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娘子的杀猪刀3


    蒋彦住进东宫,被册立为皇太孙,每日都要前去陪伴皇祖父,并且重新学习为君之道。阿蛮成为了太孙妃子,却没有真正的宝印,没有太孙正妃的册立诏书。蒋彦几次试探提起,都被皇后回应以阿蛮还需教导。


    阿蛮是个成长于市井的姑娘,她力气大,杀猪熟练,剁骨头切肉手法精准,是乡里乡亲都信任的好屠户,除了一身力气让人不敢求娶,其他没有半点让人指摘的毛病。她的性格更是继承了赵屠户的爽朗义气,为人十分大方,出门买个小菜,都会被乡邻们热情招呼,人缘极好。


    阿蛮从前过得快乐,无忧无虑,心头明亮。可进了东宫以后,行止坐卧都被人拿着藤条纠正,她大步走路不对,她放声大笑不对,她多吃一块猪肉还不对。


    阿蛮不能再提刀杀猪,不能天天见到爹娘,还要日日被提着压进书房,学那些看不懂的字,读那些看不懂的书。


    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从前不成婚的时候还日日和蒋彦相见,婚后更是与蒋彦夜夜同床,到了这尊贵的皇宫,她问一句蒋彦去哪儿了,都会被指责不够端庄,更别说见一面了。


    唯一的慰藉是,蒋彦会努力找机会跑来找她,偷偷把她爱吃的小点心藏在袖子里带来给她吃,然后安慰她自己正在想办法,一定会把这些教规矩的女官赶走。


    但是日复一日,蒋彦始终没有成功,不仅没有成功,皇帝还下了新的指婚圣旨,指婚户部尚书嫡女为皇太孙妃。


    阿蛮听到消息时,竟然已经是第三天,女官板着脸进来,让她去长乐殿劝说皇太孙。阿蛮这才知道,皇太孙为了拒婚,已经在殿外断断续续跪了三天。


    见到蒋彦的第一面,蒋彦对阿蛮说的话是“对不起”。


    不过一年不到,阿蛮眼里已经没有了在宫外时那样快活的光,他曾经答应赵屠户照顾阿蛮,最终却无法守信了。


    阿蛮不曾劝说,蒋彦便牵着她的手回去了。


    蒋彦与阿蛮,是夫妻,更是兄妹,夫妻之情时间尚短暂,但是兄妹之情已长久,蒋彦是个心地宽厚之人,感恩记情,从小就对阿蛮包容照顾,和赵屠户夫妻一般,事事以阿蛮为先,而如今,阿蛮被困东宫,受了无数委屈,他自己却无能为力,反而成为罪魁祸首。


    皇后派人喊来阿蛮,蒋彦便知道,自己的反抗最终不会让自己怎样,但是阿蛮会被迁怒。


    小夫妻回到东宫,相对而坐,却再也没了从前的叽叽喳喳无话不说。


    阿蛮红着眼睛说:“阿彦,我想回家。”


    蒋彦说:“好,我一定送你回去。”


    过年前,大概刚进入腊月吧,阿蛮披着昂贵的貂毛斗篷,捧着从前没见过更不敢用的精致手炉,站在廊下看着墙角的腊梅探出一枝枝丫,自在地把花开在了墙外头,看出了神。


    蒋彦穿着淡黄色的太孙常服从院子外走进来,笑着对她说:“阿蛮,我们回家了。”


    寒冬腊月,阿蛮的心却像小鸟一样快活,她什么东西都没收拾,抛开了那些黑脸女官的眼神脸色,扔掉手炉,牵着蒋彦的手大步往外跑着,笑着,登上了离开皇宫的车辇。


    阿蛮回到了赵家镇,蒋彦却只和他们过了一个腊八,就独自一人回去了。


    从此以后,阿蛮再没见过蒋彦。


    人人都知道赵家镇的赵屠户对皇太孙有恩,无人敢轻易前来招惹,赵家人一辈子都过得很安稳富足,只是赵家阿蛮,也被人指点传说了一辈子。


    都说阿蛮是因为配不上皇太孙被舍弃,但是又因为曾经嫁了皇太孙,于是这辈子都不能嫁人。


    被舍弃是假的,不能嫁人是真的。


    阿蛮应该算是和离,这样的年纪,和离多年不嫁,按照律法早该被配婚,但是无人敢把皇太孙曾经的妻子配婚,当然,赵屠户几次想给女儿再找婚配,也是无人敢娶。


    曾有一次,遇到了一个外乡人,原本马上要说成了,却被官府横插一手,直接搅和了。赵屠户气愤不已,却也只能认了命,一边懊悔一边安慰妻女,从此再不起嫁女儿的心思。


    于是,阿蛮便做着屠户的生意,就这么做了一辈子,给父母养老送终后,又带了一个小徒弟,让徒弟给自己养了老。


    阿蛮对蒋彦有感激有埋怨,对皇家却自始至终都是不满的。但是当皇太孙被废,从此独居远郊高墙再也没了消息,而几年后,老皇帝驾崩,曾经的二皇子按照遗诏登基为帝,蒋彦依旧被囚禁在高墙内,一生不曾外出,阿蛮心中,便只剩下对皇家的恨了。


    她也好,蒋彦也好,在皇家眼里,到底算什么呢?


    赵屠户后半生一直活在后悔自责中,后悔不该将女儿许配给蒋彦,自责是自己害了女儿一生;赵娘子弥留之际拉着女儿的手合不上眼,满腹都是对女儿的担忧和放不下。


    在别人眼里,赵家被皇家庇佑一辈子,只有赵家人,却是有苦说不出,宁可不要这等福气。


    来到地府,判官说阿蛮一生为善仗义,虽然从事的是杀猪血腥之事,但没有做过任何额外的杀生恶行,给她总结了好长一串褒奖的判词,然后要送她去投身富贵人家。


    阿蛮直接怒了,手里没有剁骨刀,却有满身杀猪留下的霸气,她掐着腰站在堂下骂:“我一辈子做好事,却吃了一辈子苦头,下辈子还让我去富贵人家?什么狗屁富贵,天下最大的皇家我都去过!那就是个不见天日不是人呆的鬼地方!”


    “狗判官,你休要唬我,我要去找我亲生爹娘!”


    判官:“你爹娘早就投胎转世,下辈子也不会夫妻了。”


    阿蛮气得想哭,当即学着生前市井骂街妇女的气势,岔开腿,掐着腰,仿佛脚下有钉子,死死钉在原地不动,指着判官骂地府不分善恶不辨黑白,不把自己爹娘找回来,老娘坚决不转世!


    阿蛮觉着,当人太苦了,做好人,过不上好日子;做坏人,又太缺德丧良心。还不如不做人,哪怕灰飞烟灭,她也活够本了,不在乎了。


    但是阿蛮是满身金光的功德之魂,那里能随便就把这样的魂魄处置了?而且世上人鬼千千万,这样性子烈脾气蛮的男男女女太多了,判官面不改色,再三确认真的不想投胎?


    阿蛮斩钉截铁:老娘不投胎!


    判官手中的铁笔一勾,把魂直接送进了怨女部。


    怨女部不归判官管,他嘛,只要流程符合,把自己手头难搞的魂魄解决就好了。


    作为怨女部的管事,颜华看完一切,呸地骂了判官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判官这一手玩得真溜。


    骂完睁开眼,就看到深夜的一片黑,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听不清敲了几下。今天不知道是天气不好还是月初月末,外面的月光几乎不可见,她只能轻轻动了一下,感受自己身处的地方,手一动,碰到了身边一个热乎乎的身子。


    夜里很冷,身上的被子感觉不太厚,并不是那么保暖,她下意识往身边的热源凑了凑。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侧过身,拉了拉被子,将人裹进怀里。


    她以为对方醒了,僵着身子不敢动,但对方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呼吸十分平稳。想来,这是他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


    颜华闭上眼,凑着这个热源回忆现在是什么时候。


    过了年的中原,天气依旧很寒冷,阿蛮和蒋彦裹着厚棉袄,被赵屠户夫妻一路送了几里地,再没法相送后,小夫妻两个才独自踏上行程。


    赵家镇离京城很近,去年也走过一趟,除了天气太冷,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到了京城,两人熟门熟路地定了一个小院,和一个条件同样不错的考生合租,每日深居简出。


    此时,正是蒋彦刚刚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会试结果未出,考生们正在京城或相聚,或写写字赚点零钱,或继续复习,等着会试结果。


    颜华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啊。


    她只知道阿蛮不甘心自己一家帮了蒋彦最终却余生难以喜乐,不甘心蒋彦被强行带回皇宫最终却落得一个圈禁下场,可是不知道,重来一次,阿蛮想要什么?


    她慢慢抬手,摸了摸心口,暗道:“你让我这时候来,是不甘心前世在皇家的遭遇,想要帮蒋彦夺得皇位吗?”


    心底没什么波动。


    “是想成为蒋彦的正妃甚至皇后吗?”


    “想……继续和蒋彦回去过平常的日子?”


    什么波动都没有。


    颜华暗叹一声,放下手,对内心道:“那我顺着自己的心意想怎么活便怎么活了。”


    心底突然有什么东西往外涌了一下。


    颜华一愣,又无声笑起来。


    好,那我按照你的性格,我的心意,肆意活了。


    清晨,外头鸡叫一遍,蒋彦就立刻醒了。他迷蒙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按住被子口,自己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寒冬的低温一下子侵袭而来,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外面的天色还没亮,蒋彦窸窸窣窣地摸着黑穿衣服,时不时摁一下被子口怕把冷风带进了被窝,冷了阿蛮。


    但是以往两人也差不多同时起,他一动,阿蛮就半醒了,等他穿了衣服,阿蛮也睁开眼睛打算起身。


    蒋彦一边下床系腰带一边说:“我先去烧火,阿蛮你慢慢来,不急。”


    成了阿蛮的颜华揉揉眼睛,打量床前的人,瘦高个,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因为光线不明,容貌暂时不能看仔细,但侧脸时,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眉骨轮廓。


    骨相看上去很不错,与记忆里显示的形象大差不差。


    等到阿蛮起床,蒋彦已经把洗漱的热水烧好了,两人并肩站在院子里刷牙洗脸,蒋彦倒水,阿蛮进厨房做早饭。


    合租的两家一早约定,阿蛮他们早起先做饭,另一家晚一点,但也正好可以用热锅热灶。


    早饭很简单,昨日的剩菜热一热,加在清水煮的面条上,一人一碗。阿蛮的食量比蒋彦还大,蒋彦怕她吃不够,把自己的鸡蛋分了她半个。


    这样合租的书生,生活还算是宽裕的,一些穷困书生住在普通客栈的大通铺里,衣食住行更加清贫简陋。


    阿蛮拒绝不掉半个鸡蛋,就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了蒋彦一块,并且阻止他的推却:“现在你最重要,赶紧吃了!我还能少肉吃?”


    蒋彦一笑,筷子方向一拐,塞进了嘴里。


    阿蛮看到了这个笑,轻轻浅浅的,却在这清晨里,如叶尖微露,清透明亮。


    “阿彦你长得真好看。”她打心眼里感叹了一句。


    蒋彦被赵屠户夫妻养胖以后,容貌就出落得很俊秀了,阿蛮从小直接,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感想,所以经常夸蒋彦容貌啊、特点啊,起初蒋彦会害羞,后来就习惯了,因为赵屠户家就是这样的风格。


    但此时听到阿蛮的夸奖,蒋彦微微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她真心实意赞叹的眼神,突然脸一热,赶紧低头大口吞了一筷子面条。


    阿蛮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暗笑,专心吃面。她对蒋彦的认识还基于原主的记忆,虽然身体很熟悉,内心却还持待了解的态度。


    吃完饭,天亮了,蒋彦回屋看书,阿蛮则拿了一点零散钱,出门去西市。京城的市场有东市和西市两地,阿蛮想要买生活用品、买菜卖肉则去西市,想要给蒋彦买书本笔墨,则去东市。


    现在天气冷,倒也不用每天都去市场买菜,偶尔去一趟,两个人吃用,能吃个两三天。


    第382章 娘子的杀猪刀4


    几日后,会试的结果公布,阿蛮和蒋彦结伴去看榜,果然看到了蒋彦的名字,而且进了殿试。


    蒋彦激动地一把抓住阿蛮的手:“阿蛮!我进了!我进了殿试!”


    阿蛮拉着他走出人群,问:“进了殿试就能考状元啦?”


    蒋彦失笑,拍拍她的脑袋:“你说的是没错,但是我没这个能力考状元,原本都没奢望进殿试呢。”


    阿蛮听了也不在意,挽着他的手往小院方向走:“那也没事,名次嘛,肯定是越高越好。今天是个好日子,走,回家我给你做肉吃!”


    蒋彦的确是高兴,非常高兴,难得喜形于色,跟着她的脚步:“不用麻烦,我们往常一样吃就行,殿试要面圣,我还是要好好复习一下,不能太过丢脸了。”


    阿蛮浑不在意:“你别紧张,就算考不上,我们回家继续杀猪过日子,一样好!”


    蒋彦噗嗤笑出来:“放心阿蛮,就算我殿试考得很差,你也是进士娘子了,不管如何,你也能当个官家娘子,不用杀猪了。”


    阿蛮皱皱眉:“可是我觉得杀猪挺好的,官家娘子我都没做过,在赵员外夫人面前,我每回都觉得手脚不是自己的了。以后成了官家娘子,不会还要见更多的官夫人吧?”


    蒋彦认真地想了想,说:“没事,有我呢。而且,我没什么背景,就算授官,也不会是什么富裕地方,我也没做过官,我们一起学。”


    阿蛮听得心中一动,仰头看向他,见他是十分认真说出这番话的,嘴角笑意更深:“好啊,那不管你以后做大官还是小官,我们都一起学着来。”


    蒋彦听着阿蛮的话,仿佛看到了逐渐光明的未来,含笑点头:“嗯,我们一起学,总会把日子过好的。等日子好了,我就把爹娘接到身边,让他们享福。”


    阿蛮笑着说:“好啊。”


    两人一路憧憬着未来,回到了小院,小院的书生同样考中了,两家人在院子里遇上,喜气洋洋。


    尤其两个书生,互相作揖道喜,你作一个揖说一声:“恭喜蒋兄。”我作一个揖说一声:“恭喜许兄。”仿佛在庭院里拜天地似的,惹得两家家属捂着嘴笑个不停。


    放榜之后,日子一天天暖和,小院的日子还是过得和从前一样。许书生没有进殿试,在小院住着等吏部安排。


    又过了几日,蒋彦穿着阿蛮特意买的保暖又簇新的长袍,走进了皇城。


    殿试出来,阿蛮特意问蒋彦:“考试题觉得如何?”


    蒋彦微微皱眉,没说什么,看上去考得挺不好的。到了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蒋彦翻了几回身,阿蛮便问:“睡不着么?担心殿试结果?”


    蒋彦没吭声,好一会儿,他侧过身面对着阿蛮,手搭在她的腰间,压低了声音说:“阿蛮,我觉得这次殿试,我有点……”


    阿蛮:“有点什么?”


