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香魂一缕23


    这个爆料的行文用语是很友善的,仿佛在替吴妈妈高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但他描述的情况与事实根本不符,而舆论也在起初人人祝福吴妈妈的风向里渐渐歪曲。


    林宛第一反应就是不好:“民事诉讼还没结束,现在这样是想把吴妈染黑,制造受害者也不无辜的现象吗?”


    宋律师也第一时间打了电话过来,表示这个舆论要警惕:“我怕后续会发展成,大家觉得我们是借着吴泗的死捞钱。”


    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面对这样一个网友都意难平的判决,她在判决第二天高高兴兴出门游玩,这真的是一个爱儿子的母亲吗?她真的有自己微博上写的这么爱吴泗吗?身边的男人是谁?是新找的丈夫、情人?


    这样的话语,已经初露苗头,若是发展壮大,吴妈妈就要面对网友的指责讨伐了。


    后续民事诉讼的赔偿要求一旦被曝光,必然有人带节奏认为吴妈妈在吃自己儿子的人血馒头,后续再出一点她可能二婚、以前对儿子不怎么好的言论……如今吴泗和他牺牲的爸爸无法被黑,吴妈妈就成了某些人的突破口,只要把她黑了,和她对立的那些罪犯,在网友眼中的罪责就相对轻了。


    “觉得很没有逻辑?很无理?”林宛问一脸不可思议的李冲陵。


    李冲陵点头反驳这些论点:“是否夸张了?一个被泼脏水了另一个就洗白了,哪有这种非此即彼的理论?”


    林宛摇头:“没错,现实里,任何一个冷静人都不会非此即彼,但在网上可以,只要有人声音喊得足够大,带头引导舆论方向,那么白的变黑了,黑的就能变成灰甚至变成白。这类人,也就是网友们常说的二极管。”


    李冲陵不理解。


    这个新闻是他们游玩第二天早上发出的,到了下午,舆论就有按着林宛和宋律师担心的方向走了。


    有人提出一个观点,人家吴妈妈都对判决满意了,你们这些义愤填膺的网友还是赶紧闭嘴吧,你有人家亲妈在乎吴泗吗?


    还有人指出,这次的案件,紫毛是失手杀人,和故意杀人有区别,因为舆论,他们一群人都已经被从重判刑了。


    尽管很快就被网友怒喷,但是的确,这样一撮人在渐渐壮大队伍。


    吴妈妈的微博私信也渐渐有了这样恶毒的嘲讽和咒骂。


    从事发以来,她一直都被网友安慰、帮助着,即便有不好的言论,那时候她一心想要为儿子讨公道,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时至今日,新增的咒骂对本就无法接受判决现实,情绪岌岌可危的她来说,成了敲在精神上的重锤,


    “吴泗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情出门游玩?”


    “我一个外人都觉得判决十年太便宜他们了,你当妈的竟然满意了吗?收了对方多少钱?”


    “为了钱连儿子都能出卖吗?当初我还帮你发声,我真是有眼无珠。”


    “果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吴泗在你眼里根本不如赔偿款更重要吧?”


    “你怎么笑得出来?”


    “你对得起吴爸爸和小泗吗?”


    “二婚没问题,一定要在这种时候?”


    “既然是为了钱,那就别假惺惺地在微博哭嚎了,浪费网友的同情心,以后真正的受害者无人声援,都是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人害的。”


    老公死了,儿子也死了,你配开心吗?


    儿子被人欺负一身是伤你从来没发现,你配当妈吗?


    为了钱接受这样的结果,你配说爱小泗吗?


    你配吗?


    你配吗?


    你配吗?


    吴妈妈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在林宛还在和李冲陵解释未来的危机,商量怎么预防的时候,恶毒的私信和评论比她预想得还早出现,而吴妈妈在这些评论里,突如其来地全线崩溃。


    李冲陵、朱虚文朱虚友、林宛吴泗,他们三个人两个鬼,这段时间把所有的经历、时间都花在了挽救吴妈妈情绪上,给她找事做、陪她说笑话、带她出门玩、甚至让吴泗和她对话陪她睡觉……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换来吴妈妈短暂的几个笑容,而这些网络喷子,直接将才刚垒起的土块冲得一干二净。


    李冲陵不理俗事,朱虚文朱虚友在山上待惯了,这样复杂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妥善处理。


    林宛索性接过了管事权,全权安排接下来的应对。


    第一件事,她让李冲陵收走吴妈妈的手机,陷入崩溃情绪里的人不会去看那些友好的信息,只会不停吸收负面攻击恶性循环。


    接着,她让朱虚文联系宋律师,诉讼的流程她不懂,但她希望一切越快越好,开庭前直接调解也行,赔偿金额在合理前提下往最大化写。


    这四家有人不肯接受?


    她天天轮流去招呼这四对父母,看他们要钱还是要命。既然未成年人不能承担所有的责任,那么他们无法承担的部分就该由监护人承担起来。


    最后,她当机立断,提议搬家。


    “舆论发展太快了,肯定有人下水军引导了,这里黄毛父母能找上门撒泼,那些疯子也能找过来,小鬼妈妈住在这不安全,尽快搬家――换个新环境,对心情恢复也有好处。”


    吴妈妈陷入浓浓的自愧里。那些话勾起了她事发后无数次的后悔、自责情绪,她觉得那些人说得对,儿子被欺负成那样她一点都没发现,她配做妈妈吗?儿子死了,凶手却只要被□□十年,这世道这么不公,她要钱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用死喊出自己的不平和冤屈……


    她完全听不进朱虚文和朱虚友的插科打诨,也没在意林宛和李冲陵的沟通,直当李冲陵对她说搬家。


    不是建议,是通知。


    “我们和吴泗商量过了,这是他的决定。”


    吴妈妈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搬去哪呢?


    这个家普普通通,房子还是吴泗爸爸当年留下的房子,搬家能去哪儿?


    朱虚文和朱虚友说:“去我们道观吧!我们那儿清净!”


    李冲陵了然地看着两人:“师兄催了?”


    两人嘿嘿笑,心虚解释:“师傅也是怕您受骗。”


    李冲陵极淡地哂笑一声,摇摇头不戳穿。


    林宛问:“你们道观,排斥我们鬼魂吗?”


    李冲陵:“我会给你们护身符。”


    林宛:“那就去吧,道观在山上吧?多接触大自然有利于心情恢复,清净地也不容易被外界打扰。”


    吴泗全程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成长了不少。


    吴妈妈起初不肯,但李冲陵说这是吴泗决定的,吴泗又用灵力一下一下触碰着吴妈妈,她如今对儿子无限愧疚,到底还是同意了。


    一行人动作非常快,收拾好必要的行李便直接出发。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李冲陵喊林宛出去。


    “去见见你儿子。”


    林宛没说话,沉默地跟着他一路往蔡家而去。


    林宛去世后,蔡远凡就接了林爸林妈住在家里,至今,他们都没有搬过家,当年原主还曾在这个地方陪伴家人五年,直到被囚禁进骨灰盒,如今再来,已是五年之后。


    此时已过了零点,正是深夜。


    李冲陵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穿着那身黑色运动服,仿佛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坦然自若地经过门卫走进小区,无人发现、阻拦。


    半夜的小区十分安静,李冲陵在林宛的带路下,停在了某幢小楼前,他在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递给林宛一张黄符:“能护你魂魄,也会给我预警,但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万一有什么问题及时跑。”


    林宛伸手想接,那黄符一碰到她就自动消失在她的手心。


    李冲陵又拿出一张符递过来:“这是入梦符,能护你和被入梦的人周全,你那个幻境迷障还是少用,于人于己都不好。”


    她应下,说了一声谢谢,重新扭头看向成成的房间窗口。


    足尖一点,悠悠荡荡地飘了进去。


    成成长大了,是个少年了,当年还带着童真色彩的小房间如今贴满了篮球明星的海报,柜子上放着各种模型摆设,即便是月光下看得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整个青春期大男孩的特色。


    他裹着毯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床边放着几个行李箱,似乎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林宛走过去,站在他床前,看到了他放在床头柜的一家三口合照。


    里头的他刚上幼儿园,开学第一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在幼儿园门口哈哈笑着合影留念。原主离开的时候,成成床头没有这张合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上去,放了多久了。


    她收回视线,看着少年的睡颜,缓缓进入了他的识海中。


    床上的少年突然翻了个身,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眼珠微微滚动,似乎要醒来但又一直没醒。


    “成成。”林宛喊迷茫站在球场上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过来,渐渐睁大了眼睛。


    林宛走过去,笑:“做梦都在球场,很喜欢打篮球吗?”


    成成微微张着嘴,好半天,才迟疑地喊了一声:“妈?”


    林宛点点头:“是我,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成成依旧一脸惊诧,但很快反应过来:“要走了?你没走吗?那这十年你在哪?你怎么不来找我?不来看爸爸和外公外婆?”


    林宛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探寻,说:“你爸爸没告诉你吗?”


    成成疑惑:“告诉我什么?”


    林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疑惑,便转了话题:“前五年,妈妈一直都有陪着你。”


    成成不太信:“我一次都没梦见你。”说着,声音有了一些委屈,“我那时候很想你……”却到底没细说自己幼时的心情。


    小孩长大了,不愿意流露真正的情绪了。


    林宛:“妈妈知道啊,你躲在被窝哭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你睡着了才离开;你上学去了我也陪着你一起去学校;我知道你每年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我还陪你上了三次考场;第二年你艺术节表演了钢琴,妈妈就坐在下面看;第三年你被评为优秀学生周一红旗下讲话,妈妈就站在不远处听;第四年你渐渐不怎么想我了,开始和很多新同学交朋友;第五年,你被朋友带着迷恋上了游戏,还偷偷去网吧,我急得不得了,怕你沉迷上瘾……”


    成成眼睛一眨,一大颗眼泪砸了下来。


    “妈……”他伸手抱住她。


    在梦里,他终于抱到了妈妈。


    林宛回抱,摸摸他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脑袋:“成成长大了,长高了,现在已经和我一样高了。”


    成成轻轻蹭着她的脖子,微不可见地撒着娇:“后来的五年呢,你去哪了,是看我不想你了所以不要我了吗?我想的,只是……只是渐渐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想不起妈妈是什么样子了……”


    林宛轻轻拍着他:“我知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宁可你忘记我啊,妈妈只希望你快快乐乐地长大,而不是天天难过。”


    “至于后来――”


    第222章 香魂一缕24


    成成直起身子:“后来怎么了?”


    林宛问:“如果告诉你,我现在放弃自己的自由永坠地狱,但是可以因此献祭自己所有的福运护佑你一辈子富贵荣华,成成你愿意接受吗?”她的声音轻轻的,充满了鼓励,以及一丝丝的引诱,“孩子,妈妈已经死了,什么都消亡了,今天见你一面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你还小,未来还很长,妈妈把所有的福运给你,好不好?”


    成成震惊地瞪大眼,立刻说:“不行,我不要!你不要走!我过得很好了,真的!妈,我很幸福,我们家很有钱,我什么都不缺,我明天就要出国留学了,等我读完大学毕业回来,我就接手家里的企业!我会靠自己继承家业发展公司,不用你牺牲自己!”


    林宛:“但有福运和没有福运的人是不一样的,可能少了那一点点,你就只能是一个普通的有钱人,而运气好一些,你就能跻身全球富豪榜。有运气的人,做事顺顺利利,没运气的人就要多付出很多努力。你现在还小,可能体会不到这种差别,长大了就知道了,运气好的人多么让人羡慕。”


    成成放开她反驳:“钱已经那么多了,再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差别?我告诉你!我不要你的福运,你不要去做那种事情!就算给我我也会找机会破坏掉的!这对我来说是屈辱!”


    林宛一直浅笑看着儿子,轻声和他说着话,直到听到成成说完这句话,那内心深处的压抑情感瞬间释放,像一朵烟花,轰然炸开,然后渐渐消散。


    彻底地散了。


    林宛的眼里渐渐有了泪水。


    成成有点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成长期没有妈妈,不知道妈妈的性格,也不明白怎么安慰哭泣的母亲,他比吴泗面对吴妈妈哭泣还惶然无措。


    “你……你别哭啊,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是不要为了我牺牲自己,妈,你继续陪着我好不好,我要出国了,我们一起去国外,你继续看着我学习、毕业、进入公司,未来还会结婚生孩子,你别做那种邪恶的交易。”


    林宛轻轻笑起来,是真心的笑。


    “太久没回来了,不知道你要出国了,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让人给你送个出国的礼物吧,去了外面一切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成成瞪圆了眼睛:“真的会给我礼物吗?”


    林宛点头:“会。”


    成成激动:“好!我等你!我等你的礼物来了我再走!”


    高兴完,他却是很机敏地发现了林宛对有些问题的回避,问她:“后来你去哪了,为什么很久没回来了?”


    林宛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想知道,去问你爸爸吧,让你的爸爸,或者外公外婆告诉你。”


    成成皱眉,有些警觉:“他们都知道?!”


    林宛点头,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时间有限,不和妈妈说说这些年的心里话吗?过去陪着你却不能和你说话,以后估计也没这样的机会了,我们母子好好聊聊天吧。”


    成成听到这,紧紧抓住她的手,害怕她突然就消失了。


    林宛温柔地笑,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在球场边,和他聊天,问他平时的大小事情。


    成成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觉,和外婆有点像,但又好像不一样,妈妈比外婆更开明,更理解自己,和她聊得越多,越想把自己所有的心情、烦恼、快乐都告诉她。而她给过来的反馈一次都没让他失落,即便是批评也说得他心服口服。


    此刻的他仿佛船只驶进了港湾,小狗跑进了温暖的小屋,旅人找到了夜归宿。


    有妈妈的感觉真好。


    成成说着说着,慢慢靠到了林宛的肩上。


    林宛说:“打篮球给妈妈看吧,你长大后,我还没看过你打篮球的样子呢。”


    “好啊!”成成抱着篮球跑去球场,站在场中心,对着她灿烂地笑,“我开始咯!”


    林宛笑着鼓掌。


    成成转身,运球、上篮、进球……一个接一个酷帅的投篮姿势轮番展现,像考了高分的孩子回家,向父母炫耀着自己的能耐和本事。


    林宛不停在场边为他鼓掌。


    最后一个,三分球。


    少年站在场中央,投了三次,都没进。


    他捧着球,红着脸尴尬地看向场边:“我平时三分球命中率很可以的!”


    林宛哈哈笑,提醒他:“这是你的梦呀,只要你有自信,什么都可以成功!”


    成成先是不懂,后来眼睛一亮,原地运球,对准篮筐――起跳。


    球离开手掌射出一道抛物线,“嗵”地一声,进了!


    成成原地握拳跳了一下,林宛起身过去,对他举起双手,成成笑着跑过来,重重地与她击掌!


    母子俩互相看着对方笑。


    林宛从梦里出来时,窗前的月亮已经移到了西边,她看着依旧沉睡的成成,弯下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并不能被感受到的吻。


    李冲陵站在别墅围栏的阴影里,看着她在月光中缓缓飘下来:“回去?”


    林宛点头:“久等了。”


    李冲陵没说话,双手插着裤兜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林宛飘在他身边。


    “明天一早,你帮我去买个礼物吧,成成明天要出国了,我答应送他一份礼物。”


    李冲陵:“明天我们也要出发离开。”


    林宛软下声音请求:“在离开之前帮帮我,劳烦劳烦~”


    李冲陵扭头看她。


    林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继续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哼了一声:“你儿子没吸你的血?”


    林宛笑:“他不知情,我故事试他,他极力反对,说未来的一切他会靠本事自己去挣,也不强求多么大的财富,这就足够了”


    李冲陵脸色和缓了一些。


    林宛:“这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以后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陪着他了。他有自己的人生,我也要往前走。”


    李冲陵沉默走了好一会儿,出声:“送什么?”


    p;林宛想了很久,一时之间没想出来。


    第二天,商场刚开门,李冲陵就带着飘在身边的林宛进去购物了。


    球衣、篮球、钢笔、某手办,根据成成房间展露的喜好零零碎碎买了好几样,最后嫌麻烦,直接买了一个行李箱,通通装进去,然后拖着行李箱,再次去了别墅。


    蔡家别墅,成成一早起来吃饭,看着爸爸和外公外婆忙活着准备送他去机场,使劲找理由拖延时间。


    蔡远凡有点火气了:“再不去要误机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直接说!”


    林妈妈心疼外孙打圆场:“是约了朋友吗?”


    蔡远凡:“不是一周前已经和朋友办派对告别了?临到出门才见朋友,做事怎么能这么没有规划!”


    成成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突然问:“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蔡远凡和两个老人都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突然闹脾气的孩子。


    “我们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成成手拽着身下的沙发,把那一块抓得皱起,闷声说:“我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儿,我们经常去一个别墅祭拜我妈,后来为什么不去了?”


    蔡远凡和林家爸妈齐齐变了脸色。


    蔡远凡冲口而出:“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他的语气太生硬,生硬得傻子都能知道其中有问题。


    成成抬起头,看向他,然后缓缓扫过同样脸色不太正常的外公外婆,心中那个疑惑或者说怀疑越来越大。


    他原本是忐忑,不确定梦里是不是真的,只是忐忑地想试一试长辈,顺便也拖延时间,奢望梦里的妈妈真的会给他送来礼物。


    这很傻,但是,那个梦太美好太真实了,他过去发生的事情,前五年的一切妈妈都知道,后五年却直接跳过不说了。其实,东湖别墅的传言他上网看到很多次了,只是因为那里就是自家的房子,所以他并不信那些有的没的。


    直到这个梦出现,早上醒来,他越想越不对劲,竟然觉得东湖别墅那些揣测竟然真的可以和妈妈的时间线严丝合缝套上。


    “有什么不能提吗?那里不是留了我妈的所有东西吗?爸,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蔡远凡收了收表情,淡淡地说:“那里已经出了人命,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把你妈的东西收拾好重新找地方存放。”


    成成:“为什么不放到家里来?如果放到家里,我妈说不定也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们呢?”


    林妈妈连忙说:“傻孩子,东西都是念想,你之前还总是让外婆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呢,怎么自己又犯傻了。”


    成成:“可是我昨晚梦到我妈了!她说她死后一直陪着我,我做梦都会忘记,只有这个完全没忘记!清清楚楚的!”


    三个围着他的长辈瞬间苍白了脸色,若是他观察得仔细,还能看到他们瞳孔收缩,暗露恐惧。


    “叮咚――”突兀的门铃声突然想起。


    蔡远凡和林爸林妈全都震了一下。


    只有成成立刻起身,满怀期待地跑了出去:“我妈说会给我送礼物――”


    蔡远凡神色大变,厉声:“成成你站住!你说什么!”


    成成却早就风一样蹿出去了。


    林妈妈放在膝盖的手不停地抖,靠在林爸爸身上:“老林,这……这……”


    林爸爸自己也胆战心惊,只不停安慰:“孩子做梦瞎说的,不会的不会的,远凡,你快去看看是谁来了。”


    蔡远凡点头,起身大步追了出去。


    出门就看到成成已经开了别墅大门,和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对面站着,男人手里提着行李箱,听到这边的动静抬头看过来。


    凉凉的视线,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是个熟人。


    李冲陵只瞟了蔡远凡一眼,又低头继续和面前的小子说话:“这里的东西都是她买给你的,一年一件礼物,足够撑到你大学毕业成家立业。”


    成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是谁?我妈呢?你能看到我妈能和我妈说话是吗?你让我再见见她!”


    李冲陵第一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小子,笑了一下:“见不了,人鬼殊途,东西拿去。”


    成成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低头接过行李箱,紧紧握着箱杆:“那……我妈好吗?她以后要去哪?”


    李冲陵看着他,又抬头看向后面踟蹰的蔡远凡,淡淡地说:“很好,以后会和我在一起,你若想她好,就过好自己生活,别让她挂念。”


    成成又问了一遍:“那你是谁?”


    李冲陵:“李冲陵。”


    成成:“……”这个答案回答得无可挑剔,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林宛跟在他身边,看着儿子的种种反应,一直没反驳李冲陵,这孩子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对于妈妈为什么不和爸爸告别没有半点疑问。


    成成不断摩挲着箱杆,挣扎了很久,很低很低地问了一句:“网上说的是真的,是不是?”


    李冲陵:“别听信任何人的话,用你的判断力自己去找答案。”


    摩挲的手停下,紧紧握紧拉杆:“我知道了。”


    他猛地抬头,两眼红通通的,死死忍着眼泪:“我妈在这是不是,她站在哪,我想面对面和她说一句话。”


    林宛站到了成成的正对面。


    李冲陵默默往侧后方退了一步:“正对面。”


    成成抿唇,看着对面的虚空:“妈,”喊了一声,眼泪就砸下来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的,再见。”


    林宛轻轻地笑:“嗯,再见。”


    “妈,我爱你。”


    林宛抬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灵气聚集指尖,帮他抚去泪水:“我也爱你。”


    成成感受到了脸上轻柔的温度,瞪大了眼:“妈!妈――”


    蔡远凡看到儿子对着虚空念念有词,突然放声喊妈,立刻跑过来:“成成!”


    李冲陵出声:“好了,有缘再见。”


    第223章 香魂一缕25


    蔡远凡追到门口,一把拉住了想要追出去的成成:“成成,你干什么?!”


    李冲陵没有理会这对父子,双手插着裤兜转身走了。


    成成被蔡远凡死死拉着,望着李冲陵的背影,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妈――”


    蔡远凡伸手在他眼前晃:“成成!成成!看爸爸!”他神色严厉紧张,死死拉着儿子的手臂,心高高提起。


    成成扭头看过来,眼睛红通通的:“爸,我感觉到我妈了,她刚才就在我对面!她摸我脸了!”


    “不要胡说!”蔡远凡厉声,说完,停顿,努力和缓了语气,“什么都没有,都是一些骗子的障眼法,成成,世上没有鬼神。”


    成成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昨晚我妈说会给我送出国礼物,她真的送过来了!爸,你不是很爱妈妈吗?你不是很想她吗?我告诉你她来了,你为什么不问问细节,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她?”


    蔡远凡语滞,好一会儿说:“因为我知道是假的……”


    成成大声:“不是!她真的给我送礼物来了!”


    蔡远凡视线落到他手边的行李箱上,垂在腿边的手微微颤抖。


    成成看了他一眼,拉着行李箱大步往回走。


    林爸林妈看到成成回来立刻站起身,眼睛盯着他手边多出来的行李箱。


    成成跑过去,推到身前给他们看:“外公、外婆!我妈真的给我送礼物了!一整箱!”


    他急切地想给长辈展示,但是预想中应该欣喜欲狂的外公外婆却并没有这样,反而齐齐变色后退了一步。


    成成的心不断往下沉。


    “你们……怎么了……这是我妈特意给我送的出国礼物,她刚才还摸我脸了,你们不问问她的情况吗?”


    林爸打断:“成成!不要胡言乱语了,这到底是是谁送来的?”


    成成垂下眼,不再理会他们,拖着行李箱大步往房间走。


    蔡远凡进屋,看着他的背影喊:“马上要出发了你还要去哪?”


    成成大喊一声:“不去了!”咚咚咚跑上了楼,狠狠一甩门,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关门声响彻楼上楼下。


    站在一楼的蔡远凡和林爸林妈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是惊疑不定。


    成成关上门,先将长辈的奇怪反应放到了一边,满怀好奇与激动地打开行李箱……


    十几分钟后,蔡远凡和林爸林妈来到房间门前。


    林妈上前,放柔了声音,好声好气地劝成成开门:“成成,不要任性,有什么问题我们以后慢慢说,马上要赶不上飞机了,我们先出发好不好?”


    说了好一会儿,里头任何没有响动。


    蔡远凡拉开林妈妈,伸手拉了拉门把,发现门没锁,便说:“再不开门,我进来了。”


    还是没动静。


    蔡远凡直接打开门。


    门一开,就看到了人影,少年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篮球,身上套着球衣,周围散落了好几个礼盒,手里拿着一张信纸,哭得抽噎。


    蔡远凡看着地上的礼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阵阵凉意从脚底心窜起。


    他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张信纸,去看上面写了什么。


    ――好好生活,莫忘稚子之心。


    妈妈爱你。


    成成猛地站起来抢回信纸:“你干嘛!”


    林爸走过来,说他:“怎么这么和爸爸说话?”


    成成红着眼睛瞪着他们:“那你们呢!到底瞒了我什么!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妈说她前五年一直陪着我,后来呢?那个别墅是五年前买的,你们把我妈关在里头了是不是?!”


    蔡远凡抓住儿子的肩膀:“她还说了什么?!”


    成成用力甩他,却甩不开:“你放开我!”


    林妈连忙上前劝说:“远凡,你别激动,成成你也是,我们好好说,好好说。”


    蔡远凡松开手,盯着儿子:“你……你妈,还说了什么?”


    成成:“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蔡远凡动气,林爸在边上拉住他:“我们一切都是为了成成,不要伤了父子和气。”


    “为了我?什么为了我?”


    林妈了解外孙的性格,长叹一声:“算了,告诉他吧,不然他也不肯告诉我们,万一出点什么事呢!”


    这话一出,剑拔弩张的气氛淡了下去,蔡远凡看着儿子:“把衣服脱了,下来说话。”说完,推开林爸林妈独自走了出去。


    林爸叹一声,跟着走了。


    林妈揉揉外孙的肩膀:“别和你爸置气,你要知道,我们都不会害你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成成神色越发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真相。


    一家人聚集在楼下客厅,蔡远凡负责讲前因后果。他从遇见那个张玄陵的道长说起,说自己起初不信,但渐渐通过黑檀珠感知到了林宛的存在,而他的境遇也的确如道长所说,越来越不好,几年不生病的人,那段时间开始生病……


    成成忍不住反驳:“可是我妈跟了我五年,我那时候也没什么事啊!”


    林妈拉着他:“你那时候也爱生病,你不记得了而已!”


    成成:“……那我后来就不生病了?”


    蔡远凡:“是,我重新联系张玄陵道长后,他把你妈安置在东湖别墅,从那以后,我们家一切都顺遂起来,无论公司还是家里,所有人都顺顺利利的,而我也经常带着你,全家一起过去陪你妈,和她说说话。”


    成成神色和缓下来,想起了那段时光,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不对:“那你们对妈妈为什么态度这么奇怪?你们不应该是最爱她的人吗,你们的表情告诉我,根本不是这样!”


    蔡远凡没想到如今的儿子已经完全无法糊弄,只好说了林妈遇到的那次相片意外,还有林爸的梦:“她想出来,我还没来得及找到张玄陵道长,别墅就出了人命,而且不止一次地出意外。成成,妈妈已经去世,那个……不是你妈妈,我们这么紧张,都是怕你被迷了心智出现意外。”


    成成无法反驳,可是还是直觉有些怪怪的不对劲,他垂下眼,看似沉默,脑中却不断回忆着林宛和蔡远凡两方说的话,对比验证。


    “我妈说……她愿意为了我,永坠地狱,来换取我一生福运加身……”他缓缓开口,看着爸爸说。


    蔡远凡精神一振,紧紧看过来:“还说了什么?”


    “我没同意。”


    蔡远凡皱眉:“那她怎么说?”


    “她说,人有福运和没有福运差距是很大的,没有福运,我这辈子可能就需要更多努力更多辛苦,但还比不上人家有福运的。”


    林妈立刻说:“就是这个道理啊!傻孩子,你妈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她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天下的妈妈都是这样的。”


    说完,三人都好奇地盯着成成,林爸问:“你妈最后怎么说,她给你换福气了吗?”


    成成看着这三位长辈,突然汗毛竖了起来,他问他们:“你们没听到吗,这个代价是永坠地狱。”


    突然的沉默。


    成成:“你们明明相信妈妈是存在的,可从我说妈妈来了开始,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妈现在什么模样?过得好不好,她以后会去哪里?为什么保留了她所有的遗物的你们,听到她来了一脸害怕!”


    “那个房子根本没那么简单是不是!你们镇压了她的灵魂,禁锢了她五年!所以她再也不知道我过得怎么样了。不知道我升学,不知道我新的成绩,不知道我要出国留学……原来网上说的才是真的……所以妈妈来了也不来见你们……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就算死了,灵魂也依旧是她啊!一点都没有变!”


