么这么没用,我都办完事了他们还没把人解决?”


    圆静大师问:“江兄弟是去追魔教的人了?”


    江知白说:“是啊,刘心月和她的那些爪牙都已经死了,不过死相难看,劳烦大师回头派人去清理一下山道,免得回头把普通人吓着了。”


    圆静大师应下,赞了一句:“江兄弟武功高强。”


    江知白连忙摆手,一脸谦逊:“不是我一人功劳,我追下山时正好遇到一伙人伏击魔教,我就杀了一个刘心月,其他人都是那帮人做的。”


    圆静大师连忙问:“哦?可知是哪门哪派的?”


    江知白摊手:“我初入江湖,认识的门派不多,只知道此前从未见过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门派,哪方人。”


    这的确是常理,江湖门派众多,除了常见的大门派,其他的,圆静大师自己都不少没见过,这次武林大会才第一次见到。


    说着话,底下的拼杀终于结束了,除了魔教之人全都被诛,还有不少帮派因为此前的私仇或者被刘心月挑拨暴露引发新仇,互相动了刀剑,或死或伤。


    江知白非常直接地指出了这场所谓武林大会的闹剧:“武林盟主还没选出来,江湖人先内耗了大半。”


    圆静大师心底对这情况着实无奈,却又不好如他这般直白,只能低头念佛,暗自摇头叹息。


    江知白左右看看,见没人主持大局,便主动出声:“杀了魔教爪牙的兄弟们把人头收好了,回头让武林盟登记,我和陆姑娘是一家的,我们就算杀了四个。”


    下面的人哄笑,开着玩笑说:“这不算!陆姑娘三个,你一个,哪有合在一起算的!那到时候你进武林盟还是她进?”


    江知白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当然是陆姑娘进了!”说完眼睛一亮,击掌,“不对,不对!陆姑娘现在打败了魔教,是守擂者啊!你们还有谁上来挑战的?没人来挑战,她就能当盟主啦!”


    陆无衣连忙制止:“江大哥,别胡闹!”


    江知白满脸无辜:“我没胡闹啊,现在胜利的人本就是你啊,规矩就是这么定的。”


    但是一说到盟主,下面一起起哄看热闹的人顿时安静了几分。让陆无衣一个小丫头当武林盟主,他们心里并不怎么服气,哪怕她打败了段疯子和毒大毒二。


    江知白扫了这些人一眼,眼里的嘲讽一闪而过。


    陆无衣可不想要这个烂摊子,张张嘴,想说她不参加竞争,守擂者依旧是圆静大师,然而刚说了一个:“我……”


    看台上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我不同意!”是泰山派掌门。


    “陆家的人不能当武林盟主。”


    江知白立刻反唇相讥:“怎么不能?理由呢?”


    泰山派掌门想说陆家之事,但是此前刘心月揭了太多人老底,间接为六桥山庄正名,估计所有人对陆家被灭门一事都心有疑虑,五岳盟更是直接溅了一身泥。


    陆无衣执剑站出来,面对着看台上的众位“前辈”“高人”:“几位掌门长老依旧觉得我陆家暗通魔教?”


    没人应声。


    她提剑指着衡山派掌门:“当日所谓我哥哥和魔教勾结的信件,一样正楷写成,一样私章半污难以分辨,当初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上门逼问,对于我全家的解释、发誓全然不闻不信,今日却对魏掌门、五岳盟轻轻放过!我想问各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这两者有何区别!为何两个标准!两个态度!”


    衡山派掌门气急败坏,冲上前:“六桥山庄如此下场岂是这一封信的缘故!是往日做事太过张扬,整个江湖人人讨伐!”


    陆无衣冷笑,环视全场:“整个江湖人人讨伐?这次满江湖的人都在这,我问各位英雄好汉,你们都要讨伐我陆家吗?出来和我说说理由,为何讨伐六桥山庄,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人站出来。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确没什么好讨伐的,出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然后因为人人都这么说,便信了这是真的,以为六桥山庄真的通魔教了。但今天各种事件反转又反转,陆家这事有太多值得说道的地方,从前埋在心里的疑虑再次冒出头了。


    其次,他们也不愿意做出头鸟,当初出事的时候他们不站出来,选择了从众、人云亦云,同样的,这次他们也不会站出来,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但站了队的人却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一条绳上无路可退的蚂蚱。


    有一个中年大汉喊:“你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在外头欺男霸女,我师侄不过言语不慎得罪了他,就被他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们六桥山庄沽名钓誉,和魔教有什么分别!”


    陆无衣循着声音看过去,见了人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以为混在人群里,屁股不干净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吗?


    她冷笑一声:“原来是青山派,你那位师侄,可是刘心月嘴里说的,青山派那位外出游历糟蹋民女八人,功夫不济被人行侠仗义伤了根本,至今还不行的青年才俊?”


    “是他啊!”


    “对啊,青山派,哈哈青山派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他的师侄不就是青山派掌门的公子?竟然不行?”


    “嘿嘿嘿,才二十来岁吧……”


    “陆家小公子是行侠仗义吧,结果被青山派倒打一耙。”


    “六桥山庄向来正直侠义,很可能这才是真相。”


    那中年大汉脸涨的紫红,矢口否认。


    “魔教妖女之言怎么能信!”


    陆无衣点头:“是不能信,找个大夫给你师侄看看就知道了,他这次来了吗?若是没来,我带着大夫上门也是方便的。”


    “你――你这个……”大汉半天说不出话来,怒得开始满嘴喷脏话,不堪入耳。


    江知白一直懒懒地站在一边看戏,眼神几乎就锁定在陆无衣身上,总觉得此刻的她闪闪发着光,让人沉浸其中,难以移开目光。


    直到听到脏话。


    “嘴巴放干净些。”他扭头看过去,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厌恶,仿佛是没什么杀伤力的抱怨。但下一刻,手里的玉箫就飞了出去,在拥挤的人群中,精准打在了大汉张张合合不停辱骂的嘴上。


    “唔――”大汉一个倒仰,人群纷纷躲开,他捂着嘴重重摔在了地上,有血迹缓缓从他的指缝渗出来,“唔唔唔――”再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人群又静了一瞬。


    江知白收回玉箫,看了一眼被触碰的地方,皱着眉“啧”了一声,拿在手里不近身了。


    陆无衣看他一眼,知道他的臭毛病,掏出腰间的帕子递过去。


    江知白拧着的眉头顿时松开,一脸开心地接过手帕,却不擦玉箫,反而看了好几眼,重新收入怀里。


    陆无衣无语翻白眼:“做作。”


    江知白委屈:“我只是舍不得而已,我自己有帕子。”说着,果真掏出一块白帕子,皱着眉头一脸恶心地擦玉箫,擦完,手一挥,轻飘飘的帕子如有千斤坠,直直飞到了老远的泥地上。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出了江知白功力之高强。


    尤其看台上那群人老成精的,纵有心想说什么,看到这一幕,又默默坐了回去,装作继续调养生息的模样。


    他们是不用着急,当日牵头的是五岳盟,陆无衣要报仇,找的也是五岳盟,和他们本就没多大干系。


    陆无衣太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了,所以,她先找曾经那些诋毁、栽赃陆家的仇人。


    当□□上六桥山庄的人,一部分如那个郓城派,在抢夺《阴阳经》的时候就已经家破人亡,或者被她及时赶到,亲手报仇了,还有一部分,运气很好地活到了今天。


    原主恨这些刽子手,恨这些杀害父母兄弟的仇人,但凡曾经颠倒黑白抹黑陆家的恶人,每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而换成了如今的陆无衣,自然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原主曾经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门派什么背景,陆无衣这段时间行走江湖,客居在泰山与恒山派弟子交好,还观看了两天的比武,早已将这些人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神很好,站在比武台上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扫过去,看到仇人便举剑直指,不仅熟练报出他何门何派什么身份,还将他身上的龌龊事一一道来。


    “十三刀客,原名孙倪,乃家中二子,长兄孙达。你当日说我爹爹杀死你兄长,你那位正直仁义的兄长叫什么名字,和我爹杀的那个灭威虎镖局抢夺林家刀法的孙达什么关系?还是说,你还有第二位兄长?”


    “欧阳迟,陕西玄冥门,师叔宋赤阳。宋赤阳喜好童女,我十岁那年跟着娘亲在街头逛街,宋赤阳误以为我们是普通母女,趁我娘购物时将我掳走,我娘及时发现一路尾随追踪,不仅救下我,还在他的老巢发现数个被侵害的7-10岁女童,我娘愤怒至极,亲手杀了这畜生!去年中秋,欧阳迟为师叔鸣不平,说我娘滥杀无辜,我问你,你这位师叔,是宋赤阳吗?”


    “……”


    陆无衣一个一个点过去,有人嘴硬,回骂:“你空口白话,自然什么都由着你说!”


    陆无衣则笑:“去年中秋,你们中有一个拿得出证据吗!你们空口定陆家罪责的时候,问过证据吗?至于我说的是真是假……威武镖局林家还有后人艰难支撑门户,当年被救的童女在杭州府衙还有案卷……这些事实都有人证物证,你们自去求证!”


    第253章 正邪不两立26


    其实何须求证,这些人本人都没有什么好名声,不仅出身小门小派,干的事都上不了台面,去年之前,谁把他们和陆贤章放在一起,都觉得是烂泥与皎月。


    而如今,陆无衣一一指出当初的指控都是些什么人发声,不用说事实,大家都已经不信。


    你会信一个地痞流氓指控官家公子抢了他的钱吗?


    如今是谁听了都不信,但那天晚上,所有人都信了。


    不曾参与的人觉得实在是离谱,有人出声:“实在是荒谬,陆大侠竟然因为这些小人污蔑而冤屈至死!”


    何志新喊得最大声:“这些人都是自己为非作歹,陆大侠一生行侠仗义光明磊落,是被人趁机报复!”


    “没错,陆大哥是被冤枉的!”一个浑厚又带着点虚弱的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齐齐看去,发现是刚才被魔教打伤的白帮帮主。


    他此刻被弟子扶着,一步步走出来,走上了比武台,走到了陆无衣身前:“贤侄女安然无恙……好……好啊!”


    江知白嘴角一抽,暗自赞叹,这狗贼演技、脸皮都是武林第一。


    陆无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帮帮主也不在意,转身和她站在一起,望着台上的泰山派掌门:“五岳盟当初是组织者,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去年此时,我们这些陆家好友人人震惊痛心!却不敢说话不敢质疑,一旦开口就被打成和陆家一样的魔教!如今,白某人想问问秦掌门,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泰山派掌门被他这无耻的举动震惊,这是要把黑锅完全推给五岳盟了!


    “你当日派人乔装队伍之中,怎有脸说出这种话!我们当时只是想要上门验证事实真假,是你们这帮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扰动人心!”泰山派掌门立刻和他对峙,“刚才妖女可都说了,是你偷走了云松剑法!”


    说着说着,泰山派掌门恍然大悟了:“哦,怪不得你们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要求乔装队伍之中!原来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剑法却栽赃于我们!”


    白帮帮主自然不会承认,立刻狡辩,坚持称剑法就是陆贤章本人给他的。


    这就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了。


    江知白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心头火气,更不要说陆无衣这个陆贤章的亲生女儿,他看了一眼陆无衣,伸手一把将白帮帮主推开。


    受了重伤又猝不及防的白帮帮主一个趔趄,摔倒在台上。


    一个差点成了武林盟主,此时还在筹划成为盟主的人,如此狼狈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四脚朝天,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就连在白帮弟子面前,都是威严扫地。


    白帮帮主脸色一瞬间铁青,又变成胀红,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江知白嗤笑一声:“信口雌黄,张口就来,你们这些大帮主大掌门,都是这么厚颜无耻?”


    陆无衣瞥向白帮帮主:“你说剑法是我爹和你互换的,何时何地?陆家大事小事都是全家一起商量,为何此事我却从不曾听爹爹说过?”


    白帮帮主:“不过是朋友之间切磋,你年纪还小,不告诉你也是正常。”


    陆无衣点头:“就算如此,那你可知道陆家剑法想要速成,还有一个陆家心法。先学心法再学剑,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而这心法,是陆家代代口授,没有文字书册记载,你若是能背出来,那的确是我爹爹送你的云松剑法。”


    她收起剑,脸上神色多出几分期待:“白师叔,你背给我听听让我证实一下?”


    白帮帮主呆住:“先学心法再学剑?”


    陆无衣:“不错,云松剑法的奥妙在于心法剑法之融合,方能做到我爹那样人剑合一,剑如光电,万招化为无形,万物皆可为剑。否则,贸然练剑,轻则,不过是一套稍微高明的剑法,重则练久了伤及自身,功败垂成。”


    白帮帮主神色恍惚起来。


    陆无衣催促:“白师叔,你背一下?”


    “这……这不妥吧……”他看了看周围众人,面露难色。


    陆无衣却一脸坦荡:“大家不知道剑法,听了心法也无事,白师叔,你背吧。”


    “背吧!”