    蒋彦停顿了很久,说了几日前一桩事。


    考中进士后,他曾受同乡考生邀请,一起去参加了一次聚会,聚会依旧在状元楼上。当时他正紧张地准备殿试,并没有和大家吃喝太久,只是说了一会儿话,略坐了坐,便在大家的理解中提早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经过一个包厢,那包厢外还有一个小厮专门候着,可能里头有什么贵客,他不敢到处乱看,收敛了眼神,垂眼低眉打算径直走过。


    但就是这几步路经过,包厢里传来几句说话声,大概是说这次殿试,提到皇上最近关心农耕之事,可能殿试会重点在这。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蒋彦心头一跳,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但是即便不是故意偷听,有些话入了耳朵,就难免会入心,忘不掉。后面几天的复习,蒋彦脑中就时不时跳出这几句话,然后忍不住想一想,如果真的靠农耕之事,会是考什么呢?当今天下农事正是待兴之时,各地粮食产量比之前朝还未恢复到鼎盛时期……


    想多了,就难免查找的资料多了,关注得多了……然后殿试中,他一打开题目,心脏就停跳了一下。


    这次殿试,策论考的就是农事!


    阿蛮听完蒋彦低不可闻的话,沉默许久。


    她猜测,这大概就是皇帝或者太子妃娘家故意找机会给蒋彦泄了题。毕竟皇太孙和天下书生一起参加科举,若是名次不佳,到底有失颜面,提早泄题,再背后操作一下,这个状元之名便能名正言顺地给到皇太孙头上。


    前世发展也是如此,状元郎被发现是皇太孙,传到民间,是一桩传奇美事。人人都说果然是皇家的孩子,龙生龙,凤生凤,哪怕流落民间也是状元之才。


    但是向来奉行君子之道的蒋彦,此刻内心却十分难受,自己好像成了众多公平科举里唯一一个做了弊的人,既觉得内心有愧,又害怕会不会当时有人看到了他的路过,哪天以此攻讦他。


    阿蛮拍拍他的后背,问他:“殿试准备,你只看了农事这一方面的书吗?”


    蒋彦:“自然不是。去年南方水灾,我朝水利也是一大问题,我还准备了这个题目。”


    阿蛮:“这不就是了?你准备了很多,农事只是其中之一,即便没有听到那几句话,你会不看吗?看的书会比这些少吗?”


    蒋彦想了想,犹豫说:“大概也是这些吧,我能买到的书,我都会看一遍的。”


    阿蛮:“所以,你只是太过耿直而已,听没听到这个对话,其实对你的影响并不大,我们钱不多,也没有背景,能买到、借到的书就这么多。策论是你写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的,你一没有多看几本书,二没有找更厉害的人指教、代笔,为何要心虚?”


    蒋彦听了,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阿蛮说完,话锋一转:“再说了,真要是有人拿这个攻击你,你就打死不承认呗。怎么,他是你的耳朵吗?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没听到什么?”


    蒋彦失笑。


    市井里的无赖之风在阿蛮身上就不是无赖了,反而让他觉得自家阿蛮向来比自己机灵灵活,自己就是脑子太轴,心中负担太大。所以他喜欢和爹娘一样宠着阿蛮,看她自在鲜活的样子,看她快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快活了。


    “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他拢了拢被子,因为说话,又有不少冷气钻进被子里,阿蛮半个肩头都凉丝丝的,蒋彦用被子严严实实捂住她的身子,又用手掌替她暖着肩头,“好了,睡觉吧,我不想这些了。”


    阿蛮嗯了一声,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蒋彦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p;又过了一段时间,阿蛮和蒋彦正在小院收拾屋子,因为殿试结果马上就出来,他们租住的时间不长了,有些行李可以先收拾起来,等到吏部一放官,他们就直接启程回家。


    蒋彦端着一个木盆,盆里是擦洗后的脏水,正要泼到院子里,就听到外头小巷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远远传来。


    阿蛮正在厨房剁肉骨头,这段时间蒋彦瘦了不少,她隔天就炖个骨头汤养相公。


    厨房里砰砰砰的剁刀声和敲打声掺和在一起,蒋彦听着听着,竟然乐了一下,泼掉水,钻进了厨房。


    “不知哪户人家办喜事,好生热闹。”


    阿蛮侧耳听了一下,心中一动,但是手下剁骨头的动作更狠了,一刀下去,直接把一只蹄o剁成了两半,刀还生生卡在案板上。


    蒋彦吓了一跳,小心看她神色:“怎么了?嫌吵吗?我替你关门。”


    阿蛮:“别关了,省得再要开。”


    话一落,敲敲打打果真到了门前,小院的门被敲响。


    “望京府十里乡赵家镇的蒋彦蒋状元可居住在此?”


    蒋彦听了前面快步往外走,听到“状元”二字,脚步顿住了,扭头去看阿蛮。


    阿蛮和他对视一眼,见他瞳孔地震,惊得仿佛魂魄出窍,向来聪明机灵的人直接呆傻,满腹怒气突然化为好笑,笑完又升起几分涩意。


    她蹭地拔出卡在案板上的剁骨刀,系着围裙提着刀越过蒋彦去开门:“你们哪位?”


    乐呵呵满脸喜色前来报喜的衙差们一句:“恭喜――”出了半句,直接卡在嗓子眼,喜气洋洋僵硬成尬笑,齐齐盯着阿蛮手里掺着血丝的剁骨刀……


    “认……认错门……”为首的衙差立刻换了表情,后退一步,想说自己认错门了。


    话未完,已经回过神的蒋彦彬彬有礼走了出来:“鄙人正是望京府十里乡赵家镇蒋彦,刚才听众位说――”


    衙差们见到文质书生的蒋彦,顿时气氛恢复正常,只当这蒋彦家中资产小富,请了一个年轻的厨娘在家中。


    “哈哈――蒋状元,恭喜啊恭喜,恭喜你得中一甲状元!咱们是来给你报喜的!”


    蒋彦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僵着脖子看向阿蛮。


    阿蛮也抬头看他,她看出了他内心的惶恐,欢喜之中,惶恐更多。当日夜里她安抚了人,那是基于他名次一般的前提,如今中了状元,蒋彦恐怕内心更加不安了。


    阿蛮把刀垂下,露出笑脸,一下子从凶厨娘变成了爽朗小娘子:“原来是报喜的官差啊!快请进快请进!”


    不管如何,眼前的人总得应付过去。


    蒋彦回过神,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和阿蛮一起招呼客人。


    当然,这帮子客人在得知阿蛮不是厨娘,而是这位状元郎的娘子以后,并没有多坐许久,拿了谢礼就立刻找借口告辞了。出了门,还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这状元郎竟然有个河东狮,啧啧,惨啊惨。


    等到蒋彦披着大红花跨马游街的时候,全京城都知道了蒋状元家中有位提刀河东狮,明明他在三甲之中最为年轻俊秀,但年轻闺秀们抛出来的红花,全都落在后面的榜眼探花上。


    阿蛮也在看热闹的队伍里,她这几天连夜做了一朵超级大的正红牡丹花,看到蒋彦全身干干净净地骑着马往她这边来,半点不像其他姑娘那么矜持,大喊一声:“阿彦!”


    蒋彦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笑容不盛的人,立刻浮起真心的笑,朝着这边看过来。


    人群里突然静默了一下,有快速热闹起来,时不时传来几句:“状元郎长得真俊啊……”“笑起来更好看了……”“怎么突然笑了……”“可惜了……”


    然后,众人看到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奔着俊秀非常的状元郎砸了过去。


    真的是砸,这绢布做的牡丹花,足足比状元郎的脑袋还大呢!比他胸口的大红花还大!


    好庸俗的审美……


    但是,本就没多少人抛花还一路躲着所有香囊鲜花的状元郎,竟然忍俊不禁地抬手一把抓住了这朵大红牡丹。


    蒋彦真的是被自家阿蛮逗笑了,他捧着这份量十足的大牡丹,想到她这几天偷偷摸摸不让他看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原来惊喜竟是这个……更是笑得不行。


    阿蛮扔了花还要喊:“状元郎好俊呐!娶亲了没!拿了我的花,跟我回家做我相公呗!”


    蒋彦忍着笑,举着那朵大花,真的回答了:“好啊!”


    阿蛮哈哈笑起来,站在原地蹦跳着冲他挥手:“那就说定了啊!”


    蒋彦的笑容映着红花,竟然让不少少女目眩神迷,只是他正在答应另一位姑娘的求婚:“嗯,说定了。”


    说着,队伍就和阿蛮这边擦肩而过了。


    有人看看阿蛮,忍不住说:“你这姑娘娇娇小小的,怎么这般大胆?没听说吗?状元郎已经娶妻了,还是个河东狮!你赶紧走吧,小心他妻子知道了,拿刀剁了你。那河东狮的刀可利索了,连状元郎都砍。”


    阿蛮瞪圆了眼睛:“杀猪刀只杀猪,怎么可能砍人!”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开始给她科普状元夫人到底有多么凶残,这状元大街上公然允婚,自己回家最多被打一顿,你这个小娘子可就惨了。


    阿蛮眼睛瞪得更圆了,生气的模样不见半点凶残,反而非常貌美可爱:“谁给我造的谣,我对我家相公好着呢!”


    “啊?”


    “你成亲了?”


    “看着年纪不大啊……”


    “成亲了还勾搭状元郎……”


    “你夫婿人呢?怎么也不管管……”


    “真的成亲了?”


    “……”


    阿蛮听着这些七嘴八舌,气成一个河豚,摆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大吼:“我当然成亲了,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状元夫人!”


    “……”


    第383章 娘子的杀猪刀5


    空气静默了一瞬,继而便是一阵哄笑。


    “小娘子,你一个未嫁之人,真因为状元郎一句玩笑就当自己是状元夫人啦!”


    “就是啊,你明明姑娘打扮,哪里来的夫郎?”


    “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免得被真的状元夫人看见,吃不了好果子。”


    “姑娘家可不能太大胆,要吓退小郎君的!”


    “哈哈哈,这姑娘怕是个傻的!”


    “榜眼探花都未婚呢,看中谁都好,偏看上河东狮的郎君,胆子真大……”


    阿蛮:“……”


    她低头看了看今天故意编的两个辫子,精心打扮的少女模样,好吧……她现在这模样的确和她们口中那个凶残霸道,提刀砍人的状元夫人相差甚远。


    “不是说,三甲游街只有未婚姑娘才能送花吗?我是为了给我相公送花才特意这般打扮,你们不信……”她左右看了看,看到不远处有个瓜农的摊子,边上放着一筐子瓜,连筐带瓜估摸着有七八十斤,她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单手拎起筐子的两边耳朵,直接站在台阶上将这一筐瓜举了起来。


    “……”


    人群又静默了一瞬,不,不止一瞬。


    都是干体力活的普通百姓,太知道这一筐瓜的重量是多少,也知道如果自己上手,能做到什么程度。小姑娘娇娇小小的,竟然单手能把它们拎起来……


    阿蛮看着惊呆了的众人,放下瓜拍拍手:“我力气大,但是我对我家相公很好的,你们没看我家相公笑得多开心吗?”


    众人回神,顺着她的话一想,还真是,状元郎清清秀秀的,捧着那艳丽的大牡丹,笑得别提多好看。


    也只有小娘子送花时,这般笑了。


    “那真是恭喜了,小娘子熬出头了,从此成了状元夫人了。”


    阿蛮也不扭捏,大方地笑着,对着众人团团感谢:“多谢多谢,也祝大家事事如意,家庭和睦哈!”


    她虽然力大如牛,但是放下一大箩筐的瓜,顿时变得俊俏可亲,笑呵呵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卸下防备。


    有人开始调侃:“状元夫人特意扮做小姑娘来给状元送花,是怕状元郎看多了外头的闺秀跑了吗?”


    阿蛮毫不遮掩,大大方方说:“是啊,我来看看有多少姑娘看上我家相公了,我要送朵最大的花,把她们都比下去,这样我家阿彦就记不起她们啦!”


    她姑娘打扮,说话天真烂漫,没有含酸拈醋,反而更像同大家玩笑,大家便也跟着笑,觉得这位夫人性子倒是真的直率,小姑娘脾气,没有半点往日见到的秀才举人娘子那种架子。


    阿蛮成长于市井,最擅长和这样的乡邻百姓打交道,瓜农的瓜没人买,她索性买了几个请大家吃,一边吃一边闲聊。


    “我家相公说,游街后就是琼林宴,今天不回家吃饭了,我一人懒得做饭,回头去饭馆对付一下就好啦。”


    “相公都是状元了,是该好好享福了。”


    阿蛮:“那倒没有,我家过日子还是不错的,要不是阿彦喜欢念书,我更想一辈子在家杀猪卖肉呢!”


    “嚯,你家竟然是屠户?”


    阿蛮扔掉瓜皮,拿手帕擦了擦嘴:“是啊,屠户咋啦,我爹爹乡里乡外人人说好呢,阿彦十五岁就开始吃我杀的猪,我家的猪肉童叟无欺!”


    她弯下身子凑近大家,问:“我家阿彦好不好看?”


    好看啊,尤其那一笑,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俊郎君呢。


    阿蛮骄傲地挺起胸膛:“那都是我家的肉养出来的!”说着,又开始犯愁,“唉,中了状元就要来京城生活,这官场上的事,我们小夫妻半点不懂,来了这些日子,只觉得京城样样都贵,我爹娘也上了年纪,总不能再问他们要钱去,愁死人了。”


    有人问:“那状元郎爹娘呢?家中清贫吗?”


    阿蛮低了声音说:“不在啦,阿彦很小就没了爹娘。他日子苦为人却十分正直努力,虽然一贫如洗却主动求学,十四岁那年,我爹下乡杀猪丢了一大串钱,他捡到了,追了老远送回来,自己饿了好几天却一分不昧,我爹觉得这孩子好,就将他养大,他喜欢念书,便供他念书……”


    阿蛮没什么防备心,将自己与蒋彦的过往细细说来。


    众人听着,突然有些感慨,这一家子都是良善人,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每个人都是厚道的好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如今鱼跃龙门也是辛苦一辈子终于有了回报。


    早前对状元娘子那些“凶恶”的印象彻底没了,大家都是劳苦大众,人人都是努力生活挣一个好前途好未来,蒋彦和阿蛮这对小夫妻以及他们背后的赵屠户,就是普世观念中最典型的榜样家庭。


    本分人家,一家子善良努力,共苦同难,最终获得了光明的未来。


    之前大家都觉得状元郎可怜,年纪轻轻考上状元,却娶了一个不贤还凶恶的河东狮,如今听完阿蛮的话,并不觉得这个姑娘多么凶残,反而天真烂漫,心思简单,于是反过来开始为她出谋划策,提醒她一定要看好了男人,不要一家人付出这么多,却遭遇负心薄幸。


    阿蛮大大咧咧,一边感谢姐姐妹妹大妈婆婆们的好心提醒,一边很是自信地说:“阿彦不会的,他最感恩重情了,绝对不会做出负心汉的事。”


    坊间传闻流传得最快,今天阿蛮和一群姑娘妇女们闲聊,天还没黑,半个京城都知道了状元郎的生平,无论是状元郎从小用功品德高尚,还是岳家一家子仗义善良,亦或者状元娘子力大如牛却天真烂漫,更甚者状元郎夫妻恩爱家庭美满……总之越传越远,越传越夸张。


    内城某府,近日来的消息被汇集在桌案,案边坐着一个蓄须的中年男子,沉着脸看着这些书报,待看到状元娘子“提刀砍人凶残霸道”等言论,心中一动,将这些字眼用红圈鲜明圈上,再慢慢看下去,看到今日的情报,脸色微沉,直接将手中纸张丢了开来,那画了红圈的纸张也被当成废纸,扔进炭火盆中。


    而阿蛮,坐在家中看着天慢慢黑下来,直至一片漆黑,也没看到蒋彦回家的身影。


    她如常拿出打火石,点燃了卧室的蜡烛,寻常女子的针线她是不会的,不识字,看不进去书,没什么打发时间的活计。心里烦躁的很,索性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剁骨刀,坐在光下磨刀。


    剑客爱剑,刀客爱刀,读书人手不释卷,绣娘针线不离身……作为一个屠户,阿蛮则出行都带着使得最惯手的剁骨刀,杀鸡宰肉、防身震慑,闲着没事磨一磨,还能消磨几分时光。


    她现在就在磨刀,只不过神情有几分凶神恶煞。


    蒋彦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推开门喊了一声:“阿蛮。”声音没有半点出门时的快活气,反而木木的。


    他也没在意阿蛮磨刀,因为早已经习惯,但还是记得关心她:“我回来晚了,你今晚吃饭了吗?”