    这一天,成成还是出国了,虽然错过了最初的航班到了晚上才上飞机,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带着所有的行李和林宛送他的礼物,头也不回。


    蔡远凡派了助理陪他去,方便到那边处理各项事宜,然而向来开朗地少年这次对助理不作任何搭理,一个人坐在万米高空上,哭得难以自抑。


    他十多年的认知在这一天猝然崩塌,爸爸早就不爱妈妈,还利用迫害了妈妈五年;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作为亲生父母的外公外婆也站在了爸爸那边,对妈妈毫无怜惜。成成不明白,为什么最亲的亲人,在人死之后变得这样冷酷无情,而妈妈,那不愿述说的五年,当地经历了什么?


    成成再也无法直视自己敬爱的长辈,甚至心中的信念都瓦解坍塌。


    李冲陵一行人已经带着吴妈妈离开,当天傍晚来到了临市的镇上,正清派所在的三羊山就在小镇西边。


    他们打算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因为朱虚文两兄弟说山上的饭特难吃。


    林宛站在外头看着天空,李冲陵过来。


    “担心成成?”


    林宛:“你不是会算吗?知道他现在出国了没?”


    李冲陵:“既然担心,为何不留下送他?突然得知真相,少年人恐怕承受不住。”


    林宛:“他的人生,我本该彻底不存在,离得太近了,反而坏了彼此情分。”


    李冲陵静静地看着她。


    林宛看过来:“怎么?”


    李冲陵:“会坏了情分的人,本就不够坚定,是人是鬼,不在状态,在人心。”


    林宛微微笑起来:“是啊,在人心。”说着,眼睛一眨,“□□如今越来越好说话了?我不留下,不是担心你嘛,怕让你给我这个鬼传话,坏了你的道行,增加了你的因果,那我如何心安理得?”


    李冲陵似笑非笑:“你也有此良心?”说着微微前倾过来,“我倒是比你那好儿子还重要了?”


    林宛虚空中拍拍他肩膀:“这不是你说的吗?从今以后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了,自然是你重要了。”


    李冲陵直起身,压着眼皮瞟了她一眼,转身回去了。


    这是啥意思?


    林宛跟过去:“□□,你这是不满还是暗爽?我都说得这么感人了,你也不给个表示?”


    李冲陵:“我会记得帮你扬骨灰的。”


    林宛:“……”气人。


    不。


    气鬼。


    吃完晚饭天色已黑,不过朱虚文和朱虚友从小在门派长大,对这一片熟悉得很,直接带着吴妈妈上了山。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道士,一看见朱虚文和朱虚友就高兴地叫师兄,待看清后边的李冲陵,满脸笑意顿时收起,变得十分紧张,慌慌张张地行了一个礼:“师叔您也回来啦!我这就去告诉师傅!”


    林宛:“你在你们门派挺吓人?”


    李冲陵不理她,径直进门:“我去找他,你帮虚文虚友安顿客人。”


    小道士连忙说:“是。”


    林宛跟着李冲陵,好奇他要去哪。


    只见他一路往里,来到了一个大殿,殿里供奉着很高大的玉皇大帝,昏暗中十分威严吓人,但李冲陵没进去,而是右拐,沿着走廊绕过了大殿,来到后方的厢房。


    敲了敲门。


    “谁啊!”里头人的语气不太好。


    “是我,师兄。”


    半天没动静的屋内一下子动静大了,门刷地被打开,一个胖胖的,面目慈和道长装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


    “哎呦!冲陵!你回来啦哈哈哈哈!”


    李冲陵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与中年男人的热情格格不入:“带了一个女客回来,需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我来和你说一声。”


    贾冲凡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女客?那个……你接济的?”


    李冲陵:“嗯。”


    贾冲凡顿时满脸肉疼,唉声叹气:“师弟啊,不是师兄不善良,但是啊,你没当过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门派上上下下――”


    李冲陵打断他老生常谈的牢骚,一锤定音:“蔡家给了你多少钱?”


    贾冲凡张着嘴,所有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许久后,小声嘀咕:“那也是我能忽悠……”


    李冲陵看着他不说话。


    贾冲凡顿时一脸沮丧,用力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爱带谁来谁来,只要按照门派规矩来就行!”


    李冲陵一点头:“多谢师兄。”


    贾冲凡如丧考妣,挥挥手半句话都没力气说,直接关上了门。


    李冲陵也不在意,转身离开。


    走之前,对着门缝说:“还有两位阴间客,师兄若是忌讳可与我说。”


    走了十几步远,贾冲凡门刷地打开:“李冲陵你这个混小子!连鬼都敢带进来!不怕玉皇大帝先把你那两个小鬼灭了!”


    李冲陵勾起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宛全程旁观,见状惊奇地问:“故意气他啊?”


    李冲陵:“太爱财损功德,我这是为他积福消因果,顺便拿点利息。”


    林宛越发惊奇他竟然还会“收利息”,立刻明白这对南辕北辙的师兄弟感情却非常好。


    “你师兄都可以当爷爷了,看来你也不年轻了,五十岁有吗?”


    李冲陵看她一眼,径直走了。


    至此,吴妈妈便暂时住在了正清派的道观里。


    这个道观不大不小,人员不多,但每人都过得很自在。


    林宛那晚听到贾冲凡说要遵守道观规矩,还以为这里有不少忌讳和规范要遵守,熟悉了以后才知道,这里的规矩根本就是没有规矩!


    正清派入世,什么都吃,毫不忌口,贾冲凡自己还爱喝酒;道观的小道士大多自小在这里长大,都是孤儿,除了每日功课和工作职责之外,都自由安排时间,谁也不拘束。


    朱虚文回来后,道袍一穿,天天躺在房门前的躺椅上看小说;朱虚友呢,动不动就下山找山下朋友聚餐吃饭;开门那个小道士负责绿化,自己也喜欢花花草草,山间散步总能看到他在收拾花草,他房间门前,还养了满满一架子的多肉,好看极了……


    吴妈妈起初谁都不认识,勉强打起精神在道观里四处走走散散心,后来看小道士收拾花草,就站在边上看。


    她以前也养花,有一些心得,看着就蛮有意思。


    李冲陵听了林宛建议,找来小道士朱虚曹,让他下次喊上吴妈妈一起种花养花,哪怕除草的活,都行。


    道观里还有个专门给香客写符送字的道士虚字,擅长写一手毛笔字,偶尔还会画一画水墨丹青,附庸风雅。


    道观里的人都嫌弃他水平烂人酸腐,吴妈妈因好奇道观诸事去旁观了几眼,客气夸了几句,就被这位虚字引为知己,一有空就拉着吴妈妈一起练字,欣赏画作。


    吴妈妈说自己不会写书法,


    虚字热情相邀:“我教你啊!”


    吴妈妈顿时忙了起来,一边不好意思拒绝虚字邀请,艰难学书法;一边真心喜欢养花,开始和虚曹一起修剪植物。


    山上的信号时好时不好,吴妈妈看手机的时间被迫减少了大半,人忙起来后更没有时间去看网上的言论以及那些字字如刀的恶评,心情不知不觉有了点好转。


    林宛让李冲陵上网买花种,就买上次吴泗挑选的那些。


    李冲陵吩咐朱虚文做了,第三天就收到了快递。


    吴妈妈看到包装带上的花名立刻想起这些都是儿子挑的,心里头又多了一些动力。


    女客厢房门前有左右两个花坛,虚曹得知后,把花坛里的花草移植出去,陪着吴妈妈一起种下新买的。


    于是,这片花草就好像成了吴妈妈新的孩子,每日睁开眼就惦记着它发芽了没,张开了没,有没有虫子,杂草多不多……


    花坛的康乃馨抽芽的时候,朱虚友从山下抱来一只雪白的小狗:“朋友家的狗生的,一窝三只,实在没地养。”


    雪白的小狗奶乎乎的,眼睛也不怎么睁开,只呜呜哼叫着,可爱得不得了。吴泗看了无比心动,恨不得立刻自己过去抱一抱,对吴妈妈不停喊:“妈,养!我们养!”


    林宛一把抓住他企图用灵力去提醒的手:“为了让你妈妈走出悲伤,未来新的东西尽量不能带上你的影子哦,这只小狗是个很好的契机。”


    吴泗似懂非懂,看着他妈妈。


    吴妈妈缓缓伸手接过了朱虚友手里的小狗,轻轻地摸着它的毛,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爱:“小狗和人真像……”她这样抱着,仿佛又回到了刚生下儿子的时候。


    想到儿子,情绪忍不住又开始下沉难过。


    这时,怀里的小狗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同,呜呜叫唤了一声,四条小短腿微弱地扑腾了一下。


    朱虚友连忙说:“肯定饿了,我朋友准备奶了,我这就去拿!”


    吴妈妈轻轻晃着小狗,安抚:“马上就来了,别急别急。”语气不自觉温柔。


    小狗四条腿还不灵活,喝起奶来那是真的急吼吼拼命,一群人围着它看它几乎要把脑袋怼进奶盆里,笑得不行,又被可爱得不行。


    吴妈妈不自觉地接手了所有的照顾事宜,一餐奶喂完,不舍得送还给朱虚友了。


    朱虚友爽朗地笑:“我可没耐心,带回来也是散养,就送您养好了!”


    于是,吴妈妈身边又多了一条小白狗。


    她的生活越发安宁平静,养狗、练字、种花,和不知道在哪个方位的儿子说说话,吃完饭带着小狗散散步,心底的怨恨上浮时,就去大殿听道士们做功课,不断平静心情。


    第224章 香魂一缕26


    清晨的露水凝聚在枝叶上,透过枝叶远望,青山淡雾笼罩,迷蒙缥缈,晨光微露,空气沁人心脾。


    小道士一边整理道袍,一边迷蒙着眼睛打着哈欠开了山门,深吸了一口清凉,精神一振,搓搓手快步往回走。


    走到半路,遇见一个素色长裙的妇人,打了一声招呼:“孙阿姨,这么早起来啦!”


    妇人浅笑着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小道士摇手:“不用,厨房早饭好了,咱赶早去,热乎!现在天越来越冷了。”


    妇人说好,但也没急着赶过去,在廊下坐下,望着远山看太阳缓缓升起。


    她望着远山,嘴里说着话:“小泗你瞧,这日出挺好看的……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放学回家,我说你怎么现出形了?你说你活过来了,我那个高兴呀……”


    “小泗,你还在妈妈身边吗?你再碰一碰妈妈,好不好?”


    吴泗抬头去看林宛:“我想安慰妈妈。”


    林宛摇头:“为了你妈妈好,不能给她依赖和希望。”


    吴泗低下头,飘过去,紧紧靠着吴妈妈,希望能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吴妈妈眼睛望着日出,注意力却高度集中在全身,想要感知到儿子的存在,不错过任何一点异动。


    山风轻轻地吹过来,除此之外,很久很久,什么都没有。


    李冲陵从回廊转角出现,朝着这边走来,看着林宛:“怎么一大早来这?”


    吴妈妈回神,以为问的是自己,连忙低头擦了眼泪起身:“睡不着,过来看看日出。”她神色犹豫,几番挣扎,还是忍不住问,“大师,小泗还在我身边吗?”


    李冲陵看了一眼林宛和吴泗,说:“在。”


    吴妈妈立刻放松下来,脸上有了笑影。


    林宛看得摇头。


    吴妈妈去吃早饭,李冲陵喊了林宛走。


    两人走在道观小路上,李冲陵问她刚才为什么摇头。


    林宛:“她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吴泗身上,这样并不能走出失去儿子的痛苦,只是饮鸩止渴。”


    李冲陵沉吟。


    “我应该告诉她,吴泗不在了?”


    林宛叹气:“我又怕她受不住。”


    李冲陵:“人生死本就无常,活着的人全靠自己看开,日子过得好坏也是自己经营,你这样小心担忧,过于费心费力了。”


    林宛:“换个人我也是这样想,但吴泗和他妈妈,到底还是有些感情,不一样了。”


    李冲陵不再说话,带着她逛道观,散步一圈,回了厢房,一人占据一边,盘腿入定。


    自从来了道观,林宛终于有了修炼的时间,和李冲陵一起入定修炼绝无人打扰,有时候她入定一两天,醒来就看到李冲陵坐在边上,莫名有几分安心。


    太阳出来后,道观陆陆续续开始有香客上门。正清派在周边很有名,这个道观自然也人气挺旺。


    吴妈妈在这里住久了,闲来无事,就帮道士们做一些杂事,整理整理道观外一些景观台。


    来道观的人各种各样,有的是虔诚的信众,有的只是前来游玩爬山的游客,道观很会做生意,让道士在门外支了一个小摊,专门卖各种锁啊挂牌啊红绳红纸条,可以许愿、留言。


    有的挂牌系得不牢,有的红绸子风一吹从树上掉下来,都落在地上、斜坡上。


    吴妈妈主动去帮忙收拾,一一捡起这些东西挂回去。


    捡起来的时候,难免会看到各种各样的许愿留言。


    有小情侣许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有孩子许愿考上好的大学;有好友相约十年后再聚;也有人遥祝某个人一切都好好的;还有写给已故亲友的……


    还会看到一些频繁出现的名字,是小孩写给自己偶像的,祝福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吴妈妈捡着、看着,时而感同身受,时而触景伤情,最终在这些对美好的期盼与祝福中,缓缓勾起了嘴角。


    贾道长来找李冲陵,问他的好师弟:“这位女善客还要住多久啊?师弟,你说,我们一个道观,都是男人,总是让一位女性同住,不太好吧?传出去不好听呀。”


    李冲陵看着他,一派了然:“等她走出丧子之痛或者有了新的住所。”


    贾冲凡一脸牙疼的表情,对比了一下觉得后者更能解决,问:“她原来的房子呢?要买什么样的?我让弟子帮她查看房产信息。”


    林宛觉得可以:“可以先看起来,了解一下行情,老房子问问她自己的想法,是卖掉还是留着。”


    李冲陵点头,转达了一遍。


    贾冲凡看出他是和某个看不见的鬼沟通,汗毛一根根竖起,勉强维持住表情含糊应付了几句,赶紧走了。


    吴妈妈收拾好景观台不久,小道士过来找他,说贾冲凡邀请她一起去听经,说说话。


    吴妈妈疑惑过去,才知道是有新的香客上门,估计出钱比较多,贾道长亲自接待。她去了那也没被要求做什么,只换上道袍,在边上帮忙泡泡茶,然后听他们聊天说话。


    这次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说这几年家中缕缕不顺,先是这位中年男士生意屡屡遇挫,接着马上要去大学报道的儿子在家门口出了交通事故,重伤住院,就连家里养的宠物,前段时间都莫名发狂,送去医院一查,得了绝症。


    “道长,您帮我们算算,我们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


    贾冲凡笑眯眯的,一一问着这些“晦气事”的前因后果。


    吴妈妈一开始真的觉得这家人遇到什么晦气了,她现在是深信世上有鬼神,自然也信了这些晦气之类的事,还想看看□□的师兄怎么解决这棘手问题。


    然后她就看到贾冲凡不疾不徐地开始了解这家人的信息,从生意聊到家庭生活,从家庭生活聊到人际交往……听着听着,感觉这都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


    贾冲凡有个非常大的本事,面对“客户”的时候,深谙说话的艺术,比职业心理医生还擅长倾听与安抚,并且无声无息中获知来人的信息、性格、行为,加以判断确定都是人为因素后,用巧妙的话语忽悠回去。


    这对中年夫妻半个小时听下来,家中的焦虑就淡化了许多,就连吴妈妈都跟着心情平和下来,仔细听贾冲凡说话,时不时赞同点头。


    送走了这对心情明朗起来的夫妻,又来了一位愁眉苦脸的年轻女子,她说自己被小鬼缠上了,还断言是个婴儿鬼……


    吴妈妈好奇地听他们讲,听了快一个小时的恐怖故事,才得知,这所谓的小鬼是女子去年打掉的孩子,女子心里有愧,就心中生了“鬼”。


    从这天起,贾冲凡每天待客时都喊上吴妈妈。吴妈妈也愿意听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更愿意听贾道长劝说这些香客的话,他的话总能让人放松、看开,又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天一天下来,吴妈妈遇见了很多事。有家人一个接一个得癌症,束手无策只能祈求神灵的;有孩子芳华正茂出任务牺牲前来祈福的;有妻子病重心中惶惶前来求符的……


    在这里,每一个来的人都有每个人的悲惨和艰难,有人本就是信徒,有人因为对现实无力而转向神明……大家的人生都在遭遇突然起来的厄运与灾难,每个人的苦难都不一样,但每个人的心情又都那么相似。


    吴妈妈跟着贾冲凡迎来送往,听着贾冲凡分析这一桩桩人间悲惨事,劝说人想开,好好生活,越听,心中越发平静。既是看到更多比自己悲惨的人和事心气平了,更是被贾冲凡安抚到了。


    林宛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吴妈妈,自然发现了这份转变,好奇之下,进去旁听了一次,突然发现,这贾冲凡原来不只是贪财,还非常善于安慰人心。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大部分人安慰人都只会给人隔靴搔痒之感,被安慰的人并不能真正被劝慰,更何况还主动掏钱给道观。但贾冲凡做到了。


    他这职业,不是道士,倒更像是心理按摩师。


    “你这师兄,人才啊!”林宛对李冲陵感叹。


    李冲陵轻笑一声:“所以他是我师兄。”


    林宛:“你怎么没学到他十分之一?说的话硬邦邦,不仅不安慰人,还气人。”


    李冲陵睨她:“我气你了?”


    林宛:“气啊,你这句话就很气人。”


    李冲陵一脸茫然无辜,整张脸上都画着大大的问号。


    林宛摇摇头:“算了,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李冲陵放弃和她沟通,回屋打坐。


    林宛追上来,问他:“你们都是入世的道士,你师兄这么能言会道,怎么都没有成家啊?”


    李冲陵:“他说成家费钱,至于我,”他坐到榻上,盘腿,抬眼看着飘过来的林宛,“我五弊三缺,注定孤寡。”


    林宛:“这么惨?有什么破解之法吗?你就没遇见过心动的女孩子?”


    李冲陵:“破解之法?从前没想过,如今似乎发现了一个。”


    林宛好奇凑过来,坐到他身边,探头问:“什么?”


    李冲陵跟着视线转过来,说:“孤寡之人,红线牵了谁谁就难长寿,除非――”


    “除非什么?”


    李冲陵看着她好奇的眼睛:“除非那一头本就不是人。”


    林宛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这个意思:“比如――和鬼?”


    李冲陵只看着她,没回答。


    但意思很明确了。


    林宛慢慢坐回去,嘀咕:“可你们道士自己不都说,人鬼殊途?这还是无解啊。”


    李冲陵:“一般的人和鬼的确如此,但你和吴泗不是,尤其你的修为,在我眼前,与人已无异。”


    说着,他掏出一块玉牌抛过来:“接着。”


    林宛下意识运气灵气接住,待拿到了玉牌,这才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看得见她,而她的修为已经能触碰阳间的所有东西,在李冲陵的眼里,自己和普通人的确没什么两样了。


    她把玩着玉牌:“哎呦,这可难了,这世上像我这样的鬼可不多,李大师你岂不是依旧要孤寡终生?”


    李冲陵溢出一声笑,看着她:“你不是?还是你打算用完我就扔了?”


    林宛两指夹着玉牌玩,听到这话,嘴角上扬:“我可不是没良心的鬼,就怕人是没良心的人。”


    李冲陵坐正身子闭上眼,嘴里说:“那便是了。”


    是了?是什么是?


    林宛再去喊他,这家伙却不理踩了。


    无奈,只好闭嘴闭眼,一起打坐修炼。


    又这么过了几天,心情好转不少的吴妈妈正牵着长大了一圈的小白狗在道观散步,她给小白狗取了一个名字,叫小九,奢望儿子长长久久陪着自己,好的东西都能长长久久。


    小九走几步就想低头啃草,仿佛兔子转世,吴妈妈隔一会儿就要扯狗绳阻止,实在不行只能蹲下来抱着小东西转移:“你这狗是不是投错胎了啊。”


    换来小狗几声奶声奶气的“汪汪――”抵抗。


    一个坚持去啃草,一个担心吃坏肚子不让它去,一人一狗玩闹在一起,气氛欢快。


    朱虚文拿着手机走过来,喊吴妈妈。


    宋律师来电话了,民事诉讼案就要开庭,询问吴妈妈要不要亲自上庭。


    李冲陵也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商讨。


    吴妈妈这次反应不是很大,只是抚摸着小九的白毛,说:“不去了,宋律师能帮忙争取多少是多少吧,我要了钱,也没用了,就是想给这些人家一个狠狠的教训。”


    虽然嘴里说不去,但还是开始担心这个案子,回复宋律师后,吴妈妈又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看网上的消息。


    直到如今,她手机里还每天收到不同的辱骂私信,她有时候刻意不去看,有时候又忍不住一条条看下去,想反驳,却没有半点力气,因为对方根本不愿意听。


    林宛对李冲陵说:“我准备去看看。”


    李冲陵:“我陪你去。”


    吴泗不肯走,想留下陪妈妈,即便知道回去能报复那些人,也依旧选择了陪伴亲人。


    李冲陵带着林宛和吴妈妈告辞:“道观你如常住着,我们办完事就回来。”


    吴妈妈感激又不好意思:“太麻烦您和林小姐了。”


    林宛在李冲陵边上说:“这次别告诉她吴泗走没走。”又扭头叮嘱吴泗,“忍住,不要用灵气去碰你妈,知道吗?”


    吴泗乖乖点头,语气带着微微的醋意:“知道啦,我妈现在只喜欢那个小九了,才不会叫我呢。”说着,嘴巴嘟了起来。


    这小鬼,林宛失笑,揉揉他的脑袋:“这是好事,你的地位谁都替代不了,放心吧!”


    李冲陵看着两鬼互动,又看向果然欲言又止想问什么的吴妈妈,直接道别:“我们走了。”


    吴妈妈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没出口,眼睁睁看着李冲陵走了出去。


    第225章 香魂一缕27


    李冲陵和林宛下了山,直接坐动车回到临市,去见宋律师。


    李冲陵没有手机,不带任何方向指引的东西,闲庭散步似的走在街头,停下时,就到了宋律师的律所。


    林宛:“你脑子里装了GPS吗?”


    李冲陵目不斜视地进了电梯。


    宋律师很意外李冲陵的突然出现,连忙请人坐下,给他倒了茶。


    “孙姐最近还好吗?”


    李冲陵:“挺好的,养了狗,种种花,比刚上山时情绪平缓许多。”


    宋律师脸上露出一些笑意:“那就好,您这次来是孙姐委托?”


    李冲陵:“嗯,那四家现在是什么态度,庭前调解取消了?”


    宋律师说:“现在那三家都跟着莫家的步调走,莫家不接受庭前调解,其他三家有样学样,大有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模样。莫家有钱有律师,态度十分高傲。”


    李冲陵问:“若是他们同意调解,是不是获得赔偿的速度更快?”


    “那是自然,若是等法庭宣判,中间的流程不必说,即便判决下来,他们也很可能不愿意执行,到底能获得多少赔偿无法确定。”


    “我知道了。”李冲陵站起身。


    宋律师疑惑地跟着站起来:“知道了?所以――”


    李冲陵:“没什么,告辞。”


    宋律师茫然地看着他走出去,不知道这有点怪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出律所,李冲陵找了一家酒店入住。进了房间,这才看向林宛:“今晚就去?”


    林宛:“速战速决。”


    李冲陵笑一下,躺到床上睡觉。


    “这就睡了?”


    “嗯。”


    “大白天的,睡得着吗?”


    “你别吵,睡得着。”


    “……”


    林宛飘在他眼前:“那几个五颜六色毛好久不见了,咱去看看他们劳改生活?”


    李冲陵侧卧着,听到这话从枕间睁开眼:“你几十岁老鬼去欺负孩子?”


    林宛;“那算孩子?那是杀人犯。”


    李冲陵:“让吴泗自己去,你安稳处理赔偿这事就行了。”


    林宛态度软下来,也认可他的话:“这不是想着来都来了,也不知道那三个少年犯日子过得怎么样。”


    吴泗母子性格太软和了,把人踹了一脚让他们摔个狗吃屎就觉得出了气,只顾着艰难努力地从生活的伤痛里重新站起来,哪怕恨,也只是恨在心底,自我折磨。


    亲眼看过这对母子的处境,想到始作俑者和他们的家庭不仅不肯赔偿,连愧疚之心都没有,就难免越发气愤。


    若是吴泗母子从此不回来了,吴泗自然不会特意过来讨债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三个少年犯。


    李冲陵眼里多了一丝笑,他发现林宛身上有个奇怪的矛盾感,极致的稳重有主见,又极致的简单有冲劲。


    前者是像他这样历经世事的人才会有的,后者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之人才会有。


    但是林宛都有。


    她打坏人的时候像个孩子,义愤填膺;照顾人的时候又像个长者,周全细致。


    “你笑什么?”


    李冲陵:“不急,你想去回头找个时间去便是。现在先休息。”说着,被子一拉,闭眼睡了。


    一张大床,他睡在右侧,旁边空了大半。


    林宛见状,在边上躺下,琢磨起晚上的“游戏”。


    当天天黑,一觉醒来吃了晚饭的李冲陵再次自动寻路走走逛逛,走到了莫家门前。


    莫家自从东湖别墅出事后,就很快搬了家,他们是富裕家庭,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唯独如今儿子被判缓刑,一辈子都有了污点。他家原本想要花钱买一份谅解书,至少减轻自己儿子的罪刑,在他们看来,自己儿子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什么都没做,又有什么错?


    结果吴妈死活不肯,给多钱都扬言不要。现如今,判刑都已经被判了,一切成了定局,吴妈再提起民事诉讼,恼怒的莫家就一分钱也不肯出,坚定认为自己家没有责任。


    他们有自己的人脉,有律师,打定主意和吴妈嗑,所有事宜都交给了律师,出面都不愿。


    这天晚上,莫夫人陪放学回家的儿子吃完饭,坐在客厅和小姐妹打电话聊天。被判缓刑后,莫家少年需要随时接受社区监察,行动上受到很多限制,外人看过来的眼光也变得不同,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些都是非常大的刺激,他的性格从原本的冷淡变得越发沉默阴沉。


    莫夫人又是担心又是心疼,看着儿子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上楼,忧心忡忡地和好友倾吐苦水。


    林宛飘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抱怨晦气:“这孩子就是好奇心太重,听了林家那小子一句话就想去探险,人家多机灵啊,说了一句话就走了,只有栋栋傻,真的想去一探究竟。”


    “林家那个,真是像了他爹,阴险阴险的……”


    “……吴家想得美,当初我不是没求过她,给多少钱都可以商量,她那模样我一辈子记得!说什么儿子是多少臭钱都换不来的,我们的钱臭,那她现在死乞白赖地索要赔偿了?她怎么不清高了?自己的儿子死了,也想把别人的儿子毁了。”


    “我们栋栋是有错,可救护车还是他叫的!报警也是他报的!”


    林宛把房子上上下下逛了一圈,回来听到她还在满腹怨气抱怨吴泗母子,抱怨另外三家,啧啧一声,来到了开关前。


    指尖聚集灵气,把所有开关一一摁下。


    刷刷刷――灯火通明的别墅一楼,瞬间一片黑暗。


    莫夫人打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姨?阿姨?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在厨房打扫的阿姨连忙出来:“估计是的,我给物业打个电话问问。”


    莫夫人坐在沙发上,继续和手机那头的人说:“停电了,这物业真的差得不得了,之前在东湖别墅,从来没出过这种问题。”


    阿姨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说了一会儿,连忙往外走,探头看了看外头,对莫夫人说:“物业说没停电,我看了看别家,好像是有电的样子。”


    莫夫人皱眉,正要说什么,“啪”的一下,所有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阿姨松了一口气:“来电了来电了!”


    莫夫人眯了眯眼睛,扭头继续和手机里说话:“电又来了,我们继续……”


    阿姨看了看女主人,走过去打招呼:“夫人我先下班了啊,厨房都收拾好了。”


    莫夫人挥挥手,嘴里继续和手机那头聊天。


    “她们要庭前调解,我偏不,想打官司,那就打啊,那个姓宋的,不就是看中热点想要出名……”


    林宛看着阿姨走远了,重新回到开关边,关掉所有的灯。


    “这家人――”莫夫人的话戛然而止。


    她以为又断电了,正要起身看看别家……


    灯突然亮起。


    三秒后,再次灭了。


    忽明忽暗,忽明忽暗,整个客厅的灯不停闪烁,仿佛电影里的鬼片。


    “怎么回事……”莫夫人有些慌张,她到没有想太多,只是怕出现什么意外。


    然后,她感觉脸上抹过一道清凉。


    什么东西!