    “就是,我们又没见过剑谱,听一遍也记不住。”


    “背啊,既然送你的,肯定知道心法吧!”


    “背!”


    “背!”


    白帮帮主脸色逐渐发白,他心中一动,身子缓缓向后倒去。


    江知白“诶”了一声,在他闭眼前说:“我自小学习医术,白帮主看着脸色不大好,我给他来一针,至少得让他坚持到今天武林大会结束才行!”


    说着撸撸袖子,就要往白帮帮主身边走。


    白帮帮主赶紧睁开了眼睛,艰难抬手:“不……不必劳烦了……我……我还好……”


    他还好,陆无衣可就不好了。


    她缓缓抽出剑,直指他胸口:“背吧,背不出,就说一说你的剑法哪里来的。”


    白帮帮主说不出话来。


    陆无衣冷笑:“你说不出,我来说。剑法是你从我家内室偷来的,中秋那夜,你和铸剑山庄联合,派人乔装在讨伐队伍中,散播流言,蛊惑人心,将陆家打成比魔教还凶恶的败类,趁着众人围攻我父母兄弟之际,潜入我家内室,偷走了我家的云松剑法。你把剑法藏在白帮禁室的机关柜中,日夜练习,却不防在武林大会前夕,遇到从通天阁买了剑法消息的衡山派掌门来访,你们二人各怀心思不醉不归。深夜,魏掌门夜探禁室想要偷走云松剑法,被你发现后连夜逃出小岛,打斗之中落下信封被你捡到,于是有了刚才你指责魏掌门通敌的一幕。白帮主、祝庄主、魏掌门,三位爹爹的好贤兄,我的好世伯,我说得可详尽?”


    白帮帮主听到禁室柜子就立刻知道拿走剑法的人是谁了,顿时心如死灰。


    祝、魏二人却依旧不肯承认。


    陆无衣对着祝大霖说了一个名字:“钟振威。”


    祝大霖惊心。


    她又看向魏掌门:“一百三十两银子,通天阁对魏掌门不错,还帮你抹掉了这个零头。”


    魏掌门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着陆无衣。


    陆无衣看着台上这些冠冕堂皇的正道侠士,手中的剑突然一转一挥。


    台上的人无声地看着本坐在地上靠着弟子的白帮帮主,僵硬着身子缓缓倒在了地上。


    这个画面很快又很慢,刻在了所有人脑海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堂堂的白帮帮主,前不久打败了他们所有人,现在却毫无预兆地被陆无衣一剑杀了?


    陆无衣这个动作真的没有任何征兆,所有人注意力都顺着她的视线在看台上,一回头,白帮帮主被她杀了。


    “帮主!帮主!”弟子用力推他,突然动作一顿,看到了他脖子上快速渗出的鲜红血液,声音顿时变得凄厉:“帮主――”


    陆无衣并不将此放在眼里,神色转厉,纵身从台上飞起,白色的身影突然快得像一道光影,在台下的人群中来去自如地穿梭,站在台下的江湖人,只觉得光至光散,一道惨叫声便从身边响起。


    圆静大师看着白影许久,缓缓闭上眼睛,念起了大悲咒。


    看台上,峨眉派掌门师太也低下头默默念经。


    武当掌门对一个弟子挥挥手,指着比武台边满脸崇拜的小子:“把这小子带回去,伤没好就乱窜,功夫不济还总爱出头,吃亏不长记性。”


    弟子看着近乎痴迷的小师弟,捂脸,连忙应声跑下楼。


    武当掌门看着弟子身影不见,扭头看了一圈周围众人,心底哂笑,坐回原位平静地看着台下。


    陆无衣一剑刺入最后一个仇人胸口,踹开他,飞身回到看台。


    众人往身边死者一看,发现这些都是刚才被陆无衣一一点出来污蔑陆家的人。


    “当日污蔑的、行凶的、趁人之危的、偷抢的……我会一一报仇。”说着,她看向了五岳盟三人所在的位置。


    白帮帮主想要笼络陆无衣,孤身上比武台,未料死得猝不及防。五岳盟这几人却立刻有了准备,一群弟子快速将掌门们护在中心,对着陆无衣严阵以待。


    江知白走过来,与陆无衣并肩而立:“既然他们想以多欺少,那加我一个。”


    陆无衣回头去看他。


    江知白以为她要拒绝,立刻说:“我学了你家的剑法,便是你的人了,为自己家人报仇,名正言顺,你可不能拒绝我为陆家伯父伯母大哥弟弟尽一片心意!”


    陆无衣无语,她一没有拒绝,二想不到这人如此厚脸皮,原本有一瞬间感动的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懒得理他,重新看向五岳盟:“五岳盟一起上吧!”


    江知白打断:“等等,小衣儿,你想打到什么程度?都杀了告慰陆家上下,还是……我觉得都杀了吧。”


    陆无衣:“不至于,他们想要什么就让他们没什么。”


    这两人的对话简直是狂妄,泰山派掌门最好面子最自负的一个人,听到这想要装前辈的宽容也装不出来了,怒喝一声:“竖子猖狂!还有你这妖女,陆家姑娘长什么模样我们都见过,你身份真假还未证实,竟敢大开杀戒,残害武林!我看你和这小子来路不明,和魔教勾勾连连,且待我将人拿下,一查真假!”


    江知白不耐烦:“想打就打,说什么废话!”


    两人并无沟通,齐齐飞身跳上看台,转眼和五岳盟的众人打斗在一起。


    其他无干系的门派立刻退开,空出场地围观打斗。


    之前的陆无衣一人连克魔教三人,身法诡谲剑法无影,堂堂白帮帮主猝不及防死在她剑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她能准确击杀仇人,身形如光影……这已经足够让众人赞叹惊讶,不管是嫉妒、羡慕、还是什么心情,所有人不得不承认陆贤章这女儿生得好,的确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陆家没了,陆无衣一人就把门楣撑住了。


    而现在的众人,看着双剑合一后威力猛增数倍的云松剑法,全都失语了。


    第254章 正邪不两立27


    这又是什么情况?


    陆无衣的武功他们以为看得很清楚了,强,但比不上他们这些高手,能掌控全场靠的也不全是武功。但现在?


    江知白身形高大,陆无衣高挑纤细,两人每一招每一式都紧贴在一起,江知白几乎把陆无衣笼罩在身影中,看客恍惚中分不清这是两人,还以为只有一人。但出手的剑法却都由陆无衣主导,江知白跟随,明明是一样的剑法,一样的招式,但双剑合一,威力几乎能比上陆贤章在世。


    泰山派、衡山派、恒山派三派合在一起打陆无衣和江知白,原本他们以为这两人再厉害也打不过身边这些精英弟子,但谁想到,这二人双剑合一的威力如此之大,很快被他们撕开了防线直冲三个掌门。


    衡山派掌门挥手示意所有弟子都上。


    再厉害的高手,也敌不过人多势众。


    再没有比他们更知道这个道理了。


    但今天不是一年前。


    武当掌门立刻带着弟子挡住人:“高手对决,普通弟子就不必上了。”说着就笑,“武林大会可以多人比武,可没有整个门派一起打的。”


    江知白对魏掌门的卑鄙真的是唾弃到了顶点,这中人,魔教都嫌弃,竟然还当了大侠这么多年。


    他和陆无衣对视一眼,换了剑法,逼着三人从看台跃到了比武台上。


    “陆家山庄对战五岳盟,若我们输了,算你们攻擂成功!”


    泰山派掌门心中一动,和另外两人对视。


    三人互相微一点头,顿时有了信心。


    原本五岳盟被排除在武林盟主竞争之外,这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但做了一件好事,阴差阳错把他们拉进了比武之中。三对二,这两人年纪加在一起还没他们其中一个年纪大,三人信心十足。


    江知白岂会不知这三人打的什么算盘,轻蔑一笑,尽是蔑视。


    陆无衣抬头对他说:“只用云松剑法,可以吗?”


    他理所当然点头:“自然!今天我也是六桥山庄的人。”


    话刚落,对面的三人就摆了阵势直接冲了过来,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亦或者谦让一二。


    陆无衣和江知白并不在意,连对视都不曾,几乎同步起势出剑,如同连体婴一般,与三人混战在一起。


    江湖上练双剑的、刀剑合一的,不止他们两人,有的甚至是三人、四人,作为一个团体,他们的优势在于一心四手四眼,互相弥补对方的缺陷,攻击时如同分身多人,防守时仿佛背后长眼,让己方功法、阵势没有缺陷、无懈可击,让敌人自顾不暇、难以招架。


    在场众人从没见过江陆二人这样的双剑合一。


    高手对决,每招每式快如光影,但还是能看清不断闪过的人影谁是谁,然而这场对决,无人分得清江知白和陆无衣。


    他们两人始终是一道白影,进,则同进;退,则同退。两人都身穿白衣,云松剑法缥缈诡谲,在武功低微的人眼里,这两人就成了一道光,五岳盟三人则和这道光斗在一处。


    何志新仰着头看呆了,直到同门师兄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这才回神。


    “掌门发现你了,赶紧回去躺着,别再偷溜出来!”


    周围一片叫好声,也不知道何志新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或者听到了假装没听到,激动地拉住师兄的袖子,仰头依旧看着台上:“师兄你快看!陆姑娘好厉害啊!原来她就是陆庄主的千金,是她和江兄一起为我治病!”


    同门师兄无奈:“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赶紧回去――”


    “啊呀!”何志新直接击掌打断师兄的念叨,“我说陆姑娘和江兄为什么一直都穿着白衣呢!原来是陆姑娘要为陆家守孝!这五岳盟实在过分,怎么还有脸和陆姑娘比武!”


    同门师兄一把捂住他的嘴:“你长点心,祸从口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再一抬头看这道白影,心里滋味就不一样了。


    江陆两人岂是在比武,他们对战的是灭门仇人啊!


    五岳盟都是用剑,泰山派剑法重在沉稳,衡山派剑法重在轻灵,恒山派剑法重在速度,三人合作,互补长短,结成剑阵,死死缠住二人。


    泰山掌门主防守,衡山掌门主攻击,恒山掌门主偷袭,三人围住合二为一的两人,缠得他们仿佛无处可破。


    陆无衣和江知白却毫不着急,他们先任由三人结阵,渐渐摸出三家剑法底细,眼看着似乎越来越没有应对之法,只能被三人压着打,马上就要落败之时,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剑法猛然一变,使出了十成的功力。


    江知白输出内力,陆无衣引导剑招步法,腾挪之间仿若一人置身九里云松,五岳盟三人如同林间日光,碎金屑玉无处不在,而云松剑法最擅长的便是以光为敌,穿行其间,一剑击一光,剑气森森,一剑入骨。


    恒山剑快,云松剑法的剑更快。


    第一个被一剑废了手臂的,便是恒山派掌门。


    “啊――”的一声,看得目不暇接分不清谁是谁的普通江湖人,只听到一声惨叫,一道人影飞出战斗圈,手中的剑脱手掉入台下,而他捂着手臂好半天才坐起身。


    “是恒山派!”


    泰山派掌门:“比武点到为止,小小年纪,废人手臂,太过阴毒!”


    陆无衣:“陆家满门,一条手筋可不够!”


    白影攻势再次加猛,并且因为他的开口,直接转移攻击方向,先冲着他而去。泰山派掌门有心说话却再无心分神,被步步紧逼,被迫防守却使不出一个攻击的招儿来!


    四十几岁,习惯被人追捧奉为高手的泰山派掌门心中吃惊不已,暗道不好,自己显然是轻敌了,这云松剑法竟然是如此神功,能让一个小丫头短短一年功力突飞猛进,可叹自己竟然有眼无珠,曾经能对云松剑法唾手而得,却被白帮抢了先,反而去追逐所谓的《阴阳经》。


    也就这么一瞬间的后悔,陆无衣一眼看出他的破绽,朝着他的胸口,当胸一剑!


    “小心――”衡山派掌门只来得及预警,江陆的双剑便已经刺进了泰山派掌门心口。


    江知白抬脚对着泰山派掌门胸口一踢,泰山派掌门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直直飞落比武台。


    泰山派的弟子拨开人群冲过来:“师傅!掌门!”


    陆无衣并未在意台下,举剑直指衡山派掌门。


    这姓魏的却是个圆滑机警的,见状立刻知道自己不敌,前车之鉴就在身后,继续打的结果只会是自己被废,他收剑抬手:“江山代有才人出,二位少年英才,魏某认输。”


    江知白:“能屈能伸,若不那么冠冕堂皇,我倒也是欣赏你。”


    衡山派掌门的脸色难看了一分。


    陆无衣不曾放下剑,当着众人的面,问他:“陆家通魔教,你们到底有没有证据?”


    衡山派掌门脸色越发难看。他若说有,就只有那封信是证据,但是他如今也被白帮帮主栽赃了,而且人已死,想追问也没地方问。若说无,那就是当着全武林的面,承认当初五岳盟是枉杀了陆家上下几十口人。


    陆无衣上前逼近一步,目光对准了他的右手手腕:“有,还是没有?”