    隔壁的书生已经搬走了,这个小院只剩下他们一家,如今入夜,万籁俱寂,蹭蹭磨刀声和他的说话声显得这夜更加寂静。


    阿蛮停下动作,擦着手起身,借着烛光观察他的脸色:“吃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蒋彦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叹了一口气。


    阿蛮:“怎么了?”


    蒋彦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坐到了桌前:“阿蛮……”


    阿蛮反握住他的手,像以前一样安慰他,逗他笑:“没事啊,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呢,大不了回家卖猪肉嘛!”


    这一回蒋彦却没笑,反而沉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虽然皇帝说还要等最后的调查结果,但是皇家既然找上了他,还现场滴血认亲确认,九成九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皇太孙了。


    何况如今院外有人守着,阿蛮明天开门就能发现,他不说又有什么用……


    “阿蛮,我同你说一件事。”他沉沉开口。


    阿蛮点点头,面色故意万分轻松:“你说。”


    “我……”蒋彦张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将今日参加琼林宴被宫人单独喊去面圣的经过细细说了起来。


    “他们年前便开始调查,将我生平查得清清楚楚,又有滴血认亲两血相融,我……我好像真是那个孩子……”


    阿蛮听完,起身抱住他:“他们要把你认回去吗?”


    蒋彦:“若是真的,皇家血脉必然不能流落在外,我肯定会被要求回去。”


    阿蛮:“他们有说对你什么安排吗?”


    蒋彦摇头:“说要等礼部最后的调查结果,原本皇上想让我直接在宫中住下,我怕一夜不归你必然担忧害怕,便再三要求回来了。只是他们还是派了人跟着我来的。”


    阿蛮:“人呢?”


    “在院外。”蒋彦抱住她的腰,“阿蛮……”


    阿蛮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不管你是皇帝孙子还是乞丐孙子,你都是我们家的阿彦呀。”


    蒋彦将脸埋进她小腹,紧紧抱着她的腰,飘了一天的心,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托住。


    阿蛮又问:“你看着,他们对你态度好吗?”


    她没关心皇太孙有多富贵,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对蒋彦的关心,也是蒋彦此刻内心最在意的东西,不像这一天在宫里看到的形形色色人,一个个都觉得他理所当然愿意认下这门亲,理所当然该欢欣鼓舞地回去。


    蒋彦声音嗡嗡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太子妃哭得很伤心,皇上和皇后也挺动容,只是我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蛮轻轻捏着他的脖子:“不知道怎么办那就随心来吧,虽然是皇家,但也只是多了娘亲和祖父祖母吧――阿彦,”阿蛮突然低下身,在他耳边郑重其事地问,“你会不会想着以后能当皇帝啊?”


    蒋彦吓了一大跳,立刻推开她瞪眼:“阿蛮!不要胡说!要人命的!”


    阿蛮吐吐舌头,也不怕他生气,摊摊手说:“你看你都不敢想,那咱也不怕啥了啊,你以前不是说过,我是无欲则刚?是吧,你也学学我嘛,咱们刚一点。”


    蒋彦慢慢冷静下来,一想,居然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他以前只想提升地位,让阿蛮过上好日子,让赵屠户一家都过上好日子。他本人对仕途其实并没有十分热衷,幼时喜欢读书除了想要出人头地,余下的确只是因为喜欢而已。相比于汲汲营营,他更想同赵屠户一样,有一个圆满和美的家庭和生活。


    现在他若是真的皇太孙,这个愿望肯定能圆满了,至于皇家的那些亲人,他为人子孙必然要尽孝,然而心中没有野心,倒也不在乎太多得失,大不了,就依旧过从前在赵家镇那般普通的日子,皇家这点总能保证吧?


    蒋彦成长于民间,并不了解皇家生活,不管如何想象也想不出除了史书上的争权夺利外,皇室生活还能有多么复杂?他觉得阿蛮说的对,无欲则刚,他没有野心,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么一聊完,蒋彦心情平静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腹中便觉得空空的。他拉着阿蛮微微委屈:“家中还有吃食吗?我饿了。”


    阿蛮惊讶:“你都去了皇宫了,天下第一富贵处,竟然还不能吃饱吗?”


    蒋彦一副受了大难的样子:“哪里敢吃啊,我当时也吃不下啊。”


    阿蛮同情不已,摸摸他的脑袋:“有,你今天不在,我都没吃昨日剩下的半个蹄o,你等着,我给你做个红烧蹄o焖饭!”


    蒋彦听完就吞口水了,跟着阿蛮往厨房走:“还是喜欢家里的饭菜,你今日一人在家可闷?吃了些什么,再和我一起吃点?”


    阿蛮也觉得自己今天过得很不容易:“你不知道,那些官差可太过分了,竟然在外头瞎传,说我是提刀河东狮,一言不合就会砍人打你,把我说得比赵家镇的母老虎还要凶恶!可气死我啦!我给你送花,说自己是状元夫人,她们还不信,气得我当即提了一筐瓜给她们看看我的力气!”


    蒋彦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她们是不是惊呆了?”


    阿蛮:“还好还好,后来我和她们细细讲了我们两个的缘分,夸你读书用功人品好,夸我爹爹为人仗义有善心,又说我们一家到了如今很不容易,她们听完就不觉得我是母老虎了,还说让我要抓住你的心,看好状元郎这个人呢哈哈哈!”


    第384章 娘子的杀猪刀6


    蒋彦一直很佩服阿蛮和人打交道的能力,这大概是继承了赵屠户的性子,在人群中非常能吃得开,他在这方面就十分弱势。听完阿蛮的话,蒋彦眼前仿佛立刻出现了阿蛮用她的可爱性格虏获一众路人好感的画面,脸上不知不觉满是自豪的笑。


    两人走进厨房,掌了灯,蒋彦突然牵住阿蛮的手,认真说:“阿蛮,不管我是赵家镇的蒋彦、中了状元的状元郎,还是皇家流落在外的皇孙,我都不会负心于你。”


    阿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蒋彦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


    阿蛮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信你呀。”


    蒋彦见了,跟着笑了,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小夫妻两个高高兴兴地做夜宵吃,一个烧火,一个炖肉,断断续续的说笑声,肉香味顺着小院的篱笆飘到了院子外,持刀守在院门外的两个皇家侍卫动动鼻子,对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孙有些出人意料。


    是听说自己是皇孙太高兴了吗?马上要宵禁了,竟然还炖肉吃。


    只是这肉香味真的好香啊。


    肚子竟然也跟着有些饿了。


    侍卫们正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探出一个小脑袋,声音热情满满:“两位大哥,你们要不要来点肉汁浇饭?”


    两个皇家侍卫执行任务不知多少次了,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犯难了。


    蒋彦把自己和阿蛮的两碗饭盛好,擦着手跟出来,彬彬有礼地作了一个揖:“两位侍卫大哥,拙妻做了点夜宵,家贫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一碗肉汁浇饭勉强能填填肚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进来用点。”


    阿蛮站在边上点头:“是啊,你们不会这么站一夜吧?不冷不饿吗?吃点东西再出去站岗吧!”


    两个侍卫:“……”这位夫人为人倒是直接,也不客气说什么在屋里歇歇,直说吃了再去站岗。


    想完,觉得有些好笑,但他们的确饿了,那焖肉的香味又实在香,两人对视一眼,到底没忍住,对着皇孙弯腰行礼:“多谢蒋状元。”


    蒋彦拉着阿蛮率先进屋,让阿蛮自去吃饭:“我给两位大人盛饭,阿蛮你回去等我。”


    阿蛮懒得伺候那两位,听了便方向一转,跑进了自己的屋。


    蒋彦引着两人进了厨房,正好,锅里还有几块碎肉、两勺肉汁,他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饭,浇上肉汁:“二位吃完把碗放着就好,明日我们会收拾的。”


    这两人一看就知道主人家的确实诚,说是肉汁就真的只是肉汁,刚才咣咣咣剁肉骨头的声音说明他们做了可不止这一点肉。


    “多谢多谢。”知道归知道,但大冷天领了这种差事,能吃一口暖和的是意外之喜,蒋彦夫妻人又和善,没给他们什么为难,他们倒是心里挺有好感的。


    这一头,蒋彦快步回了屋,阿蛮没有动筷,正等着他,见他来了立刻招呼:“快来吃,冷了就腻了。”


    蒋彦“哎”了一声,坐下就夹起蹄o啃了一口,含糊念一句:“好香!”


    阿蛮立刻开心地笑,跟着一起夹了一块肉骨头啃,一边啃一边说:“还是和你一起吃饭香,今天我下了馆子,都不觉得饭菜好吃,一人吃饭太没意思了。”


    蒋彦便说:“以后我一定尽量回来陪你吃饭。”


    阿蛮点头:“皇家人吃饭在一桌吗?规矩是不是很大啊?”


    蒋彦筷子一顿:“是挺多规矩……男女都不能坐在一块儿吃饭……”


    阿蛮立刻说:“那我不管,我要和你同吃同睡,你可不能当了皇孙,就不陪我了,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啊!”


    蒋彦笑起来,眼神悄悄往她脸上瞟了一下,灯下美人,阿蛮亮闪闪的眼睛更添三分灵动,心口一热,郑重许诺:“好,我一定陪你,反正我们是夫妻,谁也不能说什么。”


    阿蛮听了就重新高兴起来,挖了慢慢一口肉汁饭,吃得脸颊鼓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


    蒋彦看得心口怦怦跳,看得痴了,不知不觉凑过去,在她鼓起来的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


    阿蛮愣住。


    蒋彦做贼心虚,立刻坐正身子,那速度快得在烛光下仿佛有残影。


    阿蛮还没感觉出羞涩就先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摸了摸脸颊,一手油,立刻横眉竖目:“蒋彦!你亲了我一嘴油!”


    蒋彦脸刷地红彤彤的,几乎能冒蒸汽。


    阿蛮放下筷子抓住他的脑袋,故意吓唬他:“不行,你让我也亲一口,让我还回来!”


    蒋彦脸锁骨都已经发红发热了,笑着躲:“阿蛮……阿蛮……”


    小院不大,正在厨房狼吞虎咽的两个侍卫功夫在身,耳聪目明,清晰地听到了屋里传来的笑闹声,又是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又觉得有点甜有点撑,再一想里头其中一人身份,又想为他们的未仆前途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一旦身份确认,这对民间夫妻还会不会像今晚这般恩爱呢。


    无意喂了侍卫狗粮的阿蛮和蒋彦闹完就恢复了正经,吃完饭,蒋彦背着手在屋内踱步背书,阿蛮伸伸胳膊踢踢腿,肚子不胀了,又换了一把杀猪刀,坐在烛下磨。


    蒋彦就看着她磨刀,看着刀片一来一回,心头渐渐宁静下来。


    皇家的认亲流程没有走完,蒋彦和阿蛮都不能轻易离开,哪怕出门买个菜都得有人跟着。后来不知哪位大人考虑到了这件事,买菜都不需要了,每日都有人送吃的用的上门,但牢牢守着他们,不让他们走太远,免得皇孙出现什么意外。


    阿蛮最喜欢自由,日子过得有些憋气,于是就想要发泄。


    她发泄不快的方式就是在院子里宰那些送来的鸡鸭鱼肉。


    换岗刚来的侍卫第一次看到她干净利落的杀鸡手段,还心口颤了颤。杀鸡不可怕,干净利落地杀鸡也不可怕,一个娇娇小小的女人眼也不眨手脚利索地杀鸡,气势如同菜市口砍头,那就有些可怕了。


    但是那位准皇孙却非常人,不仅没觉得自己娘子可怕,还三不五时地搭把手,书生都说“君子远庖厨”,不忍看生灵被杀的场面,蒋彦却半点不觉得血腥不忍,还会和娘子讨论一下,今天要不要吃鸭血?


    礼部彻底确认了蒋彦的身份,皇帝正式派人接蒋彦入宫那天,阿蛮杀所有禽类鱼类的技术都练得和杀猪一样熟练了。


    认回皇孙的圣旨要隔天再下,五六个宫人在大内总管刘公公的带领下悄悄过来接人,对于蒋彦坚持带着阿蛮,没有表现出反对,只说了一句:“那就请赵娘子快些收拾收拾,一起入宫吧。”


    阿蛮哦了一声,从屋里提出一个包裹:“不用收拾了,阿彦殿试前我们就收拾好准备回家了。”


    刘公公:“……行,那咱就走吧。”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守门侍卫别的没怎么检查,着重查了阿蛮的包裹,一捏就捏到了一个“利器”。


    阿蛮一脸无辜地将它拿出来,在众人目光下刷地抽出又宽又大的剁骨刀,正面反面转了转:“这是我的家传剁骨刀呀,杀猪用的。”


    刘公公脸微微黑了:“赵娘子,进宫不得带任何利器。”


    阿蛮抱着刀看向蒋彦,仿佛抱着自己的孩子。


    蒋彦立刻看向刘公公:“刘公公,那如果是我拿着这刀,我来为阿蛮担保。”


    刘公公满脸为难:“大皇孙,您这……赵娘子这刀实在是太利,您别为难奴才等。”


    阿蛮:“论利索,随便捡根竹竿子都能削成利器呢,我这剁骨刀又大又重,能伤了谁?阿彦,你知道的,这刀是我阿爹送我的,我用了快十年了,不能丢。”说着,委屈得眼睛红了。


    蒋彦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看着刘公公:“刘公公,我们不能为难你,能不能劳烦你向皇上禀报一声,这剁骨刀不是利器,对我和阿蛮都很重要,实在不舍得丢。我保证,我们绝对不会用这个刀伤人。”


    刘公公突然发现,这个文文弱弱没什么脾气的新皇孙,竟然也是个轴脾气,不是随便卖惨一下就能糊弄过去的年轻人。


    他整了整神色:“那您在车里等一等,这事必须皇上同意才行。”


    蒋彦听了也不怕皇祖父因此对自己印象差,点点头,安心坐在车上,说了一句:“劳烦。”


    车帘子放下,红着眼睛满是委屈的阿蛮立刻弯了眼睛,哪有要哭的模样?