    她立刻捂住脸。


    然后捂脸的手被一个力道往外拽了拽。


    “啊――什么东西!”


    这天是月初,外面的天漆黑一片,只挂了一个月牙,没了灯光的大别墅黑洞洞的,偶有亮光从外倾泻进来,也是形成影影绰绰的斑白影子,忽大忽小,让人心惊。


    “栋栋!栋栋!”莫夫人大声喊儿子的名字。


    二楼亮起灯光,少年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莫夫人看见二楼灯亮,松了一口气:“你楼上有什么异样吗?”


    少年莫名地看着他妈:“楼下灯坏了?”


    莫夫人胆战心惊:“可……可能是吧……我先上楼来。”说着,循着二楼的灯光,她摸索着往少年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所有的亮光突然熄灭,二楼的灯也灭了。


    莫夫人僵立在原地,眼前一片漆黑,指尖发冷。


    “砰――”一只花瓶突然从架子上倒下、


    “你摔了?”少年走到楼梯口问。


    “不……不是我,可能是窗没关……有东西被吹落了……”


    “不可能,晚饭我就让阿姨关窗了。”


    话音刚落,楼梯口的灯光突然亮起。


    莫夫人下意识循着光看去,就见到一片黑暗中,儿子站在楼梯口,笼罩在那个黄光下,仿佛一个舞台里的聚光灯,只锁定了他一个人。


    她突然心惊肉跳起来:“栋栋快回去!别站在楼梯口!快!”


    少年下意识抓紧了栏杆,想要往后退,脚刚后撤一步,突然背后一个大力袭来,他踉跄地往前扑去……


    “栋栋!”莫夫人惊叫,亲眼看着儿子从楼梯上摔下,不见了身影。


    “栋栋――”她顾不得会不会摔倒,飞奔过去,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上跑,拐了一道楼梯,终于看到了儿子。


    少年死死抓着楼梯栏杆,止住了滚落的趋势,只是疼得站不起来。


    莫夫人面无血色,抖着手去扶他:“你没事吧?啊,没事吧?”


    少年:“有人推我……”


    莫夫人声音发抖:“没有……我只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那……什么都没有……”


    少年不说话了,母子俩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砰砰砰――”门外突然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相对无言的莫家母子一起抖了抖,不敢动一下。


    “栋栋?小于?指纹锁怎么坏了,给我开个门!”


    “是你爸爸!”莫夫人精神一振,连忙往下跑。


    跑到玄关时,刷地一下,整个屋子的灯都亮了。


    莫夫人松了一口气又不敢完全放松,快速给老公开门想要寻求安全感:“你可回来了,快去看――”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丈夫盯着门板看,她也转头看过去,下一秒,快速丢开门把手,连连后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写在门板上。


    “啊――啊――”莫夫人再也忍不住,吓得尖叫起来。


    不快地看着门板正想要查监控的莫先生扭头皱眉看向妻子,怔住:“你的脸……”


    莫夫人伸手摸脸,下意识摸了刚才疑似被什么触碰的地方,放到眼前――满手的血红色……


    “啊――”莫夫人疯狂甩手,“血……血……”


    莫先生大步进来,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发现上面也有几道血红。


    “鬼抓我了……刚刚鬼抓我了!”莫夫人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莫先生神色凝重地看着近乎癫狂的妻子,突然神色一凝,紧紧盯着面前的墙壁。


    莫夫人跟着看过去。


    墙上是一道门的影子,而现在,这个影子在一点、一点地移动,在这个谁也没有去触碰的时候。


    莫先生抱紧了妻子猛地转身――半开的大门已完全被大开,八个血红的大字正对着他们,上面的血色未干,还在往下淌血。


    莫夫人彻底被吓坏了,尖叫不停,满脸血红,状若疯癫。


    林宛在一阵刺耳的尖叫中飘到了昏暗里近乎隐身的李冲陵身边。


    “你出手不轻。”李冲陵听着里头的动静,说。


    林宛和他一起往外走,说:“这对母子太气人了,你没听到那女人说的话,毫无同情共情的心,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是个宝,自私又冷漠。”


    “明天还来吗?”


    “来!这种冷血自私的人家,不把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忍无可忍,是不会有效果的。”


    而要解决四家人,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在这四户人家中起核心作用并且有实力资源的莫家。


    今晚的莫家,注定要拥有一个不眠夜,一家三口坐在屏幕前,把所有有监控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没有任何人靠近,所有门窗都是紧闭的,电线电路没有任何问题。而架子上的花瓶自动歪倒跌落,门上的红字……不知何时出现。


    第226章 香魂一缕28


    林宛一连去了莫家三夜。


    第二夜是半夜十点多。那时候,莫家因为前一天的经历,紧急在各个角落安装上了摄像头,找了所有人脉寻求高人,天一黑就全家聚在一起,精神高度紧张,静等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是从晚饭后一直等啊等,等了三四个小时,一家三口精疲力尽,莫先生拿了主意,让全家上楼休息,别鬼没来把自己吓坏了。


    为了安全起见,三人一起上楼,楼下的灯都不关,整个别墅灯火通明的。


    走到第二层楼梯的时候,三人突然眼前黑了一下,眨眨眼,什么异样都没发现,各自以为是错觉,继续往楼上走。


    然后走啊走啊走啊……这十几阶楼梯竟然怎么都走不到头。


    莫夫人手脚冰凉死死抓住了丈夫的手臂。高瘦少年四肢都僵硬起来,直挺挺站在原地不动了。


    莫先生一边安慰妻子一边自己手脚发凉,额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林宛站在他们面前,实际上,这三人一直站在五六级楼梯处,并没有走多高,她手伸向高瘦少年,用力一推。


    “啊――”三声惨叫,一家三□□叠着滚了下去。


    站得不高,滚下楼也没受什么伤,但那瞬间滚下楼梯以为要和吴泗一样死去的感觉,让人惊惧万分,濒死的恐惧比死亡更可怕。


    等到三人镇定下来确认彼此都没事后,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扭头却看到一楼宽敞的地板上,八个血字清晰渗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所有人的心都重重一沉。


    少年和莫夫人都不敢再看摄像监控,只有莫先生一人去看了。


    他眼睁睁看着空无一人的地面上,一笔一划,缓缓出现这八个血红的大字,仿佛有个隐形人在地面上书写。


    这八个字端端正正,清晰可辨,只是血红的颜色刺痛眼睛。


    莫夫人歇斯底里,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随便去哪里住都可以,但是少年正在缓刑期间,想离开社区管辖范围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事情。


    莫先生高价寻找和尚道士,出的钱极高,倒还真的在第三天找到了人。


    第三天夜里李冲陵陪林宛到了门前,十步之外就先笑了一声:“有钱除鬼,无钱赔偿,这家人也是罪有应得。”


    说着,捞起运动服的帽子往头上一戴,将整张脸都笼罩在了宽大帽子的黑影里,他头一回直接步入了莫家的别墅。


    林宛不懂这些玄学术法,但知道莫家肯定是找了人来镇宅了,便跟在李冲陵身后,没有轻举妄动。


    李冲陵的术法十分玄幻,林宛从没见过他拿道士的什么剑啊幡啊,唯一的道具就是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黄符,说一句黄纸条也不为过。但是同样的黄纸条,在他手里,玄空几笔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就有了不同的效用。


    这次也是,李冲陵旁若无人地进了莫家别墅的院子,在周遭走了一圈,掐指算了几遍,在其中几处贴上了黄纸,然后把最后一张直接贴在林宛胸口:“进去吧。”


    林宛低头看看胸口的黄纸,问:“这就行了?”


    李冲陵:“嗯。”


    林宛:“要是你打不过对方怎么办?我是不是就回不来了?”她逗他。


    李冲陵:“你有事我会来救你,不会让你受伤。”


    林宛故意:“所以果然有危险是吧?这个对手能力怎么样,比你如何?”


    李冲陵没把对方看在眼里的模样:“你话太多了,赶紧去办事,早办完早回去休息。”


    林宛不满状:“你这人怎么这么冷酷,我去冒险,你不说几句鼓励的话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弃我,我要是回不来了――”


    李冲陵打断她的话:“不会。”顿了顿,“安心去,我在这里守着。”


    林宛对上他十分认真的眼神,笑开来:“那我去了。”


    李冲陵点头。


    林宛身子微微一动,隔墙飘进了别墅。


    今天她来得更晚了一些,进了别墅后发现屋子里多了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她一靠近,胸口的黄纸就发烫,隐隐闪现金边。


    死了以后,她几乎没感受到烫是什么感觉了,顿觉惊奇。


    刚把一楼逛了一圈,就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走了出来,准确无误地盯住了林宛的方向。


    林宛猛地定在了原地,那瞬间,仿佛有灵魂深处的恐惧,缓缓爬了出来。


    那是属于原主的,生生世世无法忘记的阴影与烙印。


    道士对着她的方向义正言辞:“你这小鬼,既然已死,就该往该去的地方去,敢来作孽人间,就不要怪贫道替天行道了!”


    说完,手中桃木剑一扬,一张黄符擦过剑身由剑尖一挑,往林宛这边飞来。


    林宛抗拒着灵魂深处的巨大情绪,没有第一时间躲开,然而那黄符,飞到半路便自动掉落了。


    道士惊诧,立刻收起剑掐指测算,算到一半神色微变,不再理会林宛,快步往门外走去。


    林宛看着这道士急匆匆的背影,看到大门打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门口。他几乎和深夜的黑融合在一起,带着帽子,看不清脸更遑论表情,静静站在那仿佛一个冰冷的雕塑,却仿佛有着无限可靠的力量。


    原主那止不住的灵魂颤抖缓缓退去。


    林宛伸手,摸了摸胸口,微微一笑。


    那最初最初,让原主噩梦生生世世的背叛场景,也烟消云散了。


    门外,道士看着一身漆黑,几乎和黑暗归为一体的男人,警惕非常:“你是谁?!是人是鬼!别想在贫道面前装神弄鬼!”


    男人微微抬起头,月光下露出一角下颌:“人有善恶,鬼分好坏,你逢鬼必捉,可曾想过到底是积德还是造孽?”


    别墅的大门咔地一声关上。


    道士惊了一惊,回头快速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进不去了,贴在门上与眼前的男人对峙。


    屋里,林宛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马上,就深夜12点了。


    她灵力灌注脚底,用力踩踏着楼梯往二楼去。


    “哒、哒、哒――”上楼梯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


    和父母一起呆在二楼书房的高瘦少年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很厉害,但是他坚持语不成调、颠三倒四地说:“是他,肯定是他来报仇了,肯定是吴泗,道士没用,那个陈深差点死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哒、哒、哒――”


    脚步声上了楼梯,开始往这边走了。


    莫夫人崩溃,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莫先生脸色极其难看,看着手机上先是的零点,心脏紧缩。


    少年则陷入了自言自语,眼神无焦。


    “哒、哒。”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莫夫人彻底崩溃:“不是栋栋杀了你!你找罪魁祸首去!你要钱我们给你,多少都给!别来找我们了!我们也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莫先生捏紧了拳头没说话。


    三人崩溃的崩溃,精神紧绷的精神紧绷,气氛几乎凝冻。


    时间一秒一秒,过得无比漫长,一刻钟后,什么都没发生。


    “走……走了?”


    莫先生:“会不会是那个道士……”


    其他两人精神一振,稍微放松了一些,互相拉着手给彼此勇气,静静等着大师回来。


    林宛其实早就进来了,在书房看了一圈,找到了一本书,拉出来翻到某一页,平摊在桌上,然后看了一眼背对着她如临大敌的一家三口,出门。


    照例在地上留下八个字,直接从二楼飘到了院子里。


    外面,李冲陵仿佛完全没有动过,依旧那个姿势站在庭院里,而他的对面,是捂着胸口的那捉鬼道士。后者斜靠在门上,早没了初见时的威严与气势。


    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李冲陵仰头,望着她从天而降,脸上露出笑:“办完了?”


    林宛:“嗯,他们说愿意赔偿,先观后效,我们找下一家去。”


    李冲陵嗯了一声,扭身往外走:“走吧。”


    林宛跟上,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道士:“你把他打成这样了?”


    李冲陵:“反噬而已,我从不打人。”


    “那你打鬼吗?”


    李冲陵睨她:“恶鬼打,不听话的――”


    林宛双手抱胸:“不听话的怎么?”


    李冲陵:“没怎么,回去睡觉。”


    莫家几个小时后才发现林宛翻开的那本书,书本身有没有寓意他们没看出来,但翻开的那一页,讲的正是一个受害者的复仇。


    天亮后,道士问他们夜里所有细节,听完后,沉默许久,说:“就按你们承诺的办,赔钱,活人死人都赔。”


    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又开始不甘心的莫夫人张嘴想说什么,道士先截走了她的话:“他昨晚什么都没做显然是因为你们承诺了他,若是违约,只怕永无宁日。你儿子和他有欠债,既然能还债,趁早还了一劳永逸,免得连累未来福运、来世投胎。”


    莫先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那就赔!”


    道士捂着胸口,顺便也为自己讨要了这一晚的报酬。


    莫夫人敢怒不敢言,算一算,发现到头来还不如直接赔款,哪怕扣了一部分酬劳,道士的钱都足够再赔一户人家。


    与此同时,李冲陵又去找了宋律师,通知她再联系莫家试试,争取调解赔款。


    宋律师不明所以,但被他那双眼睛盯着,竟然不敢不从,只好拿起手机又去找莫家律师试了一次。


    起初对方态度十分强硬,不久后似乎得到了莫家的什么指示,口风立刻变了,十分爽快地表示同意按照宋律师提出的金额进行赔款。


    宋律师挂了电话都是呆滞状,盯着李冲陵看了一遍又一遍:“您是怎么做到的?”


    李冲陵:“讲道理。”说完,起身告辞。


    讲道理?


    宋律师一脑门问号地送他出去。


    林宛哈哈笑:“那今晚,去紫毛家讲讲道理。”


    莫家仿佛被狗赶着,上午刚确认赔款,下午立刻就联系了宋律师,急着落实这件事。宋律师虽然不懂缘由,但惊喜不已,处理完莫家这边,就立刻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林宛和李冲陵到紫毛家,打算给他父母讲道理时,这家人已经得知消息了。


    他们正在抱怨莫家,愤恨莫家背叛了他们这个“团体”。


    林宛一听就知道又是第二个莫家,把他们家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听了一会儿夫妻两人的对话,大致知道他们的经济条件和为人品行后,开始“闹鬼”。


    这家人比莫家还不如,莫家会求证会安装摄像头辨别是人是鬼,会以最快的速度请来有点本事的大师,他们家却完全不懂,林宛刚吓了夫妻一次,他们就觉得自己被鬼缠上了,又是烧纸又是念经,做了不少无用功。


    第二天夜里,林宛故意跳了一夜没去,然而紫毛父母依旧高度紧张,瑟瑟发抖,失眠一整夜。


    第三天夜里,他们以为鬼已经被他们通过烧纸钱烧经书送走了,安安心心准备睡觉,屋里的灯却突然亮了,而且是满屋的灯逐一点亮。


    男人小心翼翼地去关灯,关完厨房餐厅卫生间,走到客厅,发现灯又亮了,而且客厅墙上八个大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男人人高马大,却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


    除了紫毛家,剩下的黄毛家也是一样,不过林宛给他家稍微多加了点佐料,替吴妈妈出了一口当日被欺负的恶气;最后一家却是最特别的。


    林宛去了以后才知道,这家人是真的穷,而且那少年犯没父母,只有一个奶奶。


    老人管不住青春期的孙子,只以为孙子天天都在学校好好上学,出了人命才晓得,孙子哪里是去上学了,他不仅不读书还欺负弱小,害死了一个孩子。


    林宛夜里飘在这个狭小老旧的房间,看着老人看着孙子的照片抹眼泪懊悔,什么都没做,很快飘了出来。


    李冲陵疑惑地看着她。


    林宛:“这小子的帐,明日去牢里找他一人算!”


    李冲陵便知道恐怕这家老人不是恶人,没多说,抬步回酒店。


    就这样,林宛和李冲陵在这边待了小半个月,除了莫家,紫毛和黄毛家顽固抵抗了几天。林宛直接去了那三人呆的少年所,借着隐形,每夜轮流教训他们一顿。当初他们怎么打吴泗的,如今她就怎么打回去。


    尤其是紫毛,当时掐得吴泗几乎要断气,林宛也让他体验了一番被人掐脖子是什么感受。


    紫毛吓得直接病了。


    紫毛父母接到通知去看儿子。


    于是,黄毛家父母也得知了儿子被“鬼”打的事情。


    自己被鬼纠缠还会为了钱负隅抵抗,看到儿子被鬼追着报仇,他们就忍不下去了,听说莫家赔钱后再无小鬼纠缠,连忙回去联系宋律师,表示愿意接受庭前调解,愿意赔款!


    第227章 香魂一缕29


    宋律师是很莫名的,半个月前还口气强硬,态度让人气愤的几家,如今却主动愿意赔款了?


    而且都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深怕晚了几步,出什么意外一般。


    但不管怎样,既然愿意调解,而且都急着赔钱,她当然乐意之至,立刻着手准备各项资料。


    这方面的事情是宋律师的专业,李冲陵和林宛便不再管了。


    等结果的几天,李冲陵没有什么安排,想留在酒店修炼,主要是想让林宛修炼。


    但是林宛却想出去走走。


    “我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五年了,不想天天待了。”


    李冲陵听到这句话,把嘴边的说辞咽了下去,问:“想去哪?”


    “随便走走呗。”


    最后,两人逛了一圈周边的风景区,李冲陵逛着逛着,还收拾了两个作恶的怨鬼,旅游工作两不误。


    游玩结束还剩下两天,林宛走了一遍原主生前曾待过的学校、老房子……在老房子那边,听到了蔡家的八卦。


    原来,蔡远凡在那五年,福运亨通,公司越做越好,有了一定高度后,把蔡家彻底踩死了。


    他是私生子,对蔡家从来没什么感情,原先对原主说不怨,但内心还是怨的吧,功成名就后,看着走下坡路的蔡家,直接把他们踩到了泥里,包括那些曾对他冷暴力的兄弟姐妹。


    林宛听着这些从内而外都没有任何波动。


    李冲陵说了一直以来的感觉:“你比很多人都放得下。”


    林宛耸肩:“不该是这样吗?”


    李冲陵微微点头:“人一旦陷入执念,就很难走出来,放下容易,但放不下的人学会放下却很难。我见过很多痴男怨女,他们死后留念世间,若不被辜负便也罢了,很多人最终觉得被背叛或遗忘,然后心存不甘化作怨魂,继续纠缠下去。那天带你离开别墅,你对蔡远凡的态度,让我惊讶。”


    林宛飘在他身边,看着路两边的风景:“所以,你就不厌其烦地帮我们了?”


    李冲陵:“阴报阳报迟报速报,终须有报。”


    林宛:“天知地知人知鬼知,何谓无知?”一笑,“你要做那城隍爷?”


    李冲陵:“你焉知我不是?”


    林宛一愣,扭头去看他:“啊?”


    李冲陵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林宛聚集灵气踹他一脚:“骗我!”


    “你自诩机灵,原来也有被骗的时候?”


    林宛叉腰怒:“我信任你啊!”


    李冲陵愣了愣,又一次露出笑容:“嗯。”


    宋律师走完最后的流程,大大松了一口气,正想要联系李冲陵,却发现没有他任何联系方式,烦恼该怎么把人通知到位,正在念叨的人自动上门了。


    人一来,似乎就知道一切,直接问她:“事情都了结了?”


    宋律师总觉得李冲陵有些说不出的地方,尽管职业病让她想要探究,直觉却劝住了自己:“是,都办妥了,相关的资料我会快递给孙姐,款项也确认到位了。”


    李冲陵道谢:“麻烦了。”


    宋律师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问:“孙姐还住在道观吗?她要出家?李先生,孙姐孤身一人,经历悲惨,的确容易寄情宗教,只是……那些钱是她的养老钱――”


    李冲陵:“多虑了,正清派不收鳏寡孤独经济贫弱之人的钱财,赔款到账,她该下山买个新房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宋律师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您帮我给孙姐带个好,回头搬了新家,我过来祝贺。”话语间还是有不放心。


    李冲陵不介意,甚至冷淡的面色暖了几许,点头应下,带上这次可以带走的资料,直接走了。


    一人一鬼回到山上正清派,就发现众人的心情非常好。


    朱虚文兴冲冲地对李冲陵说:“师叔,吴妈的赔款全都到账了!好大一笔钱!够买一套新房还不用贷款!”


    吴妈妈脸上也有了一点喜色,抱着怀里的小狗,看向李冲陵:“我想过了,我也不想住在多好的房子里,挺喜欢这山上的日子的,我就在山下买个房子,便宜又离大家近,有事没事上来串串门,大家下山了也可以来我家做做客。”


    朱虚友立刻说:“好啊!我以后下山就有地方住了!”


    贾冲凡瞪他一眼:“一天到晚下山浪荡!迟早要把你关起来抄七八十遍经书定定性!”


    朱虚友连忙闭上了嘴。


    骂完弟子,贾冲凡立刻换了一张笑脸看向师弟:“师弟啊,你觉得怎么样?我看不错,山下买个院子,院前院后种上花花草草,以后女善客有小狗看家,开门有花,偶尔上山进个香火,来说说话,这日子不是挺美?”


    李冲陵看向林宛。


    贾冲凡脸僵了僵,心道,这女鬼本事还挺大,竟然让他这好师弟都要征询她的意见。


    林宛看向不停对她点头的吴泗,笑:“是挺好的,离开伤心地,这里的人都挺善良,也算有了伴。”


    李冲陵便说:“师兄结交广阔,那就好事做到底,帮她找个如你所说的院子吧。”


    贾冲凡想到能把人送走,虽然不情愿还是假笑着应下了。


    吴泗高兴地跳起来,冲到林宛面前抱住她:“太棒了!林姐姐我好想你哦!”


    李冲陵扭头:“叫阿姨。”


    林宛:“李冲陵你烦不烦!”


    吴妈眼睛一亮,眼睛死死盯着李冲陵说话的地方,她知道,那里肯定有她的小泗。


    自从李冲陵离开以后,她便以为孩子跟着走了,因为不管她怎么哄怎么叫他,他再也没有碰一碰她,告诉她,我在。


    林宛看到吴妈的反应就猜到了,摸摸吴泗的头:“看来你做得很好哦?怎么样,你妈妈这段时间有改变吗?”


    吴泗眯着眼睛点头:“虽然夜深的时候还是会难过,但是白天的确越来越好啦,有一天,早上出门看到花开了,她还笑了!”


    李冲陵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的冷淡微微化开,将手里的资料递给吴妈妈:“剩下的资料宋律师会快递过来,至此,这桩事彻底了了。”


    吴妈妈抱紧了资料袋,眼睛慢慢发红,最终落泪:“谢谢,谢谢。”不停地说谢谢。


    贾冲凡的动作非常快,没过几天,就找到了一个山下的农家院子,为了让自家那个败家师弟满意,买下院子后,他命令所有弟子下山去帮忙收拾房子庭院。


    吴妈妈感激不已,从此把道观里的大家当成了最信任的朋友、小辈。


    李冲陵让她不必如此:“道观不是纯做慈善,帮你至此是因你儿子和林宛的功德善心,日后你好好过日子,道观也不会再多帮你什么了。”


    吴妈妈不停点头:“我明白的,你们帮我至此已经是大恩大德,我会行善积德,为小泗和林小姐祈福的。”


    她的确是这么做的。


    生活安定下来后,吴妈妈手里还有一笔钱,她也不挥霍,在道观遇到真正家庭艰难的人,便出手帮一把,她给的钱不多,只是点滴资助,让这些人不至于活不下去;她开始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生活,给那些一直坚持私信、留言关心她的网友发自己种的花,养的小狗;她也给曾经帮自己炒作的网友打了一笔钱,无论他当时出于什么目的,他帮了她,她就回报一分。


    吴妈妈用钱用得很小心,一笔一笔,都不多,不吝啬也不挥霍。


    后来她对接上了几个学生,他们家庭贫困读不了高中,她就资助这些学生念书,几年之后,收到了几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收到第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回了一趟老家,还是朱虚文朱虚友陪她去的,这两人喜欢热闹,又名正言顺能下山,就立刻跟着跑了。


    贾冲凡看在这些年吴妈在山下接待弟子们免了道观一大笔差旅住宿费,睁一只眼闭只一眼。


    吴妈回去卖掉了那套充满了一家人回忆的房子,把所有丈夫儿子的东西都搬回了农家小院。


    卖房的钱,她一部分留着养老改善生活,一部分继续做好事。


    吴泗一直一直陪着他妈妈,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身上突然一道金光闪过,再一回神,已经到了黄泉路上。


    吴妈买下房子一切安定后,李冲陵背上运动包再次出门。


    贾冲凡问他:“这次去哪?哪儿又出事了?”


    李冲陵:“无事,我去趟海上。”


    贾冲凡不解,但他不过问师弟太多事,摆摆手:“有事我联系你。”


    李冲陵背着那个黑色的包一路坐动车、轮船,来到了东边某个岛,找了一艘做海钓生意的渔船,算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出海。


    这边的海,碧蓝碧蓝的,美丽又充满力量,蕴藏着无限的奇妙与危险。


    渔民和他说这里的特产海鲜,说海钓的种种经历,李冲陵静静听着。


    到了最远处,渔民说不能再往前了,李冲陵打开运动包,掏出了包里的黑匣子。


    他看向林宛。


    林宛望着这个骨灰盒。


    渔船在海浪里摇啊摇啊,风很大,阳光很烈,林宛被晒得有些灵魂发烫,透明的魂体仿佛要看不见。


    “撒了吧。”她说。


    李冲陵打开匣子,对着船外一扬……


    渔民被吸引了目光,跟着看向船外,但海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林宛望着海面,骨灰洋洋洒洒掉落的地方,彻彻底底放松了。


    李冲陵抬手,将她拉到了身前,固定在栏杆和自己之间,这里正好一片阴影,没有明晃晃的太阳,她的魂体都凝实了很多。


    林宛:“你能碰到我?”


    李冲陵:“想碰,自然是能的。”


    林宛:“你以前没说过。”


    李冲陵:“以前不需要。”


    林宛:“……”


    “现在需要了吗?”


    “被太阳暴晒着,你不难受?”


    他为了不让渔民觉得奇怪,说的话很小声,又因为两人这个姿势,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耳语。林宛不自在地趴到栏杆上,不理他了。


    李冲陵也不再和她说话,双手撑着栏杆,一路给她遮挡太阳。


    回程上岸,林宛的心情变得如天气一般明媚,她兴致颇好地问李冲陵:“以后去干什么?”


    李冲陵扭头看她,勾唇:“跟着我捉鬼去吧。”


    林宛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啊!正好我还没见识过呢!”


    …………


    十年后。


    某市机场。


    一个精英打扮的年轻人牵着一个明媚女子从机场出口出来。


    女子只背了一个小包,年轻人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放着一个包,份量不轻。


    两人的表情不是那么轻松,或者说,从走出出口那一刻,年轻人的表情就愈见凝重,身边的女子时不时看向他,眼含担忧。


    两人牵手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迎面走来一个穿运动套装的男子,和年轻人差不多的年纪,面色冷淡,眼神淡漠。


    两方相遇在大厅。


    年轻人缓缓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亲爱的,怎么了?”


    女子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李冲陵对眼前的成熟青年露出一个笑,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感情,看人的视线又透又凉,但是这一笑,却又让人如沐春风,仿佛之前被他看透的感觉都是错觉。


    青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如同当年那个小少年一样,死死握紧了手里的行李箱,眼眶发红:“她……来接我吗?”


    李冲陵的笑转瞬即逝,但面上也没那么冷漠,回:“嗯,十年不见,还好吗?”


    成成无意识地用力抓紧了妻子的手,眼里有泪,脸上却都是笑:“好,我很好,我大学毕业了,在国外找了工作,遇到了喜欢的人还结婚了。这次回来,我会接手家里的公司,那本该是妈妈的产业,我……我觉得我不能放弃。”


    林宛说:“没有关系,只要你去做自己喜欢做的就行,那不是我的产业,也不是你的枷锁。”


    李冲陵转述。


    成成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溢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语不成句:“我……我知道,但是我想证明我可以……不用那些所谓的……所谓的福运,我本来就可以!我也喜欢这些,我喜欢的!”