    衡山派掌门只觉得自己的手筋仿佛在跳动,下一秒就会如恒山派掌门那般断裂……陆家这个丫头的剑法太快了,连恒山派都比不过,何况他……


    “只有那封被血半污的信。”最终,他出声。


    陆无衣:“有我哥的字迹吗?有我哥清晰的印章吗?你们确定是陆家和魔教通信吗?”


    衡山派掌门闭上眼:“当时的确不确定,我们本意也是想要上山庄问问情况。”


    陆无衣步步逼近:“那晚,我爹娘立下毒誓,我哥以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发誓,发誓自己、陆家和魔教无半点干系,从不曾做过欺男霸女之事,你们为何不听!”


    衡山派掌门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站在原地,任由陆无衣的剑指在了他的脖颈上,脸上露出后悔之色:“当时群情激奋,五岳盟完全控制不住队伍了。是我们的错,被白帮和藏剑山庄浑水摸鱼,没察觉到异样,造成了你家人惨死。”


    他把大部分的错,无声推给了白帮和藏剑山庄。


    陆无衣哂笑,收起剑。


    衡山派掌门感觉到脖子上森冷之气消失,暗自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陆无衣嘲讽的眼神和他对视上:“你们嫉贤妒能,自己功夫不精,十年无寸进,不思进取反而陷害比你强的人,你不是到处找云松剑法吗,今日打败五岳盟的云松剑法,你觉得如何?”


    衡山派掌门一口气堵在胸口,犹自努力不显露在外,好汉不是眼前亏,刚想开口奉承几句,只看见一道白光忽闪而过,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身子直直飞了出去。


    陆无衣和江知白以剑支地,身子如同两只白蝴蝶轻盈飞起,旋身一脚踢在衡山派掌门胸口,将人直接踢落了比武台。


    “好!”底下观看的人猛地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江知白抱剑团团拱手:“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陆无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衡山派的人急急忙忙将人抬走医治,目光抬起,射向看台上的藏剑山庄祝大霖。


    祝大霖后退了一步。


    陆无衣视线落到被祝弈抱着的祝迩尸体上,握着剑的手动了动,最终收回了视线。


    江知白旁观了这一幕。


    陆无衣收剑回鞘,转身往台下走。


    “走了……”


    “不比了?”


    “不用比了吧,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这功夫,没人能打得过吧……”


    “既然得了第一,该宣布盟主才是……”


    陆无衣一路往外走,人群一边主动分开让出小道,一边好奇地盯着她看,走到半路,圆静大师喊她:“陆姑娘。”


    陆无衣停步回身,目露疑惑。


    圆静大师顿了一下,还是说:“论理,你已经赢了这场比武了……”


    陆无衣勾唇,摇摇头:“这武林,我没兴趣,若我是盟主,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散武林盟……大师,你德高望重,适合坐这个位置,我,就不必了。”


    圆静大师为难,看向江知白。


    江知白立刻说:“可别看我,我都听小衣儿的。”


    人群里有人大笑,有人调侃:“江兄!你也出息一点!武林盟主也有你的一份!你媳妇儿不当,你来当啊!”


    江知白觉得媳妇这两个字特别动听,难得给了一个笑脸回复:“武林盟主是什么?能吃吗?当然是媳妇儿重要了!是不是?小衣儿?”


    陆无衣给了他一个白眼,自顾自走了。


    江知白连忙追上去,一边追一边问:“小衣儿!等等我!我还没问呢,你为什么不找藏剑山庄算账了?是不是心疼那死鬼了?”


    走到吴浪身边,这位十分自然地紧跟而上:“你们的剑法很不错,我们打一场。”


    江知白推开他:“打打打,打个鬼!没看到我们已经打了那么久!”扭头又一脸委屈看着陆无衣,“不杀祝大霖,是为了那个二百五,是不是?嘴里说着嫌弃他,实际上还念旧情,小衣儿,你这也太心软了。”


    陆无衣脚步不停:“不是。”


    江知白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确认:“嗯?”


    陆无衣强调了一遍:“不是。”停顿了一下,“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这一年这一路,三分之二的仇人都在她出手前自食恶果了。没能亲手复仇的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爽极了。但今天亲手废了泰山、恒山、衡山三派掌门,杀死了白帮帮主,四个罪魁祸首,复仇的瞬间很爽,然而结束后,却突然空落落的。这是原主的心情,也是她自己的心情。


    当满门惨死的悲剧发生后,复仇也好、不复仇也好,原来都不会让人愉快,报仇雪恨唯一的宽慰是,仇人都得到了报应,陆家终于洗清了冤屈,心中的包袱彻底放下了。


    仅此而已。


    祝大霖本人武功二流,山庄经营能力三流,养育子女能力四流,他一心想要发扬光大藏剑山庄,但今日过后,藏剑山庄只会臭名昭著;他宠爱幼子,但幼子已死……


    这样一个人,杀不杀都没什么意义,或许活着还能让他更痛苦。


    她只说了这一句,吴浪立刻说:“那我们比武啊!”


    江知白支起玉箫把人隔离在一步外,对陆无衣说:“怎么会没意思,有我在,一定让你天天有意思。”


    陆无衣摇摇头:“你不懂。”


    江知白认真地说:“我懂,所以你跟着我,没错!”


    第255章 正邪不两立28


    陆无衣一路下山,走到半山腰便看到了满地尸体,其中一身红衣的刘心月更是显眼。


    她看向江知白。


    江知白无辜回视。


    “真是你的未婚妻?”


    江知白张嘴待要说。


    陆无衣强调:“不开玩笑,说真的。”


    江知白收起脸上的随意,看着她认真说:“不是。”


    陆无衣越过这些尸体继续往山下走。


    江知白望着她背影,一时没摸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信了还是没信?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看向吴浪。


    吴浪茫然地看着他,以为他改了主意同意比武了。


    江知白嫌弃地“啧”了一声,快步追陆无衣。


    刚追上人,犹豫着想多解释几句,还没开口,就听到陆无衣说:“我的事了了。”


    江知白心中微微沉下,无意识地跟着说:“是啊……你的心愿了了。”


    所以,是不是不想闯荡江湖了,要和我分道扬镳了?


    正失落着,就听到她说:“你的事呢?”


    “我?”他抬头看去。


    陆无衣:“是啊。”


    江知白笑笑,想说我能有什么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是在陆无衣清透的目光下,这打诨的话,自动没了音。


    他扭头看着前方的路,想了想,说:“我的事,也了了。”


    陆无衣:“你知道我所有事,我却对你了解不多。”


    江知白喊冤:“小衣儿,我说的向来都是真话,我给你看的就是现在真实的我。”


    陆无衣问他:“那过去的你呢,你的背景呢?”


    江知白不答反问:“那过去的你呢?我也不知道你和二百五青梅竹马呢!”


    然而陆无衣却爽朗一笑,在山间林道中笑得如栀子花绽放:“我可以都告诉你啊!――想喝酒了,去不去?”


    江知白一呆。


    不等他回答,陆无衣脚步轻点,纵身往山下飞去。


    吴浪飞身跟上:“我去!”


    江知白急急忙忙追上去:“姓吴的有你什么事!小衣儿,走,我们喝酒去!”


    三人最终坐在了山下一家小酒馆里。


    陆无衣和江知白一桌,吴浪被江知白以比武为要挟,赶在了远远的角落,单独一桌。


    此刻所有江湖人士都在山上,山脚下的酒馆冷冷清清的,正好让他们喝酒聊天。


    江知白刚坐下,便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一口闷了。


    陆无衣没有劝,给自己找了一个小酒杯,一口一口抿着。


    两人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江知白在做心里建设,陆无衣知道他在心理建设,等他。


    不知多久后,酒坛子里的酒少了一半,江知白终于开了口。


    “你……猜到了多少。”


    陆无衣:“我猜的是我猜的,你说的是你说的。”


    江知白听完,低头苦笑了一声,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饮得太急,酒水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晕染出一片深色。


    陆无衣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他总是爱干净的、精致的、风度翩翩的,行事果决,下棋无悔,戏看江湖。这样犹豫不决,欲言又止,借酒麻痹自己的样子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他又要举起的酒坛:“算了,喝酒吧。”


    江知白手一顿,抬眼看她。


    她夺过酒坛,重新翻了一个酒盏,倒了一杯酒水,推到他面前。


    江知白望着这杯来到面前的酒水,看着里头倒影出的自己,看着看着,紧紧抿起的嘴角缓缓放松,手握着它,许久没动。


    “我,”他说了一个字就苦笑起来,“由爱生怖,我刚才,竟然有些害怕。”


    陆无衣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真奇怪,这人对她做过不少越线的事情,抱过人揽过腰,说过暧昧过分的话,最亲密的时候两人贴得呼吸可闻,但是她一直很镇定,而此刻,他这样满脸无奈地说由爱生怖自己怕了,竟反而让她猛然动心了一下。


    “你也说了,我已见过最真实的你。”她安慰他。


    江知白抬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以为你从没信过。”


    陆无衣笑:“怎么不信,若是不信,我岂会和你同行,又岂会与你同练云松剑法。”


    仿佛拨云见雾,眼前的天突然就亮了,江知白眼睛亮起光芒,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举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了是了,是我傻了!”


    岂是傻了,是太在乎了,便失去了往日的精明。


    陆无衣的眼神微柔,低头饮酒不语。


    重回自信的江知白再次回到了往日的水准,说起接下来的话题便彻底没了负担。


    “我从大理来的。”说完,去看陆无衣的反应。


    在这个江湖上,一说自己出自大理,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魔教中人。


    陆无衣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等着他继续说。


    江知白越发定了心,握着酒盏继续自己的故事:“我本不是那里的人,从前和你说的也都是真的。我出生在苗谷,很小时候的记忆中还有很多苗谷生活的情景,大概十岁,我也记不清哪一年了,突然有一伙人闯过苗谷的机关冲进了我们的寨子,烧杀抢掠,灭了我们整个村子,我爹握着剑上了战场,我娘护着我逃跑。那天的夜很黑,没有任何月光,我娘护着我跟着大部队跑啊,跑啊,突然就倒下了。敌人追了上来,杀死了所有的妇女老人,带走了我们这些小孩子。”


    “是诛魔教?”


    江知白点头。


    “苗谷擅长制蛊,有谷中人出谷招摇被诛魔教盯上,供出了苗谷所在,但其实会制蛊的,只有一部分人而已,如我家,我爹是个剑客,我娘是个普通的苗家女,并不会那些东西。”他笑了笑,“所以江湖上的传言其实都是对的,苗谷的确搬迁隐匿了,但也的确是全族灭亡了。”


    陆无衣伸手,搭上他的手臂,轻轻握了握。


    江知白暗淡的神色顿时消退,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带上了桃花。


    陆无衣无语地深吸一口气,收回手,不与他计较。


    江知白也不失落,反而越发开心,低沉了语调继续自己的故事:“我们这些小孩被带去了诛魔教,从小被当成杀手培养,如同长老养蛊,蛊虫互相厮杀,唯有最后的胜者,成为蛊王,供人驱使。”


    “几年前,我跟在老教主身边做护卫,因厌恶血腥喜好白衣,可能因此比其他人干净了一些,被刘心月看上。我本是想找办法拒绝,但有一日看到了她身上的濯清剑。”


    陆无衣:“你借着与她订立婚约,夺回了此剑,杀了老教主,成为新教主?”


    江知白一脸不赞同:“小衣儿,在你眼中,我是这样轻易卖身的人吗?”


    陆无衣毫不犹豫:“是。”


    江知白顿时噎住,满脸被辜负之色,摇头连连叹息,连喝好几杯酒,仿佛借酒消愁。


    陆无衣等得不耐烦,问:“那你如何做的?”


    江知白暂停了演戏,答:“我忍辱负重与她做朋友啊,找准时机,夺回家传宝剑,推翻老教主这个大魔头,让诛魔教回归创教初心,重返正途!”