    蒋彦瞪眼,还没摆出那个架势先掌不住无声笑场,紧紧握住她的手。


    阿蛮朝着他那边凑了凑,吐吐舌头,小声说:“他们故意看不起我,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意。”


    蒋彦怜惜地摸摸她的头,他何尝看不出来呢,所以不管今天刘公公怎么卖惨,他也不会让阿蛮受委屈的。


    皇帝此刻对蒋彦这个皇孙的包容度前所未有的高,不过是一把小小剁骨刀,皇家每个主子身边都有不少侍卫,还怕一个乡间民妇的杀猪刀不成?再说,一个乡野小妇人,能有多大的眼界和胆识?进了宫好好管教就行。因为这么个小事,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大皇孙生生拦在门外,成什么样?


    皇帝不仅同意,还对这帮死板的下人很不满。


    没一会儿,皇帝的口令就过来了:大皇孙进宫带来的行李一概不需检查。


    蒋彦和阿蛮对视一眼,心头微松,这至少说明,皇帝这个祖父对蒋彦还是有感情的,目前的包容度也还算高。


    第385章 娘子的杀猪刀7


    车架一路驶入皇宫,过了许久才停下来。刘公公在外头提醒,此处已到内宫,必须下车步行。


    蒋彦从车架上跳下来,回身伸手扶阿蛮。


    阿蛮看了看,抓住他的手往下一蹦,就着牵手的姿势和蒋彦一起往前走。


    刘公公眉头跳了好几下,对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装作没看到,眼观鼻鼻观心,带着两人往未央宫而去。


    本朝皇宫分内外,外有长乐殿等君臣办公宫殿,内有未央宫等皇帝后妃起居宫殿。未央宫是皇帝和皇后居住的地方,不像前朝皇后是独居一宫。究其原因,是如今皇位上的这位皇帝与皇后自平民时便结为连理,相扶相守几十载,夫妻二人同居一室早已是习惯。


    阿蛮想着这些信息,感觉听上去皇帝皇后都是出自民间保留着民间温情的老夫妻,但是,她想到前世皇后对阿蛮的种种管教,帝后对这对小夫妻的种种拆离,并不觉得他们的目光依旧接地气。


    回忆得多了,脚步不自觉慢了几分,蒋彦牵着她的手感觉到了,以为她怯场紧张,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励。


    阿蛮被手上的力度拉回神思,微微抬眼,看到身侧的蒋彦同样微不可见地侧了侧脸,向她递来一个询问安抚的眼神。


    阿蛮立刻感知到了其中含义,心中一笑,脚步快了几分。


    感觉到身边拖拉的刘公公侧头看了他们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继续低着头领路。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未央宫,红墙黛瓦,一座宫殿占了整条路,长长的红色宫墙,仿佛走不到头。等到众人走到宫门前,就见到宫门打开,里头有不少宫女对着门外翘首以盼,一看到他们来了,就一个接一个传话进去禀告。


    蒋彦牵着阿蛮刚跨进宫门,迎面便走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全身上下朴素简单,头上饰品几乎为无,只插了几根简单的银钗,身上的裙裾虽然均为素色,偶尔阳光下能看见其中精致的银线暗纹。


    那个中年妇人眼含热泪,顾不得身边的侍女,直接冲上来一把抱住了蒋彦,哭喊了一声:“我的儿――”


    阿蛮往后让了一让,本想松开蒋彦的手,但抬眼看到蒋彦满脸的不知所措,松开的手指又重新捏了回去,并且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掌,表示自己陪着呢。


    蒋彦也回握了一下,这才松开她,缓缓举起手,在中年妇人身上,轻轻拍了一下:“您……您保重身子……”


    蒋彦和阿蛮从小成长于屠户家,他们只见过赵娘子这样的母亲,长得秀美,但是脾气逐渐“赵屠户化”,说话嗓门大,做事干脆爽利,几乎没见她掉过眼泪,只见过她撸着袖子拧赵屠户耳朵和赵屠户干架。


    因此,蒋彦对抱着他哭的太子妃非常无措。


    还好,皇后身边的宫女出来解救了他。


    “娘娘,有什么话咱们进殿聊吧,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急着见大皇孙呢。”


    太子妃强忍住悲意,以袖掩面擦了眼泪,直起身子微微点头:“是我失态了,好孩子,我们先进殿。”


    蒋彦嗯了一声,点点头,犹不曾忘记边上的阿蛮,冲着她伸手。


    阿蛮立刻牵住,对着顺着蒋彦动作看过来的太子妃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垂下头跟着蒋彦往里走。


    太子妃平复着激荡的情绪,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想起这个屠户女刚才对着她眼睛弯弯可爱地笑,一时竟不知道什么心情。


    大皇孙流落在外全靠这赵屠户家,若不然即便找到,人也已经废了,二十几岁在地里刨食的农夫,皇家认回来也不会寄予希望,更大的可能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孩子还活在世上。


    可是这个赵屠户也实在是可恶,对蒋彦竟然挟恩图报,将自己嫁不出去的女儿直接许配给了已是秀才的蒋彦,年纪轻轻中了秀才,转眼又考中举人,蒋彦就算娶个县令之女也不是不可,结果却娶了一个屠户之女。


    太子妃原本完全没将阿蛮放进眼里,可看着蒋彦伸手牵人,阿蛮单纯地对着她笑,又有前面进宫那一出,她突然又不知道这个赵阿蛮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不管太子妃心情如何,蒋彦牵着阿蛮一步步走进内殿,在宫人的指导下,正式拜见了皇祖父和皇祖母。


    太子是皇后的第一个儿子,皇帝早年在外打仗,太子留在家中帮皇后处理种种事务,迎来送往,照顾弟妹,小小年纪早熟懂事,陪着皇后解决一次又一次危机……后来太子成年,又跟着皇帝出征,骁勇善战,还为皇帝挡过剑。


    太子身为长子,与皇帝皇后的感情非常深,太子妃早年为了大局曾失去过一个男胎,太子心中愧疚,一直努力想和太子妃再生一个长子,当年太子妃终于怀上孩子,帝后太子三人全都高兴非常,可谁也没想到,太子妃胎稳之后,太子出征却一去不回。


    悲痛之下,所有人都格外期待这个皇长孙的降世,谁知道,这份重视却给孩子带去了大祸。


    蒋彦认了亲,坐在下首听皇帝皇后与他述说当年他的太子爹爹如何神勇英明,听他们说自己出生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有了这个流落民间的意外。


    按照皇帝所说,当初宫里为了让太子妃安胎,特意送她去了郊区行宫,但是没想到当年未清除的反贼知道了这个消息,精心布局潜入行宫,买通了接生的医女,来了一出偷天换日。


    皇帝得知大皇孙还在世的消息,派人彻查了当年所有相关人员,许多人已经或死或散,但是那个医女却是找到了,她已经招供一切,说出当年被反贼收买的经过。


    这些陈年往事,蒋彦初来乍到根本没有追究的能力,他和阿蛮只是坐在下首听着,皇帝说什么,他便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太子妃一直看着自己的孩子,对于皇帝说的这些,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提起太子时,才会和帝后一起,给蒋彦描述当年的太子与现在的他多像,太子的学识多好,有多么期待他的出生……


    说实话,蒋彦听得的确挺动容,他曾以为自己是被父母遗弃、被养父母捡到养大的孤儿,他对生父母没有半点期待,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养父母和赵屠户一家。而如今,他听说自己曾在万众期待中一点点长大、出生,他是那么多人视作珍宝的存在,他的心,忍不住激扬了几分。


    聊完宫里的这一些,轮到蒋彦说自己在宫外的生活。


    蒋彦不是真的单蠢,他明白自己的一切早就被皇家调查得清清楚楚,所以没有说自己从前流落乡间过得多难,只牵起阿蛮的手,细细说了说自己在赵屠户家过的好日子,以及和阿蛮的青梅竹马。


    “这便是阿蛮,我们是四年前成亲的,这几年我为了科举不事生产,都是岳父岳母和阿蛮照顾着我,这两次来京城赶考,也是阿蛮放下家中肉铺陪我进京,一路上都是她照顾我。阿蛮性子直白爽朗,在赵家镇,人人都喜欢她。”


    阿蛮配合着蒋彦的夸奖,对着上首三人人畜无害地笑。


    平心而论,阿蛮长得很好看。她脸盘继承娘亲的秀美,眼睛继承爹爹的大眼,水汪汪的,眨眨眼满是单纯无辜,弯一弯就非常和善可爱。她身条纤细修长,肌肉匀称健美,不见弱不禁风之感,却又腰如柳枝摇曳动人。


    若不然,赵家镇坊间也不会戏称她是肉铺西施,小混子们没事就爱站在铺子对面的河道上偷看她。


    原本一直无视她的帝后等人,对上她单纯的笑容,心中一顿,默默移开了视线,某些话再没说出口。


    蒋彦看了他们一眼,刚才微扬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他紧紧握着阿蛮的手,笑着手:“阿蛮和我一样,都不太懂宫里的规矩,她心善讲道理,如果有什么说错了做错了,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我们会学着改的。”


    他把自己和阿蛮放在了一处,语气如此谦和,皇帝皇后当然不会说出“不懂就学规矩”这样冷漠的话,这话可以说阿蛮,怎么舍得说刚认回来的孙子?


    皇后立刻说:“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如今回来了,这皇宫就是你的家,当然是自自在在的,别怕说错话做错事,自己家,没人会怪你嗒!”


    阿蛮立刻笑着接话:“谢谢皇祖母,我和阿彦一定好好过日子,好好孝顺各位长辈。”


    蒋彦笑着和阿蛮对视一眼,点头:“阿蛮说的是。”


    皇帝皇后以及太子妃停顿了一下,又高兴地笑开。这能怎么办呢?阿蛮一个人说,他们可以装作没听到忽视,蒋彦也跟着说了,他们当然心中欢喜,喜笑颜开了。


    这一桩私底下认亲,实在是累人得很,两人小心翼翼陪聊了半天,又提着心陪这三大巨头吃了饭,好不容易结束这个认亲大会,皇帝开口:“彦儿以后就住东宫,这段时间,东宫东三殿都已经重新收拾好了,你们先住进去,其他地方继续修整,等到一切落定,你再搬进正殿。”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稳内敛的太子妃神色变了变,眼里带上了一丝光,转瞬即逝。


    蒋彦还是懂这些礼仪规制的,心中震颤,连忙推却:“孙儿只需一个宅院便可,东宫重地,孙儿不敢随意。”


    皇帝不赞同地“哎”了一声:“那里就是你爹爹住过的地方,也是你的家,你娘亲这些年若不是礼佛,也该住在东宫,本就是你们的家而已,有什么重不重的?”


    他那意思,仿佛东宫只是一个宅院,而没有任何政治意思。


    蒋彦知道事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发话的是皇帝,他不能像拒绝赵屠户的好意一样,随口拒绝皇帝的旨意。


    太子妃见蒋彦依旧犹豫想拒绝,轻声开口:“东三殿本是给出生后的你安排的,你暂且住进去也无妨,去看看先太子曾经为你布置的东西,这些年,那里都不曾动过。”


    蒋彦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只好心底暗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答应。


    天色不早,太子妃是寡居之人,又常年礼佛,从不到处走动,她虽然不舍得儿子,却也没有跟着去东宫的打算,只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转身去了自己的佛堂。


    蒋彦和阿蛮则被宫人带着去了传言中的东宫。


    东宫很大,里头设有太子起居读书练武的所有场地,东三殿原本是太子读书依旧给孩子们学习居住的地方,如今完全成了蒋彦一人的住所。


    两人刚进屋,就有宫女给阿蛮指路:“夫人的居所在隔壁,婢女带您过去。”


    阿蛮当然知道那是哪里,前世便是如此。蒋彦和原主初来乍到不知所措,宫女怎么引导安排他们就怎么配合,完全不敢反抗,深怕被皇帝听说怪罪。


    但夫妻俩这一分开,就再难有机会相聚。


    此时的阿蛮,听到宫女的话立刻瞪眼:“什么叫我的居所,阿彦不就住在这里吗?”


    宫女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仿佛很惊讶阿蛮连这都不懂。


    “男子与女子的居所是分开的,大皇孙若是想见夫人,可以过去小院,但是夫人不能住在这里影响皇孙读书休息。”


    阿蛮把肩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方,里头的剁骨刀砸到桌面发出咚的一声:“我怎么影响他休息读书了?我天天陪着他,他还考了状元呢!”说着,她转向蒋彦,“阿彦,我们当夫妻,影响你考状元了?”


    第386章 娘子的杀猪刀8


    蒋彦握住阿蛮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冲着这位皇后派来的宫女微微点头致意:“这位姑姑,我和阿蛮是夫妻,不分什么你我,我们同起同卧惯了,不需要再单独安排居所。没有阿蛮在,我反而不习惯,难以休息。”


    宫女:“这是宫中规矩。”


    阿蛮:“皇祖父和皇祖母明明说了,虽然是宫里,但也是我们的家,让我们像家中一样自在就好!”


    蒋彦:“姑姑不如将那边院子照常安排?那个院子还是属于阿蛮的,不过平时我们住在这。阿蛮说得对,既然是自己家,还是要自在一些才好。”


    这个大宫女没想到,不过进来第一晚,大皇孙和这个民间妇人竟然都齐齐反抗皇后的安排,一时间愣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知该如何行动,阿蛮和蒋彦却已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们把行李打开,将不多的衣服一一放进衣柜。只不过衣柜里已经有很多昂贵精致的新衣服,都是蒋彦的。


    以前阿蛮家是屠户,即便有钱,很多布料都不能穿不能用,蒋彦后来虽然中举,却也依旧和家里用着一样的穿用,这些皇室能穿的绫罗绸缎,对他们来说,真的是第一次见。


    阿蛮拿出一件看了看,又对照着蒋彦的身材比了比,说了一句“好看”,随手便丢进柜子里,毫不在意。蒋彦的目光则被房间另一边的书斋吸引,上头琳琅满目的书籍,许多都是他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的古籍孤本。


    阿蛮看他又要沉浸书海,嫌弃地喊了一声:“先来干活!又想偷懒是不是?”


    蒋彦从书海的激动中回过神,连忙“G”了一声,快步走出来:“我就是看一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阿蛮左右看了看,发现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确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但是她不愿承认,从包袱里拿出剁骨刀,刷地抽出来,看了看刀锋:“磨刀石太重了我没带进来,你再给我找一块磨刀石吧,你每次挑的都比我好。”


    几个不知道怎么插手而惶惶的宫女们,看到一把大刀刷地抽出来,骇得齐齐退了一步,连忙出声阻止:“夫人不可!这宫里不能带利器!”


    阿蛮举着刀,无辜地眨眨眼:“皇祖父准许我带的。”


    什么?众人惊诧,意外至极。


    皇后娘娘明明让她们协助未来的司礼监姑姑管教这个民间妇人的礼仪,态度并不见多少喜爱,皇上竟然对她如此宽容?给她这么大的特许?