    林宛伸手,去摸儿子的脸颊,替他擦去眼泪:“喜欢那就去做吧,追求的事业的时候,别忘了身边的人,小姑娘很漂亮,好好对她。”


    成成猛地摸脸,低低地叫:“妈――”


    李冲陵:“你的妻子很漂亮,希望你好好对她,只要你喜欢做这些事,你妈妈都支持你。”


    成成已经快三十了,这十年在国外经历了无数,此刻却突然在机场大厅哭得泣不成声。


    身边的妻子不知所措,紧紧抱住他安慰:“怎么了?是妈妈的故人吗?”


    成成看向妻子:“回家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女子点点头,担忧地看着他。


    成成抹了眼泪,看看边上的虚空,又看李冲陵:“我妈……这些年好吗?她都在哪?做了些什么?我现在要回自己的房子,你……你们……可以一起过去坐一坐吗?”


    李冲陵看向林宛。


    林宛看着哭成孩子的成成,心软点头:“去他家吧,这里人来人往不太方便。”


    一直到进了家门,成成的妻子都在怀疑自己听到的事情,三观震裂,她甚至怀疑自己的丈夫被眼前的男人骗得团团转。


    她警惕地陪着不停落泪的丈夫,陪他坐在沙发上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聊天。


    对人充满了戒备的丈夫对这个男人几乎言无不尽,即便是国内的公公、外公外婆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他对自己的父亲、外公外婆形同陌路,甚至这次回国就是想要拿走他们手中的产业。


    成成暂时顾不上妻子的怀疑,只殷切地看着李冲陵:“我妈呢,这几年她过得怎么样?”


    李冲陵把吴泗母子的事大概讲了讲:“之后便与我一起,做一些去秽除恶的事。”


    成成问:“以后,一直这样吗?她会一直在吗?还是……还是……像其他人一样……”


    李冲陵:“终会走的,你也莫留恋,这两次于你已经是额外的照顾,世上丧母幼子很多,你已经是独一份。”


    成成失落低头:“我知道。”


    “记住她对你说的话,她才能安心;一直记得她,她便一直活着。”


    林宛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成成坐在那,只觉得身前突然传来一阵压力,没有温度,仿佛空气凝结,但他又能感知到那个动作是什么。


    是拥抱。


    妈妈抱了他。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伸手抱上去:“妈,我会记得你的,会一直记得。”外公外婆爸爸都忘记了你,但是我一直记得。


    成成的妻子惊诧又戒备了整个过程,但直到这个奇怪男人离开,都没见他提出和钱有关的任何事情,仿佛真的只是来看一看成成,而不是一场大诈骗。


    李冲陵和林宛走出门,想到成成的妻子怀疑世界的表情,调侃林宛:“你儿子恐怕不好对媳妇解释来龙去脉。”


    林宛摊手:“那就是这小子自己的事儿咯。他不隐瞒老婆,那必然能让老婆理解这件事,不然也太没用了。”


    “如今,你的遗愿算是都了了吧?”


    “了了,了无心愿。以后天涯海角,跟着你走了。”


    “那就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楼,成成趴在阳台看李冲陵闲庭信步地往外走,看着看着,不见了人影。


    “他到底是谁?”妻子满是疑惑地看着他趴在阳台的背影。


    成成转过身,看向妻子:“还记得我那一箱子的礼物吗?”


    “你妈妈送的那些?”


    “是,那是十年前,他帮我妈送过来的,十年了,他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过。”


    “十年前……十年?!你妈妈不是――”


    “对,我妈二十年前过世的。”


    第228章 正邪不两立


    颜华回到情女部时,林宛已经走了。


    这一世她灵魂状态在幻境飘了太久,地府的林宛看着儿子成家立业,看到儿子在那三人面前为自己伸张正义,所有的不甘怨愤最终平复,消除执念后便自行离去了。


    扬言要绝交三百年的颜修和颜清依旧谁也不理谁,从两个方向跑过来迎接她,一个说:“你回来了!”,一个说“姐我好想你!”。


    颜华逗颜清:“这么冷淡,是还怪我收了你的权限禁了你的能力?”


    颜清立刻说:“我没有!”说完,表情别扭,憋出一句:“我也想你。”


    颜修毫不留情地哈哈嘲笑他。


    颜清怒瞪他。


    颜华一手一个拉着人往里走:“一个个斗鸡似的,不能好好相处吗?”


    颜修:“绝交!”


    颜清:“不能。”


    两人对视一眼,哼地一声,不约而同别开头。


    颜华看得好笑不已,看向颜清:“你没发现自己比以前幼稚活泼了好多?”


    颜清身子一僵。


    颜华又看向颜修:“绝交?是谁之前事事听他的话?你们要是真不喜欢对方,我送一个去情女部?”


    她假做思索状:“颜修熟悉情女部,要不你过去待一段时间?”


    颜修震惊,伤心不已地看着颜华:“姐――你不要我啦!”


    颜清瞟他一眼:“也不是不能好好相处,现在挺好的。”


    颜华笑眯眯地看过去:“是吗?”


    颜清撇开脸:“嗯。”


    颜华又看向颜修:“那小修呢?不喜欢颜清吗?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不勉强,可以让他去情女部看看,说不定还能把那边的空间改造一下。”


    撇开脸的颜清僵硬了,他觉得颜修那个没心没肺的肯定幸灾乐祸。


    “啊?还……还是不了吧……”颜修偷偷瞄对面,支支吾吾,“我也觉得挺好的……”


    颜清意外看过来,正好对上偷偷瞄他的颜修视线。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颜华暗笑不已,把两人的手拉在一起:“既然如此,作为刚才吵架的惩罚,你们两个手拉手去面壁,我说停才可以分开。”


    两个少年手拉着手,全身僵硬地看着对方。


    颜华伸手抱住扑上来的滚滚,不理会他们了。


    她自己打开系统,把怨女部这段时间的情况了解了一遍。颜清和颜修做事还是很干脆利落,一个动脑,一个干活,虽然闹了矛盾但不耽误正事。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两人合力解开了七个怨女的执念,把她们送进了轮回。


    看完这些,抬头瞟了一眼依旧全身僵硬相对而立互不相看的两人,她一边撸着滚滚的毛一边翻看怨女在册名单,寻找下个任务对象。


    面壁思过的两人起初谁也不理谁,后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说话。


    一个说:“你先嘲笑我被主人惩罚。”


    一个说:“我来安慰你你不识好人心。”


    “没看出来。”


    “爱信不信。”


    又过了一会儿。


    “我处理不了这些女鬼,你可以。”


    “你人也不是很坏,一个人去情女部太惨了。”


    “你……心地也不错……”


    “你的确比我聪明……”


    颜华看他们越说心气越平,终于喊了停。


    “看来人世幼儿园的办法还是很管用嘛,不吵架了?”


    颜清撇嘴,又正经了神色:“这次是我的错,放心,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他从幻境跟着颜华时就桀骜,来到了怨女部虽然心有震撼却依旧觉得自己是仙界仙器,心中有一股自傲之气,所以擅自做主擅自动用金手指,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如今颜华一阵连消带打,彻底磨去了他的棱角,也调和了两人的关系。颜修是个热心肠的天真傻白甜,甜得一般人都会心化,颜清被感染是早晚的事。


    “那我走了,两人一起照顾好部门和滚滚。”


    “好的。”


    “姐再见!”


    等她人消失了,颜修突然反应过来,问:“诶?姐去了哪个世界,做哪个任务啊?”


    颜清点开系统屏幕,调出一份档案:“这个,陆无衣。”


    颜修顾不得询问他怎么能调用自己的系统,连忙抬头看。


    陆无衣,西湖六桥山庄的大小姐,父亲是六桥山庄庄主陆贤章,母亲江湖人称三娘子,出身嵩山派,外祖乃嵩山派长老。上有一个哥哥陆承一,自小被按照山庄继承人教导,为人稳重老成,做事一丝不苟;下有一个稚龄弟弟,调皮捣蛋,混世魔王。


    陆无衣性格介于哥哥和弟弟之间,大事上懂分寸,生活里无忧无虑,任性自由。


    六桥山庄坐落在西湖边,门派内有近百位弟子,庄主陆贤章广结各界好友,江湖侠士、文人墨客都能和他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他经常和朋友们在西湖边赏景论剑,谈古说今,日子好不快活。


    如今的江湖大面上是挺平静的,各方势力互相制衡,各自为盟,没有什么一统江湖的武林盟主,反而是地缘相近的势力互相结盟,而几个联盟又视情况各通有无,时而合作时而明里或者暗里冲突打架。


    六桥山庄的兴起自陆贤章开始,他早年和山庄一样,寂寂无名,江湖不曾听闻什么有关的传说,二十几岁出门派历练,以一人之力挑了一个水寇窝,名声大振。江湖侠士有了名气自然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切磋比武一探高低,然而陆贤章却是个真厉害的,无论谁来挑战,十之七八都是他赢。于是,六桥山庄陆贤章的名号就闯了出去。


    到了陆无衣这一代,江湖无人不知六桥山庄,也对刘桥山庄飘逸灵动、精妙高深的剑法羡慕推崇不已。


    陆贤章是个天才,他自创的云松剑法从西湖九里云松中得到灵感,一招出,江湖动,直接扰乱了当年的江湖排名,异军突起,无人可挡。


    而如今,他广交天下好友,朝堂庙宇、江湖街坊都有他的至交,江湖上的人遇到了什么事,请别的联盟势力可能被扒掉厚厚一层皮,散尽家财麻烦还不一定得到解决;但只要立场正当,去求六桥山庄,不仅无需过大的代价还能顺利办完事情。


    六桥山庄只有姻亲没有联盟,却仿佛脱然在江湖众多联盟之外,成了江湖的一片桃花源。


    然而这片安详之下,仿佛传奇一般的陆贤章却对子女教育颇严,他对下一代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六桥山庄有如今的地位全凭他的武功实力,所以作为他的子女和弟子,练功决不能松懈。


    也因此,即便是混世魔王的小儿子,一手剑法也远超同龄人。


    如此的世外桃源,人人想入门拜师,倒台却在一夕之间。


    这片江湖,不仅有各个联盟、山庄、门派,还有一个魔教。


    自古以来所有的江湖,总存在这样一个魔教。天地有阴阳,江湖自然也有正邪,既然一方自认为正,另一方便是邪了。


    魔教本不叫魔教,而是叫诛魔教,地处四季如春,家家有花的大理,咋一听,以为是第二个六桥山庄。


    实际却处处都是幽默讽刺。


    诛魔教不诛魔,反而里头都是多年来在江湖兴风作雨的魔头;大理四季如春,却不再家家有花,反而是十室九空,百姓不是逃走了就是落入魔掌死了。


    江湖正派与魔教势不两立,互相敌对了至少二十年,然而正派始终难以一统,而魔教虽然死伤不断,却年年有恶人加入。


    而这些恶人,几乎都是江湖人杀亲灭门的大仇人。


    于是,二十年下来,正邪不两立,两方仇恨到了刻骨溶血的地步,哪怕走在路上有人说一句“魔教”,听到的人都要骂一句“魔教之人不得好死”才算解气。


    陆无衣十六岁那年,家中哥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陆承一三年前出门游历,归家后,在长辈的撮合下认识了峨眉派的女弟子顾慧云,两人都使剑,刚认识不久便痴迷于剑法探讨,日日在西湖边互相切磋,切磋来切磋去,切磋出了小儿女感情。


    顾慧云性格大气沉稳,本质剔透,很适合山庄长子陆承一,陆贤章夫妻欣然应允这门婚事,并积极为儿子张罗起来。


    六桥山庄要和峨眉派联姻的消息也在他们的放任下传遍了江湖。


    峨眉派都是女子,鲜少掺和争端,六桥山庄人缘极好,于是消息一出,整个江湖都是有志一同地恭喜祝贺。


    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大婚前一周,江湖上突然传出陆承一夺人之妻的传闻,传言中,顾慧云的未婚夫有名有姓有来历,言之凿凿,不像作假。


    陆贤章连忙派人去调查,又联系了峨眉派询问情况。大婚前三天,各方消息汇集在手中,陆贤章下令婚礼继续。


    这场婚礼很盛大,整个江湖有名有姓的都来了,只不过,流言难挡,陆无衣不过走在自家小路上,都听到了江湖人士谈论哥哥嫂子的私事,言论不堪让人气愤。


    陆贤章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婚礼第二天请宾客用饭,特地解释了顾慧云所谓“已经定亲”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亲事非要说有呢,的确是有的,只不过这是顾慧云早年在家时两家邻居父母玩笑说定的娃娃亲。后来顾慧云家中出事父母双亡,这邻居也没有出手相助未来的儿媳,而是任由峨眉派接走了孤女,此后十几年不闻不问,还在村里为自己的儿子寻摸亲事,据说在顾慧云来杭州之前,那男方家已经去相看媒人介绍的姑娘了。


    两家无媒无聘,没有任何信物,也不知为何,时隔一年多,这人却在顾慧云成婚前跑出来说起早已没了影的定亲。


    一番解释,总算平息了纷纷扰扰的流言,陆家的信誉威望在那,信六桥山庄的人更多。


    陆贤章安心下来,开始琢磨着把山庄缓缓交给长子,待一切交接完,他便可以不理俗事,专注赏花喝茶,舞剑看景了。除了担负大任的陆承一,其他人都笑哈哈地表示非常期待未来的日子。


    一周后,顾慧云传说中的未婚夫暴尸街头,六桥山庄延迟一周才得知消息,早已不可考案发现场到底什么情况,那人又是怎么死的。江湖传言则都说这人死于一剑毙命。


    剑,最有名的就是六桥山庄、峨眉派了。


    陆贤章心中有些不安稳,立刻约束年幼的陆无衣和幼子这段时间不要出门,自己则派了人想去查一查这个案件。


    陆承一大婚在秋天,婚后一月就到了中秋。


    中秋前几天,江湖上突然爆出一个消息:有人曾看到陆承一出现在大理。


    陆承一曾经游历江湖三年,到处走走看看不是不可能,但是为什么去大理?那地方是所有江湖正派的禁忌之地。


    有支持者觉得口说无凭,这类人占了大多数,很快掩盖了质疑的声音。


    中秋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大喜事,五岳盟捉住了追缉五年的采花贼柳无心。


    柳无心做的恶事如其名,不仅糟蹋弱女子,糟蹋完后,还会挖她心脏就地烹饪滋补,做的事简直人神共愤,五岳盟有不少低微女弟子遭到他的毒手。


    柳无心伏诛,整个江湖都鼓掌叫好,大快人心。当时五岳盟是在闹市下套捉的人,人死后,惯例搜索柳无心身上的东西,结果搜出了一封信,血迹斑驳的信件,依旧可见落款是陆承一,名字边上还有一枚被血染了半边的私印。


    在场众人哗然。


    中秋节,五岳盟带领众江湖人士逼上六桥山庄,一路而来,聚拢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到了六桥山庄时,群情激奋的江湖人几乎把整个山庄都包围了。


    而这一天的行路,越来越壮大的队伍里,风向一天几变,到了山庄门口时,一切已定案。


    “我女儿被柳无心这个畜生奸淫挖心,陆承一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和他称兄道弟!”


    “我亲眼看见过受害女侠的惨状,陆狗贼竟然自甘堕落和魔教为伍!不寒而栗啊!”


    “他和柳无心一口一个兄弟,谁知道他有没有干过一样的事情!”


    “魔教最为排外,他要是没做过,怎么会进了大理?”


    “六桥山庄养出这么个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早就说这地方藏污纳垢,以前毫无名气,陆贤章突然名声大噪,谁知道他是修炼了什么魔功?”


    “三娘子当年也没那么正义,我师叔当初就死在她的手下,我小时候跟着师叔长大,他性格最敦厚老实,结果因为三娘子误杀,死后还背了骂名!”


    “这种魔头夫妻,能教出什么好东西!他们那女儿上街无故伤了我侄子,那个幼子更是横行无忌无人敢惹,杭州的百姓受陆家之苦久矣!”


    “这些年多少人敢怒不敢言,陆贤章到处收买人心,有谁反对就被打成心思狭隘的恶人,我真是受够了!”


    “我早就想说了,我们都是江湖人士,只有他天天和一帮狗官喝酒喝茶,之前那么多兄弟被朝廷捉拿,焉知不是他告的密!”


    “前有未婚夫一剑毙命,后有这勾结魔教种种事迹,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这陆家就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陆家果真是全家狗贼,还等什么,直接冲进去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冤魂报仇!”


    “这山庄的人没一个无辜的!山庄弟子眼高于顶,实际上不知道沾了我们多少亲人鲜血,我一想到曾经对他们笑脸相迎,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去给我爹娘赎罪!”


    “错的不是我们,是陆家!若是不灭叛徒陆家,谈何灭魔教!”


    “这些年看着我们把这衣冠禽兽供为上宾,不知道魔教怎么嘲笑我们江湖正道!”


    “何必废话,魔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杀――”


    “杀――


    第229章 正邪不两立2


    在剿灭六桥山庄前,江湖人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们这群人可以集结得这么快,力量可以这么大。而所谓的名门正派,江湖第一剑,到了他们面前,也不过如此。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湖人士说起陆贤章,说起云松剑法,都要说一句:浪得虚名。


    那天是中秋,陆家全家其乐融融地赏月吃月饼,山庄里的弟子们也聚在一起喝酒吃宴,一直闹到大半夜。


    夜深了,闹完的众人皆沉沉陷入了梦乡。


    变故便发生在万籁俱寂的后半夜。


    原本想等到白天再上门讨说法的江湖人,在不断升级的揣测中,对六桥山庄的憎恨一夜之间到达了顶峰,仿佛这个山庄里的人个个都青面獠牙,邪恶非常。


    群情激奋之下,有人率先冲向了山庄,原本带队的五岳盟都控制不住局面,不得不跟着冲了进去,遵从集体行动。


    这是一场惨烈的屠杀,毫无准备的六桥山庄几乎是徒手遇到了手持武器的江湖众人,警觉惊醒的陆贤章握剑出来想稳定局面,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一知半解,面对成百上千人早已定下的罪名,他说什么都成了狡辩推脱,竟是百口莫辩。


    昔日的青衣白玉剑,在这个满月之夜染满鲜血,剑客清朗之风消失不见,只剩下亲眼看着妻儿被残忍杀害的疯狂与愤怒。


    悲愤的陆贤章拼尽了一身功力,狂杀数十人后,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山庄的血顺着庄子里的溪流往外淌,晨起浣纱的附近百姓看到鲜红的溪水吓得尖叫,惊醒了整片西湖。


    颜华有意识的时候,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只是轻轻呼吸一下,都觉得耗费了全身的力气,牵扯出胸口密密麻麻的痛。


    清晨的阳光缓缓撒在她的脸上,她四肢发冷近乎一具尸体,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泡在血水里的指尖动了动,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陆无衣了,没有进入她任何一个人生片段,直接来到了她人生的终点。


    日光越来越强烈,若是从前,山庄将在这个秋阳中渐渐醒来,然而今天,这里依旧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一座巨大的墓。


    “这就是江湖正道啊。”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声感叹,满是怜悯。


    又过了一会儿,山庄里缓缓漾开箫声,是一首安魂曲。


    陆无衣咬牙,拼尽全部力气抬起手指,一根、两根――半个手掌未曾抬起,最终无力落下。


    她沉重地喘息,胸口仿佛一个破洞在呼呼地灌风,撕拉着伤口,痛得人眼前发黑,几乎要彻底死过去。


    避开鲜血小心踩在一块地砖上的男人敏锐地发现了异动,迅速凝目看去,箫声陡停。


    “咦?”


    皂色靴子踏上血水走到了陆无衣面前,发出一声惊叹:“竟还活着?”


    陆无衣费力地想抬头去看他,只看到皂靴之上是月白的长袍下摆,她视线模糊,只看得清颜色,看不清花纹布料,她想说话,嘴未张开,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月白长袍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微弯腰,将人翻了个身,欲伸手,又缩回,脱下长袍将人完全裹住,轻轻松松抱起她,朝着庄外走去。


    他们离开不久,发现异样的附近村民结伴跑上了山,看到山庄尸横遍野,惊骇莫名。


    是夜,未来得及收尸的六桥山庄突然大火,将里头的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


    六桥山庄一夜被灭传遍江湖,不等人们诧异莫名,那参与的侠士们便率先解释了来龙去脉,将陆家勾结魔教的证据分析得头头是道,高喊着正邪不两立。原本与陆贤章交好的朋友,群情激奋之下都默默闭上了嘴,不敢多言怕引火烧身。


    有那当机立断的,当即声明与六桥山庄断绝关系,甚至反水说起和陆贤章相交种种,提供六桥山庄任何可能通魔教的证据线索。


    整整好几个月,六桥山庄都是江湖内外的高热话题,陆家上上下下做过的恶竟是越数越多,比魔教都不遑多让。


    昔日陆大侠,如今人称陆魔头。


    虽然已经亡故,却比魔教教主还让江湖正道唾弃厌恶。


    江南的街市,最是繁华,人来人往,吴侬软语,充满了南方特有的精致纤柔。


    客栈的小二端着药汤小心又快速地跑上楼,敲了敲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房门:“客官,您的药汤煎好了!”


    门内没有什么声音,但没一会儿,房门就在小二的预期中打开了,一个银白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出现在门前,伸手接过托盘,笑着道谢:“多谢。”同时将打赏的碎银子递了过去。


    小二喜滋滋地收下道谢,脚步轻快地走了。


    男子一手托着药,一手关门,转身往里走,进了内室,将托盘放到桌上,探手在碗沿试了试温度,似是觉得可以了,直接端起走到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女子,眼睛紧闭,看不出半点生机。


    男子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正打算喂药,突然感觉手下动了动。


    他抬眼。


    陆无衣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从一无所知,到渐渐感受到有人在给她喂药、擦脸。好几天,她尝试着睁开眼,却感觉眼皮如有千斤重,不管怎么努力都徒劳无功。


    直到这一次,她感觉那人又要开始给自己喂药了,努力想睁眼……


    刷的一下,一片白光进入了视野。


    她眨眨眼,看着床顶,确认自己醒了,又扭头去看四周――


    视线对上了一个俊秀如玉的男子。


    “你醒了?!”男子脸上露出一道欣喜的笑容,顿时如春花绽放,烂漫无暇。


    陆无衣张嘴,发不出声。


    p;??“别急,你受了极严重的伤,刚醒嗓子还没开,我给你倒点水。”


    说着,他把药汤放在一边,快步去倒水。


    陆无衣的视线跟着他,在他倒水的时候又看了看四周,凭借原主的常识,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客栈的客房。


    男子端着水过来,小心喂她:“你伤还没好,小可冒犯了。”


    陆无衣垂眼喝水,没有做声。


    喝了几口水,嗓子舒服了许多,她用尽力气,说了两字:“谢谢。”


    男子笑着摇手:“救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屠,应该的,应该的。”


    陆无衣觉得眼睛沉沉,又想要昏睡过去。


    男子连忙端起药汤:“先别睡,把药喝了。”


    陆无衣挣扎着睁开眼,忍着漫长的苦味,一口一口喝下了药汤,刚喝完,就再也熬不住,彻底昏睡。


    男子拿起床头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端着空碗起身离开。


    自第一次醒来后,陆无衣开始断断续续地清醒,有时候只是一小会儿,有时候能坚持半个甚至一个时辰,若是遇到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和男子说上一两句话。


    男子自称江知白,初入江湖,听说六桥山庄的大名后,特意来到西湖准备拜访,谁知道清早到了山庄,却看到如此惨状。


    陆无衣询问自己的伤势,他说得头头是道,竟十分懂医术,在她疑惑之中,江知白解释她的伤都是他亲手治疗的。


    说到这,江知白一脸的不好意思:“事急从权,对姑娘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陆无衣反而一脸平静,毫不在乎:“能得蒙相救已是我的运气,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江知白闻言好奇地抬眼观察她,不知领会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笑着转移了话题。


    陆无衣身上有四处大伤口,致命伤在胸口,临近心脏。差点死去的主因是失血过多,若没有动弹那一下被江知白发现,她坚持不了一刻钟就会真正成为一具尸体。


    如此大伤元气,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想要养好身体,需要不少时间。


    陆无衣不觉得一个陌生人能为自己一直停留在这个客栈,何况他也说过,步入江湖就是为了历练,被她绑在这个地方寸步难离必然违背了初衷。


    她回顾了所有的亲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哪一个值得信任,只能说以往最亲近的就是嵩山派的外祖和舅舅。


    她询问江知白可知外面情况。


    江知白反问:“姑娘想打听哪方面的,我帮你去留意一下。”


    “我家中……如何了?”


    江知白对这个很清楚:“我带你回来后,找时间回去了一趟,山庄众人都在那,我便直接点火烧了。”


    “烧了?”陆无衣惊讶。倒不是惊讶火烧山庄,而是惊讶,看上去挺单纯的人,出手这么利落。


    江知白:“山庄除了你无一生还,名声又一落千丈,若不这么做,待那些疯魔的江湖人再次上头,难保不会返回来做出更多侮辱之事,如此,还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净。”


    “况且,”他看向陆无衣,“你还活着的事情,暂时不可外泄吧。”


    陆无衣微弱地点头:“恩公想得周到。”


    江知白爽朗地笑:“不要叫我恩公了,我肯定比你大,你叫我江大哥便可。”


    陆无衣从善如流,改了称呼。


    “那,你知道我外祖家……怎么样了吗?可有被牵连?”


    江知白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陆无衣若有所感。


    江知白的犹豫极其短暂,下一秒就与她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你外祖家已经和陆家切割了,嵩山派声明自己同样遭六桥山庄所骗,痛心疾首表示魔教众人以及和魔教勾结的人都应该人人诛之。”


    陆无衣心头闪过剧烈的难过,面上却一片平静。


    江知白多看了她几眼,确定她的确情绪平静,这才放松了神情。


    陆无衣突然问:“你为何救我,所有人都说六桥山庄勾结魔教,你不信?”


    江知白笑了一下:“我自然是不信的。”


    陆无衣:“为何?”


    江知白点点自己的脑袋:“我有脑子啊。”


    陆无衣起初以为江知白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可能心底比较良善所以救了他,但慢慢接触下来,却觉得这人偶尔会出乎意料,和外表并不完全一致。做事果断干脆,也不人云亦云,不像个老好人,倒是个有主见的。


    这样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她不敢完全信任,目前又全依赖着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自己拖累了人,一日挨一日地过着,认真用药好好休息,拼命努力希望早点好起来。


    江知白却仿佛十分有耐心,这天字一号房几乎被他包下来当成了自己家,每日拿着一管箫一身白衣出门,到了陆无衣用药时间就准时准点回来,或给她喂药,或给她处理身上的伤口。


    处理外伤的时候,难免要解开陆无衣的衣裳,陆无衣一脸平静,甚至垂着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江知白却有些手抖,忍了忍,没忍住。


    “你闭眼。”


    陆无衣:“?”


    江知白拉着一角纱布:“闭眼,不然我保不准用错药。”


    陆无衣:“你是个大夫。”


    江知白抬眼用上目线看着她,极其无辜:“我不是啊,我只是略懂医术,你是我第一个救的人。我以前只给自己和养的小狗上过药。”


    陆无衣:“……”


    第230章 正邪不两立3


    江知白说自己的医术只做过兽医,陆无衣却觉得他的医术非常不错。


    身上的伤本是致命伤,她是活不下去的,只因为在临死之前被他发现,这条命竟真的被他捡了回来。


    她可以简单下床走几步路的时候,站在窗口往外瞧,发现自己竟还在西湖边上,这一片地,太熟悉了,哪怕闭上眼她都知道出了客栈百步外有个折柳亭,亭子隔湖相对有个山庄,那便是六桥山庄。


    她曾来客栈对面的烟雨楼吃饭,烟雨楼最有名的一道菜便是西湖醋鱼,是山庄的大厨做不出的美味。烟雨楼下是西湖边最热闹的坊市,到了集会日,更是热闹非凡。


    家里的弟弟最喜欢凑热闹,每个月的集会必然闹着出门来看,有一回遇到一个自称洪湖派的小年轻,走在路上言语调戏过路的民女,那民女却是个泼辣的,直接掐腰骂了回去。小年轻被骂得面红耳赤,拔剑欲砍人,弟弟大叫一声冲了上去,做了一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


    小年轻年纪大了五六岁,功夫却比不上小孩,被打趴下后还喊着“我乃洪湖派弟子,你敢欺凌我,我让我师伯师叔们来找你报仇!”