    刘心月看中江知白后,想把他调到身边,然而江知白野心不止于此,自然不愿意。君既无心我便休的戏码不可能发生在魔教妖女身上,刘心月的世界里只有唯我独尊,一不高兴就杀了不顺眼者都是常态。


    江知白明白,主动与刘心月交朋友,一步步哄着她获得她的信任。


    刘心月自然觉得江知白对自己也是喜欢的,还主动和爹爹老教主提了此事。彼时江知白初露头角,尽管暗自隐藏实力却依旧成为老教主身边出色的下属,这门亲事,在老教主眼里也算不错。毕竟魔教中人,刘心月一个女孩子不可能嫁给外头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如江知白这样教中青年才俊就已经很不错了。


    婚事,江知白的确是没同意过,老教主和刘心月也根本没在乎过他是否同意,只会觉得这是他的荣幸,怎么会不愿意?但江知白心里却是非常清楚这对父女在想什么,只是装作不知,因势利导,开展自己的计划。


    事变发生在去年春天,老教主单独留下江知白,仿若施恩一般,说要将女儿嫁给他。江知白的回复便是直接向老教主袭去。


    两人的打斗,吸引来无数教众,江知白的人以此为信号,扭头便和身边人厮杀开来。


    魔教以强者为尊,江知白众目睽睽之下杀掉了老教主,诛灭反对他的其他头目,被拥护为新教主。


    濯清剑被下属夺回奉上,刘心月逃出大理不知去向,江知白用自己的强势武力镇压全教,开始整顿大理。


    这其中有太多血腥和卑劣,比如那一场从白日烧到黑夜的大火,比如造反那天的血流成河,比如他曾经哄着刘心月耐着性子陪她看景杀人,比如他入教三年后就开始做任务刺杀、刑罚,其中不乏正道人士、无辜百姓、老弱妇孺……


    他是个卑劣的人,和他身上的白衣截然不同,他的内里是黑的,洗不白的墨一般的黑。


    陆无衣却是白的,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洁白无瑕,是他离开大理想要亲眼看一看的正道之光。


    他只想让陆无衣看他的现在,一个从漆黑深渊中爬出来的白衣飘飘的江知白,并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他曾在怎样漆黑的地方,自身又是多么黑。


    所以他轻描淡写魔教十几年,一句话便带过了推翻老教主的惊心动魄。


    陆无衣却并非如他以为的那般单纯,他以为他不说,曾经单纯的陆无衣便想象不到,但实际上,尽管简单一句话,陆无衣却已经明白了全部。


    幼年入魔教,一路走到老教主身边,不仅武功强大还深受魔教教主父女二人的喜爱和信任,江知白做的事岂会容易,又怎会洁白无瑕?


    他如此厌恶鲜血,嗅觉却只对血腥敏锐,这中中异常恐怕都是当初留下的后遗症。让一个恶人从善不容易,让一个好人作恶更是折磨,陆无衣无权评价他过去的黑白对错,但也不会因此就远离这样一个人。


    她给两人都倒了酒,举杯:“以一己之力,扶正祛邪,匡扶诛魔教,为江湖除去一大害,功德无量。”


    江知白垂下眼皮,看看举在半空的酒杯,又抬起眼看看她,笑:“你真信我?”


    陆无衣只有一个字,说得有力:“信。”


    江知白缓缓举起杯:“我在世人眼中,依旧是个魔头。”


    陆无衣哈哈一笑:“世人?是所谓的江湖正道是世人,还是天下百姓是世人?是这些发声最大的名门正派是世人,还是被裹挟了意志的普通江湖人是世人?昨日世人谤我,今日世人誉我,世人到底是谁?我不是世人吗?我过我的人生,何须管这些所谓的世人!”


    江知白直直地看着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热流,是豪情也是释然,他举着酒盏,重重与她的一碰:“说得好,我便是世人,我何须管这些世人!从今而后,我们潇洒江湖,自在人生!”


    陆无衣与他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吴浪秉持着君子非礼勿听的道德一直独自喝酒,并没有借助习武之人的方便偷听他们说话。直到两人放开了声量,说了最后一番话,心中竟也升起豪情。


    他举着杯看向两人:“加我一个!”


    江知白脸刷地黑了:“你不是要比武吗?怎么哪哪都要插一脚!”


    吴浪眼睛发亮:“你答应和我比武了?”


    江知白:“比完你能滚吗?”


    吴浪毫不犹豫地说:“能!比完我就走!”


    江知白磨牙:“我一定要打得你满地找牙,木头!”


    吴浪握剑起身:“这就比,看谁打得谁满地找牙。”


    陆无衣在两人火花四溅的对视中伸手,打断他们的剑拔弩张:“停,现在不行。”


    江知白、吴浪:“为什么!”


    陆无衣看着江知白。


    江知白反应过来,连忙收了火气,缓和神色:“误伤,误伤,小衣儿,为啥不行……”委屈脸。


    真没脸看啊,陆无衣撇开眼睛。


    “山上各大门派都还在,你们万一打得两败俱伤,岂不是让人渔翁得利?我们先走,回头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切磋武艺。”


    江知白自然同意,吴浪也觉得有理,他对山上那帮人的印象并不好。


    如此说定,三人给了酒钱,便直接启程离开。


    “小衣儿,我们去哪?”江知白问。


    陆无衣不答反问:“你教中不忙吗?你能跟着我到处跑。”


    江知白想说有事情他们会联系我,但这又牵扯到是怎么联系的,过去他背着她联系了多少次……有些事啊,瞒着的时候很简单,到了坦白的时候却发现一桩牵扯出一桩,事情可不少。


    “不忙,刘心月已诛,他们去锦州收拾残局了,有事自会禀报。”


    陆无衣明了他们那些通信办法,也没多说,便说:“那你们和我一起回杭州?我要去给家人重新安葬。”


    这是大事,江知白立刻说好。


    吴浪随意,他们去哪,他就去哪。


    于是,一行人骑着马,悠然地往南方走。


    这次是真的悠然,陆无衣心中没了大事,江知白也处理掉了老教主余孽,身上没有任何负担,行路变成了边行边玩。


    走到半路的时候,参加完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渐渐上了归途,比武那天的后续便传了出来。


    比武第一的陆无衣放弃了武林盟主之位,圆静大师自称方外之人不适合参与凡尘俗事,于是武林盟主之位另选。


    然而此时那些高手都已在比武中各有损伤,再比武,选出来的人也难以服众。


    整个江湖并没有一个能让八方敬服之人,倘若当日的陆贤章还在,他倒是可以一试,而如今,陆贤章早已归入尘土,剩下的台上之人,不管谁站出来,都不被人支持。


    轰轰烈烈的武林大会最终当真成了一场闹剧,几个大门派商量之后,最终决定成立武林盟,不选盟主,只定盟约,以后若是武林中有了什么大事,武林盟各位便集体决策集体行动。


    至于当初说好的选出武林盟主后讨伐魔教?


    魔教妖女及其爪牙尽皆伏诛,刚出炉的武林盟大肆表功一番,便也算是此次一大成就,其他的,不了了之。


    江知白听完这些消息笑得不行:“这名门正派做事真不讲究,小孩过家家吗?不管三七二十一,和稀泥糊弄过去就完事!”


    陆无衣不关心这些,她多听了几句始作俑者们的八卦。此次武林大会,五岳盟可谓是元气大伤,五个门派三个掌门被废,泰山派更是耗尽人力物力办了这么一场给自己极近羞辱的大会,人财两失,名声一落千丈。


    白帮帮主身亡,白家几个儿子开始争斗,洞庭湖水上帮派争地盘如火如荼,从此不受白帮压制。


    铸剑山庄陷害陆家之事人尽皆知,祝迩死于魔教却无人同情,都道是因果轮回,自有报应,西北藏剑阁乘势而起,名声越发响亮。


    这武林大会开完,江湖可谓风起云涌,重新洗牌。


    江知白不想嘲笑陆无衣,但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当日说要涤荡江湖的志向……还在吗?怎么就扔下盟主之位走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们三人骑着马走在官道上,陆无衣听了扭头去看他,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能在一起吗?”说完,不等江知白反应过来,一声“驾”,纵马而去。


    江知白维持着那个侧身询问的姿势,盯着空气呆滞了半晌,不等吴浪喊他,一扬鞭子急匆匆追上去:“小衣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小衣儿――”


    第256章 正邪不两立29


    武林大会之上,刘心月虽死,死前却将名门正派的脸皮层层扒下,纵然如今成立了武林盟,这些名门大派的威严却大不如前,走在市井之间,提起某门某派,总会有不服者说一句:“得了吧,他家弟子还干过XX等事。”


    这便是如今武林的现状了。


    如此一来,江湖中人便开始怀念昔日的六桥山庄,那位庄主,是真的光风霁月,因而不为世所容。


    然而,世间已无六桥山庄。


    陆无衣在西湖边六桥山庄的旧址上,重新请人建了一座园子,昔日的亭台楼阁自然不复,只是几间简陋的房间,然后选了其中一个园子,安葬陆家数十口人。


    那个园子正对着西湖风光,陆贤章生前最爱这一片景色,湖光翠影,美不胜收。


    陆无衣站在墓前,缓缓跪下,举起酒壶往地上倒了一行酒,看着墓碑许久未动。


    纵然到了今日,六桥山庄的遭遇依旧令人感到悲怆不平。满门被屠,凶手数以千计,首恶虽死,参与者也各自受到了惩罚,可是,这一块块墓碑背后代表的人,都回不来了。


    她完全能体会到内心深处属于原主的痛与恨,纵然复仇成功,依旧难以平复的冲天怨气。


    肩上搭上一只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肩头。


    江知白陪着她跪下,对她说:“陆无衣,不要回头,我们向前走。”


    陆无衣问他:“你便是这么过来的吗?”


    江知白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低声说:“是,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向前走,别回头,就不会难过。”


    陆无衣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略微好了一些,想要起身离开。


    肩头的手顺着她的手臂下滑,牵住了她的手。


    她下意识抽手躲开,他的速度更快,十指紧紧扣住,不让她动弹。


    他的目光却依旧看着墓碑,神色难得严肃:“陆家伯父、伯母,我,江知白,对您家的小衣儿钦慕已久,决定娶她为妻,与她携手江湖,共度一生。两位是我们的长辈,特在此将喜事告知二位,希望九泉之下,伯父伯母也能为我们感到开心。”


    陆无衣气笑了:“谁同意你了?”说得跟真成了既定事实似的。


    江知白一脸无辜:“我都练了你家的剑法,代表六桥山庄和你一起参加比武,难道不是陆家女婿的意思?”


    陆无衣:“也可以是陆家弟子的意思。”


    江知白顿时垮脸:“我是诛魔教教主,一人不入二师门,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谁规定一人不能拜多个师傅了?陆无衣翻个白眼,起身离开。


    但是右手还是被他死死牵着。


    “你松手。”


    “不松,你要对我始乱终弃。”


    “你起来说话。”


    “不起来,你不说明白了我就长跪在伯父伯母面前求个公道。”


    “你别在我爹娘哥嫂面前丢人。”


    “你都不要我了,丢人算什么!”


    “江知白!”


    “诶!”


    “起来!”


    “那你嫁不嫁我?”


    “嫁你?娶你倒是可以商量。”


    “好啊!你娶我!就这么说定了!”


    江知白飞速起来,牵着陆无衣的手一摇一晃地拉着她往外走:“成婚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们是在这儿成婚,还是去大理?既然是你娶我,是不是在西湖更合适?正好这些喜服也不用送去大理了。”


    陆无衣目瞪口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想吐槽的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成婚用品?还有什么喜服?


    怎么就对我娶你这件事如此接受自然?你知道自己是倒插门吗?大教主?


    还有,我说的是可以考虑,怎么就成了既定事实了?


    我们什么时候是谈婚论嫁的关系了?


    整理思绪半天,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娶你,这些应当我来准备。还有,守孝三年,我还没出孝。”


    “!”江知白猛地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我见识少,你别骗我,还有这个说法??”


    陆无衣比他更震惊:“守孝三年是规矩,你不知道?”


    江知白:“大理没这个规矩,杀亲爹的都有,守什么孝!”


    陆无衣也停下脚步了:“我以为,你总给我买白衣,是知道我要守孝穿素服。”


    江知白脑中一个紧急大转弯,立刻说:“是啊!这个我知道!三年我不知道!”


    陆无衣看他一眼,没深究。


    华山派、少林寺、武当派等门派听闻六桥山庄重建,派人上门为陆贤章等人祭奠,看到两人一身白衣一起待客,都心照不宣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陆无衣回到山庄便卸掉了伪装露出真容,何志新这回也跟着来了,看到陆无衣便惊叹不已:“陆师姐的易容术好生了得!”


    陆无衣对他笑:“何师弟两年前不是刚来过杭州,忘记我了吗?”


    何志新不好意思地笑:“记得记得,但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果然是真的,我现在看到陆师姐都不敢认啦!对了,还没谢过陆师姐,上次我受伤,多亏陆师姐和江师兄为我医治。”


    江知白正和人说话,眼睛一瞟看到这边,就笑呵呵地走过来:“这不是小何吗?你的伤好了吗?”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搭上了陆无衣的肩膀。


    陆无衣瞥了一眼,没动。


    何志新一脸感激地再次道谢:“好了好了,多谢江师兄。对了,陆师姐出孝后两位是不是要大婚啦,一定要记得请武当派哦,我一定来参加江师兄陆师姐的婚礼!”