    蒋彦没理会她们这帮人,他又不是蠢笨的,哪里看不出这些人对阿蛮的轻视,阿蛮显然是动了气,故意吓唬这些人,他和阿蛮才是一家的,自然站在阿蛮这边,不能让阿蛮没人撑腰。


    他扭头温声对阿蛮说:“宫里定然什么都有,过几日,我就给你拿来。”


    阿蛮撇撇嘴,把刀横放在桌子上:“好吧,那也没什么事了,我们洗洗睡了吧。”


    蒋彦看向这些呆若木鸡的宫女:“哪里有水?”


    为首的宫女终于反应过来,她们可不敢让大皇孙亲自打水,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大皇孙入住第一夜,事事都亲自动手,她们这帮人全都可以打道回府了!


    “主子稍等,我们这就伺候二位梳洗。”


    直到这时,这些宫女的专业性才彻底展露出来,铺床的铺床,打水的打水,每个人都各自忙开,却又安安静静的,一丝声响也无。


    阿蛮和蒋彦坐在边上看着她们,什么都不用做,第一次体验到被皇家宫女伺候的滋味。


    不多久,两人便晕晕乎乎地被伺候着躺在了高枕软床上。


    宫女们依次退下,其中一个宫女打算在他们榻下值夜,抱着铺盖打算铺开。


    阿蛮立刻从床上坐起身:“你要在这打地铺?”


    宫女解释:“今晚是奴婢值夜,大皇孙夜里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可。”


    蒋彦跟着阿蛮坐起身,他和阿蛮最为熟悉,自然知道阿蛮的想法,若是他单独一人,忍一忍也就罢了,如今阿蛮不乐意有人睡在他们房中,他细一想,也觉得十分难受,夫妻闺房内,睡着第三人是怎么回事……


    “你回去睡吧,我们房里不需要人。”


    宫女拿着整理了一半的铺盖呆在原地,坚持:“这是娘娘身边的晚春姑姑一早就安排好的,奴婢们不敢擅自违抗。”


    阿蛮原本没什么表情,只是好奇看着她,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横眉怒目:“这是我和阿彦的房间,我们房里睡几个人,还要别人插手管?那个晚春姑姑是谁啊?比阿彦还要厉害不成?”


    宫女脸色一白,她可不敢认这话,连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阿蛮抱着被子坐正了身子,盯着地上的人:“你不是这个意思就不是呗,干什么吓成这样?我看着想吃人的老虎吗?”


    说着,扭头去看蒋彦:“阿彦,我很吓人吗?”


    蒋彦失笑,抬手拍了拍眼里带着狡黠的姑娘,转过头看向地上宫女时,眼中已经散了笑意:“宫里的规矩我还不懂,只是我和阿蛮夫妻房中实在不习惯多一个人……况且,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你下去吧,以后我们房里,夜间不需要谁伺候。”


    ????蒋彦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那宫女脸色涨得通红又转为苍白,磕了一个头,慌里慌张地卷起铺盖退下。


    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渐渐远去,阿蛮长舒一口气,一下子抱着被子倒在了床上。


    “哎呦喂,可算是自在了!”


    蒋彦没有她这么外放,心底却跟着偷偷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成长经历让他变得遇事下意识隐忍,今日如果没有阿蛮在场,这种种让人不适应的事情他恐怕都会默默忍下,而如今,因为阿蛮快言快语,他多了一个人需要考虑,就舍不得阿蛮受委屈,努力为彼此争取。


    阿蛮的快活他完全能感受到,跟着她由心而笑,两人并肩躺在一起,感慨了一句:“宫里的床被真的好舒服。”


    阿蛮:“又软又暖和,要是我阿爹阿娘能用就好了。”


    蒋彦承诺:“岳父岳母也是我的养父养母,我一定找机会把他们接过来奉养。”


    阿蛮转身面对着他,拍拍他的手臂:“你说……”压低了声音,“你当时真的是被反贼偷偷扔掉的吗?反贼为什么没有把小婴儿直接杀了,而是偷出去了扔了?”


    蒋彦沉默下来。


    阿蛮都能想到,他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疑点呢?皇帝只说反贼潜入行宫调换了孩子,可是反贼是最痛恨皇室的人,为何心慈手软将孩子扔了,而不是直接让医女接生过程中将孩子弄死?


    他小时候在村里独自生活,听过很多闲话,也渐渐知道了自己什么身世。他的养父母是一对很老实的夫妻,养母半残疾,一只腿不良于行,也久久未能生育。他是养父母从山上捡来的孩子,据说就躺在山道上,被上山的养父母撞见,于是捡回了家养大。


    反贼还会把仇人的孩子扔在山道上等着人捡回家吗?


    但是皇帝说当年的事都是反贼所为,那便就是反贼所为,现在的他没有质疑的余地。


    蒋彦想着这些,握住阿蛮放在他身上的手,叮嘱:“皇上这么说,那就是这么一回事。阿蛮,这些话不要在外面说,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阿蛮:“我当然知道了,所以才等到现在偷偷和你说啊,我们自己讨论一下没问题吧,要不然,咱们眼前一黑撞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被动挨打?”


    蒋彦诧异,微抬起头借着月光看阿蛮:“阿蛮,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阿蛮疑惑:“我想的不对?”


    蒋彦忙点头:“对,当然对了,我只是……”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地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没想到阿蛮你也能想这么深远。”


    话音刚落,就挨了阿蛮一拳头:“蒋彦,你小看我!”


    蒋彦闷声笑起来,低低求饶:“我错了阿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虽然我们日日在一起,但是我最近忙着科举,的确没有好好看看你,不知道你又有了进步。”


    阿蛮这才勉强满意,声音微扬,暗藏得意:“当然了,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定要互相商量,这宫里,我们才是最亲的人。”


    蒋彦伸手捂住阿蛮的嘴:“这话以后心里说就好了,不要说出口。”


    阿蛮唔唔点头,等他一松开,就立刻凑过去,和他几乎面贴着面,用气声问:“那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蒋彦不肯回复。


    阿蛮就闹着他必须表态。


    蒋彦被闹得没法,一把摁住动个不停的人,压在怀里:“好了好了,别闹了。”说完,在她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快速说:“夫妻一体,你当然是我最亲的人了。”


    阿蛮听了立刻笑开,和以前的习惯一想,熊抱住他,闭眼睡觉。


    前段时间为了准备科举,小夫妻两个都是纯睡觉,最近蒋彦看着阿蛮的脸总是心跳加速,但又因为有心事不曾在风花雪月上多想。今晚听到阿蛮处处为他着想又表白说彼此是最亲的人,蒋彦心口热热的,就有了一些旖旎心思。


    只是可惜,这皇宫初来乍到,明日才是真正的大日子,他不敢闹腾过了影响精神,只好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家没心没肺的阿蛮默默睡了。


    阿蛮没有立刻睡着,甚至还听到了蒋彦哀怨的叹气声,心中一边暗笑,一边也思量着两人的关系。原主和蒋彦目前的感情有夫妻之情也有兄妹之情,很多时候其实蒋彦下意识将她当成妹妹般照顾,只是偶尔某些时候男女之情会冒出头,盖过多年的兄妹情谊。


    但不管如何,蒋彦的的确确将她放在首位,自己能忍的事,为了阿蛮绝不会忍;自己慌张的情景下,犹记得身边有个阿蛮,依旧会下意识照顾她。


    她想,有这份心便够了,结合前世,蒋彦的确是尽自己所能想不负阿蛮,只是外力太强,他们两个太弱。


    既然前世的顺从无用,这一世,阿蛮和蒋彦,都快快活活地活一次吧。


    第387章 娘子的杀猪刀9


    第二天,皇帝找回先太子遗腹子的圣旨传达天下,众多不知情的文武大臣震惊当场,听完其中曲折后,不管信或者不信,全都跪下高呼恭贺之词。


    先太子无论在皇帝皇后还是众文武百官心中,都是一个无比完美的存在。他的形象,在这些年皇帝不断缅怀中,变得臻于完美。


    皇上不断老去,旧年南征北战留下的暗伤如今三不五时发作,太子若是还在,必然能够顺顺利利地继承天下,继承皇帝的家国治理意志,但是太子早逝,如今皇帝还有三子五女。其中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三皇子四皇子是妃子所出,三人都已经到了中年,府中不少子女也已成年。


    然而皇帝迟迟不愿意再立太子,每每提起,都说余下几人都还不够格,就连和太子一母同胞的二皇子,都被皇帝挑三拣四,父子俩感情竟是兄弟中最差的。


    这样的皇家关系摆在眼前,因早逝加能力卓越而在皇帝心中越来越无可取代的太子突然有了一个考上状元的儿子,这位只闻其名的大皇孙很大可能直接清洗当前的皇储竞争格局。


    满殿恭贺声中,无数的心思转瞬便转动起来。


    蒋彦和阿蛮站在东三殿的大门前,同样接了一道圣旨。这是正式认可他身份的一个重要仪式,圣旨一下,便有宫人排着队将大皇孙该有的礼服、配饰、器具、印宝纷纷送了上来。


    接完圣旨,几个礼部官员留下。民间认祖归宗要进祠堂祭拜先人,皇家更不用说,不仅需要祭拜先祖,还有很严格的礼仪规矩。本朝虽然刚建朝几十年,但这一套皇家规矩基本挪用了前朝,略作精简,去掉奢靡铺张之处,多了些严苛的规矩教条。


    礼部官员教导蒋彦,阿蛮是真的不能耍赖旁听了,不过祭拜先祖也不用她去,她偷偷在门口听了片刻,只听到那官员满嘴之乎者也,让人听了前半句忘了后半句,眼前发花脑袋发晕昏昏欲睡……


    阿蛮懒得再听,拍拍两颊清醒过来,独自去逛院子。


    东三殿如其名,一共有三个小型宫殿。昨晚她和蒋彦住了中间那个宫殿的正殿,侧边则是读书的东厢房,见客的西厢房。


    左右两个殿更小一些,阿蛮原本应该被安排进西边小殿的东套院,说是院子,其实就一个不大的花园加个院门,前世原主住在里头,只觉得憋憋屈屈仿佛山间小鸟被关进了金丝笼里,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空,低头就是看厌了的花花草草。她住在里头几个月,无聊得几乎熟悉了每种花草的生长姿态。


    如今那个院子还在,只不过昨晚阿蛮没住进去,里头与别的院子没什么两样。和这个小院相对的就是西套院,阿蛮让宫女带路,推门进去逛了一圈,发现除了院子景色不同,旁的几乎一样,而且这两个小院明显是后来整理成女眷的院子,原先应该是给太子的孩子们启蒙读书后单独住的。毕竟对女眷来说,这种院子太小了,但是对于半大孩子,则足矣。


    阿蛮又让宫女带自己去东边小殿逛。


    进了东边这一殿,虽然宫女什么都没说,神色也看不出异样,但是阿蛮却一眼看出来了,嘴角不禁带上一丝冷笑。


    这里本该也像西边小殿一样有两个套院才对,因为根据她的判断,东三殿是先太子给孩子们准备的念书地方,那么正中的正殿应该就像是学堂,而东西两个小殿就像宿舍,既然是宿舍,没道理东边是一整个院子,西边却是两个小院。


    想到前世帝后给蒋彦重新安排“门当户对”的正妃,而原主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莫名开始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这个院子的格局就很好解释了。


    从知道蒋彦有可能是大皇孙,到琼林宴认亲,皇帝其实早就对蒋彦有了安排吧,这院子的修整比认亲更早,说明皇帝当时就已经决定给自己的大孙子找新的妻妾,无论是承认阿蛮,还是让蒋彦再纳两房,总之这东三殿就是一妻二妾的格局。


    带路的宫女不知道民间妇人能看出那么多,只当她没见过世面、没看过这样好看这样宽阔的宫殿,如今穷人乍富就想到处走走看看,于是没有任何防备,除了正妃的正屋找借口不让阿蛮进去,院子里便由着她去逛了。


    阿蛮面上开开心心大大咧咧的,不让进去也不强求,看完就随意地往外走。


    她在家中从不受闺阁教训,走路大步速度还快,宫女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小跑着追她:“主子您慢点。”


    阿蛮停下脚步等她,忍不住说一句:“你这身子也太弱了,这么走几步就赶不上还气喘吁吁的。”


    宫女诺诺应是,心底却看不上阿蛮的粗鲁。


    阿蛮自然心中有数,不理会她在想什么,快步跑进了东宫的膳房。


    东宫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专门负责太子的饮食。如今这里重新住了大皇孙,小厨房也再次启用,不过鉴于主子只有蒋彦和阿蛮,膳房中的宫人不多,阿蛮进去的时候正各自忙着。


    她的突然出现自然引起膳房短暂的慌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个个三不五时扭头瞥一眼到处走走逛逛的女主子。


    这些人在宫里呆了很多年,只看过宫中的公公和宫女,偶尔有幸得见贵人,也不过一两眼。不管怎样,他们从没见过阿蛮这样的女子,行动矫捷,背影活泼,好奇地穿梭在厨房里,什么都能问一两句,不像个女子,又不像男子,想说她没规矩,可她又是主子。


    所有下人看着阿蛮毫不扭捏毫不做作的举止行动,心里的第一反应都是鄙夷嫌弃,觉得这是村姑行为,没有半点大家女子的教养。


    然而阿蛮似乎感受不到,于是,他们的心中所想也不过是心中所想,产生不了半点影响。


    看完小厨房,阿蛮顺着小道终于回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赏花,三不五时就摘一朵。


    如今正是春日,百花争艳的时候,东宫的花卉全都是最新移植过来、精心打理的,一路繁花美不胜收。


    当时翻修东宫,皇帝的理由是梦见了太子,心中思念,大臣皇子们暗自猜测,是不是皇帝终于有了立太子的心?于是,工部翻修时格外用心,比如这些花草,移栽的都是最好最珍贵的品种。


    这正好讨了阿蛮的欢心,她一边看一边摘,等到回到正殿,手里已经花团锦簇,满满一束,热热闹闹,若是用来插在花瓶,那绝对是接地气的富贵审美。


    正殿里,礼部官员的声音还在嗡嗡嗡继续,阿蛮看了看日头,对宫女说:“该用膳了吧?”


    宫女点头:“奴婢让膳房将饭菜送来?您……要不去西小院用?”


    阿蛮奇怪地看她一眼:“去那干嘛?你让膳房的人赶紧把饭菜送来,我去叫阿彦下课。”


    叫大皇孙下课?


    宫女瞪大眼睛。


    礼部官员正在给皇孙讲解礼仪,后宫女眷怎么能擅自去插手?


    宫女震惊过后回过神来,想去拦住阿蛮,却早已来不及。


    只见阿蛮把一大束花偷偷背在了身后,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屋内官员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阿彦,几位大人,午膳时间到了,先用膳再上课吧。”


    三个留着长须的官员几乎同时向门外看来,看到阿蛮的衣着,发现不是宫女,微微一怔,心底的不快被硬生生打断,恍然想起这位是大皇孙在民间的妻子。


    阿蛮带着十分真诚的笑,冲他们行了个民间妇女的礼,在这礼教森严的宫里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是她语调热情,自己毫不觉得局促尴尬,十分自然地招呼:“大人们一早过来,一个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先用膳再上课吧,膳房的菜送来了,凉了就不好了。”一顿,又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阿彦从前读书总是废寝忘食,我都是定了时间喊他吃饭,不然容易坏了脾胃,几位大人莫怪啊!”