    陆弟弟最擅长嚣张跋扈了,挺着小肚子,仰着小下巴,胖脚一脚踏在小年轻身上,勾勾胖乎乎的小手指:“你来呀!我家在六桥山庄,我等你呀!”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洪湖派弟子瞬间仿佛蔫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陆无衣望着楼下熟悉的青石街道,眼前浮现出去年小胖弟弟在这行侠仗义的模样,眼里满是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弧度。


    房门响起开合声,没一会儿,一个人影到了她身后。


    江知白走路和猫似的,没有任何响动,到了眼前才知道这人过来了。


    他探头往窗外看:“看到什么了,头一回见你笑。”


    陆无衣:“我弟弟。”


    江知白脸色变了变,诧异地看着她。


    陆无衣勾唇,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去年,他在这里教训了一个欺凌民女的洪湖派弟子,中秋那晚,冲上山庄的洪湖派人说弟弟横行霸道,无故打伤他的侄子,说我们一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为祸乡里……。”


    江知白眼里浮现同情,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身子还没好,长久吹风不利养伤,回去躺一会儿。”说完,伸手将窗关上了。


    光亮骤然被挡住,眼前昏暗,陆无衣坐在原地没动。


    江知白说了一句得罪,手握上她的腰直接把她提了起来。


    陆无衣“诶――”了一声:“我自己能走。”


    江知白脚步顿了一下:“抱都抱了,送佛送到西。”


    感觉自己像个麻袋被提着的陆无衣:“你管这个叫抱?”


    江知白疑惑回头:“不是吗?”


    陆无衣:“我重伤那天,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江知白:“那天啊……”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堪回首,“你身上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我裹了一层自己的外套,还是有血水渗出来蹭了我满身,我本想把你扛下山,但你的伤不合适,只好把你打横托举在手上,尽量平稳下山。”


    打横托举……陆无衣大概明白了。


    “你师门有女子吗?”


    江知白把她放到床上,指尖微一用力就把人按倒了,扯起被子给她盖上,全程轻松得仿佛摆弄一个布偶娃娃,摆弄完才说:“师门?有啊……”他想了想,说,“不过那些女人彪悍得比男人还可怕,你这么柔弱的倒是第一次见。”


    陆无衣经历了一番任人摆弄,默默认下了“柔弱”一词。


    “我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


    江知白反问:“你说的好,是哪种程度的好?日常生活?可以练武?还是恢复武功?”


    陆无衣:“我可以恢复功力吗?!”


    江知白:“一般情况下,都快死了的重伤,想要恢复到从前是很难的,但是,谁让你遇上了我呢。”


    陆无衣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江知白抽出腰间的箫转了一圈,拍拍手心:“自然是有的。你好好配合我养伤,我保你恢复如初,到那时,你想找谁报仇都可以去。”


    陆无衣从没露出报仇的心思,闻言静静望着他:“我何时说要报仇?”


    江知白诧异万分:“你不想报仇?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灭你满门,你不想为死去的爹娘兄弟,山庄上上下下百余口讨回公道?”


    陆无衣没有说话。


    江知白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确认:“你不想报仇,那想做什么?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隐居乡间?”


    陆无衣垂下眼:“你觉得我该去报仇?”


    江知白诚恳地说:“这世间,懦弱是没有隐居之所的,你进一步,敌人退一步;你退一步,敌人进三步,退到最后,你尸骨无存。”


    陆无衣问:“你也被人逼过吗?”


    江知白笑了一声,转身在室内踱步,步态懒散:“我?我初出茅庐能有什么仇家?只是这朴实的道理,人人都懂吧?你想做个缩头乌龟,也不是不懂,不过是不敢面对罢了。”


    陆无衣:“你不曾被人逼过,怎么知道被逼之人的心情?”


    江知白停住脚步,侧头看过来,盯着她看了半晌,耸肩:“随你,既然你想苟活,你自去便是。”


    陆无衣叫住他要离开的脚步:“你不打算医治我了?”


    江知白头也不回:“我忙得很,哪有空天天留在这破客栈当牛做马。”


    门吱呀打开,又砰地关上,可以听出离开之人的不快。


    陆无衣望着床顶,好奇这人为什么会不高兴。恨铁不成钢?还是他和六桥山庄有什么渊源?为何言语之间,明确希望她恢复武功为家人复仇?救她,到底是出于好心还是有其他意图。


    但不管如何,这人应该不是背后之人那一派的,没有人会撺掇仇人找自己报仇,像她这样软弱胆小的更好拿捏不是吗?


    然而排除了最重要一个怀疑,陆无衣躺在床上又开始忧虑起来。没想到这人的反应会这么大,直接就被气走了,那是不是,以后自己真的没人管了?


    她似乎要给自己开方抓药治病了……


    胡思乱想中,陆无衣体弱渐渐睡去,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天光大亮。


    屋子里有让人肚子咕咕叫的油条豆浆香味。


    她捂着肚子,缓缓坐起身。


    床对面的桌上,的确摆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碗豆浆,一盘油条。


    肚子又叫了几声。


    一道轻笑传进来,昨日恨铁不成钢怒而离开的白衣男子又没声没响地走了进来。


    “醒了?饿了?”


    陆无衣看着他,没说话。


    江知白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嗯,这西施坊的豆浆可真香。可怜你惨死的弟弟,他再也喝不到这又香又甜的豆浆了,而他的仇人却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吹着牛说自己杀了陆家几口人。哦对了,我昨晚出门,还看见了洪湖派弟子呢,他在杏花楼抱着姑娘,说自己如何威猛无畏,一刀就把陆展文砍成了两节,那也是个妙人,能把杀人和与姑娘**结合得天衣无缝,那些话啊……”


    陆展文是山庄大弟子。


    陆无衣手握成拳,冷眼看着他:“不要说了!”


    江知白放下豆浆,拿起油条咬了一口,飘过来一个无谓的眼神,转而继续专心致志吃自己的早餐。


    陆无衣:“你想刺激我的仇恨,什么目的?”


    江知白:“治病救人,我不仅治你的伤,也想治治你的脑子。陆大侠也算是好人,不仅满门被灭,三个孩子还留存下这么个没心没肺没骨气的,我同情他。”


    陆无衣:“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报仇?”


    江知白咬下一口油条,还没咽下,鼓着腮帮子看过来:“嗯?”


    陆无衣苍白着脸坐在床上,眼神坚毅,全然不见昨日的软弱:“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江知白嚼动油条,咽下后才说:“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我开的天字一号房,我若不想救你了,该被扔出去的人也是你。”


    陆无衣脸上一红,想起了这个前因后果,眼神闪烁,气虚了。


    她弱了声气:“我以为你不想救我了便走了。”


    江知白说:“昨晚是气得不想救了,去杏花楼逛了一圈,看到洪湖派那恶臭嘴脸,又觉得不甘心,你好歹是我救的第一个人,我还得看看你能被我救到什么程度呢!上次我救的那只小狗……”他垂下眼,叹了一声,“才半年就死了。”


    陆无衣手臂上汗毛竖了起来:“你的医术……”不该啊,她醒来后都有分辨他的用药,的确很高明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她也不明白,没什么经验的人真的能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江知白补充解释:“不是我医治死的,是好全乎了,不听我话跑出去玩,被人虐死的。”


    陆无衣本来要下去的汗毛重新竖了起来:“虐死?”


    江知白不知是不是提到了伤心事,情绪不太高了,放下油条,喝了一口豆浆就不再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无衣实在好奇:“你出自何门何派?你们那还有人虐狗?”


    江知白重新笑起来:“小门小派说了你也不知道,虐狗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这些江湖大门派,还灭人满门呢。”


    陆无衣被他直接摁在隐痛上戳,脸色更加苍白。


    但没一会儿还是坚持问:“我听我爹说过很多江湖上的事,即便是最北方的小帮派都知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她话都说到这了,江知白也知道她对自己有疑虑,不再推脱,报了自己的门派:“苗人谷,听说过吗?”


    陆无衣搜索了一下原主的所有记忆,摇头。


    江知白一副“你瞧,说了你果然不知吧”的神色。


    陆无衣:“苗人,所以你是苗人吗?”


    江知白:“我娘是,我爹不是,不过我生在苗人谷,那便是吧。”


    陆无衣不解:“怎么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呢?”


    江知白往外走去,没一会儿端了一碗豆浆回来,一边递过来一边说:“都说小地方了,问问这江湖上的人,估计大半都不知道,我出来玩也和苗人谷没关系,可不想到处说自己是哪里的人,若是做了招人恨的事连累苗人谷的名声可不好。这江湖人别的本事不一定大,骂起娘来真难听,祖祖辈辈都要跟着挨骂。”


    陆无衣看着眼前浓白的豆浆,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抬眼看他:“你故意的?”


    江知白哼了一声:“你让我气了一晚上,还不许我报复一下?”


    陆无衣垂眼任打任骂状:“你是我的恩人,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你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江知白又哼了一声,神色满意不少,硬邦邦地问:“吃油条吗?”


    陆无衣:“吃。”


    第231章 正邪不两立4


    最近江湖上纷纷扰扰。


    六桥山庄一战,江湖众人似乎猛然发觉联合全江湖之力是多么大的威力,五岳盟率先提出倡议,希望集结整个江湖,一统力量,厉兵秣马,消灭魔教。


    即便没参加的门派也听说了六桥山庄的惨败,更何况一统江湖,这听起来多么让人热血沸腾。


    一时之间,响应者众,所有门派都开始为此忙碌。


    江知白在客栈前台撒了一包银子,包了天字一号房一整年,那溢价让客栈掌柜的眉开眼笑,直呼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江知白一脸冷漠:“我不在的时候别去打扰我娘子。”


    “明白明白,贵夫人要煎药直接吩咐我们小二便可。”


    江知白微一点头,转身上楼。


    陆无衣捂着胸口扶着桌子在室内小步练习走路。她虽然早就能下地,但是躺太久了,行走并不自如,如今轻易不能出去,躺着又不行,便只能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走路锻炼。


    江知白开门进来,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鼓掌:“不错啊,再坚持一段时间,可以试着跑一跑了。”


    陆无衣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马上要过年了,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江知白一脸不解。


    陆无衣更不解:“你不回家过年吗?”


    江知白恍然:“不回,我要是回去了,你怎么办?”


    陆无衣信他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危害,但也不信他有这么体贴好心,这人性格有些矛盾,时而做事周到,时而直接不婉转,人情世故在他身上时灵时不灵,但为了她不回家过年,她绝不信的。


    这些日子,他经常一跑出去就是一天,一日三餐都是小二送进门,可没如他口中所说这么关怀人。


    “我如今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过年是全家团聚的日子,还有几日就年三十了,赶紧回去吧。”


    江知白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回,我爹娘都死了,回去干什么,咱们两个算是天涯沦落人,一起过个年不好吗?”


    陆无衣惊讶地回头去看他,在他脸上看了一圈,只看到他风轻云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父母双亡的悲伤失落:“你……”


    江知白给她也倒了一杯水:“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早忘记了,你也一样,总会忘记的。”


    陆无衣扶着桌子在他边上坐下,喝了一口水润嗓子:“你这人也怪,一边气我不报仇,一边又安慰我会忘记这一切。”


    江知白端着水杯闻言抬眉,反诘:“你这人也怪,全家灭门一脸平静,哪怕哭嚎一下我也信你不是没心没肺。”


    陆无衣饮尽杯中水,挑眉:“我哭嚎了,你会多同情我一分吗?”


    江知白听了情绪有些怅然,缓缓放下茶杯:“也是。”


    他颇为意外地看着陆无衣,原以为她是突逢大变一时回不过神来,后来以为她没心没肺或者自私懦弱,这才对全家惨死之事平静得过分,哪怕掉一掉眼泪都少有。如今看来,这人竟是看透了哭诉无用,所以才这么平静?


    不是软弱,是透彻。


    江知白突然笑起来,兴致勃勃:“不过你说得也对,过几天就是除夕了,我们也要好好过年才是!”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戳到了他的神经,他突然对过年这件事变得兴致勃勃,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陆无衣往年在家是怎么过年的。


    陆无衣有些无语,对一个刚刚经历全家被害的人询问你家从前其乐融融过年的细节,这样真的好吗?


    江知白显然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好。


    客栈掌柜给小二们发了过年的红包,放大部分人回去过年,抬头看着天字一号房叹了一口气。


    这江湖人啊,各有各的怪,楼上这一对,也不知什么兴趣爱好,花那么一大把银子住这么久,外头随便找个小院子都能租住一年了。还以为过年了,他们总该走了,谁知道,这年轻男子不仅不往外跑了,还开始买福字对联,一副要在客房过年的架势。


    这南来北往多的是行客,大年初一上门投宿的也是常见。掌柜的也不是想要赶人,这位绝对算是财神爷了,巴不得他一直留宿,就是难免心里嘀咕几句,看到不合常理的事忍不住摇头。


    被掌柜嘀咕败家的江知白正在房间里忙着贴窗花,他贴窗花的架势跟飞檐走壁和人打架似的,手里拿着沾满浆糊的窗花纸,站在下边仔仔细细观察方位,看准了以后,飞身上去将窗花一拍,直接糊在了窗上。


    陆无衣听着乒乒乓乓的声音皱眉,喊住又想飞上去的人:“你再拍下去,掌柜的要上门来查看你是不是在拆他的房子了。”


    江知白举着窗花一脸无辜:“我又没拆家――那你说,怎么弄?”


    陆无衣问:“你在家就没贴过?”


    江知白理所当然:“有下人,不用我动手。”


    陆无衣:“我家人也多,但我爹娘会喊上我们兄弟姐妹一起贴自己屋子里的窗花福字。”


    江知白耸肩:“我的屋子从不贴这些,血红红的,我不喜欢。”


    陆无衣想起他一水的银白、月白、灰白、米白长袍,默了:“你喜欢白色?”


    江知白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是啊,干净。”


    “白衣不是更容易脏吗?”


    江知白一副你傻吗的表情:“如此才能第一时间发现脏了便换掉,若是穿一件黑衣,看不出脏不脏,但衣服确实是脏了,这不就是自欺欺人?”


    陆无衣竟是无言以对。


    “既然不喜欢,怎么还去买这么多福字对联。”她翻了翻桌上一叠“血红红”,这福字、窗花竟是没有重复的。


    “我想试试这种血红红的过年,不行吗?”


    陆无衣拿出一张春字窗花,递过去:“行,贴这个吧,踩在凳子上贴,别乒乒乓乓把客栈的窗户拍坏了。”


    江知白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认命,搬了椅子放到窗下。


    陆无衣又和他说:“你知道贴窗花最重要的过程是什么吗?”


    他踩着椅子举着窗花回头看过来:“什么?”


    “是一家人,一个站在高处摆弄位置,其他人站在下面说‘往左一点、往右一点’的气氛。”


    江知白想象了一下,无法领会。


    “这有什么气氛?”


    陆无衣想起往年六桥山庄的场景,眼神悠远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笑:“一家人一起做一件喜事的气氛,如果像你似的,啪啪几下就贴完了,多没意思。”


    江知白僵着手:“那你说,我贴。”


    陆无衣从回忆中抽回神,抬头看了他半晌:“照理,我该给父母守孝的,这红彤彤的窗花,的确不怎么好看……”


    江知白一下子团起手里的窗花精准砸到她脑门上:“老子就要过年!喜气洋洋地过年!你赶紧的,说!怎么贴!”


    陆无衣抬手摸摸额头,仰头看着迎光而立、气势汹汹的人,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缓缓起身,重选了一张窗花递过去,然后退后,站在远处帮他看方位。


    “上一点,再上,上,往左,对,别动我再看一眼……”


    “不用看了,我看就很好。”啪地一拍,贴上。


    陆无衣冲他竖起大拇指:“完美!”


    江知白嘴角一勾,也不要椅子了,拿了窗纸就飞到窗台上,比划着让陆无衣看合不合适。


    他买得多,客房再高级也没多大,一圈贴下来,当真是满屋子红彤彤,这想要的过年气氛实打实有了,岂止有,都溢到街上去了。


    江知白刚贴完就听到楼下小孩喊:“这个孙猴子好看,我家也买这个!”一探头,小孩指着他的金猴闹春窗花磨他娘呢。


    妇人一拍小孩屁股,直接把人镇压带走了。


    江知白觉得看了一场热闹,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陆无衣看着街上的其乐融融,心中难免触景生情,扭头一看这人连小孩的热闹都看,没心没肺体现得淋漓尽致,却还时常如此说她,不由好笑。


    人生际遇真是谁也说不准,她也算是死而复生,本以为捡回一条命已是幻境改命,谁知道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过起新年,就在这离家不远的地方,听着乡音,看着熟悉的乡俗,除了身边的人不同,与记忆里的新年并无二样。


    除夕夜,江知白让客栈整治了一桌好菜,给陆无衣准备了一壶花茶,自己不知从哪搞来一坛好酒,关起门窗,烧了炭火,暖融融地窝在房里吃年夜饭。


    吃之前还和陆无衣确认:“你们这边吃年夜饭还有什么习俗吗?”吃完又问,接下来照理该做什么。


    按部就班的,就按照陆无衣所说的杭州习俗过了年三十到大年初五这六天。


    大年初五迎财神,掌柜的在门口放了好大的鞭炮,不少生意人上灵隐寺进香。陆无衣不能出去,江知白独自去凑了热闹,回来脸黑漆漆的。


    陆无衣往他衣服上的蜡油一看便明白了。


    他一边进隔间换衣服一边抱怨:“你们这过年也无聊的很,下次不过了。”


    被人嫌弃自家的东西总让人觉得不快,陆无衣问他:“那你们那怎么过呢?”


    隔间没了声响,好一会儿他一身月白束腰绣锦长袍走出来,说:“其实也差不多,左不过这些讨彩头的东西,虚头巴脑,无聊的很。”


    陆无衣:“苗人和我们这边风俗差异不小吧。”


    江知白抽出长箫:“是啊,但也不过是些祈福之类的,我向来懒得理会。”说着,将箫放到嘴边,叮嘱她,“屏气凝神,我只吹三遍。”


    陆无衣下意识照做。


    箫声缓缓流淌而出,她闭目细听,渐渐感受到体内一股温润内力开始缓缓流淌,顿时明白了这箫声的不同之处,难怪他特意强调。


    连忙原地盘腿打坐运功。


    江知白吹的是《春江花月夜》,吹了三遍,果然停下。


    他走过来伸手抓住陆无衣的手腕把脉,好一会儿满意点头:“你资质不错,看来能让我省心不少。”


    陆无衣道谢。


    江知白收回手:“这年,算是过完了吧?街上的小吃摊都少了,果真是年关难过啊。”


    陆无衣:“……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江知白不甚在意。


    陆无衣犹豫了一下,问他:“还有人盯着六桥山庄吗?若我回去看一眼,会不会有麻烦?”


    江知白:“这么一个名望颇盛的山庄一夜没了,那始作俑者者以及参与者事后不心虚?如今江湖人人与六桥山庄切割,你凑上去看一眼,甭管你是谁,都显眼得很。”


    陆无衣不说话了,好久后才低声解释:“我娘生辰快到了……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侥幸问问……”


    江知白张张嘴,刻薄话说不出口,问她是哪天。


    “初八。”


    陆无衣也没期望江知白初八那天能做什么,他没这个义务。但江知白却总能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事。


    初八那天,他准备了一桌可以和年夜饭媲美的饭菜,喊她上桌吃。


    “你娘生辰嘛,她吃不到了,你就替她吃,你吃得越好越高兴,你娘也越好越高兴。”


    见过给亡人过冥寿的,见过摆斋饭祭祀的,没见过活人好吃好喝仿佛过寿,替先人吃寿宴的。


    但江知白的逻辑也无懈可击,斯人已逝,怀念她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过得好,替他们所有人好好生活下去。


    “最近江湖上有发生什么大事吗?”吃着“寿宴”,陆无衣向这位日日出门的包打听问起外头的动向。


    “江湖正道正在准备武林大会。”江知白说到这个兴致来了,“他们要选出一个武功第一的人做武林盟主,带领整个江湖前去讨伐魔教!”


    第232章 正邪不两立5


    陆无衣一边听江知白说话,一边伸手去夹鱼肚肉,筷子没到,另一双筷子横插过来,直接把整块无刺的鱼腹肉夹走了。


    陆无衣看他一眼,见他若无其事吃得美滋滋,只好转而去了鱼尾,嘴里问:“什么时候举行?”


    江知白喝了一口酒,神色惬意:“过年前还在讨论到底在泰山玉皇顶举行,还是在南边太极门举行。”说到这,他看过来,“五岳盟联合江湖屠杀六桥山庄,你娘却是出自嵩山派,这嵩山派掌门是个人物啊。”


    陆无衣垂眸吃着菜:“当日冲上山庄的人里,没有嵩山派的人。五岳盟以泰山派为首,我不确定嵩山派事先知情多少,只知道我家没收到任何信息,事后你告诉我,他们和我家直接切割了。”


    江知白:“怎么?你还觉得他们是被蒙蔽了,我骗你不成?”


    陆无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可知我家如何被一步步推进死局的?我如今只知道,眼看的耳听的不一定为真,任何断论都要亲自查证一番才可以下,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江知白无言。


    一时之间,席上只有酒坛起落声,盘箸碰击声。


    用完饭,陆无衣依旧在室内慢慢走动散步,锻炼两腿的肌肉。


    江知白坐在一边看着她。这个天字一号房不算大,一边是她居住的内室,一边是安置了卧榻的外室。外室有桌椅,平时两人一起用餐也会在这里。他若是睡觉就会在外室的卧榻,但大部分时候是练功打坐。


    陆无衣大概知道这点,所以很少出来踏入他的“领域”,于是活动的空间就更小了,只在她的内室走动。


    从把她捡回来至今已经近四个月,她苏醒至今也已经三个月有余,这么一方小小的内室,寻常人早就待疯了,她却丝毫不见烦躁,情绪很是平静自如。


    就说像现在这样的散步,恐怕走了这么多天,脚下的木板都数得清清楚楚了,哪里有个蛀洞闭着眼睛都能指出来,她却仿佛第一次走,认真自在。


    江知白抽出腰间的箫,倚在中门上吹起来。


    一天三遍《春江花月夜》,是江知白给陆无衣的慷慨“馈赠”,陆无衣现在的伤势已经到了修复内伤的时候,有他的辅助,内伤治疗进程明显加快。


    但也只有三遍,绝不会再多了。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江知白行踪更不定,有时候一走就是好几天,回来才说自己去了哪儿哪儿玩,最远的一次竟去了苏州,七天之后才回来。


    回来时,扔给陆无衣一个包袱,里头是几件苏州绸缎做的女装,算是他出去玩带来的“礼物”。


    陆无衣渐渐习惯了这位恩公的脾气,收到礼物还能笑着软声道个谢。


    每当这时,上一秒高傲状的江知白总会不自在一瞬,然后给她一个嫌弃眼神。


    江知白这样的行径反而让陆无衣松了一口气。他如此无拘无束,就不会显得她像个拖累把人拖在此地不得动弹,他越是随心所欲,她便越不会有负罪愧疚之心,能较为心安地继续待下去。


    而两个月后,陆无衣的伤基本已经好了,也无法再困守在这个内室了。


    她需要一处无人窥探的空地练剑。


    江知白有一天从外头回来,告诉她明日带她出门。


    第二日,他给陆无衣装扮了一番,带着她到了一处僻静的山林,扔给她一把剑。


    陆无衣接过新剑,问他:“你为何帮我至此?”


    江知白转着手里的玉箫,说:“一个名门大派一朝湮灭,幸存的后人忍辱负重暗自练武,有朝一日重回江湖为家族复仇――这种话本的故事被我在故事之初就赶上了,我就想看看,主角的复仇故事有多精彩。”


    说了那么多,一个词概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种心态对一个遭受不幸的受害者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陆无衣看着他笑眯眯的脸,直接挥剑起式,气势汹汹地开练。


    不窥探他人武学是江湖人默认的规矩,江知白虽然有时候荤素不忌但也知道这个底线,笑看了一眼,就踱着步走远了。


    许久之后,山林里响起了箫声。


    这次是《忆故人》。


    曲一出,陆无衣的剑势便是一顿,继而猛转凌冽。曲越情深,剑招越充满杀气;曲越意切,剑气越飞叶破石。


    曲停,剑落。


    陆无衣握着剑支撑身体,胸口急速起伏,全身气血涌动。


    江知白踏着满地残枝乱草走来,扶住她的肩在她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又拍掌抵住她的后背,缓缓输入一道内力帮她调理乱窜的内力。


    一边做一边看着她的侧脸笑说:“还以为你没有血性,原来竟是如此能忍。”今日这剑招,纵然看不见具体招式,看着剑风造下的满地狼藉,便也知道她心中有多恨。


    陆无衣闭目配合他调理内力,没有应声。


    江知白收了笑,专心手下。


    这样的练武又持续了三个月。


    日复一日的练剑终究是单调,江知白陪她去了几日,就将易容之术教给了她,让她独自去山林,而自己又到处玩去了。


    陆无衣就这么凭白又学会了一项技能――古代高级化妆术。


    用江知白送她的这些东西,能将大眼易容成小眼,挺直的鼻梁伪装成塌鼻,肤白貌美的女子转眼就成了一个暗黄平庸的村姑。


    陆无衣不至于伪装成村姑,她只改变一下自己的容貌,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便可。


    说到身份,第一天下楼的时候,她听到掌柜的满脸笑容和她打招呼,她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了。


    “夫人?”她当时看向江知白。


    江知白一脸坦荡地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回头催她:“夫人?”


    陆无衣在帷帽下翻了一个白眼,默默跟了上去。


    ????时间重新回到如今,在江知白的辅助下,陆无衣重新握剑三个月,成功恢复到了原主遇害前的功力,而且不知是否因为江知白这个高手时时在身边引导,她使出云松剑法时威力更甚,内力运转更为顺畅,隐隐有突破之相。


    初夏来临,如今江湖最热闹的事情便是马上要在泰山玉皇顶举办的武林大会。


    开春时众人为了选址争论不休,最后因五岳盟讨伐六桥山庄有功,众望所归,定下玉皇顶。


    如今五岳盟筹备数月,终于在半个月前在江湖广下邀请帖,邀请江湖上的所有英雄好汉上玉皇顶切磋武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江知白也弄到了两份帖子。


    他开始嫌弃陆无衣进度缓慢了。


    “你爹自研剑法闯出这么大的名望,你作为他的女儿三个月了还没精进,啧啧。”一天三遍的箫曲增到了六遍,三遍林间陪她练武,三遍客栈帮她疗养内力。


    云松剑法一共十六式,越到后面,越难练。难度不仅在剑招本身,还在于对内力的要求、对敌的经验,对招式的领悟――这关系到练剑之人的内力、聪慧、历练种种因素,否则即便会了所有招式也难有该有的威力。


    陆贤章自然是练得登峰造极,陆家大哥则已经练到了第十一式。


    原主练到了第八式,并且已经停留在这个进度两年。


    陆无衣前三个月慢慢摸索着恢复到了原主的程度,如今江知白专心助她,她的突破猛然增速。


    如前文所说,云松剑法的精进和人的阅历、领悟力、内力积累都有关系,陆无衣换了一个灵魂,纵然她自我代入原主,但终究不同,别处可能无法体现,在剑法上却立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九式、第十式、第十一式……连进三层。


    虽然受到内力限制,第十一式比不上陆家大哥的威力,更无法和爹爹陆庄主相比,但江知白返回看到满地剑风留下的痕迹,也大为惊讶。


    “你开窍了?”


    陆无衣握剑立在原地:“嗯。”


    江知白又看了一眼地面上、树干上的剑痕,惊叹点头:“我收回此前的话,你这是虎父无犬女,天赋不错。”


    “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陆无衣诚恳道。


    江知白转着玉箫笑:“欠着,日后一并找你讨债!”