    江知白眉头一挑,顿时觉得这个小子没救错。


    几个大门派的上门,给江湖人递上了信号,陆陆续续的,开始有其他门派上门拜访,想要为陆大侠祭奠上香。


    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世间道理莫不如是。


    陆无衣闭门谢客,再没接受任何人上门。


    但是探访陆家不得的人,若是清早走在西湖边,尤其九里云松那一带,很可能会看到两道白影在那练剑。他们有时合二为一练同一套剑法,有时一箫一剑对打翻飞,有时一人练剑一人吹箫……竟成为西湖一景。


    和练剑都能成为景观的六桥山庄相比,湖对面的铸剑山庄便显得过分萧条了。


    因江湖洗牌,大门派名声零落,六桥山庄被烘托得越发出尘正气,他渐渐升起成为江湖正义的代表,成为一块人人心中的里程碑。一方起,和他相对的一方自然就落。五岳盟也好,铸剑山庄、白帮也好,那些曾经因为诛灭六桥山庄大肆吹嘘的门派也好,统统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一年之间,角色颠倒,可谓戏剧。


    陆无衣闭门谢客,前来拜谒的人们就或在门口一拜或到此一游表达崇敬,然后对着对面的铸剑山庄吐一口唾沫。昔日鲜衣怒马的祝家人,从此消失在杭州街头。


    陆无衣被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弄得有些烦了。像她这样经历过举世皆骂无人问津的人,对于花团锦簇没有丝毫动容,只觉得厌烦。


    江知白说:“想去大理看看吗?我们那儿很美。”


    陆无衣欣然同意。


    离开之前,两人终于大发慈悲,同意和吴浪比武。


    一共三场,陆无衣对吴浪、江知白对吴浪,二人合一对吴浪。


    吴浪出自西域,专心练功,毫无杂念,功夫的确比江湖上的九成人都强,陆无衣单独对上他,惜败;江知白与他对打,胜在实战经验与出招狠厉;二人合一,赢得最为轻松。


    三场比武,三人各有心得,各有长进,吴浪言出必行,比武结束,修整了一夜,便告辞离开。


    陆无衣挺欣赏这人,亲自送他出门。


    吴浪看了一眼后面坠着的江知白,对陆无衣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令尊取的名字真好,陆姑娘人如其名,是吴某踏入江湖后,第一位真正的朋友。”


    陆无衣微微意外,继而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知道这句话。你也是我在江湖上的第一位朋友。下次重逢,我们再比一场,我一定不会输了。”


    吴浪最喜欢切磋武艺,听完立刻应好。


    两人都不是黏糊矫情的人,说完道别的话,便挥手离开。


    陆无衣往回走了几步,就看到江知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哼哼唧唧:“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我也知道。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吗?还需要他特意提?”


    陆无衣看他一眼:“有些事,人人皆知,但是说出来却不一样。”


    江知白不太服气:“他是你第一位朋友?那我是什么?”


    陆无衣反问:“你只想做第一位朋友?”


    江知白咂摸了一下其中意思,顿时高兴起来。


    离开杭州之前,两人下山去集市采买路上的用品。杭州繁华,多的是富家权贵,江知白又是个手头宽裕的,最喜好往最贵最好的店铺而去。


    去了,就难免遇见几个二世祖,大少爷。


    这日,他们就遇见了杭州府尹小妾家的大舅子。


    那位一身白衣,手握折扇,一副儒家文人打扮,陪着一位姑娘进了店铺,眼睛就黏她身上,自以为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摇着折扇就往人身边钻。


    他喊那位姑娘瑶瑶,一会儿:“瑶瑶,你怎么不理理我,我好是伤心。”一会儿:“瑶瑶,你瞧这个玉簪,真配你。”


    看上去倒是两个小情侣你情我浓的,可那位瑶瑶神色并不怎么开怀,而这位兄台故作潇洒的模样实在是腻得慌。


    陆无衣只觉得辣眼睛,赶紧扭头看窗外洗了洗眼。


    江知白比她预料得反应还大,指尖捻起一粒瓜子直接弹了过去,那二世祖哎呦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风度全然不在。


    回去的路上,江知白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几度欲言又止。陆无衣也不去问他怎么了,任由他纠结。这人定期犯病,忽视他自可不药而愈。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江知白期期艾艾,一脸苦相地开口了:“小衣,”这一声,喊得从未有过的正经,没有半点往日的流里流气。


    陆无衣诧异看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我往日……也是这般……额……嗯……油腻?”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怀疑人生,转了转玉箫,挺了挺胸膛,“书上的公子如玉,风流倜傥,不都是这样吗?怎么……”


    陆无衣恍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哈哈大笑,笑不可抑。


    江知白脸色微红,满是不自在地站在一边:“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


    “小衣!”


    “哈哈哈哈……”


    “陆无衣!”恼羞成怒了。


    陆无衣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你往日那般风流倜傥的模样,难道是特意学书上的?”


    江知白脸更红了。


    陆无衣又笑得不行,在他原地燃烧前,终于止住了笑:“你那是什么书?给我看看,怎么还教人做浪荡子呢!”


    江知白:“我那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你不觉得吗?”


    陆无衣:“若不是看在你当日救我一命,我又知道你本性不坏,你那‘风流倜傥’,早让我一剑砍了。”


    江知白:“……”


    笑着笑着,陆无衣慢慢笑不出来了,论苍白,江知白的人生才是真的苍白。他不知道正常的人是怎么过年的,不知道人间常识,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该怎么追她,他曾是一个普通的人,一直想做回普通的好人,但回到烟火人间,却发现自己已经格格不入。


    擦了眼角笑出的泪,陆无衣走上前,伸手挽住浑身僵硬的江知白,挽着他的手往山庄走:“有的人,故作倜傥油腻不已,有的人,轻摇折扇英俊不凡。你虽然轻佻,但还好有脸,半点不油腻。”


    江知白将信将疑:“真的?”


    陆无衣:“真的。”


    江知白抬头看路边的树,紧抿的嘴角不可抑止地往上勾了勾,又快速压下。


    第257章 正邪不两立30


    冬天赶路不便,陆无衣和江知白是在隔年春天启程,春末到达的大理。


    在江湖传言中,大理是一个邪恶之地,这里大奸大恶之人聚集,哪怕一个小喽也是恶贯满盈之辈。大理的恶,无人不知,但大理到底什么模样,无人知。


    陆无衣进了大理,只觉得和前世印象中一样。不,没有人类活动广泛影响的大理,比前世还美。


    诛魔教就在洱海边的山上,江知白的居所打开窗往外看去,便能看见湛蓝的洱海。


    晴时,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雨时,山水一片烟雨蒙蒙;日出一片红胜火,傍晚点点渔灯照归人。


    这里不像是恶魔之地,反而像个世外桃源。


    诛魔教的教众也和陆无衣想象得不一样。


    江湖传言纵然有妖魔化的成分,但是从历史来说,诛魔教的确吸纳了近二十年为非作歹的恶人。无论普通人还是江湖人,只要做了恶事,一旦逃入大理,官府也好江湖也好,就难以再找到人。越恶的人,在诛魔教地位越高,势力越大,越难以对付。


    尤其在前一任老教主的带领下,诛魔教还开辟了不少灰色生意,诸如暗杀、消息贩卖、青楼赌场……


    即便陆贤章在世,对诛魔教也没有任何好的印象。


    陆无衣相信江知白为人,却对诛魔教并没有完全放心,她更倾向于江知白靠自己的武力镇压住了这帮妖魔鬼怪。


    事实与她的想法的确有一定重合,江知白一边怀柔拉拢可拉拢的人心,一边武力镇压反对自己的人,将整个诛魔教抓在了手心。


    接着,开始了他的大刀阔斧整改。


    陆无衣踏入诛魔教时,有点分不出这是魔教还是名门正派。


    所有的教众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仔细看会发现,不同等级的人,制服有细节上的诧异,疑似统领之人,制服更精良,上有标志,行走路间,普通教众见了便躬身行礼。


    纪律严明、精神百倍、行动一致……丝毫看不出是养蛊一般以恶为首、以实力称王的魔教。


    她看向江知白。


    江知白略有几分得意:“我定的规矩。进了我的地盘,就得好好做个人,还想着从前那一套的,要不滚出大理,要不诛魔教执行教义,第一个诛灭了他。”


    陆无衣看了一路,忍不住笑:“你这是擒贼先擒王啊。江湖喊了二十年灭魔教没成功的事,你以一己之力做成了。”


    隐忍十几年,一举成功,从根源上把原来那个魔教彻底消除了。


    江知白带着她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仿佛一个炫耀自己成就的孩子。他的确想要炫耀,但从前没有人可以听他说一说,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可以分享的人,分享他十多年蛰伏得到的硕果。


    “现在还没有完全转型,很多人还保留着从前的行事作风,不过有我在,他们不敢动弹,五年、十年,总有一日,诛魔教会回归当初创立的初心:诛魔铲恶,人间正道。”他说起这个,便眼睛有光,信心十足。


    陆无衣看着他笑。


    说个不停的江知白慢慢停下来,看着她,不太确定地问:“你笑什么,不信我说的吗?”


    陆无衣摇摇头,还是笑。


    江知白摸摸自己的脸,微恼:“你笑我是不是?”


    陆无衣:“不是。”


    “那你到底笑什么?”


    “我笑,我说涤荡江湖的时候,你说我天真,可有的人,在我之前,便想以一己之力涤荡最混乱黑暗的魔教,我和他,到底是谁傻,谁天真?”


    江知白微愣,想了想,低头笑起来,再抬起头时,他望着陆无衣,认真地说:“以后,你陪我管理诛魔教,我陪你行走江湖,铲奸除恶。”


    陆无衣双手背后往前走,看着对面洱海的景,说:“那我得想想。”


    “想想?”江知白追上去,伸手搭上她的肩,把人揽到身边,“没法想了,这里可是魔教,你进都进了,还想出去?”


    陆无衣一掌抵在他胸前:“我若非要出去呢?”


    江知白伸手挡住,要去抓她的手:“那得看我这个教主的意思,你哄哄我,我说不定就同意了。”


    “哄你?”陆无衣勾唇,“怎么哄你?这样吗?”双指合拢捏了个剑诀,以手为剑朝他击去。


    江知白脚下一转,侧身躲开:“谋杀亲夫啊!不过你想这么哄,也无不可。”


    说着,同样捏指为剑,和她上下翻飞打了起来。


    刚进教没一天,教主和未来夫人就在院子里打了起来,教众站在远处仰着脖子看,猜测这未来的夫人是不是也和刘心月一样是个狠辣的。


    葛天哼着歌从山下而来,走到半路被人拉住,一群人围上来打听,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结下来就是:“新夫人不会比从前那个刘心月还凶恶吧?连教主都打!”


    葛天回忆了一下档案上陆家小姐的信息,吐掉嘴里的草杆子:“瞎说,陆小姐是名门女侠,人家讲道理的。”


    “那她和教主打起来,是因为教主不讲道理?”


    葛天一脚踹一个:“那不是打起来,那是调情,双剑合璧,你们这群单身汉懂什么!”


    那些大小首领很不服气,我们是单身汉,但是我们还看不懂是打起来还是练双剑?


    一群人闭紧了嘴重新往山上走,走到教主院门前,就看到两道白影合二为一,在院子里那颗茂盛的合欢树下腾挪翻飞,如同比翼双飞的一对白蝶。


    “……”


    葛天给了一个“你看看”的眼神,掉头往回走。


    其他人连忙屏住呼吸悄悄跟上,走远了才敢开口:“葛阁主,您怎么又走了?”


    葛天:“知道我为什么能做通天阁阁主吗?”


    “您武功高强。”


    “您威武霸气!”


    “您本事大呀!”


    葛天:“因为我有眼色啊!”说着,鄙视地看了一圈众人,摇摇头走了。


    原本想结伴上山给教主请安道贺的众人顿在原地,踌躇:“这……我们是不是……也改日再来?”


    “改日吧……跟着葛天肯定没错!”


    山顶院子里,陆无衣和江知白一套剑法完毕,陆无衣收了剑问他:“似乎有人来找你,你先去处理事务?”


    江知白垂下眼看了看她的手,不经意地上前一步,和她贴近,小指一勾,勾住了她的小指:“不急,有大事早就进来了。我带你去逛逛我们以后住的地方。”


    陆无衣余光瞥向他,发现他两眼乱瞟,脸颊微粉,仿佛少年怀春的纯情模样,顿时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脸上莫名发热:“哦……那……也行。”


    于是,明明什么都看过了,抱过肩,揽过腰的两人,就这么红着脸勾着手指头,从院子逛到了大厅,从大厅逛到了茶室,从茶室逛到书房,从书房逛到卧室……一个院子,逛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坐在窗前,看着洱海的落日,一直到天黑。


    教中开始用晚饭,有食物的香气传来,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陆无衣抽抽发麻的手:“去吃饭了?”


    江知白:“哦对!大理有很多好吃的菌子,我带你去尝尝。”


    两人起身往外走,光线昏暗,衣衫摩挲,江知白突然喊:“小衣儿,你看湖上的渔船!”


    陆无衣扭头往外看去,脸上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一下。


    她瞪眼看过去,只看到昏暗中一个白色轮廓咻的――从眼前消失,没影儿了……


    陆无衣抬手摸摸那个被亲过的地方,无奈地笑:“真怂!”


    平时口花花那么厉害,临到眼前,真心实意想做点什么了,反而好没胆子。


    陆无衣不知道,当天晚上,江大教主就召见了葛天葛阁主,仔细询问了中原守孝三年的规矩,不能成婚,那别的事总能做一做吧,比如牵牵小手,偶尔亲一下……或者和山下的傣家妹子一样,唱个情歌……


    然而,汉人的礼教可没这么开放。当得知真正的守孝有多么严苛后,他立刻警告葛天:“我什么都没问过,你也不知道这些事!”