    这让人怎么怪?


    现在皇帝明显很宝贝这个大皇孙,阿蛮既好意考虑了大家一上午饥肠辘辘十分疲惫,又关心大皇孙是否饿了肚子坏了身体,他们能说,不许大皇孙吃午饭吗?


    礼部侍郎整了整脸色,对蒋彦行了一个礼:“如此,余下的内容臣等下午再讲,午间可以休息一个时辰,臣等先回官所了。”


    蒋彦留人一起吃饭,三个大臣都婉拒。


    见状,蒋彦便也不客气了,送这三人出门。


    阿蛮背着手,不断转着身子,以免被蒋彦看到身后的花束,直到他和三位大人彻底告别,扭头看过来。


    “阿蛮,你背后藏了什么?别以为这样我看不见。”被妻子从苦海中解救,蒋彦心中轻快,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阿蛮嘿嘿笑了一声,“蹬蹬蹬――”刷地,从背后拿出一大束鲜花,举着送到蒋彦面前。


    “阿彦学习一上午,辛苦啦!”


    蒋彦一愣,喜笑颜开,所有的疲惫都瞬间消失了,笑得比花儿都盛。


    “真好看,专门给我摘的吗?”


    阿蛮:“当然,外面的花开得可好看了,可惜你没空去看,我就摘了一些给你来瞧瞧。”


    蒋彦听得心头全是甜意,默默牵住阿蛮的手,抱着满怀的花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的礼部官员听到对话,情不自禁往回看了一眼,竟感受到了小儿女恩爱情浓的几丝甜蜜,仿佛看到了家中十来岁刚娶了媳妇的小子,又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夫妻往事。


    第388章 娘子的杀猪刀10


    午膳是这一天中两人最轻松的时刻,他们赶走了宫女,单独二人坐在一起如往常一样用饭。餐桌上,阿蛮摘来的花朵插在一个白玉瓶里,花香阵阵,引人心醉。


    阿蛮问蒋彦:“今天你都学了一些什么?”


    蒋彦与阿蛮说话从不用那些弯弯绕绕的拗口书面语,把上午的学习简单翻译了一下讲给阿蛮听:“还没说到具体的礼仪怎么做,只是给我讲解皇家礼仪的规制和背后意义,阿蛮想听吗?想听我详细说给你听。”


    阿蛮夹了一块炖肉塞进嘴里,点点头:“你能讲得有趣一点吗?早上我想在门外蹭蹭课,听得我头都晕啦。”


    蒋彦温和地看向阿蛮:“你如果不喜欢,不学也没事。”


    阿蛮摇头:“我是你的娘子,你当猪肉铺老板我杀猪,你当小官我得学着当夫人,你做了皇孙了,我肯定也要学会这些皇家的事情呀,不然以后,你就会嫌弃我啥啥不懂,是个老土的村妞了!”


    蒋彦笑了一声,收起筷子轻拍她脑袋,假斥:“胡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阿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定尽我所能让你自在快活。”


    阿蛮弯起眼睛,但还是说:“我也想帮你啊,夫妻有难同当,有学同上!你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扛!”


    说着,看了一眼蒋彦细细瘦瘦的胳膊,伸出自己的手臂握拳:“我的力气可比你大好多呢!能把你扛一大半!”


    蒋彦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突然意会到自己这是被她嫌弃力气小了,立刻瞪眼:“不要小瞧我,我的力气不比你小!”


    “嘁――”阿蛮用眼神表达了这份不屑。


    蒋彦瞟她一眼,压低了声音,用两个人之间必须仔细听才能听清的声音说:“你不信,晚上我抱抱你,你就知道了。”


    说完,自己先脸红不好意思了,忙低下头扒饭。


    阿蛮脸一热,桌子下用力踢了他一脚:“臭流氓!”


    动作太大,桌子都震了一震,桌上的碗碟发出噼啪声。


    蒋彦闷着头,耳垂都红了,半点不吭声。


    外头的宫女听到里面吃饭都跟打架似的乒铃乓啷,对视一眼,都说不出什么心情。这皇孙和夫人实在是和皇宫格格不入,尤其是这位夫人,没有半点礼仪教养。


    短暂的微热气氛过后,蒋彦重新恢复镇定,开始将早上学到的皇家礼仪向阿蛮娓娓道来。礼部官员上课枯燥无味,同样的内容进入蒋彦的脑子再对阿蛮表述出来,却变得简单生动。


    阿蛮就着这些故事一般的科普下饭,一餐饭竟然还吃撑了。


    蒋彦好笑又无奈,牵着人去园子里散步,正好将剩下的内容全都讲完。散步回来,两人并排躺在榻上,睡了一个午觉。


    下午,礼部官员准时到来,蒋彦继续上课,阿蛮却懒得再去看园子,让人把厨房那块磨刀石拿来,坐在正殿廊下,晒着太阳吹着风,磨她的杀猪刀。


    东宫的宫女大半只是听说了新来夫人有一把大刀的传闻,并没有亲眼见过,个别见过的那几位,也不过听她说了一嘴磨刀石,当真没想过,堂堂皇孙的妻子竟然会坐在东宫磨大刀!


    她们不知道这刀是什么刀,只觉得又宽又大,还锋利非常,实在是吓人得很。


    原本鄙夷阿蛮的下人,突然就歇了大半的心,不敢再对她太过慢待,不是真的看得起她了,而是怕这样一个暴力的女人,万一一言不合挥刀砍人,她们这些下人死了残了就没处说理去。


    这东三殿,如今几乎是半透明,阿蛮今日做的事,晚膳时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皇帝皇后皱眉,太子妃为儿子心急担忧,其他人大多是看戏甚至嘲笑的态度,尤其是老三老四的母妃妻儿们。


    晚膳是皇室家宴,也是蒋彦正式见皇家众亲戚的大场合。


    家宴有男女之分,设在锦麟宫的内外殿,但是阿蛮并没有受到宣召,前来传口谕的公公只提了蒋彦一人。


    原本以为阿蛮也要同去,蒋彦还在细细吩咐她小心行事,若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遇到什么人,回来一起商量该怎么做。


    听到只让蒋彦一人去,两人都沉默了。


    蒋彦紧紧握着阿蛮的手,他想反对,却怕自己的反对引起帝后对阿蛮更多的不满;他想忍下,可他自己可以忍许多事,对阿蛮却怎么说得出口?


    所谓投鼠忌器,阿蛮现在就成了他的软肋,他的玉器,他进不得,退不得,没怎么经过事的书生,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两全。


    阿蛮看为难的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


    “阿蛮――”蒋彦连忙追过去。


    阿蛮跑到柜子旁,回头看蒋彦:“阿彦,我让你丢脸了吗?”


    蒋彦立刻摇头:“自然没有!”


    阿蛮表情严肃:“你觉得我不配去见你的亲戚宗族吗?”


    蒋彦见她这样更加忧心:“当然配,你是我的结发妻子,还对我有再造之恩,你不配还有谁配?”


    阿蛮又问:“你同意我不去参加家宴吗?”


    蒋彦咬咬牙:“不同意,你不去,我也不去就是了。”


    阿蛮笑了,说他:“你是傻子吗?皇帝让你去,你还能不去?这不是和皇帝闹脾气吗?”


    蒋彦眉头深深锁着:“阿蛮,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略你,可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一辱同辱。”


    阿蛮扭身,从柜子里刷地抽出下午刚磨好的杀猪刀,对他笑了一下:“所以,我们当然要去,而且要一起去!是他们弄丢了你,是我赵家养大了你,凭什么现在就看不起我们民间的姑娘?”


    蒋彦是读书人,对皇权有着天然的尊敬,他一边是祖父、皇权,一边是妻子、本心,无论哪个都下意识不想违背,所以将自己置在最两难的处境,无法脱身。


    前世的原主不懂,同样怕皇帝,怕皇权,也怕自己真的给蒋彦拖了后腿,带去不好的影响。


    这个皇宫,这个皇宫里的种种人,就借着这对小夫妻善良为对方考虑,把人一步步逼到退无可退。


    如今的阿蛮可不是。


    状元郎是皇孙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满京城如今恐怕都已经知道蒋彦的传奇,而她阿蛮,在跨马游街那日后早就京城闻名。现在走出去问一问,谁不知道状元郎的身世、状元郎的生平、状元郎的妻子、岳家?


    不,现在状元郎是大皇孙了。


    大皇孙和他那青梅竹马一手能提起八十斤瓜力大无穷的妻子那些二三事,可能赵家镇都已经听说了吧?


    赵家对蒋彦有恩,她是蒋彦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倒要看看,皇帝天下第一大,于是就能不认这份恩,不认这门亲了?


    阿蛮提着刀大步往外走,三两步走到了来人面前,直截了当地问:“我问你,家宴女人不能参加吗?皇祖母各位妃子不参加?众位妯娌不参加?”


    来人连连后退,震惊地看着她提在身侧的杀猪刀,这刀的刀刃亮闪闪的,显而易见的锋利,而下午这位磨刀事迹早就满宫听闻……这刚磨完的杀猪刀,随便挥几下,来个“不小心”,他们的小命就可能呜呼哀哉了,哪怕不死也得伤。


    “夫人,女眷的确有参加,但谁能进家宴,谁不能,都得听宫里的安排……奴才们今日只是前来传达圣上口谕。”


    阿蛮举起刀挥了一下,惹得那群人再次往后退,她大声说:“我不信!我是蒋彦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的认亲家宴,所有女眷都去了,就我不能去?难道皇家还想让蒋彦忘恩负义不认糟糠妻当个负心汉吗!我们屠户家都知道人要重情重义,要守信重德,皇宫怎么可能还比不上我们屠户!”


    蒋彦眼睛一亮,跟着跑上来,站在阿蛮身侧,不动手劝阻,只在边上说:“阿蛮说得有理,是不是事情杂多,中间出了什么错处?公公你再去确认一下,真的没有阿蛮的名单吗?”


    阿蛮拿刀指着大门:“就是,你们去确认好,到底有没有我?”


    那群传信的,躲了又躲,连连应是,顾不得多说什么,连忙跑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阿蛮就是那个兵,边上还有蒋彦这个军师,自诩秀才的公公们哪里敢和他们讲道理,赶紧回去向皇帝汇报(告状)才是上策。


    等到人跑得没影了,阿蛮这才放下刀,黑着脸气呼呼地进了屋。


    蒋彦又一副没脾气的模样,追着阿蛮进去了。


    东宫的宫人们看得叹为观止,万万没想到,这个村妇竟然敢和皇上叫板,而且大皇孙对这个妻子真的太言听计从了,就赵氏这母大虫的凶残样,他竟然还面不改色甚至满脸讨好地追过去。


    不过一天,所有人都忍不住拍拍胸口,对阿蛮的态度从鄙夷轻视转为了“好好供着,轻易别招惹”。


    这一点,当她们听到阿蛮当真被邀请参加家宴后,变成了“好好伺候,再不敢怠慢。”


    无他,阿蛮能让皇帝皇后改主意,凭借这个势头,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碾死她们其中任何一个都不用花大力气。


    屋里,蒋彦追进来后,脸色就恢复了严肃,他沉吟了一会儿,对阿蛮说:“阿蛮,这次他们回去请命,肯定会让你进家宴,但是男女宴席隔得远,我照顾不到你。如果宴席上有人给你委屈受,咱也和刚才一样,直接说出来。这宫里人人都喜欢绕弯子说话,你真直言不讳了,反而没人敢继续招惹你。”


    阿蛮自然点头:“我知道,你自己也一样小心。你这个大皇孙突然出现,你那些叔叔堂弟不知道对你什么心思呢。点心铺子争家产都能打得头破血流,何况这么大的皇帝老爷家?”


    蒋彦的确对此感到压力重重,闻言拉住阿蛮的手互相打气:“前朝后院密不可分,这次家宴我们分别观察一下大家的态度,回来再分析这宫中局势。咱们夫妻同心,慢慢来,别的不重要,保护自己,别受委屈。”


    阿蛮举起杀猪刀转了转:“谁敢给我委屈?打不了打一架!”


    第389章 娘子的杀猪刀11


    本朝皇帝十几岁跟着人起义,一路打仗一路出头,三十九岁那年,打进前朝皇宫,打下半壁江山,登基为帝。


    建朝前十几年,这个国家依旧在战争的动荡中,南边各势力占地为王,太子和当时成年的二皇子分别领军,断断续续打了多年。直到太子阵亡,三军悲愤,一鼓作气之下,将南方所有势力两年内尽皆铲除。


    太子阵亡,太子妃生下死胎,从此青灯古佛。战争平息,二皇子回归京城,封了王入朝参政。留在家的日子多了,府中子嗣渐渐多了起来,一年后便有了嫡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处于战乱之中,皇家的子嗣并不多,皇帝自己生过不少儿子,但是最终活下来的就四个,老大老二年纪差了三岁,老三和老二却差了十二岁,老四更小。


    太子和二皇子子嗣也晚,因为常年在外打仗,府中经常两三年没有新生儿,早年倒是有过孩子,不是生了女儿,就是如太子头几个孩子那样,或流产或夭折,于是等他们生下嫡长子时,都已经而立之年。


    当年太子因为迟迟没有子嗣,还曾被朝中大臣上书谏言,朝中大半都是从龙之功的建国功臣,太子压力极大,但他给过太子妃承诺,嫡长子必须由太子妃生下,压力再大都没有食言。


    因为这个,太子妃生下死胎后,帝后态度十分冷漠,朝廷上还有言官参太子妃娘家教女无方,善妒不贤,连累太子三十多岁未能诞下后嗣。


    之后二十来年,太子妃娘家杨尚书一家,和太子妃的走动变得很少很低调,明面上几乎看不见什么来往。


    但实际真是如此吗?