    陆无衣毫不推脱,爽快答应。


    既然功夫已有突破,武林大会又举办在即,江知白就说要启程了。


    江知白是想去看武林大会的热闹,陆无衣则为了调查陆家的案子。


    五岳盟是当日讨伐山庄的领头人,如今还因此名望大涨,是整个事件里明面上获利最多的一方,陆无衣不可能找当日的小门派一个个去问谣言来自何方,调查五岳盟才是重点。


    走之前的夜里,她戴上帷帽飞出客栈。


    江知白躺在榻上睡觉,听到动静在黑暗中睁开眼,过了一会儿又闭眼翻身睡去。


    陆无衣来到了六桥山庄的废墟前。


    上百口人一夜惨死,血流成河,目睹的村民吓得日日噩梦,当地官府来不及上门处理这人间地狱,偌大的山庄就付之一炬。从此后,周围的百姓不敢靠近,地方官府怕江湖人闹事牵连,把这里圈了一下抛之不顾,昔日清雅阔大的山庄就这么一片焦黑地静静躺在那,绝了人迹。


    陆无衣握着剑站在一片焦土前,站了一刻钟。


    转身离去。


    内室的响动来得比预期的早,江知白又翻了个身,这次没睁开眼睛,直接三入梦乡。


    第二天,陆无衣做好易容,跟着江知白离开客栈。


    陆无衣原本长得清丽秀气,颇具江南水乡独有的婉约精致,如今易容,遮掩了秀丽之相,添上几分疏朗,一下子仿佛换了一个人,成了个北方女侠。


    江知白抚掌称赞:“不错不错,世上易容者,最蠢的便是扮丑扮挫,恶心了外人也恶心了自己人,你掌握了各地水土养各地人的关键,这一改,既遮掩了容貌又让人赏心悦目。”


    陆无衣把彩虹屁吹回去:“是师傅教得好。”


    江知白果然很是舒心,笑吟吟地转着玉箫出门去。


    此去泰山路远,江知白给两人准备了马匹,骑行赶路。


    一路过去,同行的有不少目的相同的江湖人士。别问怎么看出来的,江湖人几乎人人带着武器,许多人更是穿着短打,或行或坐,嘴里都在讨论江湖事。


    半年前还十分热门的六桥山庄已经不是众人讨论的焦点,现在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武林盛事,估摸着各门各派的实力,猜测第一任武林盟主将会在哪个门派中诞生。


    有时候,也会听到有人提起:“要是六桥山庄还在,陆贤章的云松剑法能挑大半个江湖。”


    江知白笑问陆无衣:“你去试试?要是成了武林盟主,想做什么岂不都方便。”


    陆无衣没理他,反问:“你不去试试?以你的武功,做个武林盟主不是难事。”


    江知白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你可别坑我,我孤家寡人,到时候能赢下第一的名头也下不了玉皇顶,我还想多活几年游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呢!”


    那你还让我去?陆无衣懒得说他,顺着他说:“还有,阅遍天下美女?”


    江知白冲口:“你怎么知道!”


    陆无衣朝天看了一眼:“时不时回来一身脂粉味,想不知道都难。”


    江知白脸色变了变,低头闻闻身上的衣服,抬起头一脸紧张:“气味这么重?那洗了后还有吗?”


    陆无衣确定这人有严重的洁癖,安慰:“洗漱后就没了。”


    江知白放心地“哦”了一声,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


    同行江湖人见了,顿时误会两人关系,哈哈笑起来,凑过来问:“小兄弟也是去武林大会的?”


    第233章 正邪不两立6


    江知白满脸笑容抱拳打招呼:“正是,几位大哥也是?”


    几个扛着大刀的高大汉子哈哈笑起来:“对啊,几十年难遇的大事,当然要去看看,你们是什么门派的,就你们小夫妻两个?”


    江知白一脸谦逊加不好意思:“不是夫妻,不是夫妻,小门小派恐怕无人听说过,我们本是到处走走玩玩,半路听说了这盛事,就想跟着过来看看热闹。几位大哥来自哪里?”


    大汉声如洪钟:“我们是甘州红头帮的,这是我们帮主洪大刀!”


    江知白对着那位洪帮主抱拳:“原来是洪帮主,久仰久仰。”


    陆无衣看着他笑呵呵地恭维那几个大汉,诚意十足,但事实上……什么红头帮,她听都没听过。


    不管江知白怎么解释依旧被视为他内人的陆无衣如此冷淡并不让那几位大汉意外,他们也不喜欢和娘们说话,反而觉得江知白这人十分顺眼,索性和他同行一路聊了起来。


    这几个红头帮的好汉看着是英雄好汉,知道的小道消息却比他们嘴里的街上八婆还要多。


    江知白说,五岳盟好是厉害,集结江湖好汉一夜之间灭掉了正道叛徒六桥山庄,他们就接上说五岳盟这些年的恩与怨。


    照他们所说,五岳盟看似联盟实则也是互相不服气的。尤其这几年,原本向来以泰山派为首的五岳盟却因为六桥山庄的兴起,让山庄姻亲嵩山派渐渐掌握了联盟话语权。


    只是五个门派的联盟,因为要争谁是老大,竟然也出来许多争端,小到嵩山派的弟子和泰山派弟子争风吃醋,大到去年初泰山派掌门座下最小弟子被魔教残害,嵩山派却忙于办掌门的寿宴。


    陆无衣起初只是随意听听,听到这却有些认真起来。这些事陆贤章知情吗?只能说一半。


    从前在六桥山庄,陆贤章也会给儿女分析江湖形势,他眼中的江湖,分而治之,争端颇多,但也各自平衡。五岳盟算是和六桥山庄比较亲近的联盟,嵩山派和六桥山庄更是无比亲密。陆贤章和这几个门派交往最多,对他们的掌门也了解颇多。他曾对妻儿评价泰山派掌门:当决不决,心胸微狭。


    他大概也知道一些门派联盟之间的嫌隙,不插手人家联盟的事务,却又看出泰山派掌门在管理五岳盟出现的问题。


    聊完五岳盟又说起北方的少林武当,这两大宗教门派各据一方,周边的门派以他们为首,这次大会据说武当的新掌门亲自来了,而少林派了一位长老前来。


    两年前,少林出了一个练邪功的和尚,他的亲师圆静大师一时不忍没有杀他,而是废了他的邪功将他驱逐出少林。但这杀人和尚并没有悔改,借助消息未曾传开,半路遇上武当弟子,假装自己被恶人所伤,哄骗他们为自己疗伤,最后为隐瞒踪迹恩将仇报杀了这三人。


    武当与少林自此有了嫌隙。


    江湖上类似这样的纷争非常多,红头帮几个大汉讲了一路,事实真假尚不清楚,毕竟有些明显假得离谱,但有些真假难辨……反正听到后来,江知白总结出一条:但凡有名有姓的门派都有自己的圈子,无论对错,自己的圈子利益被外面的人侵害,他们就会互视仇敌;圈子里呢,也会为了各自门派或者个人的利益起争端冲突。


    但有趣的是,一旦两方有了共同的利益,就会转眼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而为所有门派所不容的人,便是真正的大恶人,这类人不是被正道所灭便是逃去了大理魔教,三不五时地出来作恶,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就是江湖啊――”他似叹非叹。


    聊了一路,时间不早,一行人正好经过一个土地庙。红头帮的人下马准备再次过夜,江知白确认了前面小镇的距离,不愿意留在这脏兮兮的破地方,找了个理由决定快马赶路。


    “相谈甚欢”的两方人就此别过,尤其红头帮几人,一口一个“江老弟”,亲切得不得了,个个都满是不舍。


    陆无衣很是佩服这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他拿捏得非常到位。


    两人沉默快马跑了一段路,晚霞满天之时,隐隐约约见到了前方小镇。江知白喊她放慢速度:“这火烧云多美,我们慢慢走看看景,不急着去镇上。”


    陆无衣依言停下,任由马儿自己走着,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彩。


    放任马儿自由行走的结果是,两人绕了一道弯,没有沿着通往小镇的大道走,而是绕进了小树林,穿过才是小镇。


    江知白转着手里的玉箫还笑:“这晚霞映翠林,美。人生果然总是在意外之处遇惊喜。”


    这傍晚余晖的确很美,陆无衣没有反驳。


    斜阳透过树林枝叶照在两人身上,初夏的热气被林荫遮挡,但灿烂的余晖又笼罩在两人身上,格外静谧暖煦。


    “钟振威,你这个负心汉!当初是你让我做饵引来柳无心的!现在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柳无心三个字一出,陆无衣微微直起后背,凝眉细听。


    江知白抬起玉箫,点出了来声方位。


    两人悄悄引马往那边走。


    “芳娘,这和那件事没关系,那事我已经给了你报酬,我也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有妻儿,你说的要求我办不到。”


    “你既然爱我,为何不能撇了那黄脸婆娶我?就因为她出身峨眉,而我无根无基?除了出身,我什么都能给你,钟郎,你别走……你难道真的安心放我自由吗?你忘记你让我在柳无心身上放的东西了吗?”


    “芳娘!”男声陡然严厉,“我说过,这件事永世不要再提!”


    “好!那你休了那黄脸婆娶我!”女人受到刺激激动起来,“不然我可不保证管得住嘴!”


    陆无衣勒停身下的马,跃身跳入茂密的草丛中,犹如一只猫,没有任何声息,在二人争吵激烈无暇顾及旁处时,抬头看去。


    她身处男子背后,女子侧面。隔着枝叶草丛,看到一个容貌艳丽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子眼睛含泪神色激动,拉着对面男子的手时而软玉相求时而激烈威胁,这女子看着是不会武的。


    而背对着她的男人,偶尔露出半个下巴,可见他微微蓄须,大概三十岁左右,说话低沉,衣着是常见的江湖人打扮,背上背着双刀。


    陆无衣低眉嘻嘻思索记忆里使用双刀,名字叫钟振威的人……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陆无衣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被来人一把摁住快速捂住嘴。


    她安静下来,无语地看着无声无息跟过来的江知白。


    江知白缓缓松开手,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兴致勃勃地探头去看外面的热闹。


    “芳娘,我让你别提此事是为你好,你忘记那个事,拿着钱下辈子都不用愁。若是再三提起,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芳娘脸上的泪缓缓落下来:“你不要我了,我要那些臭钱有什么用?”


    美人落泪,是个男人看着都会心软,背对他们的男子也是,声音软了好几度:“芳娘,我们不可能了,我……我一碰你……就想起你和柳无心……”


    女子惊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陆无衣也听得极度无语。


    江知白无声摇头,给了陆无衣一个眼神:这人真渣滓。


    女子不是个软包子,立刻甩了他的手:“你果然说了实话!钟振威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你让我去的!是你说我帮你这次你就能拿到门派的话语权,能休妻娶我!你当初说得信誓旦旦――”


    “我也以为我可以!”男子提高声音打断她,似乎十分痛苦,“但我现在发现,我不能!”


    他握住女子的肩,低声哀求:“芳娘,我们就此别过吧,各自安好。你要是觉得钱不够,我回头从家里再取一些过来,除了没我在,有这些钱你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


    芳娘眼泪不停地掉,眼神却发狠:“好!走,你走!你走了就别管我怎么过。我倒要去问问当时我放进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说柳无心身上掉出了陆家通魔教的证据,正巧也是一封信,我不识字,我去问问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芳娘!”男人声音瞬间变得凶狠。


    芳娘被吓住了。


    男人朝着她伸手,她猛地扒出一把匕首躲开:“你别过来!”


    男人身子一顿,声音顿时转柔:“傻瓜,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把匕首放下。”他循循善诱,“你知道你刚才说的话被人听到是什么后果?无根无据的事情,你这样大大咧咧喊出来,有心人听了就会抓住把柄,到时候不止你自己会死,我也会。我们活着,我可以慢慢拔出心里的刺,我爱你是真心实意的,我们一起努力,总会忘记这些过去……”


    陆无衣发现这男人说话句句无耻,但却真的能把这个芳娘哄得服服帖帖,眼见刚才防备有加,聪明地知道用匕首自卫的女人,在他看似柔情蜜意的话语中,一点一点软下来,慢慢被男人抽走了匕首。


    “芳娘,我错了,我们不分开了,我留下,我留下一直陪着你……”男人抽走匕首,慢慢靠近女人,将她拉到了怀里。


    陆无衣睁大眼,想起身出去。


    江知白一把按住她,将人固定在原地,在她耳边几近无声地说:“自寻死路的人,救什么?”


    陆无衣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他。


    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眉眼,但此时眼中一片冷静。


    “唔――”外面传来女子不可置信的痛哼声。


    “钟……郎?”


    “芳娘,”男人依旧抱着她,“我给你机会让你走了,你不肯走……我让你不要再想不该想起的事,你偏要大声说出来……芳娘,对不住。”


    陆无衣不再动,静静看着眼前这幕。


    女子缓缓倒在地面上,直到最后一口气,都是满面震惊、不可置信。


    男人扔下沾血的匕首,没有多看一眼,转身要走。


    陆无衣一把拍开江知白的手,飞身冲了出去。


    钟振威非常敏锐,下一秒就发现了异样,快速抽刀迎敌。


    “云松剑法?!”然而两人过了三招,钟振威就惊呼出陆无衣的剑法。


    陆无衣则剑尖一弯,绕过他的双刀直接刺在他喉头:“你在柳无心身上放了什么?”


    钟振威微微仰着下巴不敢动。


    三招便败,又是云松剑法,他吓得脸色苍白,气势全无。


    乒铃乓啷,双刀直接脱手掉到了地上。


    江知白转着玉箫从草丛里笑眯眯地走出来:“漂亮,三招制胜,比我预想得还少了两招。”


    陆无衣不理这个看热闹的,只冷眼看着眼前的钟振威:“谁支使你诬陷六桥山庄?笔迹和私章你哪里得来的?”


    杀情人毫不犹豫的钟振威本想装作不知道,坚持不说。


    陆无衣眼也不眨地把剑往里送了送。


    温热的血液缓缓从脖间溢出,顺着脖子往下淌,感受到液体的钟振威突然就两股战战,举手投降:“没有笔迹和私章,我从哪里去弄陆少侠的笔迹私章?就是用楷书写了一封信,撒了点鸡血在信纸遮挡错漏,私章也用血迹糊去半边,只露出最明显的落款名号罢了。”


    陆无衣握紧了剑。


    这实在有些荒谬。


    钟振威怕她不信,再三保证说的是真的:“所谓莫须有,五岳盟早就看不惯你们六桥山庄,他们只需要一个由头而已,我给了……不……不是……这信……信给了个由头……”


    陆无衣手下微微用力:“你为什么要诬陷陆家?”


    钟振威哭丧着脸:“我……我和陆少侠……有……有点私仇……我就是想恶心他一下……我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真的,女侠,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个结果……我后来才知道……才知道五岳盟想害你们……”


    第234章 正邪不两立7


    钟振威一脸害怕,完全没有在芳娘面前的威势,说的话也急促又直接,深怕自己说错一个字,项上人头就要没了。


    这无能小人的模样,让人看了都生不起与他计较的心。


    陆无衣冷眼看着他,把上面几个问题再次重复问了一遍。


    “你怎么得到的笔迹?”


    “信是怎么塞到柳无心身上的?”


    “你为何要栽赃陆家?”


    钟振威一字不改地重复了一遍。


    陆无衣缓缓放下剑。


    钟振威神色微松,拔腿想跑。


    江知白冷眼看着他落荒背影,手微抬,指尖玉箫不曾出去,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是陆无衣。


    钟振威跑出去不到十步,被一剑封喉。


    缓缓倒下时,他看着自己脖颈喷射出的鲜血,脸上的惊诧与芳娘一模一样。


    江知白缓步踱到陆无衣身边,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我还以为你真要放了他。”


    陆无衣:“他伪造信件害我大哥,害我陆家满门,一刻钟前还杀了一个女子,我为何要放他?”


    江知白答不上来,笑笑:“他说的话,你信吗?”


    陆无衣剑锋一抖,挥去剑尖上的血迹,挽了个剑花插入剑鞘,侧头看他一眼:“你猜?”转身往马匹方向走去。


    江知白转着手中的玉箫,玩味地看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嘿……”


    路上这么一耽搁,两人进了镇上时,天彻底黑了。


    如今正是江湖人集体往泰山去的时候,红头帮那些人借宿土地庙便是猜到了到镇上太晚会没有客栈投宿,如今陆无衣和江知白耽搁许久,更是连一个柴房都没了。


    两人从最后一个小客栈出来,站在黑漆漆的街头面面相觑。


    江知白咳了一声:“我有个地方去,就是你……”


    陆无衣:“我不能去?”


    江知白:“也没规定说你不能去。”


    陆无衣干脆利落:“那就走吧。”


    江知白在黑暗中暗笑了一下,打马往刚才路上听到的方向而去。


    陆无衣紧跟着他。


    在街上七弯八拐,走了一段路,原本因为入夜安静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莺声燕语渐入耳中。


    陆无衣立刻明白他要去什么地方留宿了。


    江知白勒马停在小镇看上去最大的一家青楼门前,回头去看陆无衣:“这里如何?”


    陆无衣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青楼,又扫了一圈他:“你是只留宿,还是要做些什么?”


    江知白没想到她还能反调侃回来,笑眯眯地说:“你猜?”


    陆无衣不理他。


    门口的龟公一看江知白就是大客户,也不管边上的女侠,满脸是笑地上来迎客。


    江知白把马匹交给他,扔过去一锭银子:“照顾好爷的马,给他喂点粮草喝点水。”


    龟公点头哈腰应是。


    陆无衣跟着下马,把马匹交了过去。


    龟公看了一眼江知白,很知觉地接过。


    两人往青楼里走,老鸨笑呵呵迎上来,江知白出手大方,直接拿钱开路,迎头就又是一锭银子:“给爷整理两个空房间,别让人来打扰。”


    说完,突然改口:“有会弹琴唱曲儿的吗?叫一个最好的进来,她那边随她意。”指了指陆无衣。


    老鸨摸了摸银子,一脸尴尬看着陆无衣。


    江知白不耐烦,又扔过去一锭:“行了吧?”


    老鸨一看他们就是江湖人,见好就收,满脸欢喜地把人迎进门,引上二楼。


    第一间房给江知白,江知白进了门就朝陆无衣挥手:“好好休息啊,就当客栈。”


    陆无衣无视他,抱着剑直接进来,坐到了屋里。


    老鸨一脸尴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小心觑江知白的脸色。


    江知白将玉箫一转背到身后,笑看着陆无衣:“你喜欢这间房?”


    陆无衣白了他一眼:“不用两个房间,我就住这,你要听小曲听琴都行,别的事辛苦你忍一晚。”


    江知白噗嗤一声,对想说什么的老鸨挥挥手:“那就算了,给我们准备点吃食热水来。”


    “啊……好,好。”


    老鸨遗憾了一下没能赚多一笔,马上挂起笑脸应承,转身出门,顺便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江知白一手拿箫拍着另一只手手心,朝着面无表情的陆无衣走去,走到她面前坐下,笑:“怎么?不敢一个人住?刚才看你杀人那劲儿,我还以为你如今什么都不怕呢。”


    陆无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刚才跟着江知白一路进来,青楼里来往的男人都往她脸上身上各个部位看,大量江湖人路过小镇,青楼这里也不例外,刚才好几个都明显是江湖人,她不想睡着睡着,谁冲进来说自己喝醉了进错房了。


    江知白笑着点头:“好吧,那我就牺牲一下自己。”


    陆无衣并不理会他的自我感动。


    投宿青楼,除了深更半夜依旧吵闹,别的倒没什么。两人塞了耳朵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整个青楼都开始沉睡,江知白和陆无衣启程出发。


    出了小镇不久,跟着江知白走的陆无衣渐渐疑惑。


    “方向偏了。”


    江知白老神在在:“没错。”


    陆无衣不熟悉方向地形,原主过去也不曾单独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时之间不确定了。


    快马赶路多日,直到两人到了淮北城下,陆无衣终于确定的确是走偏了,他们下一站本应该是徐州。


    “为什么来这?”她问江知白。


    江知白神神秘秘的,只说:“来看热闹啊。”


    说完,还安慰她:“放心,不会耽误了武林大会,淮北往北走也能去泰山,不差多少路。”


    陆无衣无奈,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跟着这个不靠谱的走。


    两人并肩进城,她低眉细细思索何时被他不声不响改变了路线,能想到的最早的苗头,是在那个青楼夜宿之后。


    她试探:“这里有什么热闹?你又怎么知道这里有热闹看了?”


    江知白笑得自信:“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法眼,尤其是我最爱的热闹,哪里有新鲜事我必然第一个知道,不信,你瞧。”


    陆无衣顺着他的玉箫指点往前看去,就见到一个黑影直直飞过来,重重摔在了她的马下,吓得她身下的马儿快速倒退了几步。


    “武当?”她看清了砸过来的人身上的衣服。


    武当派外门弟子服饰统一,内门弟子也有自己的制式服装,十分好辨认。陆贤章和武当长老宋真人是好友,原主因此经常和武当弟子见面相处,对此很熟悉。


    “这世上的狗腿子可真不少,一个正道叛徒伪君子,竟然还有堂堂武当弟子做他的走狗拥趸,什么武当,我看也是第二个六桥山庄,邪门歪道!”


    地上的人口吐鲜血起不来身,不远处三个背着重剑的男子气势凛人地走过来。


    江知白玉箫轻击手心,低声说:“衡山派不去泰山帮忙,倒是挺闲。”


    陆无衣手抚上剑柄。


    江知白看着渐渐逼近的三人,仿佛自言自语:“你能掩饰剑法吗?一出手就被人识破,很危险哦。”


    “阿弥陀佛。”


    陆无衣还没说话,一老一年轻两个和尚走了过来,挡在武当弟子面前,对衡山派几人行了礼。


    “三位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言语争论皆是寻常,伤人性命却是大事,如今正当江湖一心,若因为这些小事引起门派龃龉,于大局有碍。”


    衡山派三人看到老和尚,脸上的桀骜杀气顿时一散,单手竖在身前回了一个礼:“圆静大师,失礼。”礼毕,估计也知道少林武当的前隙,并没有把劝告放在心上,拿着剑指向地上武当弟子,“您刚才没听到,他在茶馆处处为魔教说话,我看他就是魔教安插在我们正道的细作!”


    武当弟子吐了几口血缓了过来,听到这扯起嗓子出声:“我说的是六桥山庄!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六桥山庄通了魔教!就凭一封信?万一那是柳无心想要栽赃的呢!官府判罪还要一个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


    陆无衣坐在马上,听着,眼眶竟开始发热。


    从尸山血海中清醒开始,原主的所有情感都已经随着记忆灌进了她的灵魂,她和原主共情同心,太明白原主的恨与痛。半年多过去了,属于她本人的理智克制了她沉沦黑暗记忆,也安抚了众叛亲离的绝望与孤寂。但陡然在路上听到一个人,说出一句客观公正的话,这句话没有什么偏向,仅仅只是说了一个常理而已,于她来说,却仿佛佛家纶音,难得如稀世珍宝,让人听了想感动落泪。


    陆无衣重新握上了剑柄。


    衡山派的弟子顿时仿佛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你听听!你听听!还说不是魔教细作!你要不是细作,就是通敌!六桥山庄暗通魔教毋庸置疑,正道不容,江湖共识!你处处为六桥山庄狡辩,安的是什么心!”


    圆静大师又喊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三位少侠既然觉得这个小兄弟不妥,不如把他交给老衲,老衲带他上武当,让武当掌门处理,衡山派和武当都是大门派,弟子有罪,都该由门派审判惩戒,插手他派事务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衡山派想起了武当和少林那件事,现在五岳派正寻求江湖同盟,武当是个大门派,的确不好得罪。


    而且这话由圆静大师说出来又格外让人信服,毕竟当年那件事,他就是主要的引子之一,算是吃过亏的人。


    “那就麻烦大师了,请大师务必告知武当此贼子行径,请武当清理门户。”


    圆静大师承诺:“老衲一定如实相告。”


    三人满意,抱拳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圆静大师在江湖中的辈分算是最高那一层了,不少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经相继去世,或者成了掌门、长老。这三个衡山派的弟子对圆静看似恭敬,实则浮于表面,显然这段时间,五岳派走路带风,十分N瑟。


    这三人一走,圆静身边的年轻和尚立刻转身蹲下查看武当弟子的伤势:“施主你可还好?”


    武当弟子呼吸粗重,嘴角依旧有血沫溢出。


    圆静让弟子带上伤者回客栈。


    陆无衣扯了扯马匹,跟上去。


    江知白将玉箫一转,插入腰间,扯动缰绳:“走,我们也去瞧瞧。”


    第235章 正邪不两立8


    武当弟子叫何志新,师从掌门师叔方松岩,年纪小,是方松岩关门弟子。他功夫不强,年轻气盛,以一敌三落入下风,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受了不轻的内伤。


    陆无衣知道方松岩。


    陆贤章与武当几个掌门师叔都有往来,其中交往密切的是三师叔张成溪,两人都是爱好风雅之人,聚在一起经常谈剑论诗,好不逍遥。方松岩排行第四,与张成溪关系亲近,因此经常结伴来六桥山庄。


    陆无衣没见过这个何志新,却很熟悉方松岩,以往原主都是以师伯称呼。


    何志新今日能当街说出这番话,陆无衣对方松岩心里多了一层好感,徒弟如此,说不定做师傅的并没有与陆家割席。


    世间炎凉,纵然看透太多,遇到一二个疑似公正有情义的,便觉得心中温暖。


    江知白坐在一边写药方,很是想不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大夫,“热心”来给一个小子看病了?


    他抬头看向正在和圆静说话的陆无衣,摇摇头,默默提笔继续写自己的药方。


    圆静大师正在向陆无衣道谢,陆无衣连忙回礼表示不敢当。


    “不知施主如何称呼,多谢您和这位兄弟了。”


    “晚辈姓吴,单名衣裳的衣。我大哥姓江,名知白。举手之劳,不值得您如此。”


    她故意说:“何兄弟说出那样一番话,过路之人都不敢施手相救,就连我和江大哥都心中犹豫,若不是大师慈悲为怀,挺身而出,何兄弟今日恐遭不测。”


    圆静摇摇头,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民口如川,逆流而上者不多,何兄弟是个真性情的人。”


    陆无衣望着他,轻声问:“大师觉得,他刚才说的话,对吗?”


    圆静抬眸看过来:“吴施主,世间之事,是非对错应亲眼看亲耳听,亲自辨分明,老衲说对或错,是老衲一人之言,还是要看吴施主自己怎么看怎么想。”


    陆无衣却没放弃,依旧问:“我觉得何兄弟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外面的人都不这么说,您见得比晚辈多,晚辈想听听您的意见。陆家,真的通了魔教吗?”


    圆静沉默了一下,又念了一声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两位施主初出江湖和六桥山庄的庄主陆贤章不曾接触,老衲只能说,老衲认识的陆庄主,是个光风霁月,疏朗侠义的人。”


    陆无衣轻声念着这八个字:“光风霁月,疏朗侠义。”心底涌起一丝暖意,陆贤章在如今臭名彰著之下,还能获得这八个字,足够了。


    一张药方刷地被递到两人之间,江知白:“呐,药方有了,谁去抓药?”


    圆静连忙说:“让守朴去吧。”守朴是他身边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长得圆脸和善,性格似乎有些沉默,但一有事情,就会立刻上前。圆静一说,他便马上接了药方出门。


    江知白完成任务就有了谈兴,接着他们刚才的话题说:“既然大师你也觉得陆庄主是被冤枉的,怎么不出来替他说一句话?陆家满门死得如此惨烈,至今名声都是臭的。”


    圆静叹了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何志新这边安稳后,江知白和陆无衣进了隔壁自己开的房间,收拾一番下楼吃饭。


    两人坐在客栈大堂角落,在人声鼎沸中低声交流。


    江知白说刚才圆静大师的表现:“这偌大的江湖,这种背地里说一句公道话,明面上对恶事缄口不言的人竟成了凤毛麟角的正义之士,你不觉得格外有趣?”


    陆无衣伸手去拿他面前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能对两个陌生人说出实话,的确不容易了,他难道不怕我们是故意钓鱼,转头就把他这番话公布出去?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口碑崩盘彻底倒台也不过一夜之间而已。”


    江知白伸手盖在她的杯子上:“既如此,你何必借酒消愁?有如此正义之人为你说话,不该高兴吗?”


    陆无衣挥开他的手,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胸口涌动的不是高兴,不是感动,是悲哀:“我认可他为人,与我是否高兴有何干?”