    啧,正道那些繁文缛节是真麻烦。


    陆无衣大概也了解江知白对守孝这个规矩的嫌弃,不过他从没说出口,住下后,某一日起,她的饮食都多是素食,偶尔江知白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带着她去和几个堂口首领一起吃烤肉。诛魔教这些人日子过得挺不错,闲时聚在一起打猎、喝酒、吃肉,菌子多的季节就挖菌子,吃菌子。


    江湖人本就没那么严苛的规矩,陆无衣便也装作不知,配合他的关心。


    陆无衣的剑法并没有练到臻境,她很明白自己在武林大会的胜出,全在于江知白的帮衬。所以她急流勇退,并不沉迷盛名,也不急于清理剩下的江湖败类。守孝的两年,她心无旁骛地在大理练剑,无人打扰,专注一事。


    两年后,陆无衣出孝。


    江知白派侍女服侍她沐浴更衣,还早早为她准备了一套鹅黄对襟百褶裙,提前半月便对全教下了通知,八月十六,过中秋。


    陆无衣换掉素服,更衣出来,却没见到他人,绕着整个屋子走了一圈,最后进了书房,还是空空如也。


    她转身要出去,余光看到书房垫桌脚的一本书。


    书册还算新,竟被人嫌弃到垫了桌脚,也不知是什么,她弯腰去看封皮上的字――《阴阳经》!


    “小衣儿,小衣儿,你好了吗?”


    陆无衣起身出去:“好了,我正找你。”


    “我刚去吩咐了些事,走,去前面吃饭去!”


    虽然中秋推迟了一天,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当空明月依旧亮如圆盘,全教上下一片喜庆,江知白牵着陆无衣的手坐在最上首,对于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


    陆无衣侧头看着难得在教众面前和颜悦色的他,又低头去看赶回来过节的葛天,想起那本垫桌脚的《阴阳经》,笑了笑,将它抛在了脑后。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江大哥,我敬你。”


    江知白有些不太适应,这态度太郑重了,心中惴惴:“小衣儿……”


    陆无衣兀自笑了笑,碰了他端在胸前的杯:“三年前,能遇上你是我的运气,倘若我原本的路是荆棘遍地,遇上你,便变成了泥泞小路,虽然不好走,但对我这样境遇的人来说,已经是康庄大道了。”


    江知白目色温柔:“我若是知道后来……见你的第一面就该对你更好一些。”那时,他发现江湖正道原来也如此荒唐可笑,与魔教并无二样,心中便没了柔情。救陆无衣,就像救一只小猫,只是想看看小猫康复后,会怎么复仇而已。


    陆无衣摇头,继续说:“有句话说,正邪不两立。遇上你之前,我从来如此觉得;遇上你之后,加上我家的事,我觉得这话没错,但很多人的认知不对。正邪不是分派别,而是看人心。大理妖名在外,但是你让这里扫去雾霾,变得和西湖一样美,是正;五岳虽高,人心私晦,是邪。”


    江知白深深望着陆无衣,目光闪动。


    陆无衣仰头饮尽杯中酒,忍下喉间辛辣,看着江知白,说:“你我都是正义一方,从来没有两立的局面……我说这些,是想说,两年前,你答应嫁我,可还当真?我如今娶你,你还肯吗?”


    哄――的一声,底下的教众炸开了。


    江知白冷眼一扫,硬生生把他们压了下去。


    扭回头,冷眼变成了化不开温柔暖意的笑眼,他笑得如洱海的杨花般绚烂:“肯啊!今天就能嫁!”


    陆无衣噗嗤笑开:“那不行。”


    江知白:“嗯?”


    陆无衣眉眼弯起:“既是我娶你,该在六桥山庄办喜事。”


    坐在下手的左使笑呵呵地说:“那我们教主出嫁,也该在大理办一场喜事,两地都办,不冲突,不冲突。”


    江知白立刻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陆无衣倒是大方:“也是,但是得等我娶了你才行。”


    江知白无奈,只好同意:“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杭州!”怕她还是不同意,又加了一句,“顺便去给伯父伯母扫墓,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陆无衣回握住他覆过来的手,笑着答应:“好。”


    山脚下,焰火猛地窜天而起,在半空中绽放,一个接着一个,绚烂了半边天空。


    “这也是你准备的?”


    “好看吗?焰火有新颜色,别处没有的!”


    “好看,诛魔教以后卖焰火吧,发家致富。”


    “行,都听教主夫人的。”


    “恭喜教主!恭喜教主夫人!教主与夫人武功盖世!千秋万代!”


    陆无衣:“?”


    江知白:“他们书读得少,一拍马屁就只会以前那套。”


    ……


    第258章 番外后传&新故事始


    离开江湖两年,外面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白帮分裂,新的水上帮派洪帮冒出头;铸剑山庄落寞,藏剑阁成了江湖第一武器制造门派;五岳盟彻底分裂,昔日盟约土崩瓦解,如今都以独立行走江湖;两年前高手尽失或者名誉扫地的小门派彻底消失在江湖之中,与之相反的,是新的门派层出不穷。


    这个江湖便是如此,总有侠士陨落,也总有侠士来。


    陆无衣低调回到六桥山庄,先扫墓祭拜,然后当真准备起娶江知白的种种事宜。


    江知白也是个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的,帮着陆无衣出主意,怎么把这桩婚事办得妥妥当当。


    他想得很简单,无所谓嫁娶,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一生一次,自然要办得完美无缺。


    直到一切定下,陆无衣才给少林寺、武当派、华山派发邀请函,信函写得很随性,贵派若是有空便来凑个热闹观礼,若是没空也没事,就当是晚辈给长辈们送份喜糖。


    圆静大师送来一分贺礼,人没到。武当和华山派派了代表前来贺喜,何志新自然也来了。


    婚礼那天人很少,江知白这边只请了诛魔教左右使和葛天,正邪两道的人或知情、或不知情地坐在一个屋檐下,头一回如此同心一致真心实意祝福这对新人。


    大婚之后,陆无衣便重入江湖。


    她的剑需要实战磨练,两年前那些没来得及惩罚的从犯,她也要去一一算账。


    法不责众?


    这话在她这里行不通,她说过,她要一个、一个地惩罚,涤清江湖一个也不漏!


    江知白,自然是陪着她。


    这一对神仙侠侣一出现,立刻就传遍了江湖,陆无衣每挑掉一个蛇鼠一窝的门派,就名声壮大一次。


    武林盟至今没有获得所有人的信任,陆无衣夫妇反倒是两年后后来居上,成了人们心中惩恶扬善的化身。


    陆无衣越发行踪不定,深居简出。六桥山庄怎么没的?就是声誉到了顶点后,被人直接摧毁的。乌合之众,最喜欢的是用集体的力量高高地捧一个人,或者,重重扯下一个人死死踩他。


    复仇之初,她曾想一个一个找过去,将谣言形成、扩散的过程公之于众,以此警醒世人。后来江知白加入,带入了阴阳经,搅起一片风雨,她的计划散了,也看清了这个江湖,再大的悲剧也无法警醒庸碌的群体,痛的只有陆家人,而这个群体,只会在下个事件发生时,再次上演同一幕。


    清算完所有的参与者后,陆无衣分别去了五岳、铸剑山庄。


    泰山、恒山、衡山三个门派,前两个换了掌门,陆无衣废掉的那两位抑郁退位,因为失了功夫,外有仇敌,只能躲在山上再也不出门,堪比坐牢。衡山派姓魏的还是一家独大,伤势康复后依旧将门派掌握在自己手里。


    陆无衣单独给他们下战书,一一挑了三个门派,尤其衡山派,既然姓魏的还是掌门,陆无衣自然与他比武,剑影翻飞中,眼也不眨地废了他。


    嵩山派……陆无衣去见了那位血脉上的舅舅,并亲手打败了他以及嵩山派掌门。


    只有华山派,她恭敬上门拜访,见到了掌门师伯,听他细细说起三年前,五岳盟下山捉拿柳无心,转道讨伐六桥山庄的整个过程――从五岳盟内部的角度。


    华山掌门是看出联盟中许多人的阴暗心思,因而早早退出,但他不知道,自己不阻止仅退离的举动,变成眼睁睁看着六桥山庄覆灭。华山掌门后悔不已,于是闭关山上,再不参与五岳盟的事情。


    陆无衣对人们的要求已经无限低:“不为恶便是善,前辈无需再困囿心魔。”


    然而这话,让年长的华山掌门越发自愧。


    铸剑山庄是最后一战,陆无衣与祝大霖打了几十个回合,想要照例废了他一条手臂,祝大霖却早有准备,右手断了手筋,左手拔出暗器想要偷袭,陆无衣直接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杀了祝大霖,陆无衣回到湖对面的六桥山庄,告祭包括原主在内的所有陆家人。


    两年前,她需要靠江知白才能打败这些人,而如今,她终于独立亲手为陆家彻彻底底报了仇。


    以一人之力挑了昔日名门大派五岳加铸剑山庄,陆无衣的名声越发大噪,成为新一代女侠。无论六桥山庄还是云松剑法,都成为这个凋零江湖的传奇。


    陆无衣和江知白却又回到了大理。


    陆无衣怀孕了。


    杀祝大霖的时候内功运转依旧毫无凝滞,回家祭奠完陆家上下,江知白闺房之中和她玩笑摸脉,竟然摸到了喜脉。


    江知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人直接上了回大理的马车,回大理安胎!


    诛魔教这些年越来越安稳,赌坊、青楼、通天阁都是最最赚钱的行业,教内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江知白对行恶的那些恶人实行高压政策,谁若触犯教义滥杀无辜,他不管是谁,直接一掌毙了――本都是背了人命的恶人,按他的话来说,杀得毫不愧疚。


    这么一来,诛魔教的教众走出去都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路上遇上普通的正道江湖人,反而正道更像是魔教。


    江湖上依旧喊着要杀魔教,但是魔教的人站在他们身边,他们却认不出来了。


    十月怀胎,陆无衣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按照两人嫁娶的规矩,孩子取名陆承云。


    孩子的名字总是寄托了父母的希望。陆无衣名无衣,陆贤章“与子同袍”之心彰彰,可惜最后却是同袍背刺;这个孩子名承云,江知白和陆无衣希望他继承陆贤章陆家的正直侠义。


    江知白这个大教主表示非常高兴,在儿子满月之时,大手一挥,直接将诛魔教改成了承衣教。


    这几年,教众出门行走,被问到出身门派总有些不方便,换个名字大家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教主大人爱妻爱子,喝大了直接改教名……他们也不敢不听……


    于是,世上再无诛魔教,多了一个出自云南的神秘承衣教。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什么女子门派,谁也没和魔教联系在一起。


    某一年,武当派出了点事,彼时陆承云已经开始练爹爹的内功,娘亲的云松剑法,爹娘带着他踏入江湖,见到了传闻中的圆静大师、武当掌门等高人。


    见到故人,陆无衣并不遮掩,直接说一家人是从大理出来的。陆承云更是有模有样地向众位前辈行礼,奉上了大理独有的土仪。


    在座的几人纵然面带惊异却无人出声询问,收了孩子的心意,看着茁壮小树苗般的小承云,连连点头夸好。


    那以后,大理,渐渐以一个普通的地名出现在外面人的耳朵里,然后大理的茶花出名了,大理的鲜花饼流行了,江湖上传言,魔教似乎已经自取灭亡;也有传言,陆无衣夫妇耗时多年灭掉了魔教……


    陆无衣在武林盟的盛情邀请下,加入了盟会之中。她不在意这些人想要借她盛名,留在这个盟会中,只为了在大规模舆情、大型事件出现的时候站出来主持局面。


    乌合之众永远不会改变,但是她如今已有能力成为拿着大喇叭发声的人,在她有生之年,她会尽力避免让六桥山庄的悲剧再次重现。


    陆无衣做到了吗?


    成为新教主后的陆承云回忆起父母在世的那些事,看着下方的教众,心中升起无限自豪与热血。


    颜华回到怨女部的时候,真正的陆无衣还在。


    怨女经常会在幻境进行到半生的时候怨气全消便自动离开,陆无衣这样一直呆到最后一刻的,是少数。


    但颜华懂她。


    灭家的仇恨,对施害者来说不过是一个念头、一段回忆,在他们的人生中只占据了那一个肾上腺素飙升的夜晚,但对被害者来说,那是需要一生去化解的痛苦。


    武林大会消除了她大部分的怨气;两年守孝,单挑六个门派和剩余的仇人,让陆无衣内心的不甘渐渐平复;而剩余的一生,颜华守护江湖,为避免重现悲剧做的一切,都是在缓慢治愈陆无衣不断反复的恨与痛。


    颜华懂陆无衣,就如她懂江知白。她作为陆无衣的一生,是和江知白携手治愈彼此透入骨髓创伤的一生。


    她越共情陆无衣的痛,越爱江知白奔向光明的力量和勇气。


    欣欣向荣的承衣教,承载的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爱与希望。


    陆无衣望着颜华,轻声说:“谢谢。”


    颜华摇摇头,含笑上前,轻轻地拥住她:“向前走,不要回头。”


    陆无衣靠在她的肩头,两个都是魂体,应该都没有实质的,但是她此刻觉得仿佛心有归处,特别可靠,她低低地应:“嗯。”


    颜华抽出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功德,送给了陆无衣:“去吧。”


    陆无衣缓缓松开她,点头,朝着门口走去。


    彻底走出怨女部前,她速度慢下来。


    颜华:“向前走。”


    陆无衣狠了狠心,抛掉前世种种记忆,一脚踏了出去。


    颜华望着那个出口,直到什么都没有了,这才眨眨眼睛,转身。


    颜修站在她身后,同样看着出口眼睛微红。


    颜华过去揉揉他的头:“这里一切都好吧?”