    蒋彦便是杨尚书一家极力找回来的。


    三皇子和四皇子则和太子二皇子完全不同了,他们出生时,父亲已经手握权势,不久后又登基为帝,他们没有上过几回战场,几乎生来就是贵族,到了年纪就与重臣家的闺秀成亲。甚至成亲的年纪极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安安稳稳在京城成亲成家的三皇子,前头几个孩子都没立住。


    三皇子成亲时,太子还在,正在南方打仗。三皇子妃和太子妃几乎同时怀孕,太子妃生下了死胎,皇帝心中悲痛,特意叮嘱太医院要照看好三皇子妃,但是两个月后,三皇子妃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那年,皇室的气氛非常糟糕,直到一年后,天下一统,举国大喜,皇帝这才喜笑颜开。


    又一年,二皇子妃有孕,三皇子侧妃有孕,四皇子娶妻,皇室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太子带来的悲伤彻底被种种喜事掩盖。


    到了如今,原本人丁稀少的皇室已经变得十分兴旺,阿蛮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进大殿,就看到满殿的老中青三代女子,坐得满满当当,低语嬉笑,莺声燕语,好不迷人眼。


    坐在上首的,也是现场年纪最大的,便是已经七十岁满头银丝的皇后。


    今天是阿蛮进宫的第二天,她还没被教导过宫中规矩礼仪,见了皇后,在选择直接磕头还是行民间问安礼之间,她犹豫了半瞬,选择不委屈自己,一脸严肃认真十分诚恳诚心地――玩了玩膝盖,行了一个民间常见的蹲礼。


    蹲完直接起身,笑眯眯喜气洋洋地冲着皇后问好:“皇祖母好,您今晚好漂亮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阿蛮来了这里就代表蒋彦,皇后舍不得自己的大孙子受委屈,只好忍下毫无规矩的阿蛮,笑呵呵地冲着她点头:“就你嘴甜,快入座吧,马上开席了。”


    阿蛮嗯了一声,也不腻歪,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喝了一口宫人倒的水,眼睛骨碌碌转着,观察着在场众人。


    她是孙辈,所以坐席上方还有几位按辈分叫婶婶、姑母的女眷们。那些出嫁的公主姑母们且不论,上手三位婶婶却是值得一提。


    二皇妃武将之女,如今四十多岁,鬓间已有遮不住的白发,她面容严肃,五官英挺,垂着眼坐在坐席上,完全不往四周多看一眼;


    三皇妃是继室,年纪比四皇妃还小,容貌姣好未语先笑,只是朝着阿蛮看过来的眼神,让阿蛮并不觉得舒服,笑眯眯若无其事地和对方对视了一眼,阿蛮立刻看向了四皇妃。


    四皇妃长相温柔清丽,是气质派的美女,只是面色微郁,坐在婆婆贤妃身边,三不五时温顺地点头或说着什么。


    与这些长辈们的安静相比,她对面以及下首的同辈女眷们便活跃多了。


    无数目光都朝着她看过来,即便她看回去也不躲避,或鄙夷、或嬉笑、或指点、或好奇……什么眼神都有。


    阿蛮仿佛没看到,抬起左手支在桌案上,杵着下巴一个一个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观察回去。


    二皇子有个长女,比阿蛮大五岁,嫁给了平西侯的长子,如今就坐在她的正对面。


    这位看着阿蛮的眼神可不好,满满的嫌弃厌恶都写在脸上,瞟来一眼都仿佛觉得落了自己的郡主格调。


    阿蛮在她又一次嫌恶地看过来时,直接冲着她翻了一个白眼,成功把她气到一口茶水呛在喉间,咳得惊天动地,全场目光聚集。


    “噗嗤――”她下首的女眷看见了全程,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阿蛮眨着大眼睛看过去。


    “你是阿彦的什么亲戚?”她直接问,心底却已经有了数。


    那女眷直到掩饰了笑意后才回答阿蛮的问题:“我是二皇孙之妻,应当算是嫂嫂的二堂弟妹。我娘家姓于。”


    阿蛮“哦――”了一声,这位就是昔日大皇孙如今二皇孙的正妻了,也是和对面那位咳得惊天动地的是姑嫂关系。她又看了一眼这位于弟妹身后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这席上,这样落座的年轻妇人不少,但她还没确定这是什么身份,既然这位于弟妹搭话了,她便直接问了:“这两位呢?”


    于氏笑着看了一眼身后,平淡地说:“这也是我家的,左手的是孙侧妃,右手的是李侧妃。”


    “侧妃?”阿蛮重复。


    于氏直接说:“就是侧室……民间应该是妾室吧。”


    阿蛮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看了一眼那两个女子,见她们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其中那位李侧妃还给于氏换了一杯茶水,啧啧,视线直接跳过看向下一桌。


    于氏没想到她这么快对自己这边没了兴趣,想要继续搭话闲聊一时也找不到话头,便暂且停了嘴。


    这你观察我,我观察你的过程中,家宴正式开始了。


    外头,蒋彦开始一一和长辈们见礼,内殿,皇后派了一个身边的老宫女,来到阿蛮身边带她一一认人见长辈。


    蒋彦受宠,皇帝亲自给孙子介绍家中叔伯兄弟,而皇后对着阿蛮,却只给了一个身边宫女,众人心中的小心思又不免琢磨开几分。


    阿蛮知道区别,却也没在意,认了一位亲眷,就笑眯眯打个招呼,说有礼吧,她连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到,说无礼吧,她喊得亲亲热热的,十分尊重人……


    就像皇后的做法让阿蛮很容易不上不下地难受,阿蛮的做法也给这帮人同样的感觉。


    竟是歪打正着一模一样还了回去。


    认完最后一位露着无齿笑的小侄女,阿蛮累得一屁股坐回原位,一边听台上的歌姬唱歌,一边夹了一块品貌很不错的红烧肉,一口塞进嘴里。


    下首传来一声轻笑,阿蛮没理会,自顾自吃着菜。


    那人见没得到预期结果,停顿了一下,最后选择直接出声吸引阿蛮的注意力:“听说大嫂家中是杀猪的?我听说厉害的屠户如庖丁解牛,能清晰知道每一块肉的部位、肉质,不知道大嫂是不是也这样神通?”


    阿蛮咽下红烧肉,喝了一口汤解腻,这才侧头往下方看去,看到了说话的人是哪位――三皇孙的妻子钱氏,三皇孙是四皇子的长子。


    钱氏说完,对面小姑娘那一桌就满脸不忍,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蹙起眉头说:“屠户满手血腥,恐怕都是心肠狠辣之人吧,不然怎么能对着活生生的生灵下得去手呢?”


    阿蛮哈哈笑了一声:“小郡主,你天天吃肉都下得去嘴,怎么反而怪屠户狠辣呢?只要人人不吃肉,我们就不用杀猪了呀!”


    那姑娘一下子语塞,脸色忽青忽白地坐在原地。


    阿蛮的声音半点不遮掩,说得爽朗又大声,将歌乐声都盖了过去:“杀个猪有什么血腥的,我爹年轻的时候还在菜市口砍过死刑犯的头呢!”


    “啊――”场上一阵惊呼,胆子小的甚至脸色都苍白起来,惊悚地看着阿蛮,仿佛是阿蛮亲手砍了谁的脑袋。


    阿蛮惊讶地看着这帮人:“这有什么好怕的?二十多年前,先太子公爹不还在战场上杀敌吗?再往前,皇祖父不也是战场血海里一统天下吗?战场上杀的人更多,我爹也就砍过一次罪恶滔天的死刑犯,我更只是杀个猪而已,哪里吓人了?”


    对面的大郡主冷着脸瞪着阿蛮:“你们不配同太子伯父、同皇祖父相比!”


    阿蛮无语:“我没比啊,我就是奇怪你们干嘛吓死了的样子,难道家里没有上过战场、为国杀敌的家人吗?杀该杀的,有什么好怕的。”


    大郡主冷哼:“谁会怕你?我父王从军十几年,我外祖父跟着皇祖父峥嵘半生,我舅舅如今还在西北杀敌,我母妃一剑就能挑了你,我从未怕过他们,更何况你一个杀猪的?”


    阿蛮直起身子,双手握拳在桌上,挺起胸口据理力争:“杀猪怎么啦!你比我还大呢,怎么有事就找母妃啊,你有本事和我单挑啊,我一只手就能提起你!”


    大郡主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性格却依旧冲动耿直,阿蛮一激,她就一拍桌子想站起来迎战。


    上首的二皇妃一道犀利的眼神刺过来:“文秀,坐下。”


    不错,这个喜怒形于色,性格又虎又直的大郡主,封号是“文秀”,可能这是皇帝对自己大孙女最大的期望吧……


    文秀郡主气得胸膛起伏,狠狠瞪着阿蛮坐下,对着阿蛮做了一个口型:“你给我等着!”


    阿蛮回了一个眼神:“等着就等着!”


    上首的皇后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听到,笑眯眯地听曲儿。


    而下方,眼看着阿蛮连二皇子家性子最烈的大郡主都敢直接杠,有心没心的人全都暂时熄了心思,准备再观察观察。


    而上头的长辈,尤其几个从小民间长大的宗族老妇人,全都暗自对视笑开,这个赵氏阿蛮,还真带着她们从前街头巷尾的那股鲜活气,和大郡主的性子有三分相似,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


    二皇妃则对自己的傻女儿没任何脾气,这全场原本就赵氏一个蛮的,落在皇室女眷之间像一只麻雀掉进鹦鹉群里,好了,现在自己女儿凑上去成对,这赵阿蛮也没什么特殊性了,麻雀变成了灰鹦鹉,顺理成章毫不突兀。


    宴席依旧在继续,文秀郡主对阿蛮的嫌恶全场都能感受到,唯独阿蛮仿佛看不见,赏歌舞吃美食好不自在。


    她这样自在,文秀郡主更加被气得半死,盯着她的眼神恨不得沾点鹤顶红。


    时间慢慢移到后半场,前头阿蛮带来的惊吓渐渐消退,又有人蠢蠢欲动。


    “听说大皇孙自小在赵屠户家长大,阿蛮,你给我们说说小时候的事?”上首坐着的贤妃放下筷子,温和地看向坐累了开始百无聊赖的阿蛮。


    阿蛮闻声抬头看过来,眼神清清透透的,没有任何迂回防备,她想了想,问:“这事儿太多啦,娘娘您想听什么方面的?”


    贤妃笑着说:“讲讲你们幼时的生活?大皇孙几岁开始上学?在家都做些什么?”


    第390章 娘子的杀猪刀12


    二皇妃让阿蛮说一说蒋彦小时候的事,阿蛮抓了一把花生,一边剥着吃,一边回忆着说。


    歌舞还在继续,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对于从天而降的大皇孙,太子唯一的嫡子,没有一个人不想了解。


    “阿彦十四岁来我们家,不过那时候他已经识字啦,听他说,是他一人在村子里,白日闲来无事就去村口的老秀才家听课,老秀才是个好心人,见他好学也不赶他,还会放了学后,教阿彦在沙地上写字。”


    阿蛮剥了一颗花生塞进嘴里,没去看上方那些长辈的神色,自顾自说:“阿彦刚来我家的时候,又黑又瘦,比我还小呢,他却说比我大三个月!我可不服气,问他,‘你长得比我矮,力气没我大,怎么可能比我大?’阿彦说,‘我生辰的确早了你三个月,不过你我同龄,你要是不愿叫我哥,可以不叫’。”


    阿蛮扔了花生壳,啧啧:“我家阿彦从小说话就慢条斯理的,可能真的是天生状元相呢,当时我只见过赵员外的小公子是这样说话。”


    上头其他人什么心情不得而知,皇后以及皇后身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妃皆神色动容。


    阿蛮远远望了她们一眼,继续说:“他这样大方,就显得我很小气,我就说‘你的生辰不准,咱们不能按照这个来,但你进了我家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我们不分大小,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从此,我叫他阿彦,他喊我阿蛮,我们就不分长幼一起长大了。”


    贤妃轻柔地笑了一下:“令尊能将半大少年带回家中养育,实在是热心肠的好人,只是做屠户不轻松,西市开市那么早,令尊起早贪黑生活不易,阿蛮和大皇孙在家中时,是不是经常帮父母做事?”


    阿蛮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正吃着,来不及说话,就点点头。


    太子妃脸上立刻露出心疼之色,皇后也垂下眼轻轻拍着太子妃的手背。


    阿蛮的声音响起:“阿彦喜欢念书,我爹背了一整个猪前腿去了镇上的夫子家,请夫子收下阿彦,那年我们十五岁,我可以一个人杀猪了,阿彦则能天天坐在学堂里上课。每日清晨,天未亮,我们一家都会起床,阿彦起得比我们都早一些,提前给我和阿爹烧好杀猪的热水,我们吃了早饭就能立刻动手。杀猪时,阿彦就站在屋檐下借着微亮的天光念书,等到天亮了,阿彦温习完功课,我和阿爹也收拾好了猪肉,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阿爹推板车去西市,我和阿彦坐在车上,半途经过夫子家正好送阿彦上学。”


    阿蛮将市井小户人家的生活说得活灵活现,一幅普通人家努力生活的画卷徐徐在众人眼前展开,勤恳的小书生,杀猪的娇娘子,一家人相扶相持和和乐乐。


    然而在皇宫的权势名利场,这样的场景展现在众人眼前,不同的人感受便不同。心善的觉得这家人日子过得其实不错,踏踏实实有奔头;势力的,心底看不起阿蛮和蒋彦,早早就带上了有色眼镜;敌对的,心底嘲讽;漠不关心的,无动于衷……


    真正能被阿蛮的话牵动所有心神的,只有失而复得亲子的太子妃,还有白发苍苍的皇后。


    太子妃听着阿蛮充满活力的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儿子天不亮就起床烧水、借天光背书的小小身影,虽然身处逆境,却不卑不亢,凭借着自己的优良品德被屠户家收养,又努力上进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二皇妃突然出声,向着下方看过来:“你十五岁便能一人杀猪了?”


    阿蛮挺起胸膛,对上二皇妃的视线骄傲地说:“当然了!阿彦背书要安静,我还能用最快的速度赶猪上架,不让它吵到阿彦呢!”


    二皇妃被她这话逗笑,这是她今晚头一回笑开,原本英气的容貌随着这一笑顿时柔软,阿蛮发现,二皇妃其实很漂亮,只是年纪上去了,又似乎常年冷脸,显得十分刻板冷硬。


    阿蛮是个心直口快又嘴甜的人,到了这宫里也丝毫不改,骂人的话可能会缓一缓,夸人的话想也不想便说出口:“二婶婶,你笑起来真好看!”


    然而这话一出,全场皆惊,大家看向阿蛮的目光比听说她是个亲手杀猪的屠户还震惊,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入目的便是二皇妃还未收回去的笑脸。


    她们不仅不觉得好看,还有点惊悚。


    二皇妃娘家满门武将,连二皇妃当年都上过战场,嫁给二皇子时,本朝还未建立,夫妻两个曾经并肩作战。建朝后,二皇子继续南征北战,二皇妃则留在京城服侍公婆打理后宅。只是她天生高大又会武,容貌肖似男子,英气十足,不见柔软,脾气更是硬邦邦的,一板一眼,在京城贵女贵妇中,一直无法融入。


    多年过去,二皇妃冷面严肃的形象深入人心,说起二皇妃的笑容,众人脑中除了冷笑讽笑嗤笑……想不起还有别的,就像今晚,阿蛮夸二皇妃笑得好看,众人看了只觉得冷气森森,脖子一凉。


    唯一的庆幸是,这样一个死板的皇妃,倒是不爱管闲事,只是二皇子后宅的女人有些可怜,据说后院规矩非常重,人人都不敢行差踏错,因为二皇子的王府,是按照军中规矩设置的。而二皇妃和二皇子在王府中说一不二。


    不仅众人惊讶,连二皇妃都被阿蛮突如其来的赞美弄得一呆,微微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不知道阿蛮怎么会神来一笔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想讨好于她?


    “奉承的话无须对我说,你小小年纪便能独自杀猪,倒是力气不小,有些天赋。”


    阿蛮眨眨眼,疑惑:“奉承?您是说拍马屁吗?”


    “噗嗤――”众人掩唇低头。


    二皇妃早已经恢复了冷脸,只给了阿蛮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别说,这眼神真的挺犀利的,阿蛮觉得暖春里,倒春寒又来了。


    不过她还是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没拍马屁啊,您笑起来真的好看,现在看着就挺吓人的……”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


    一直作壁上观的皇后被逗笑了,无他,这个儿媳妇是儿子自己看中的,旁的她洋洋满意,就是行事作风太冷硬了,是她和皇帝有时候都拗不过的冷硬。作为婆母,早年她也曾教导过这孩子,皇家媳妇应酬多,你这样冷着一张脸,不好在贵妇之间打开交道。二皇妃硬邦邦地回问:“儿媳为什么要和这群女人打交道?”