    说完,又倒了满杯,再次一饮而尽。


    江知白默默无言地看着她。


    这世界,一千个人说你通了魔教,你便是真的通了魔教,你该死,你满门皆该诛。若有人帮你说一句公道的话,不偏不倚,只因为没有跟着众人指责你,他就会被打成你的拥趸,被当成与你同流合污之人,他也该死。


    当偏激成了公正,公正就变成了邪恶,背后之人最该杀,然而这乌合之众更让人觉得悲哀。


    江知白夺走她的酒杯:“把我的美酒都糟蹋光了,如牛饮水,不懂品味。”


    陆无衣也不挣扎,停下喝酒问他:“你说的热闹就是这个?”


    江知白神秘一笑:“自然不是,吃完饭天黑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热闹。”


    陆无衣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自认为与他寸步不离,怎么这远在淮北的热闹,她全然不知,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吃完饭,江知白在前面带路,运起轻功朝着城南某一处飞去。


    两人到了一处酒庄,从外头往里看,满院子的酿酒器材,几个大库房,看不出什么异样。


    江知白站在墙头辨认了一番方向,如黑夜中的猫儿一样,纵身飞向东南角的库房。


    陆无衣紧跟而上。


    两人悄无声息落在库房屋顶。


    酒庄的库房四面无窗,只在屋顶开了几个天窗通光,如今正好方便了江知白和陆无衣窥伺。江知白直接揭开天窗上的琉璃瓦,对着陆无衣招招手,喊她低头看。


    库房内景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酒库里没有一坛酒,反而坐着几个人,人人都蒙面相对。但根据几个人的站位,依旧隐隐可以看出这是两派。


    “云松剑法在谁手上?你们有吗?”站在库房中央的黑衣男子出声。他的声音低沉,听上去至少已是中年。


    “你们屠杀陆家满门,为的不就是云松剑法?这个消息百两白银可远远不够。”另一边为首的蒙面男子开口,声音有些阴柔。


    陆无衣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自己家的事,手微微捏紧。


    “陆家通魔教,江湖正道诛之,但云松剑法那一夜之后消失不见,我问的是剑法下落,与陆家伏诛有何关系?”


    阴柔男子哈哈笑起来:“通魔教,正道?那这位大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们正道人士对我们通天阁也是喊打喊杀,陆家通不通我不知道,你可的确是通魔教了哈哈哈。”


    中年男子讥讽:“通天阁何时并入魔教了?你们不是自诩独立江湖之外吗?”


    阴柔男子不理会他的刺激,笑呵呵地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知道云松剑法在哪,但是我们通天阁呢――”他拉长了音调,斜靠上身后的椅背,“一年之前就入了诛魔教了。”


    “什么?!”


    阴柔男子似笑非笑:“这位大侠,如今――你可还想要云松剑法,还愿意与我们做交易吗?”


    库房中央的中年男子犹豫不出声。


    阴柔男子仿佛自言自语:“武林大会快开始了吧,云松剑法天下一绝,普通人练,十年八载略有所成,但内力深厚之人,却可以速成,想当年,陆贤章救下陷入内乱的嵩山派前掌门,倾囊相授剑法,嵩山派掌门这才回到嵩山肃清门派内乱。”


    屋顶的陆无衣微微睁大眼。


    她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从前陆贤章从来没有提过,原主的记忆里也只知道爹爹和娘亲感情极好,这桩姻缘是嵩山派前掌门促成的。


    库房里的中年男人显然也心动了,出声:“多少钱。”


    阴柔男子呵呵笑,笑完,报出一个数,并语气强硬:“不二价。”


    中年男人问:“除了我还有谁有?”


    阴柔男:“这个价格人人都能要,加三倍,只卖你一人,我保证除了当日抢走剑法之人外,只有你得到。”


    “三倍?!”中年男人失声。


    “你也可以常价购买,大侠,好东西嘛,本就该互相共享,你看陆家,若是早早共享这劳什子剑法,怎么会全家死光光呢?”


    中年男子自然不愿意,一个绝世剑法人人都能得到,那还算什么武功秘籍?


    阴柔男又加了一码:“云松剑法练至顶层,摘叶飞花皆为剑招,无人能看出招式起源,听说陆贤章一枝柳条就能杀敌数人。”


    “好,我买断!但我手头没这么多银子,你给我点时间。”


    阴柔男:“多久?”


    中年男子犹豫半晌,咬牙:“三日!”


    阴柔男:“好!三日老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双方合约谈成,库房里安静了许久,一道黑影飞快掠出。


    陆无衣死死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待拉开一定距离对方不会发现后,飞身跟上。


    江知白笑看了眼底下库房,玉箫一转,跟着飞了出去。


    江知白的轻功远在陆无衣之上,很快就追上了她,看她拼尽全力跟踪那蒙面男子,微一运功,直接掠上她,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追了上去。


    他的轻功也比前方中年男子强,即便追得极近也不曾被发现,一路从城南跟到了城东,看着那男子纵身跳进了一个小院。


    江知白揽着陆无衣站在隔了几个院子的房顶上,看着那户人家对她说:“白日再来看看是哪家的伪君子。”


    陆无衣点头,拨开他掐在她腰上的手,自行跳到了大路上。


    江知白举着那只被拨开的手,假做委屈:“用过就扔,陆姑娘好是绝情,从前还恩公恩公的叫,现在却将人家弃如敝履。”


    第236章 正邪不两立9


    第二天早上,陆无衣和江知白去了隔壁探望醒过来的何志新,说了一会儿话一起出门来。


    两人上街头小铺吃早餐,江知白吃完还不满足,又买了一份馅饼拿在手里吃着,一边吃一边闲逛,往城东走。


    装作到处走走的两人逛着逛着便到了昨晚黑衣人进入的那个街道,还没走近,便看到打伤何志新的三人之一手里拎着一大份早餐匆匆往里走。


    江知白和陆无衣齐齐放慢步调,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时不时扭头看看周围说着说几句闲话,聊一聊这里的特色早餐,直到前面的人进入了一幢小院。


    江知白咽下嘴里的馅饼,玩味:“衡山派?”


    陆无衣看了看周围,清早,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除了出门劳作的,还有临近几家妇人搬了椅子坐在一起聊天做衣服。


    她走上前打听:“大娘,这边有闲置的小院出租吗?”


    她虽然江湖人打扮,但是个女子,说话又和气,很快被几个大妈接纳,细细同她说起这附近的房产,免不了的,自然说起了租给衡山派的那个院子。


    “这个院子大,邻里又清净好相处,我就是想要个这样的院子,唉……什么时候租出去的啊,我来了已经七八天了,到处看,没想到错过了。”


    “早租出去了,被那几个江湖人租了快一个月了,你再早来都赶不上……”


    “那几个江湖人凶得很,师傅教训徒弟时,小徒弟大气不敢出。”


    “出门当学徒都是这样,我家小子明年也要去当学徒了,他那个性格也不知道吃不吃得了苦。”


    陆无衣一边给她们建议衣裳的色彩搭配,一边插话:“师傅也会照顾徒弟吧,我师傅对我就很好,就算他教训我了,师叔也会帮我说话,他们没有其他长辈吗,有个人帮忙说说话,小徒弟也不会太惨。”


    “没有,就一个四十来岁的师傅,高来高去的,一个月也见不到几回,我正面只看到过一次,小徒弟还叫他掌门呢,估计是个老大,也难怪底下的人都怕。”


    “唉别说了别说了,他们耳朵灵着呢,别惹麻烦了。”


    陆无衣笑着应:“也是,我也不敢和那些人打交道,打不过哈哈。”


    她表现得毫无江湖气,仿佛邻家一个小姑娘,稚嫩又简单。几个妇人见了便以为她是叛逆溜出来闯荡江湖的。


    “小姑娘别混江湖,跟着一群大男人跑来跑去,以后怎么嫁人?”


    “对啊,你看你做衣服刺绣都懂,嫁人过日子多安逸自在,混江湖打打杀杀都是男人的事情,女孩子本分才长久,趁着年轻,赶紧回家好好过日子去,老了后悔也来不及。”


    “瞧你长得多水灵,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断了吧?趁年轻,赶紧成家生子,你有后福嘞!”


    陆无衣万万没想到,她会在一个江湖世界被一群刚认识的大妈催婚……她看得出这几位大妈是聊得开心了好心劝说,看她犹如看一个踏入不归路的好姑娘,但这盛情可真是让人汗颜。


    一直站在边上不想和一群妇人打交道的江知白走上前来,伸手直接搭在陆无衣肩上:“谁说嫁不出去了?天天圈在小院里当是母猪生崽崽呢,咱江湖侠女仗剑天涯,逍遥自在!”


    说着露出腰间沉甸甸的丝绸金丝绣鸟钱包,像个招摇的土财主:“小衣儿,我家有一个大庄子,几百号下人,等你玩够了,给我来当女主人可好?”


    陆无衣余光看到那个小院有人出来,打头就是一个中年男子……双手环在胸前,脱开他的狼爪子,径自往外走:“看你表现咯!”


    江知白顿时露出傻笑,屁颠颠地追过去:“好啊好啊,我一定好好表现,你喜欢听箫吗?我给你吹箫好不好?”


    中年男子听到动静侧头看过来,见两人脚步装扮是江湖人士,神情一凛,待听到江知白花痴一样的话,顿时眼中闪过不屑,自顾自带着弟子离开。


    陆无衣和江知白一个走一个追,绕过了这条街这才恢复了正常神情。


    江知白说:“没错了,衡山派掌门。这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五岳盟同气连枝,他不在泰山准备大会的事情,跑到淮北来买云松剑法?这位赵掌门野心不小啊,不支持他们的联盟老大哥,想自己脱颖而出?”


    陆无衣问他:“你知道云松剑法可以速成的事吗?嵩山派前掌门那件事……你听说过吗?”


    江知白玉箫敲敲手心:“这你就问对人了,我还真听说过。那时候你在养伤我怕刺激你,没和你说外头的热闹。你家出事后,江湖上为了争夺云松剑法可是风起云涌了好几个月。”


    陆无衣疑惑不已:“为何我爹爹从没提起过?我娘也不曾说过啊。”


    江知白笑:“许是你们年纪小还不是时候告知你们?”


    陆无衣皱眉,再次确认:“这是真的?”


    江知白:“空穴不来风,那事情至今也不过二十来年,不少前辈都还活着,若是假的,说不过去吧。”


    陆无衣没说话。


    两人走在喧闹的街头,走了一段路,陆无衣停下脚步:“不对,这件事如果人尽皆知,我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爹和嵩山派前掌门有心隐瞒,外人并不知晓,那中秋之后是谁透露出来的?”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透露出来的人是不是就是那背后之人?如果事情不是真的,那是谁散播这个谣言,目的是什么?陆家的事,是不是因为这个谣言而“怀璧其罪”?


    江知白两手一摊:“这我便想不出来了。要我说,这一个两个,都沾着你家人的血,全都杀了便了事,或者你放个饵,让他们自己斗呗。你瞧,若是五岳盟甚至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衡山派掌门得了云松剑法,会怎么样?”


    陆无衣深深看着江知白:“你似乎唯恐天下不乱。”


    江知白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也不高兴她的语气,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他拿着玉箫点这身边来来往往的江湖人,“这些人,有几个是无辜的?一个个嘴里是江湖道义,手下做着杀人劫货的脏事,你自己遭遇过,难不成还想把这摊烂泥水分出个清水烂泥来?你分得清吗?”


    陆无衣:“我正是自己遭遇过,所以不会把清水也倒进烂泥里一起埋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者说,谁知道背后是谁呢?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始作俑者。”


    江知白:“你倒是个圣人。”


    陆无衣扭头往前走:“这是做人的基本。”


    江知白追上去:“你什么意思,我帮你同仇敌忾,我反而没有做人的基本了?”


    陆无衣:“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刚才那个眼神,不就是怀疑我?”


    陆无衣:“我没有。”


    江知白:“你有。”


    陆无衣猛地停下:“你找架吵呢!”


    江知白:“是我找架吵,还是你从没信过我?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这么多日子,我也没要你什么东西,反而尽可能帮你,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怀疑的?”


    陆无衣被他惹急了,听到这话冲口说:“你无欲无求对我尽心尽力,这岂不是更惹人嫌疑?毕竟如你所说,这满江湖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却个个肮脏不是?”


    江知白变了脸色:“好啊,你说了心里话了是吧!我可真是救了一个白眼狼!你对那些人倒是想做个圣人,要分个烂泥清水,到了我身上,就一直怀疑我是个烂泥是吧!”


    陆无衣深吸一口气:“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


    江知白:“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帮什么忙啊,我就是个看热闹的,现在脏水都看到身上来了,我不看还不行了吗?你本事大,你圣人,你自己去报仇!”


    说着,袖子一甩,运气轻功转眼跑了。


    陆无衣一个人站在街头,看着快速消失的背影,气得脑子嗡嗡的,不知道怎么就话赶话吵起来了,也不知道江知白这是犯了什么毛病,今天突然这么禁不住怼。


    她低头回忆刚才的对话,忍不住反思,难道,真的是她看过去的眼神太□□裸的怀疑了?刺伤了他,让他生气了?


    陆无衣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圆静大师的弟子正好等在她的房门前:“阿弥陀佛,吴施主,何兄弟刚才有些不妥当,我正想过来看看你和江施主回来没,若是没回来,就想去外头请个大夫了。”


    陆无衣:“江大哥不会回来了,不过我可以先帮忙去看看。”


    守朴有些犹疑:“吴施主也懂医术吗?”


    陆无衣知道自己的确不能让人信任,在外人看来,若是她会医术,一早就说了,又何必让江知白全权操作,便说:“您先去请大夫,我也先过去看,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不会耽搁。”


    守朴觉得有理,道了谢,急匆匆跑下楼去。


    陆无衣进了隔壁房间,和何志新、圆静大师打了招呼,上前查看一番,立刻看出了问题在内伤,然而她说出的诊断,圆静大师也心中存疑,不敢冒险。


    陆无衣有些无奈,只好坐在房间里等大夫过来。


    守朴请来的大夫只是个民间大夫,不懂武功内伤,看了看肋骨觉得一切都没问题,把脉却又发现脉象不稳,差点揪光了胡子,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圆静大师叹气,对陆无衣施了一个礼:“吴施主,要不还是用你的法子试试吧。”


    陆无衣好脾气地笑笑,让圆静大师帮忙,她说穴道,圆静大师按照她说的脉络运功为何志新疗伤。


    这种时候最忌讳外人打扰,守朴立刻去了门外护法,一站便到了中午。


    中午的花柳街最是冷淡,和夜晚的喧闹截然不同。然而街道的北段,赌坊却是喧闹非常。


    江知白挂着沉甸甸的钱包一脸冷漠的在一干赌鬼艳羡目光下穿过赌坊大堂,径直入内上了二楼。


    不久后,一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进来行礼:“不知您到访,小的有失远迎。”


    江知白手里拿了一个赌坊的筹码敲击着桌面:“生意不错啊。”


    中年男人讪笑:“不敢当,不敢当,最近来往江湖人多,经常有人进来玩一把,做不了长久生意。”


    江知白没理会,扔了筹码:“去把葛天叫来。”


    中年男人立刻收了笑,恭敬应下。


    江知白在他踏出门槛时,说:“上茶――上酒,最好的酒。”


    中年男人立刻回身躬身应是。


    没过一会儿,两个身姿妖娆的女子一个捧着酒坛,一个捧着酒盏摇摇曳曳走了进来。


    不像和陆无衣吃饭时样样都要自己动手,江知白坐在那出神,两个侍女就把所有都服侍好了,亲手将就被端到江知白面前。


    “主子,您请用。”


    第237章 正邪不两立10


    江知白慵懒地靠在桌边品着美酒,眼睛微眯,眼神不知落在何方,屋里隐隐约约还能传来楼下赌坊的喧闹之声。


    酒坛中的酒少了将近一半时,房间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无声无息进来,微微弯腰行礼:“教主。”


    江知白眯着眼睛“嗯”了一声,似乎还沉浸在美酒的余韵之中,不曾醒来。


    男子放下手站在原地等他。


    江知白直到饮尽了杯中酒,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这个眼神与陆无衣相处时毫无相似之处,冰冷,看活人如死物;高傲,目光所及仿佛都是蝼蚁。


    “柳无心的事查到了吗?”


    “他出了大理就直奔锦州,应该是有目的的,只不过犯了老毛病,遇到了美人蛇,最终遭了算计。”


    “咔哒”一声,江知白将酒杯放到桌上,声音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力道。


    他似讽非讽:“他直奔锦州有目的,我要你告诉我?”


    黑衣人微一低头:“锦州离大理远……他……老毛病犯了吧……”


    江知白盯着他不说话。


    黑衣人额头微汗:“柳无心爱采花,教主登位后下了八大禁令,他明里遵守教规暗中憋得慌,设法逃离大理去锦州,估计是想着一南一北天高皇帝远,除了柳无心,郴州食人客,段疯子都跑去锦州了。”


    江知白葱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葛天,锦州有你什么相好,让你说话这么遮遮掩掩?还是堂堂通天阁,就如此无能了?”


    黑衣人葛天只好直言:“是教主夫人――”


    话未完,一只酒杯急速飞来,葛天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是刘心月,跑去了锦州设立锦州诛魔教,并扬言匡扶诛魔教正统,还在我们教内到处挖人,她承诺,只要去了锦州诛魔教,所有人想做什么做什么。”


    江知白:“你对老教主挺有感情?”


    葛天缓缓站起身,依旧恭谨地低着头:“属下只忠于教主,只是以为您破例出大理,是为了找她回来……”


    江知白呵了一声,看不出他是肯定还是否认,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突然问:“六桥山庄灭门那晚,谁在讨伐队伍里散播谣言?”


    葛天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就是六桥山庄,这是他完全没准备的,只好说:“不曾注意,正道倾轧,狗咬狗,属下没怎么关注,下头的人应该有收集消息,属下派人去将档案调来。”


    江知白嗯了一声:“查到了回头递信过来。”


    葛天顿时想到之前听说教主和陆无衣在一起。


    “教主想要让陆家遗孤搅浑江湖正道的水?这陆无衣功夫一般,属下前几日的得了一本《阴阳经》,能让人内功速成,不如教主给那陆无衣?”


    江知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阴阳经》?有什么弊端?”


    葛天:“内功速成越快,未来内力增长越不能控制,终有一日经脉承受不住内力洪流,爆体而亡。爆体的速度不会很快,足够陆无衣复仇武林。到那时,她是一流高手,平尽江湖正道狗,而她自己终会爆体而亡,届时,教主便能一统江湖!”


    江知白呵呵笑起来,站起身,踱步到葛天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啊,你想得真周详。”


    葛天脸上发白,汗水大颗大颗滴落,身子慢慢矮下去,最终重重双膝跪地,仿佛肩头被压上了一座泰山,几乎匍匐在地。


    在外说一不二的通天阁阁主,此刻如同一个被手一握就能碾死的蝼蚁。


    直到他彻底伏在地上,江知白才收回自己的手直起身:“卖出去,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不知多少人等着想要一统天下呢。”


    “是!”


    江知白突然起了不知什么兴致,拍拍手:“得想个口号……说什么好呢……得《阴阳经》者,得天下?简单粗暴,正适合那群莽夫。”


    葛天:“教主英明!”


    江知白脸上的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又轻飘飘回到了座位上,看一眼侍女:“倒酒。”


    侍女抖着手应是。


    葛天在原地缓了很久,这才缓缓站起身告退。


    江知白走出房间时已经是黑天,脸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赌坊老板恭敬地来送客,江知白转着手里的玉箫问:“你们这儿有什么知名的零嘴小吃?给我买一份来。”


    赌坊老板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江知白看过去。


    “好的好的,小的这就让人去买!”


    江知白自己则走下楼,在赌桌之间观看赌局,偶尔看准了,一脸好奇地下赌注,仿佛是个来这里好奇碰运气的小白。


    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腰间那鼓囊囊的钱包今天要赔在这了,谁知道几局下来,是大家的钱包都进了他的腰间……


    江知白笑得一脸欢喜,正好小厮抱着一个大包裹进来:“主子,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江知白打开检查了一番,挑走陆无衣明确不爱吃的东西,把剩下的一包,背在身上乐呵呵地走了。


    别人都觉得是个傻子踩了狗屎运,只有赌坊老板站在二楼,看着教主傻呵呵背着一包女人零嘴的背影,心里颤悠悠的,这煞神,笑起来比不笑还让人害怕。


    陆无衣本以为江知白会回来,但是上午过去了,下午过去了,一直到天黑了,他都没有回来,仿佛这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想起那个苗人谷,和圆静大师打听,圆静大师却诧异她为何知道如此久远的事情,说:“苗人谷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消失了,江湖传言,是苗人谷自行隐匿了山谷所在,为的是不被外人打扰,不过也有说法,说是苗人谷谷主遇害,整个谷都分崩离析。”


    三十多年前?江知白最多二十多岁,绝不可能超过三十,但是他说自己生在苗人谷……


    难道苗人谷真的隐匿了?


    不管如何,陆无衣却是知道,她对江知白的认知有限,而江知白的武功却深不可测,他想走,自己恐怕无法再找到人。


    这是一件让人挫败又无力的事情,尤其当客栈老板来询问她还要不要继续住房的时候。


    房子是江知白定的,钱是他付的,陆无衣除了江知白送她的衣物,什么都没有……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欠了江知白这么多,陆无衣卸下那道防备之心,突然感觉有些对不住他,不管如何,她一直说会报恩,虽然说的话是真心的,但花用都是江知白的,她说的话,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陆无衣反省了一下,打算明天去找一点赚钱的活计,抬起头对客栈掌柜笑了笑:“不定了,两间房都退了。”


    “好的,那明天午时之前您记得退房离开,届时我们小二进门打扫。”


    陆无衣应下道谢。


    正要转身走,掌柜的又问:“今晚的晚餐要给您送上来吗?还是您两位照例去外头吃?”


    陆无衣摸了摸肚子,终于体会到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摇头:“不――”


    “送上来,整几个新鲜的你们当地特色菜,再备一壶好酒!”


    一只手伸过来,往柜台上扔了一块银锭子:“我们两个房间再续三天。”


    掌柜的看看两人,立刻很机敏地笑着应:“好的好的,您二位稍等,这就让厨房送菜!”


    陆无衣看着走到她身旁带着一身杂味的江知白:“你不是走了?”


    江知白板着脸,一副还气闷的模样:“谁说我走了。”


    陆无衣:“你说你不看热闹了,不玩了。”


    江知白不愿意正脸看她,只用余光瞥着:“生气还不许我说两句气话了!”


    陆无衣本来还想和他掰扯一下,但看他这模样却突然被逗笑了,想到他这一路的确是对自己尽心尽力,无论什么出发点,她的的确确受益了,就该受他的情。


    “所以不走了?”


    江知白翻了个白眼:“走什么走!”说着,背着个大包袱直接上楼。


    陆无衣跟着上去,在后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你去哪里鬼混了,一身的臭味。”


    江知白脚下一绊,立刻高声叫小二:“送热水来,爷要洗澡!”


    陆无衣暗笑不已。


    她在自己屋里等他洗漱出来,过了许久,那人才香喷喷地换了一身新的白衣身姿翩翩地走进门,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包袱。


    “给你买的。”他将包袱放在桌前,变脸极快,此刻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赌气,若无其事的。


    陆无衣伸手打开,就看到里头大包小包的,用纸袋装着或者包着,每一样都写着签纸,皆是小零嘴。


    “你买了这么多?”她惊讶,这有些招牌她记得,离得好远。


    江知白抬抬下巴:“尝尝好不好吃。”


    陆无衣一边打开其中一个纸包,一边缓缓笑起来。既然一早买了这些东西,那刚才楼下赌气的模样便是装的了,这人也是挺爱面子,非得有人给他个台阶。


    江知白见她笑了,跟着笑起来,一边帮她开纸包一边问:“今天何志新没什么事吧?”


    陆无衣手一顿,含糊嗯了一声。


    江知白也没在意,说起自己今天在外的一天见闻:“你猜那个钟振威是哪个门派的?”


    陆无衣抬眼。她杀了钟振威之后就一直在查这人出自何门何派,结果哪怕从峨眉查起也查不出谁嫁给了一个叫钟振威的人,只能说,他实在是个小人物,连妻子也是峨眉派不知名的徒弟。


    第238章 正邪不两立11


    江知白吐出四个字:“铸剑山庄。”


    陆无衣睁大了眼。


    铸剑山庄也在西湖边。在六桥山庄名扬江湖前,西湖边最有名的便是铸剑山庄,它是以铸剑闻名,因此四海八方都广结善缘,用剑之人均不敢得罪他们。但是这十来年,铸剑山庄的名气逐渐下降,一个原因是山庄传人是个守成也不足的人,西北的藏剑坊反而渐渐居上;另一个原因是,六桥山庄声名鹊起,陆贤章以人格魅力获得了江湖赞誉,好友遍布天下。到了后来,有初出茅庐的人,说起西湖,只知六桥山庄不知铸剑山庄。


    但是作为邻居,原主的记忆里,铸剑山庄的庄主和陆贤章关系很不错。他们经常会相约一起看西湖的六月荷、断桥雪,还会一起去钓鱼、切磋剑法……


    江知白仿佛想要用这个消息作为赔罪补偿,对钟振威的事情说得十分详细:“他是铸剑山庄外门弟子,妻子也不是峨眉派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是峨眉收养的孤女,不过背靠峨眉,对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也是‘名门出身’。芳娘不是说,钟振威哄骗她时,说的是做成此事他就能有话语权吗?估摸着不是门派的话语权,而是他家庭的话语权,比如能成为山庄正式弟子,那也是地位上升受人尊敬的。”


    陆无衣沉思。


    “所以,铸剑山庄有人指使?”


    江知白摊手:“无凭无据,这个我就不好说了。”


    陆无衣理解,但心里还是种下了这个质疑的种子。


    说完话,她盯着江知白。


    江知白内心忐忑,毕竟做贼心虚的人,深怕被看出什么问题,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摸摸自己的脸,小声问:“怎么了?”


    陆无衣:“我要休息了。”


    江知白案子松了一口气:“这么早?小二怎么还没送饭上来,先吃饭。”


    陆无衣看了看桌上的零嘴,刚才说着话,她无意识吃了许多:“吃饱了,晚饭吃不下了。”


    江知白也才发现好几个袋子空了,啼笑皆非,顿时觉得陆无衣其实也是个爱零嘴的小女孩。


    起身:“行吧,你先休息,我回去吃饭。”


    陆无衣点头,看着他走出去,顺便回身帮她合上了房门。


    一个出手医治了何志新没想到江知白会回来,一个背地里有事瞒着人,两人都是心中有“鬼”,就忽略了对方的异常。


    比如,江知白出去一天都没去看何志新,却没发现圆静大师和守朴都没来找他请他去复查伤势。


    比如,陆无衣没发现,江知白轻而易举就放过了何志新的问题,都没有仔细询问,这个状态和他往日精明模样截然相反。


    经历了江知白的消失,陆无衣突然意识到了赚钱的重要性。何志新的伤势还需要医治,江知白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陆无衣便在淮北街头找赚钱的生意。


    转了大半天,遇到了衡山派的弟子。


    想起衡山派掌门要弄大钱去买通天阁的消息,陆无衣顿时找到了财路,直接跟了上去。


    江湖散乱,门派众多,主要便是因为武功式微,所谓的大门派都实力相似――一样的普通,所以才乱如散沙,谁也不服谁。


    陆贤章的云松剑法能成为被争夺的对象,便是因为这剑法是江湖武功中难得高明之一。


    话说回来,陆无衣发现了这几个弟子,她的功夫又比这几个小弟子强,便毫不犹豫地一路尾随,目睹了他们奉命筹措资金的过程。


    跟了两天,早出晚归,不理会江知白的询问,终于被她等到了衡山派提取银子的时候。


    通天阁也是谨慎,只收银子,不要支票,让衡山派这帮人折腾了好几天。


    陆无衣问江知白借银子。


    江知白惊奇,虽然他包吃包穿的,但是陆无衣从不主动问他借钱:“你要去干嘛?不会背着我去养野男人吧?”


    陆无衣狠狠白了他一眼:“回来就还你。”


    江知白犹犹豫豫地掏银子,像个马上要被绿的受气小丈夫。


    陆无衣无视他的戏精,拿了钱就去买了一套最普通的男装成衣,一块遮面的帕子,乔装打扮后,蒙上面巾,在偷听来的时间点里赶到了某个运送银子必经之路。


    这一回衡山派非常低调,所有人都打扮成普通押运的镖师,完全看不出门派象征,运送的银子也伪装成了普通货物。


    陆无衣等在一个行人稀少的地方,待车队一来,直接飞了出去,当路抢劫!