    颜清从门后走出来:“都好,你放心吧。他负责消众鬼怨气,我负责处理杂务,它――”他指了指正在酣睡的滚滚,“负责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一切都很好。”


    颜华笑:“辛苦你们啦。”


    颜清脸上露出一个笑影来,跟着她往里走:“适应后其实一切都挺不错,你不用再担心我们了。”


    颜华诧异:“怎么一下子觉悟这么高了?”


    颜清抿唇,抬眼看着她:“只是觉得,你做的事很有意义,那些幻境……和我创造的芥子空间不一样,那……都是有血有肉的世界。”


    颜华听到这话意外又欣慰,颜清是空间器灵,所以对幻境的态度一直如创世神对世界的态度,冷漠、高高在上、随意操控。如今,他竟自动明白了这个意义。


    颜修并不理解颜清的变化有多大,他一直觉得幻境就是一个世界,所以也并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插话打断:“姐姐,你要休息一下吗?”


    颜华点头:“休息一下吧,你帮我调一些档案出来,我一边休息一边看,下个世界去个责任小一点的,轻松一点的。血海深仇、江湖重责,上辈子太累了。”


    十八部的时光仿若静止,十年百年过去得无声无息。颜华闭目休息,待脑中那些失去了感情的记忆逐渐淡化远去后,开始翻看档案。


    她挑了一个现代背景的。作为女子,想要稍微轻松一些的世界,还是得选择现代社会。


    这位怨女的名字叫林笑,出生西南某农村,有个小她五岁的弟弟。


    和她的同龄人一样,林笑童年时,与弟弟一起由奶奶抚养,父母则外出打工。也就是过着留守儿童的生活。


    弟弟三岁,她八岁的时候,在城市打工的父母开着电瓶车下夜班,夜深路黑,不知是不是人太疲惫没注意路况,车子冲进了路边的深水塘,双双去世。


    林笑很少见到父母,失去父母对年幼的她来说,并没有感知到翻天覆地的不同,只是大概明白,家里的生活更艰难了,奶奶经常念叨,养不起她和弟弟了。


    林笑不爱读书,喜欢上山下河到处玩,但八岁这年,以前一门心思只有玩的她,心里种下了大志向,要赚钱,以后要赚大钱。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村留守女童的故事开头,若是没有人为的干预,这将是无数留守女童中一个平平凡凡的故事。她可能发奋学习去了大城市做了白领;可能早早辍学出门打工;可能上学进了职高学了点手艺,在县里、镇上工作结婚生子……


    但是林笑的村子,在她十岁那年发生了新奇事。


    偏僻的山村落后却风景秀美,城里的电视台来这里拍节目了。


    第259章 被命运选中的孩子


    颜华进入幻境成为林笑的第一天,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砖混房裸露的砖头墙壁。


    外面的天光大亮,透过布满灰尘的窗玻璃照进屋子,屋子挺大,但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年头久远深色的柜子,一张老旧掉漆皮的桌子,一张身下的床,一把放在床头的凳子。柜子门半开,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桌子上、凳子上堆满了衣服,没折叠过,也不知道是干净的还是换下的脏衣服。


    肚子上有个什么重物搭着,害得她做梦时梦到肚子长出了什么东西,一激灵醒过来了。


    她伸手去抓那东西,小小的,软乎乎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扭头去看,一只儿童的小爪子,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男孩,微微张着嘴,睡得正酣。


    是林笑的五岁弟弟,林澄。


    林笑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自己同样美黑的小短手,深吸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


    昨天学校来了几个人,班主任陪着进的教室,挑了班里好几个同学聊天,林笑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林笑从没见过陌生人,这些人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什么时候去世的,家里都有谁,收入怎么样……这些问题都让她不想回答,她虽然懵懂,但也知道有爸妈和没爸妈是不一样的,被人追着问她就不高兴。


    所以没聊多久就走了,换了下一个。


    现在的林笑知道,今天这些人还会来村里。


    她起身,绕过堆满衣服的桌子和凳子,去柜子里翻了翻,发现没啥衣服了,似乎能穿的都已经拿出来穿了,现在都堆在那儿疑似没洗。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件短袖换上。


    捡起掉在床脚的毯子,给小黑娃肚子盖上,林笑开门出去。


    正屋的老钟指针就要指向9点,她估摸了一下,去了后院,果然看到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在后院菜地里忙活。


    “婆婆!”她喊了一声。


    老人起身,身影并没有拔高多少,她年轻时伤了背没有及时医治,现在老了,就变成了驼背。


    “起了?锅里有面条,吃了就去做作业!”


    林笑应了一声,又说:“有桶吗?我衣服没得换了,要洗。”


    老人没好气:“终于知道要洗了?不到没衣服穿就不会洗,个懒鬼!”


    林笑嘿嘿笑,也不犟嘴。


    老人意外看了她一眼,挥挥手:“吃饭去,我等会去拿来洗。”


    林笑也没多说,扭头跑去厨房盛面吃。


    老人起得早,做好的面条早就坨了。而且不讲究好不好看、好不好吃,就按照自己一贯的手法做的,放点酱油放点油盐,撒点葱花。以前的林笑就不怎么爱吃,总想着攒一块钱两块钱,吃校门口的油炸食品。或者去村口小店买面包香肠也好。


    年纪小的林笑挺没心没肺的,当下日子怎么好过就怎么过,怎么开心怎么来。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


    厨房还是那种老式的土灶,这个砖混房是林笑的父母出事前盖的,房子刚盖好,还没装修,两人就出事了,屋里没什么东西,村里看这老的老小的小,就按照老人意思帮忙搭了土灶,扶持了一些日常用品,登记了贫困户,定期发补助。


    一家人便这么搬进来住了。


    老人今年70多岁,当年穷,生的孩子只活了林笑的爸爸,丈夫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林爸爸又因为穷,结婚生子都很晚,于是,如今剩下的一家三口,便老的老小的小,几乎都没有劳动能力。


    生活的艰辛让本该养老退休的老人依旧要劳动赚钱,养活两个小孩。她眼睛视力已经不太行,身体也佝偻,身上还有不少毛病,天气有变就难受得哼哼。对这位70多岁的老人来说,保障孩子吃饱穿暖,能尽力给他们一分庇护已经是极限,多的,没精力去做了。


    所以,两年过去,灶台已经油腻腻,屋顶也熏黑了一大片。地上堆放着一些或新鲜或蔫了的蔬菜,即便是长芽的土豆,也是要吃的。


    林笑从木制碗柜里拿了一只碗,手一摸,滑腻腻的。原主记忆里,父母出事前,婆婆洗的碗还是干干净净的,但父母走后,她虽然依旧一如既往地照顾他们,但是记性越来越差,家里的碗筷、杯子也越来越脏。


    起初原主会反应,会抱怨,婆婆也会立刻拿去重新洗,但是人老了,很多事情似乎力不从心了,这些渐渐就成了常态。就像堆在房间里的脏衣服,出事前,婆婆每天都会来打扫房间收衣服,出事后,她经常忘记,等原主说了,这才想起来。


    原主年纪小的时候不理解,等自己老了才知道,什么是力不从心。


    林笑脚下一转,走到水槽边,重新洗了碗筷。


    面条没什么味道,坨成一块,真的只是充饥而已。老人牙不好,倒是适合抿着吃。


    她随便吃了一小碗,收拾了一下,又扭头去碗柜,把所有碗筷都拿了出来,放进水槽重新洗。


    婆婆除草完进屋,看到这场景,说了一句:“没洗干净吗?我这回都用两遍洗洁精了,是不是这次的洗洁精不好啊。”


    林笑就笑:“估计是的,不是我们用的那个牌子,下次我帮你去买。”


    婆婆嗯了一声:“我就说让你去,每回放学就跑得没影。”


    林笑不吭声,低着头洗碗。


    洗着洗着,头上罩下一个东西,鼻尖隐隐飘来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系上围裙,别把衣服弄湿了。”


    林笑僵着身子让婆婆系围裙,只觉得那股难闻的味道萦绕鼻尖不散,低头看看,围裙很老旧,但也没脏得离谱,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异味。


    身后的手轻轻打着结,特意给她留了个空,还用手抻了抻,感受了一下,不至于勒得她难受,林笑又觉得围裙没那么难闻了。


    ??老人弄完就去了里屋,去拿他们换下的脏衣服,顺便叫醒还在睡的林澄。


    林笑围着围裙继续洗碗收拾――碗是洗干净了,但放回去的时候发现碗柜里头,昏昏暗暗的依稀可以看见不少脏污,她找了一块干净的白布,一抹,果然有一层油和灰,于是又开始刷碗柜。


    正吭哧吭哧干着,同村的同学林晓琴跑来了。


    “笑笑!你在大扫除啊!”


    林笑抬头看出去:“是啊,我今天不出去玩了。”


    林晓琴趴在窗台上冲她招手:“回来再弄!快去看热闹!我跟你说,昨天学校那些电视台的人又来我们村了!”


    林笑手一顿,直起身子:“他们去谁家了?有说要干嘛吗?”


    林晓琴摇头:“不知道啊!去林文妮她们家了,听说他们去了好几个村,我们这边是第三家。昨天你不是也被叫去了吗?去干吗了呀,为什么今天又去找林文妮?”


    林笑没说话,叠着手里的抹布。


    林晓琴急:“走啊,先去看看,去晚了人就走了!”


    婆婆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洗好的碗筷,让林笑去:“去玩吧,今天干了好大一桩活了,饭点前回来,帮我来做饭。”


    林晓琴挥手:“走走!婆婆都让你去玩了!”


    林笑放下抹布,一边解围裙一边说:“婆婆,那这些放着,我去看一眼就回来。还有那些衣服你也别一个人洗,我回来帮你。”


    小孩子三分钟热度,婆婆早就习惯了,说得好好的,出去玩疯了早就忘了。不过她依旧高兴,笑呵呵地赶她出去:“知道了。”


    林晓琴“耶”了一声,跳下窗台往外跑。


    林笑跟出去,跑到院子就听到身后急吼吼的叫声:“姐!姐!你去哪!我也去!”


    她扭头,看到小黑娃炮弹似的冲出来,紧接着是婆婆的声音:“娃子儿,你还没吃饭儿!你姐出去有事,你给我回来!”


    林晓琴也在喊:“别让他跟来,林澄太麻烦了!”


    林笑头大,看着小炮弹一路冲到眼前,一把抓住她:“你去哪!我也去!”


    林笑看看仰着头一脸期待的小黑娃,对屋里喊:“婆婆,我带他过去看一眼,马上回来。”


    婆婆生气地出来,指着林澄:“出去跑野了又忘记吃,要不就花钱买那些闲食!再不好好吃饭,以后不给你饭吃了!”