    “哪来的小贼,赶来抢你爷爷的镖!”衡山派先是一惊,见她孤身一人,又有了大门派与生俱来的自傲,为首之人,也就是那日打伤何志新的三人之一,站出来威慑。


    陆无衣呵了一声,不和他废话,拔剑冲进了车队。


    云松剑法是在西湖九里云松悟出来的,九里云松“苍翠夹道,阴霭如云,日光穿漏,若碎金屑玉,人行其间,衣袂尽绿”,陆贤章的剑法则将日光视为对手,穿行其中缥缈如烟,剑法变幻多端难辨剑影。这剑法,不仅诡谲而且最擅长以一敌多。


    毕竟在练剑时,所练之人的幻想敌人是碎金屑玉的光。


    衡山派信心满满,却没想到对手如此强大,对方人影剑影混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反应不及,打头的人还没拔出武器,就直接倒地不起。


    剩下的人全身心戒备积极应战,但十来个人竟然打不过一个,形势越来越差。


    陆无衣并不恋战,一路进攻到货物旁,快速拨开所有箱子、袋子,准确找到了藏银子的地方,掏出一个大布袋。


    江知白一路暗暗追着陆无衣而来,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观战,看到她竟然开窍去打劫,隐在面巾下的脸暗自一笑。


    颇有种看着自家乖孩子终于知道学坏了的欣慰之感。


    看到她拿出一个大布袋,更是笑得不行,眼角都充满了笑意。


    笑意未完,猛地神色一凛,暗自提起手中的玉箫,下一秒,又缓缓放下重新笑了起来。


    地面上,陆无衣正要收银子,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利风,她一脚踹了银箱,一手挥剑转身隔档,见到袭击之人是那日打伤何志新、诋毁六桥山庄之人,眼神一厉,一剑封喉。


    身后,银子哗啦啦响起,全都倒进了她摆上的布袋里,布袋满了之后,就滚落地面。


    陆无衣不贪心,没有要所有的钱财,只装了这一个布袋,一把拎起飞身离开。


    江知白垂头看了一眼地上留下的一帮子人,眼神缓缓冷下来,手中的玉箫飞出,精准地在一帮伤病残将中转了一圈,另两个诋毁六桥山庄之人先后惨叫到底。


    “师兄!”


    “师弟!”


    衡山派弟子惊呼,快速扭头查看四周,却发现天上地下空无一人。


    陆无衣踏着房顶飞行,在整个城区绕了一圈,正要回去,突然发现了身后有人。她不知是敌是友,怕给客栈那边带去麻烦,直接飞往了城外。


    江知白不紧不慢地一路跟着她。


    陆无衣在城外树林落地,快速拔剑攻上去。


    一支玉箫轻轻挡住剑身,轻笑声传来:“诶?小衣儿,今早还问人家借钱,晚上就要杀人灭口啦?果然借钱的是大爷吗?”


    陆无衣恍然这人是故意不紧不慢跟着自己,顿时没好气地收回剑,拉下面巾:“无聊!”


    江知白哈哈笑,跟着拉下面巾:“看不出啊小衣儿,你竟然也会去打家劫舍的事。”


    陆无衣冷着脸提起沉甸甸重得变形的布袋子,一边掏银子一边说:“卖的是我家的云松剑法,我为何不能拿钱?”


    说着,也不数具体多少,抓了一把往江知白怀里塞,连续塞了好几回。


    江知白手忙脚乱地捧住一大捧银锭,被这白花花惊呆。


    “小……小衣儿?”颇有种感动,好不容易抢了一袋银子,第一时间分享给他近乎三分之一,实在是很难不感动啊。


    “还你钱。”


    “啊?”江知白感动的表情卡在脸上。


    陆无衣莫名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疑惑什么:“相遇以来吃的用的所有花销,我说过会报恩还给你的。”


    江知白垮下脸:“就这些银子?”


    陆无衣也觉得不够,毕竟他精心照顾了她好几个月,还日日给她吹箫修复她的内功。


    “只是先还你的钱,以后我有能力了还会报恩的。”


    江知白抱着银子瘪嘴:“我娘给我讲的故事里,江湖上侠士英雄救美,美人都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


    陆无衣当他放屁,根本不信他又抽风的胡言乱语,收了剑和银子,往城里走。


    江知白抱着银子赶紧追上去:“小衣儿,你别走这么快啊,我抱着银子大晚上的会被人打劫的!”


    衡山派被打劫后的气急败坏陆无衣并没有看到,但是最后衡山派还是如愿以偿拿到了云松剑法的消息。


    银子差了几百两,但说好的时间已经到了,通天阁不等人,衡山派掌门只好厚着脸进去,希望通天阁能通融一下,忽略缺少的这个零头。


    出乎意料的,向来传言一文钱都不能少的通天阁十分好说话,只让他交换一个消息冲抵银子便可。


    葛天问的是:“柳无心行踪不定,魔教都没立刻找到他,五岳盟怎么得知他的消息,知道他在那个客栈?”


    衡山派掌门本不愿意说,然而云松剑法诱惑太大,这又是一次地下的蒙面交易,人的道德束缚几乎消失,犹豫了几瞬他便说了:“有人递信给泰山派,正好那一片已有女子受害,岳师兄就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葛天:“你这答案可不值钱。谁递信?”


    衡山派掌门:“……信件落款是铸剑山庄弟子,因武功不济寻求帮忙。毕竟名门正派弟子,还是可以一信,事实证明也的确是真消息。当时正好我们五岳盟聚集泰山准备盟内比武,便一起下山剿柳无心。”


    葛天听完,挥挥手,让属下递上了东西。


    衡山派掌门欣喜万分,拿着薄薄一张写着云松剑法去处的纸如获至宝。


    陆无衣拿着银子回去舒舒服服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继续暗自跟踪衡山派。


    她得确定他们是不是拿到了消息,若是,跟着衡山派掌门便能知道下一个占有她家云松剑法的人是谁了。


    衡山派掌门也的确不让她失望,满面红光的模样即使竭力掩饰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激动兴奋。只见他勉强按捺住心情,在小院里安排了受伤的弟子,又精心计划一番,便急匆匆退了小院,出门上路。


    陆无衣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江知白给何志新写下各种可能遇见的病况以及解决之法,交给圆静大师,紧跟着陆无衣上路。


    圆静大师翻看着手里的治疗要点,忍不住感叹:“这位江施主真是年少有为,如此年纪竟然已经见识过这么多病例,有了如此从医经验。”


    守朴问:“您如何看出来的?”


    圆静大师把几个纸张递过去:“不是看过足够多的病患,总结不出这么多内伤外伤可能发展的状况,有些病况老衲都不知道。”


    第239章 正邪不两立12


    衡山派掌门赶路赶得心急如焚,他也的确该心急,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而他又本该是在泰山帮忙筹备的人,如今不知找了什么借口在外头奔忙,即便不被人怀疑,但留给他练剑法的时间也不多了。


    而就在他出发赶路两天后,江湖上突然传出了一本新的武功秘籍《阴阳经》。


    得《阴阳经》者,得天下!一夜之间,路边茶肆歇歇脚都能听到江湖人议论纷纷,对这本《阴阳经》高度好奇。


    有人好奇自然就有人去打探消息,一路过去,尾随的陆无衣在人们的讨论之中,渐渐完善了对这本《阴阳经》的认知。


    此秘籍出自西域,是一本专修内功的绝佳经书,这本经书如何出现已经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散落民间前段时间最近被某个江湖人士发现;有人说此经书一出就会引起武林纷争,所以被高人藏了起来,而他的后人不成器,放出风声高价贩卖;有人说这经书阴毒,能练内功却也有弊端……但他们有个共识,五十年前,曾号令武林无人不从的欧阳大侠,练的便是《阴阳经》!


    为何如此确信?因为这个消息是通天阁传出来的,而通天阁从不贩卖假消息,也有相应的证据。


    这位当年实质上的武林盟主欧阳大侠,便是出自西域。


    陆无衣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内功?练了就能一统武林?自古以来一统江湖、天下的人,不一定武功天下第一,但必然是具有管理才能,能聚集整个江湖的心,身具领导魅力。


    江知白听着这些小道消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这《阴阳经》传得这么神,也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模样?”


    陆无衣问:“你想要?”


    江知白十分自信状:“我需要它?”说完,凑过来,“小衣儿,你武功一般,就不好奇它?一统天下不一定,一统江湖也很威风了。”


    陆无衣不置可否:“一统天下也好,一统江湖也罢,不是靠武功就可以办到的,一个人武功再强,整个江湖群起而攻之,他也会落败而死……”说到这,她想起了陆贤章,虽不是武功第一,却也是整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结果不就是这样。


    江知白看她神色顿时也想起了陆贤章,坐正了身子给她倒水,转移话题:“我看一统江湖不一定,这个江湖倒是会更加热闹了。”


    说完,不知怎么笑了起来,似叹非叹:“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他是一个看客,仿佛在看一场大热闹,看热闹的总不会嫌事大,反而越疯狂越看得有劲头。陆无衣却不是,她想要追查真相,可眼前江湖这潭水,却越来越浑……


    不管如何,陆无衣还是先跟着衡山派掌门来到了洞庭湖。


    洞庭湖地处湖南,水域辽阔,有“八百里洞庭”之称。它不仅风光迤逦,而且作为五湖之首,水运发达。


    在这个帮派众多的江湖,洞庭湖上也有大小武林门派,其中,占据主导地位,几乎是一言堂的帮派便是白帮。


    陆无衣看到衡山派掌门让弟子给白帮帮主送拜帖,心中便沉了沉。白帮和铸剑山庄是姻亲,若郭振威的事情还只是怀疑铸剑山庄,那么白帮抢走陆家谨慎收藏的家传剑法,就只是巧合吗?


    讨伐武林叛徒,一个正义之师会背着人拿走这个叛徒的传家剑法?


    衡山派掌门是个擅长交际心思深沉之人。他心怀鬼胎却道貌岸然地上门拜见,一身正气看不出半点鬼心思。白帮帮主也不遑多让,身材微胖,慈眉善目,对衡山派掌门所说的亲自上门邀请其参加武林大会这事,倍感满意。


    这两人功夫不低,陆无衣不敢过于靠近,趁着他们交流之际,在白帮的大本营里探查了一圈。


    白帮富饶,比江湖的大半门派都要富饶精致,这小小岛上,到处都是白帮帮主的私人房舍,建造得和王公贵族府邸没什么两样。


    她远远看了白帮帮主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可能轻易撬开嘴,转了方向去了解他的子女妻妾。


    偷听了几个下人聊天,又暗暗抓了几人逼问,大概心中有数后,她直接摸到了东边白帮二公子的住所。


    巧得很,正好看到了衡山派大弟子同进门去找这位二公子。


    “白兄,别来无恙。”


    “魏兄,好久不见,我刚听到消息,正想去前边寻你们呢!”


    “师傅他们正在前厅叙旧,我就直接来找你了,最近如何,过得还好吗?”


    “别提了,杭州回来后,我爹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水运的事都交给了我和大哥,快累死人了。”


    陆无衣和那衡山派弟子脸上的神情都微妙了一瞬。


    两人又聊了许久,陆无衣一直在外边无声无息地听着,知道衡山派弟子告辞离开。


    陆无衣想了想,不再进去,而是在岛上等到了夜深。


    这一夜,衡山派众人被白帮帮主留客住在岛上。


    夜深,月上中天,陆无衣远远看见一个黑影从客院飞出去,她等了一会儿,在身影消失不见前,起身待追。


    还未跃起,被人一拍肩头。


    陆无衣一掌击出。


    来人迅速伸手格挡。


    两人手上来回推挡了两个回合,陆无衣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胸前,然后欺身逼近她:“小衣儿,是我!”


    陆无衣抽手,没抽动:“放手,我有事。”


    江知白凑在她耳边说话极其小声,语气受伤:“我岸上等了你一天,眼看着天黑了都不见你回来,实在担心不已,找了好多船家想过来找你,人家宁可不要十两银子都不愿意做这笔生意,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买了一艘船,吭哧吭哧地划船过来,这岛贼大,我找得月亮都升到当空了,衣服都脏了……”


    陆无衣急得跺脚:“你晚些再说,我真有事,人要跟丢了!”


    江知白语气有些生气了:“你忘记我们说好,天黑之前要回来吗?”


    陆无衣是打晕了一个白帮婆子乔装混进来的,但是当时一船都是婆子,没有江知白伪装的余地,主观上他是打死不肯男扮女装的,客观上呢,他人高马大也不合适。


    于是两人说好,他留在岸上安排食宿,陆无双则探查后坐着白帮傍晚的运送船出来。


    陆无衣语气缓了缓,解释:“我预感魏云今晚会行动,所以想留下来看看情况,岛上没法和你通信,我只好事急从权,抱歉。”


    江知白手松了松:“我不是和你说过,不管什么情况,准时回来,我明天会想办法――”


    陆无衣“哎呀”一声:“江大哥,江大公子,这事回头再说!”说完,足尖一点直接飞了出去,朝着刚才见到的魏掌门的方向追去。


    江知白看着她的背影,捏紧了玉箫,飞快掠出。


    陆无衣只觉得腰间一紧,人被他用力箍住,朝着岛上的某个方向飞去,起初她还挣扎,飞了一段,发现是白帮帮主练功之地,便安静下来。


    两人最终平稳落在正中央的一处屋顶上,江知白拉着陆无衣趴下隐身在屋脊之后,掀起一片瓦片用力砸了下去。


    “谁!”院外守卫之人立刻警觉冲进院子。


    他们所处屋顶之下,有人做贼心虚,碰翻了什么东西,发出噼里啪啦声。


    “有人进了禁室!”守卫惊呼,立刻吹了一个胡哨召集人马。


    这白帮禁卫居然非常森严,不过几瞬,各个方向就有人马奔来,训练有素地或围住禁室,或冲进屋内。


    屋顶下传来短兵相接声,没一会儿,一道黑影飞出。


    陆无双伸手捡了一块屋顶上的碎石,弹指朝着黑影打去。


    “唔――”飞上夜空的黑影一声闷哼,身影凝滞下坠了一瞬,正待他迅速调整之际,半空中一个身影猛地出现,剑指当胸。


    是本该醉酒昏睡的白帮帮主。


    他身上还穿着中衣,显然是酣睡之中紧急赶来。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空中缠斗,打得不可开交。


    十几个来回后,陆无衣手慢慢捏紧。


    云松剑法!


    这个白帮主,用的正是云松剑法!


    通天阁的消息果然没错,夺走六桥山庄秘籍的人就是白帮!


    心中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一个,便是打斗中的魏云。


    然而他此时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一个醉酒一个不敢展露本门功夫,两人打着打着就后力不济渐渐往地面落,而魏云一落地,众多白帮弟子必然包围他,他知道自己难逃罗网,顾不得隐藏身份,一招衡山派平云掌猛地袭去,飞速抽身逃离。


    “平云掌!魏云!”白帮主一眼识别,怒喊,“给我追!守住各个出口,不许衡山派出岛!”


    众人领命纷纷追去,白帮主自己更是追着衡山派掌门而去,禁室渐渐安静下来。


    陆无双推开江知白搭在她身上的手,飞落地面,推门进禁室。


    禁室内,魏云已经把大部分书柜翻遍,但徒劳无获。陆无衣看了一圈,又绕了内室走动,查看了房间结构和地形,来到某一堵墙边,四处摸索按动,很快找到了开关,墙上响起机关开合声,一个暗柜暴露出来。


    柜子上放的是一箱夜明珠。


    不知何时下来的江知白呵了一声,似在嘲笑她没找到东西。


    陆无衣没理会,继续找开关,第二个、第三个……这面墙上都是一个个暗柜,仿佛现代的寄物柜,但开启的开关截然不同。


    她一路找开关一路打开柜门,直到第六个,暗柜打开,里头是一本旧书。


    陆无衣拿下来,抚摸着封面,许久未言语。


    云松剑法,原主三岁启蒙就开始背,上头每一招式都熟悉得能倒背如流,这本秘籍如今再拿到手中,于她来说,是整个家的回忆。


    陷入情绪的时间说长不长,她很快将书籍收入怀中,将一切暗柜恢复如初,看了一眼江知白:“走吧。”


    江知白没吭声,脚步往外走。


    外头,衡山派和白帮的人打在了一起,白帮想借助小岛的优势困住人,衡山派掌门却早就买通了岛上的人,给自己留了后路,成功上了出逃的船。


    然而洞庭湖是白帮的地盘,岛上没扣住人,双方在湖上又难免一场恶战。


    陆无衣赶到的时候,双方正在湖边打斗,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捡了一块石头包住,乘乱扔到打斗现场。接着衡山派逃离,白帮帮主吩咐属下水上追杀,留下的弟子发现地上信封交给白帮帮主,陆无衣听着背后的对话声,暗自离开。


    “段疯子?魏云竟然和魔教勾结!”


    这封信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样的楷书,一样被血沾染的私印,一样和魔教私通,不过信件内容是,魏云和魔教约定抢夺正道门派秘籍,一明一暗互相协作,各取所需。


    白帮帮主当然知道当日六桥山庄的莫须有,但是,当他回到禁室发现自己精心收藏的云松剑法不见后,这信假的也是真的。


    事情办完,江知白要走,陆无衣扯了扯冷着脸的人:“我还有一事要办,你急着走的话,先走?”


    江知白脸又黑了黑,扭头往岛内走。


    陆无衣拉了他:“这边。”


    她去了白帮弟子们的住处。


    现在白帮主几个儿子率领一部分弟子追杀衡山派去了,白帮主呢,紧急去查看自己的秘籍,这边弟子院无人注意,陆无衣换了衡山派来不及带走的衣裳进去抓人讯问。


    她抓的是昨日岛内走动得知的,当日围剿六桥山庄参与者――白波堂的弟子。


    “你们帮主那日的命令是什么?”


    第240章 正邪不两立13


    被陆无衣抓起来审问的人都只是白帮普通弟子,机敏的不多,一见到陆无衣的利剑,先颓了一半气势,她再一问,这些人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何问题,没什么心理负担便说了。


    “没什么……不过让我们预防有人打退堂鼓……”


    “并没特别吩咐,不过让我们顺势而为,将听到的六桥山庄恶事传扬开来。”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听到有人说陆家小儿欺负人,我便把这事告知了其他江湖好友……”


    “我们堂主没让我们杀人……真的没有……不过是让我们及时把小门小派受到的冤屈传扬开来……”


    “六桥山庄作恶多端,倒行逆施,我把他们的事公之于众有何错!”


    陆无衣:“……那日,你们去了多少人?”


    “两个堂的兄弟……”


    “六七十人。”


    陆无衣:“为何我那日没见到白帮的队伍?”


    “白帮和铸剑山庄是姻亲,铸剑山庄和六桥山庄又是邻居,三家素有交情,我们和铸剑山庄同五岳盟打了招呼,只有我们普通弟子以个人身份参加围剿,帮主和铸剑山庄庄主并不出面。”


    陆无衣问完一个便打晕一个,最后一一废除他们功夫,将所有人扔在一个厢房,转身往外走。


    江知白背着手慢慢跟上来:“斩草除根,都是杀害六桥山庄的帮凶,死有余辜……还是,你心软了?”


    陆无衣:“罪有大小,罪不至死的,我不杀。”


    江知白嗤笑:“这江湖这么多人,当□□上山庄的人你记得清分得清?你这般一个一个辨认,要辨认到几时?到了如今,你还如此天真不成?”


    陆无衣停下脚步扭头看他,目光灼灼又坚定:“我不知道自己分不分得清所有人,但我会尽力找到所有害死我家人的凶手,不冤枉人,不随意杀戮,不放过任何一个凶手。我不做他们做过的事。江湖很大,人也很多,恶人多,好人也多,与其付之一炬,我更想激浊扬清,涤荡江湖!”


    江知白一愣,许久后哈哈哈笑起来,笑得眼角泛起泪花都没有停下。


    “激浊扬清,涤荡江湖……哈哈哈哈哈……陆无衣啊陆无衣,你还说自己不天真!”他猛地停下笑,抬手一扬,“这个恶贯满盈的江湖,有何可涤荡的!他们谤你毁你害你,你却想救世?还不如彻底毁了他,废墟重建来得快些!”


    陆无衣望着他,认真地说:“可也有你这样的好人啊!”还有圆静大师、武当小弟子那样的人。


    “好人?”江知白眼中的憎恶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化为茫然,“好人?我是好人?”


    陆无衣反问他:“你不是好人吗?”


    江知白望着湖面又哈哈笑起来:“好人?我当然是个好人了!世上还有我这般的好人吗?”


    陆无衣看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感慨一会儿出神,伸手推推他胳膊:“我们走吧,一会儿白帮要回过神全岛搜索了。”


    江知白似乎忘记了最早的不快,对她勾勾手,带着她去自己藏船的地点。


    上了船,他划船一路划到了湖中心,猛地回过神来,等着陆无衣:“合着你把我当船夫了是吧?要是昨晚我不来找你,你今天怎么走?”


    陆无衣抬手作揖,哄着他,做低伏小道歉:“是小妹的错,说好天黑前回来却爽了约,多谢江大哥不计辛劳特意上岛来找我。”


    江知白对着天翻了一个白眼:“哼。”脸上却没一早的黑脸了。


    上了岸回到客栈,江知白亲眼看着陆无衣把云松剑谱扔入火中烧了。


    “烧了可惜啊,阴阳经已出,和云松剑法简直是绝配,把这两个秘籍扔到江湖去,狗咬狗就足够你看热闹,不费力报完了仇。”


    陆无衣看着纸张在火中跳跃最后化为灰烬,说:“阴阳经就足够了,云松剑法如今不是在衡山派掌门魏云手上吗?”说完,她抬头对江知白一笑。


    江知白愣了一下,惊叹:“原来你这个小古板不是真的死脑筋啊,还知道栽赃嫁祸,借刀杀人?”


    陆无衣:“坚持胸中正义,何时等于死脑筋了?江大侠,你对江湖正道的误解似乎有点大哦。”


    江知白鼓掌:“可以可以,不错不错,那今晚咱看热闹去?”


    他说的热闹,那是真正的血腥热闹。


    《阴阳经》一出,结合马上要举行的武林大会,简直让整个武林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急切地争夺这本经书,想要在武林大会之前练成绝世内功,从此称霸武林一统江湖。


    有甚者,开始提出推迟武林大会,先找到《阴阳经》,届时可以在武林大会上处置这本经书。


    这种理由谁会信?不管哪个拿到绝世秘籍,都只会藏起来偷偷练习,谁那么大公无私交给武林大会审判秘籍去处?


    但大家依旧一致同意推迟。


    包括费心费力准备了许久的泰山派。


    无他,这个江湖从上到下,都想要习得内功再参加比武,届时自己成为武林盟主,泰山派也不例外。


    五岳盟出了一个很是正气凛然的公告,大义是《阴阳经》已引起江湖纷乱,五岳盟联合其他几个大联盟决定,为了避免邪功乱了江湖,各大门派会齐力找到阴阳经,届时查明真伪,在武林大会上公之于众。


    于是乎,这份争夺更加激烈了。


    谁先拿到,谁就有足够的时间为延期的武林大会做准备。


    陆无衣在客栈修整补眠了大半天,醒来吃完饭便已经是天黑,江知白嫌弃她轻功不如他,直接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带着她往城里某处飞去。


    还未靠近目的地,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顺着夜风传过来。


    陆无衣仿佛回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铺天盖地的血红,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地狱一般的场景……原主的阴影和她的回忆重合在一起,她脸色微白。


    江知白也皱起眉头,挑了一个最高的屋顶,站在那看底下的人厮杀。


    “妙啊,原来这《阴阳经》已经落到了重阳散人手里,魔教的东西,德高望重的重阳散人居然这么快到了手,不知是恶魔做了交易还是杀人劫货了呢?啧啧……”他看好戏般啧啧叹气。


    陆无衣虽然很不适,脑子却半点没停,立刻问:“魔教?《阴阳经》是魔教的?”


    江知白笑容顿了一下,探头往下看:“完了完了,重阳散人的徒子徒孙都被杀完啦,散人自己也要撑不住了,这帮叫花子本事不小啊,蚂蚁咬死象,真的把重阳散人拖死了。”


    来抢经书的,正是丐帮。


    陆无衣看了避重就轻的某人一眼,跟着往下看,看到着双方损失惨重,重阳散人明显落于下风,丐帮竟然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


    江知白调侃:“陆女侠不去救一救?”


    陆无衣看着丐帮中走出一个邋遢的中年男子,亲自弯腰在已死的重阳散人身上翻了一遍,果然翻出一本小册子。


    “《阴阳经》!哈哈哈哈果然通天阁的消息不负我!真的是《阴阳经》!”


    陆无衣皱眉:“你对通天阁的了解有多少?”


    江知白转动玉箫,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地面:“魔教啊,从来都是魔教,只不过以前看不惯魔教前教主,又有钱,一直独立在外。如今――这些正道,于己有利的时候便是朋友是中立方,于己不利的就是魔教,你信不信,你去吼一声通天阁是魔教,满江湖的人都会驳斥你,说你挑拨离间,乃是居心叵测的奸恶。”


    陆无衣没有说话。


    江知白扭头去看她,突地皱眉:“怎么唇这么白?”他以为是月光问题,又往前凑近了一些,低头去看。


    陆无衣撇开脸推开他:“走了。”提气运功离开。


    江知白连忙追上去,一把环住人带着人往客栈飞:“不舒服早说,我就不带你去看热闹了,也没有多好看。”


    离血腥地远了,陆无衣好受了很多,见他的确担忧,便解释:“不是,我没事,是那地儿血腥味太冲了。”


    江知白恍然,却更加收紧了手:“我懂,下次不带你去了。”


    陆无衣知道他爱看热闹,但她心里却有别的打算,于是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我想出发去泰山了。”


    江知白很爽快:“好啊,天亮了就走。”


    天亮后,准备出行的两人,在客栈门口看到了昨晚那个丐帮长老,横尸街头。


    陆无衣似乎还能听到他昨晚得到经书后的欣喜若狂大笑声,不过几个时辰,这长老就满身暗红血迹倒在了客栈门前,身上的经书早就没了。


    陆无衣皱起眉头。


    《阴阳经》之争太激烈了。


    江知白看看她神色,问:“不忍?人各有命,路都是自己选的。”


    陆无衣摇头:“中秋节那夜,我看到了重阳散人挥刀砍中大哥的肩膀,而这位丐帮长老,率领着最广大的一群弟子,将我爹爹的辩白大声遮盖,以至于他丧失了最后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江知白看着尸体的眼神多了一份轻蔑:“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臭小子,你说谁报应!”


    赶过来的丐帮弟子正好听到这句并没有可以降低音调的话,立刻不顾长老尸体,手握着打狗棒冲过来围住了陆无衣和江知白。


    江知白掏出一块帕子抖开,亲手给陆无衣系在脸上,挡住她半张面容。


    丐帮正想要嘲讽他,看都看见,现在遮掩面容是不是迟了!


    江知白说:“我特意熏了栀子花香,给你遮挡一下血腥味,如何?好闻吗?”


    陆无衣没想到他会准备这个:“夜里回来后才准备的?”


    江知白对她眨眨眼:“因为我是个好人啊!”


    前一刻说自己是好人的人,下一秒快速变脸,一脸冷漠地看了一圈围住自己的乞丐,手心的玉箫飞速转动起来,猝不及防飞出去――


    “啊――”一声接一声惨叫,玉箫直奔所有人的脖颈而去,小小的箫速度又快力道又大,被打中的乞丐直接被打断了脖子,当场咽气。


    陆无衣缓缓瞪大眼,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出手又狠又准,毫不留情。


    玉箫重新飞回手心,江知白伸手抽出陆无衣腰上的剑,几个如影如幻的踏步,身形快得让人几乎看不见,如幽灵一般穿梭在剩下的乞丐之间,不等众人回神,所有站着的乞丐一个接一个动脉喷出艳红的血花,软软倒地。


    陆无衣第一次看到人类的血还能喷出这样的效果,惊悚又唯美,简直达到了病态学的顶级审美。


    她抖了抖,重新审视江知白。


    此时,江知白正皱眉看着剑上的血渍,看完,用内力一震,震掉最后一滴血液,脸上露出满意之情,随手一扔,剑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不偏不倚滑进了陆无衣腰间的剑鞘。


    陆无衣越发肯定,江知白真的在这件事上讲究美学追求,杀人的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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