    林澄抓着林笑不让她走,扭头对着婆婆喊:“我马上回来,就去看一眼。”都不知道去看什么,保证倒是挺快。


    林笑倒是说的真话,她没打算久留,小黑娃跟去也没啥,回头她就带人回来吃饭。


    于是,两个半大女孩拉着一个小孩,在老人无语的目光下蹬蹬蹬跑远了。


    她们跑到了林文妮家门口,正好撞见那几个城里人从她们家那个小矮房里走出来。


    林文妮也是这个村里的留守儿童。不过和林笑不同,她家人很多,她有几个堂兄弟姐妹,自己也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们家青壮年都出门打工了,三姐弟加上一个堂哥还在上学,跟着爷爷奶奶住。


    林文妮家里不算贫困,但也穷,因为人口多,想要生活好起来比只有一个孩子的人家难几倍。林文妮是姐姐,虽然十岁但也要带弟弟,喂妹妹,帮忙分担家务。


    林笑看见村干部陪着那几个人走出门,林文妮站在爷爷身边,眼睛看着前方这些大人,有胆怯有期待也有憧憬。


    前世,林文妮最后成了那个她们同龄人眼里的幸运儿。


    她被选中成为“交换冬令营”中的农村儿童,去大城市参加冬令营,相应的,也有城里的孩子住进她家,来村里体验生活。


    如果只是去大城市过一个寒假,可能只是一桩让人羡慕的事,林文妮的经历却已经让人羡慕到嫉妒。


    她在冬令营中获得了寄宿家庭的喜爱,哪怕冬令营结束后,那个城里家庭都依旧长期持续地关注着她,假期接她去城里短住,关心她的学习,赞助她的生活……林文妮从这个节目之后就变得和村里的她们都不一样了。


    她坐过飞机,看过大城市的夜景,去上了小提琴课,睡在20多层高的楼上,还去了电视剧里的游乐园……


    直到很多年后,林文妮上了大学离开了这座大山、这个村落,长久定居在了义父母所在的城市,而林笑她们这些同龄人,最远的也不过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打工,然后回家盖房子结婚。


    林笑走出大山后才去了解这个节目的前世今生,这才得知,林文妮这样的遭遇,是凤毛麟角的。她极其幸运,因为这个节目改变了一生。很多农村孩子,也不过就是参加了一个冬令营,在繁华大都市走了一遭,重新回到土山沟而已。


    这本没什么,这是林文妮的机遇。但是对于曾经同在一批候选人之中的林笑来说,这就太有什么了。


    尤其人到中年,清明节回家扫墓,林笑看到妆容精致的林文妮一家,回头看看自己和弟弟两家人灰头土脸老了十岁的样子,这种错失人生的感觉就更厉害了。


    林笑是个好人,一辈子都踏踏实实本本分分,还会随手做好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好人在生活的重压、不如意之下也会有奢望有幻想――如果,当年我也有林文妮这样的际遇……当年,我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同一个村同一个班级,她长得也不比林文妮丑,怎么命就差这么多呢?


    执念之魂的怨气有抄家灭族的怨、有负心薄幸的怨、有人生不公的怨……也有这样一辈子逐渐累积的,生活不顺的怨。


    怨气不分深浅,只看原主的执念。显然,既然她来到了这里,那么原主对于这个迥然不同的命运,执念还是很深的。


    为什么被命运选中的那个孩子,不是我呢?


    第260章 被命运选中的孩子2


    林笑牵着林澄站在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后边,看着电视台的人从身前走过。


    两男一女一边走一边看道边的孩子,低声和村干部说:“回头您再和我们说说村里的情况。”说着,视线和直直看着他们的林笑对上。


    如果想要争取命运的眷顾,现在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时机,今天过后,他们恐怕就要确定最后进入冬令营的人选了。


    但是林笑没有动,就好像前世的原主,只是站在人群里,胆怯又好奇地看着这些外来人,却不敢上前。


    她快速别开视线,低头看向林澄,捏了捏他的脸。


    看热闹的林澄茫然看过来。


    林笑对他笑笑,扭头问林晓琴:“如果有机会让你去大城市玩,但是要你一个人跟着这些人去,你去不去?”


    林晓琴看了看这些城里人,面露犹豫:“去多久啊?不能让我婆婆或者我爸妈陪我一起去?”


    林笑没再回答。


    她们大多都犹豫害怕。就算是昨天在学校的那个见面,很多孩子都不敢随意说话,尤其看到这些人打开摄像头,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怕露丑。


    林文妮却不一样,她能和大人聊天,虽然也有露怯的时候,但还是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


    昨天,她是和班主任、电视台的人聊得最久的一个。


    这个命运是林文妮的,无论内心深处的原主多么不甘心,林笑也不会去抢夺这份机缘。


    “澄澄没吃饭,我带他回去了。”


    林晓琴失落地“啊”了一声:“这么快?我们去找林文妮啊,问问她,电视台的人来干嘛。”


    林笑摇摇头:“你去吧,回来告诉我。我还有好多衣服没洗呢。”


    林晓琴无法,只好对她挥挥手:“行吧,我晚点来找你!”


    “嗯!”林笑对她一笑,牵着小黑娃离开人群。


    林澄走得恋恋不舍:“再看会儿!”


    林笑:“你不饿?不回去吃饭,我的钱可不会给你买吃的。”


    林澄嘟嘴,一脸不开心:“都是坨坨面,晚一点吃也一样啦!”


    林笑神秘一笑:“吃完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你呢!”


    林澄瞪大眼:“什么任务?”


    林笑一副有大好事但现在不告诉你的表情:“你先去吃饭,吃完再告诉你。婆婆肯定不同意,但是你乖乖吃饭的话,我帮你说话!”


    林澄顿时乐了,婆婆不同意的事情都是他想做的事,顿时满心期待:“好!走走,回家!”说着,拉着她的手往家里冲。


    小男孩这冲劲儿,林笑还真被他拖着跑,一路跑进家门口,老人惊讶地看着他们:“还真回来了……带你弟弟去吃饭。”


    “哎!”林笑笑应,去锅里盛了面,看了一圈灶台边的调料,重新加了一点酱油、糖、油,调了一下味,端出去。


    林澄习惯了这些吃食,没什么兴趣但也会乖乖吃,两只黑乎乎指甲嵌着泥的小手捧住碗,先喝了一口汤,突然觉得今天的面汤味道有点点不一样,也没印象中那么难吃,拿起筷子快速吃起来。


    林笑坐在边上看着,让他吃慢点:“慢慢来,任务不会丢,你吃完我们就去。”


    “唔――”小孩塞了满嘴面条,应声,却还是心急。


    吃完,林笑指了指厨房:“把碗筷放水槽去,我在门口等你。”


    “好!”小孩顿时兴奋地笑起来,捧着碗往厨房跑去。


    林笑走到院子,看到老人正佝偻着背洗他们两个孩子的衣服,一个塑料桶,满满都是积攒下的脏衣服。


    林澄蹬蹬蹬跑出来:“姐!我好了,咱们去做什么任务!”


    林笑往老人身边走去:“我今天教你洗衣服!”


    满脸兴奋的林澄表情卡在脸上。


    林笑仿佛没看到,找了两把小凳子放到老人身边:“婆婆,我们帮你洗衣服啊!”


    老人立刻赶人:“走走走,玩你们的去。”


    林笑看林澄一眼,给他一个眼色,继续对老人说:“我们能洗的,保证又快又好!”


    林澄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嘴巴,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新兴奋起来,跑过来拉住老人的手臂:“婆婆,我们洗!”


    老人无语,瞪林笑:“你们别添乱就行了,自己玩去!”


    林笑嘿嘿笑:“一起嘛~我们不洗一次,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行?不然也是去山上玩,没意思。”


    老人想到上次林澄跟着大孩子上山,摔破了腿,动了动嘴,没说话,挪出一块空地给他们:“不许玩水!”


    林笑满口答应。


    本来不太想干的事,被如此反对,最终还是勉强才争取到,林澄顿时觉得这是件很值得做的大好事!半大的孩子都喜欢跟着大孩子跑,林澄也喜欢跟着林笑玩,现在林笑兴致勃勃地要洗衣服,他也觉得洗衣服很好玩了。


    林笑挑了一件他自己的小衫,放进水盆里打湿,递过去:“我教你擦肥皂。”


    林澄两手抓着接过,嗯嗯点头。


    “上面擦一下,下面擦一下,翻个面,再上面擦一下,下面擦一下,简单吧!”


    林澄伸手:“给我给我,我会!”


    林笑把肥皂递过去。


    她拿的是老人不舍得丢的肥皂根,很小块,大人拿着不方便使用,林澄小手拿着却刚刚好。他学着林笑刚才的样子给自己的白T恤擦肥皂,领口抹几下,下面抹几下……


    林笑不停夸他:“对对对,厉害了,澄澄一下子就学会了。”


    小孩擦得卖力,嘴角裂开笑。


    “对,特别脏的地方多擦几下,澄澄你不教也会,真聪明啊!”


    “不错不错,这么聪明,以后上学肯定回回都能考第一。”


    小孩干得更起劲了。


    老人闻声看过来,见五岁的小孙子果真做得有模有样,心里也开心,跟着夸:“嗯,还真有点样子,肥皂够了,用手搓一搓。”


    林笑故意噘嘴:“婆婆你怎么不夸我?”


    老人无奈笑:“今天两人都乖,都乖。”


    林笑就满足了,自己拣了一件衣服开始洗。


    林澄则更高兴了,抓着T恤学着婆婆的样子开始搓泡泡。


    小孩才五岁,林澄倒也没真的让他把自己衣服都洗了,就交给他几件小内衣,让他一起参与劳动。而她自己,后面手脚利索地开始帮老人洗掉大半部分衣服。


    洗完,她带着小孩去晒衣服,拿着衣架教他怎么用,抱着他亲手把自己洗干净的小衣服挂上了竹竿。


    “1――2――3――3件衣服,澄澄厉害啊,以后肯定是全班第一的聪明娃!”


    林澄哈哈笑:“下次我还能洗,洗――”手指头竖起来掰了掰,最后全部张开,“五件!”


    在肥皂水里泡了许久的小黑手,色度至少白了一度,指尖更是干干净净的,没了黑泥。只有指甲还是很长。


    林笑握住他的手:“给你一个大奖励!”放下人,牵着他进屋。


    林澄一路蹦蹦跳跳,问她:“什么奖励?”脑子里转了好几圈,零花钱?泡泡糖?果汁?


    林笑在抽屉里翻了几下,找出一把指甲刀:“笑笑大师的免费修甲,婆婆剪指甲是不是很疼?我剪指甲可舒服了。”


    老人眼神不好,给孩子修理指甲不小心会剪得太深,林澄最害怕剪指甲。婆婆后来让林笑动手,但是林笑年纪小,没耐心,十之**都会忘记,有时候林澄自己啃指甲,就解决了问题。


    “换平时我才不给你剪。”


    林澄狐疑,但过去阴影太深,还是想拒绝:“我不要!”


    林笑握着指甲刀:“机会不多啊,你要不拿出一个手指头来试试?不要这个奖励,晚上婆婆给你剪,我可不会出手帮忙。”


    林澄瞪眼:“我自己啃,不用剪。”


    林笑一脸嫌弃:“噫――好恶心。”


    林澄小小的童心感觉受到了很大的歧视和伤害。


    林笑诱惑他:“你给我个大拇指,我剪一个你感受一下,下次你求我我都不剪,除非你再次完成任务。”


    林澄犹犹豫豫。


    林笑坐下,一把拉过他夹在两腿间,抓住他的一个大拇指:“别动啊,很舒服的,你看我都自己剪指甲,不舒服我赔钱啊,包赔包退,包你满意。”


    她学村头修鞋的叫卖口气,惹得林澄咯咯笑起来。


    一笑就忘记了自己手指头在人手里攥着呢,只听到咔咔两下,手上长长的指甲缩短了,不长不短正好贴着指甲肉,他要是想用指甲抓东西,也不会疼。


    “舒服吗?”


    林澄信了,嗯嗯点头。


    林笑继续,嘴里说:“都和你说了,这是给你的奖励,平时我才不给你剪呢。”


    林澄立刻说:“那我明天也洗衣服,下次你还给我剪。”


    林笑嘿了一声,点点他脑袋:“小子,聪明啊,还知道主动攒奖励了。”


    林澄从没被这么高度赞扬过,今天的密集夸赞让他身子都轻飘飘了,笑得合不拢嘴。


    老人安放好塑料盆擦着手进来,看到姐弟俩一个抱着一个剪指甲,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舒缓开来。


    “舒不舒服?”


    “舒服。”


    “我厉不厉害?”


    “厉害!”


    “说姐姐最厉害!”


    “姐姐最厉害!”


    老人笑着摇头进了隔壁,嘴里念叨:“好时黏成一个人,坏时吵得打破头,娃儿哦……”


    林笑剪完最后一个小手指头,把他双手张开摊在眼前:“好了!真干净!我家澄澄也变成爱干净的小孩了!”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多么重要了不得的大事。


    林澄内心的自豪之情顿时油然而生,张着十指自我欣赏了好半天。


    午饭前,林晓琴又跑来了,她一脸惊奇、羡慕、纠结,拉着林笑说:“你猜电视台的人找林文妮干嘛?”


    林笑配合问:“干嘛?”


    林晓琴大小声:“拍电视!”


    婆婆刚好经过,问:“拍什么电视?”


    林晓琴更来劲了,开始详细说她得到的消息:“一个小孩子的电视,上电视台的!他们接文妮去城里过暑假,城里人来文妮家过暑假,交换!电视台的人今天来问文妮她们家愿不愿意!”


    婆婆听了连连摇头:“一个人去啊?这么远,不得行。”


    林晓琴兴奋劲也落了一些:“也是,要一个人坐飞机去,其他人都要在家接那个城里娃。”


    林笑说:“文妮是不是答应了?”


    林晓琴点头:“你猜到啦?她胆子可大,说不怕,想去大城市看看。”


    婆婆就说:“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去大城市,谁知道那些人好人坏人,外面拐子很多。”


    林晓琴:“不该吧,村书记陪着来的。”


    婆婆却依旧摇头:“谁说得好哦。”


    老人家的考虑也没错,现实里,官方被诈骗团伙欺骗都是有的,何况一个村书记呢。她只有两个孩子,自然要牢牢护在羽翼下,亲自护着长大才放心。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