    这么多年了,人人都对二儿媳尊重却不亲近,背后说她不像女人这种话随时都有,但是当面说她吓人的,这还是第一个。


    当然,当面说二儿媳好看的,这也是第一个。


    太子早逝,太子妃守寡念佛,二皇妃是皇后唯一的贴心人、自家人,这些年,二皇妃看似冷硬却对皇后处处周到贴心,她的那些好处只有皇后、二皇子心中有数。阿蛮夸二皇妃的话让皇后心里舒服,这小声吐槽,不含任何恶意,不带畏惧,反而怂怂的,带着亲近,就让她笑了出来。


    “龄娘,你看,本宫往日说得没错吧,你多笑笑,孩子们才亲近你啊,明明心肠软得很,却总是冷着一张脸,把人吓得远远的。”


    二皇妃眼中露出无奈之色,冲着皇后微微低身:“母后,儿媳就这样的性子,如今都快做祖母了,还如何改呢。”


    皇后笑着摇摇头,她不是真心责怪儿媳妇,自然也不会因此生气。


    太子妃目光却还落在阿蛮身上,儿子认回来两天了,可她还没能好好和孩子说说话,如今能听到儿子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片段,让她越发想了解更多。


    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贤妃,既不希望贤妃再开口,又失落无人再提起话头,心情复杂,暗暗数着日子,想着何时能私下见一见儿子。


    二皇妃视线落到这位大嫂身上,恰好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一转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暗叹一声,觉得她也是可怜,侧身又看向阿蛮。


    屠户家的生活不方便大庭广众之下问,她不是贤妃,蒋彦毕竟是她丈夫亲侄儿,婆母的亲孙子,若是问出一些蒋彦曾经杀猪宰羊、做过什么下等活计,丢脸的是蒋彦,也是帝后和先太子,于是她挑了不容易出错的赶考之事询问。


    “听说大皇孙进京赶考,是你陪同一起来的?路上一切可好?”


    阿蛮已经吃完了花生,开始嗑瓜子,听了二皇妃的问话,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再冷脸,立刻放松了,一边嗑一边说:“对呀,阿彦是个书生,面皮又薄,容易被人诓骗欺负,我阿爹阿娘就让我陪他来了。”


    嗑瓜子嗑得口渴,喝了一口果子酒,甜滋滋的挺好喝,她一气喝完了,这才继续说:“赵家镇离京城近,每次出门,我阿爹阿娘都要送我们几里地,给我们带足了吃的用的,倒是没吃过什么苦。对了,我阿娘做肉脯可好吃了,我们路上赶路,都靠阿娘的肉脯、咸肉做菜吃。有时候午饭没有赶上村镇,就在路边起灶做饭,阿彦生火我做饭,咱们这条进京的路走了好几回,从没饿过肚子。别的书生就没这么好运了,我们京城租房的隔壁,那位举人从南边来的,听说坐船坐得上吐下泻,差一点就没赶上科举。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和我们挤在一个小院里,因为来得晚,京城好一点的院子都被租完了。”


    一个和皇后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笑着开口:“娘娘,别说,听阿蛮说这些事儿,倒让我想起了从前,我们那时候,日子哪有这样太平啊,去隔壁镇走个亲戚,都怕路上遇到盗贼。皇上英明神武,将天下治理得一片太平,所以上天才厚待我们姜家,让大皇孙平平安安得中状元。”


    皇后听了,顿时也生出感慨,年纪大了信因果,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正是如今天下太平,所以孙儿能安安稳稳生活在屠户家,安安稳稳进京赶考,果然世界万事皆有因果。


    阿蛮立刻放下瓜子跟着赞颂:“皇上真是个好皇上!我们赵家镇人人都这么说呢!”


    皇后笑了,贤妃挑眉,笑着看过来:“哦?你们都怎么说的?”


    阿蛮清清嗓子,给她们描述民间怎么说皇帝老爷的:“前年天老是不下雨,龙子龙孙去祈雨都不管用,阿爹说,周边的农家都已经吃不起肉了,我们家杀猪改成了三天一次,不新鲜的猪肉只能自己做了咸肉吃。后来皇上下令减税赋,县老爷还去村里看农地,我们镇的人就说‘皇上真是个好皇上,一定要保佑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祈雨的龙子龙孙正是三皇子四皇子两家,这两系人全都面带微笑,只是笑不及眼底,只有皇后笑得最为开心,二皇妃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阿蛮还在说:“我8岁那年,阿爹带我去一个叫石岩村的地方,听说那里都是外乡人,去了后他们却说自己本就是当地人,是父辈被人抓去充军,才让他们一直流落他乡,后来皇上允许他们回乡还给他们分了土地,他们高兴地杀猪宰羊,还对着皇城敬酒呢!”


    阿蛮嗑着瓜子吹着皇帝的彩虹屁,没一会儿就把家宴的气氛搞得热闹起来。


    能不热闹吗,上头几个巨头都乐意听的话题,人人都不能表示出反对的话题,阿蛮说一桩,大家就争先恐后地捧着赞同,可不热闹嘛!


    说到最后,阿蛮喝多了果子酒,两颊红红的,捧着腮帮子眼神微迷,嘟囔着说:“如果皇祖父能让家家户户想念书的孩子都能念书那就更好了!阿彦小时候没钱上学,没有书本没有笔墨,十四岁才入了学堂,如果他从小就念书,肯定早就进了京城中了状元,也早就回到皇宫啦!”


    席上的笑声微微落了下来,皇后听得竟生出无限感触,太子妃望着阿蛮,看她半醉酒娇憨坦率的模样,心底的抵触又去了几丝。


    二皇妃低头用丝帕擦着指尖的厚茧,嘴角微微勾着,许久,和阿蛮开了句玩笑:“若是如此,你恐怕就遇不上大皇孙了。”


    阿蛮立刻摇头:“不会啊,除非皇上还让所有的孤儿都有人养,若不然,我阿爹还是会带阿彦回家哒。”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静。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阿蛮不懂这个理,却说出了异曲同工的话。


    散席,男女从两个出口走出大殿,刚走出家宴的宫殿,就看到不远处树影下,有个淡黄服饰的男子静静站在那。


    如今宫中能被允许穿淡黄服饰的,只有刚回来的大皇孙了。


    散席的众人微微喧闹了一些,都好奇这位大皇孙是什么模样,更有年轻女子,心生波动。虽然大皇孙生长于民间,可他也是今科状元,姑表关系的姑娘们,也是皇孙们婚姻候选之一。


    在众人或明显或隐晦打量蒋彦之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大大咧咧响起:“阿彦!”


    然后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奔过去,扑进了树影下那人怀中。


    “阿蛮。”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响起,“你喝酒了?”


    阿蛮抱着他娇憨摇头:“没有呀。”


    蒋彦无奈,摸摸她的脸:“脸那么烫,还说没喝?”


    阿蛮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是哦,嘿嘿,我喝的明明是果水啊,甜滋滋的,带着青梅香呢!”


    蒋彦扶着人往外走:“那是青梅酒,你喝了多少?”


    阿蛮:“不多吧……我不知道了,吃瓜子花生太干了,我口渴。”说着,叹了一声气,“唉,家宴真是太累了,不停说话,说得我又渴又饿了。”


    蒋彦闷闷笑出声:“饿啦?”


    阿蛮委屈点头,又问他:“你呢?你是不是也饿了?”


    蒋彦没出声,但是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是的”。


    阿蛮哈哈笑起来,抱住他胳膊:“走,我们自己做饭吃去!你想吃什么?”


    蒋彦低下头,小声说:“太晚了,我们吃点简单的,我做杂酱你煮面好不好?”


    阿蛮眼睛一亮,嗯嗯点头:“好啊好啊,你做的杂酱最好吃了!”


    说完,两人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对视一眼,笑着加快了脚步朝着东宫去了。


    这两人说话都没怎么避人,尤其阿蛮,声音爽朗,比大殿上快活了好几分,让人听着就知道她和蒋彦在一块有多快活。


    蒋彦虽然声音低低的,但语气温柔还是能听出来,在众人眼里过于粗鲁的阿蛮在他那仿佛完全没有问题,这散席后默默等人的举动,当年的太子都不曾做过。


    想起席上阿蛮说的两人青梅竹马那些往昔,许多人暗忖,也不知道如今这一对进了皇城,未来是如何呢。


    这一晚,阿蛮和蒋彦赶走了小厨房的宫人自己动手做杂酱面,一边幸福地开吃,一边互相交换宴席上的经历。


    皇帝和皇后一起歇下,也在交流各自宴席上的事情,主要是皇帝很不快阿蛮强势参加家宴,正在听皇后说她在席上种种表现,听完竟然发现,这屠户女竟然除了粗鲁不知礼仪,没犯什么大错误,让他指摘不了多少。


    等到听到民间对他的种种好评,老皇帝摸着胡子哼哼几声,啥话也没说了。


    二皇子见到妻女的时候,正看到长女像只鹌鹑似的被他妻子拽着,他了然:“又乱说话了?”


    二皇妃瞪女儿一眼,看向等在不远处的女婿,没有把人揪回家:“不许再去和赵阿蛮纠缠!”


    文秀气得跺脚:“就她一个屠户女,母妃怎么还偏帮上了!”


    二皇妃冷笑一声:“我是帮你,真想和她打架?丢脸的是你。”


    文秀更气了:“您听她吹牛!我可是您的女儿!我还打不过她?”


    二皇妃理都没理,不用人扶,直接一个跨步上了马车,帘子落下后传来一句:“我有言在先,你丢了人别来找我哭。”


    文秀气得连她父王都不管,一甩袖子走了。


    二皇子习惯了长女这模样,没在意,上车后坐到妻子身边,低声问:“这个赵阿蛮看来有点能耐,还能让你们母女掐起来。”


    二皇妃依旧那张冷脸,望着前方的摇摆晃动的帘子说:“都是冲脾气,阿蛮比你女儿多点本事,说句不偏不倚的话,比你女儿还懂事理。”


    二皇子笑一声:“行了,一把年纪还和女儿怄气?什么我女儿、我女儿,不是你的女儿?难怪文秀不高兴,不过一晚,怎么你眼里赵氏比文秀还好几分了?”


    二皇妃瞥他一眼,不搭话,只问:“这个大皇孙如何?”


    二皇子沉吟了一下,说:“暂看不出来什么,温温吞吞的,父皇说什么他便配合什么,除了容貌和大哥相似,旁的没看出多少相似之处,大哥这个年纪时,行军打仗雷厉风行……”


    二皇妃哼笑:“他过去二十年不过是个屠户养大的书生而已。”


    二皇子顿时没了声。


    二皇妃又说:“今日散席,他等在女眷这边接阿蛮。”


    二皇子看过来。


    二皇妃也看着他:“想起我刚嫁进来那时候了。”她从小在军中长大,不擅长应酬,更不擅长和女人相处,当年刚成婚,她坐在一帮女人之间参加中秋宴,二皇子担心她无法适应,也像今日的蒋彦一样,等在门外接她。


    二皇子伸手握住妻子放在膝盖上的手:“下回我也来?”


    二皇妃一把打开他:“老夫老妻了,少丢人现眼。”


    第391章 娘子的杀猪刀13


    阿蛮和蒋彦沟通完彼此参加家宴的感受,发现这宫里的人和赵家镇完全不一样。赵家镇上,左邻右舍关系不好都显露在脸上,谁家和谁家不和,或言语讥讽或直接站街上对骂,更甚者,撸起袖子打一架,而宫里,吃完一场家宴,除了文秀大郡主的喜怒一眼能看清,其他人的态度似乎都差不多。


    蒋彦觉得四皇叔非常和善可亲,但是二皇叔照理才是他的亲叔叔;二皇叔对他没有任何特别,甚至十分严肃,让他心生惧意,可是二皇妃对阿蛮的态度挺不错的……


    小夫妻聊了大半夜,只觉得人人是好人,又人人不像好人,最后裹了裹被子,决定且走且看,不想这么多了。


    临睡前,阿蛮对蒋彦说:“你成了皇孙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到赵家镇了吧,不知道阿爹阿娘现在怎么样了。”


    蒋彦心中也担忧,低声说:“我找个机会和皇祖父说一说,最好能让我们回家一趟看望爹娘。”


    然而第二日依旧很忙,礼部官员准时到来,蒋彦继续在东宫学习祭祖礼仪。他稍微露出一点想要做别事的念头,就被按下下去,所有人都表示如今祭祖入皇家家谱是最重要之事,旁的且放一放。


    阿蛮便显得无所事事了。


    宫里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她这个蒋彦附带的“妻子”,前世的礼仪宫女也还没到来,阿蛮在东三殿走了一圈,拐出门去了外边。


    三个宫女跟在她身后,几番劝阻,担忧她出去冲撞了贵人。


    阿蛮没理会,问她们:“我婆婆太子妃住哪?我去看看她。”


    宫女们惊讶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她这是想出门的借口还是真的想去探望太子妃,不过劝阻不过,到底把人领了过去。


    太子妃住得离东宫不远,但十分偏僻,一路走过去,越走越看不到人影,显然这一片宫殿是几乎没人住的。


    太子妃的寝殿名叫“清音宫”,进了大门就能闻到檀香,宫里伺候人数寥寥,人人宫装素净,看到阿蛮来,正在院子扫地的宫女惊讶了一下,忙放下扫帚进去通报。


    阿蛮看着,这里不像皇宫,倒像个尼姑庵。


    太子妃已经换下昨日的宫装,穿了一件月白常服,阿蛮被宫女领进偏殿,就看到她端坐在屋中,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屋中檀香袅袅,十分宁静。


    然而太子妃抬眼看过来的眼神显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


    阿蛮跨进门,立刻笑着上去福了一福:“婆母好!阿彦今天忙着上课,我就过来看看您。”


    太子妃已经知道这个儿媳妇什么礼仪都不懂,见怪不怪,笑了一下,指指边上的座位,慢声说:“坐吧,我们说说话。”又看向其他宫人,“你们都下去吧,有事了自会唤的。”


    清音宫的宫人更为听话,闻声便行礼告退,东三殿的三个宫女见状,不放心地看了阿蛮一眼,只好跟着退下。


    阿蛮坐到侧边的椅子上,仰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这屋子里挂着的画啊物件啊放着的摆设啊都是和佛有关的,整个布置虽然很是精致富贵,氛围却和佛寺里的厢房没什么两样。


    太子妃见阿蛮好奇地看着屋中摆设,也不见怪,她心中最牵挂的还是自己儿子,好不容易单独见了和儿子最亲近的阿蛮,没有忍耐多久,便主动询问:“你们来了东宫,住得如何?一切还适应吗?”


    阿蛮收回观察四周的目光,点点头:“还好吧,宫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外头好,就是规矩大。”


    太子妃笑了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又问:“阿彦最近在准备祭祖的事,学得还好吗?”


    “挺好的,婆婆你不用担心阿彦,他学什么都快,就是脾气太好,什么都爱自己憋着,所以我爹娘才让我陪着他来京城呢。”


    太子妃听了一边点头一边神色伤感:“皇家的孩子个个性格张扬,骄傲不凡,只有阿彦从小颠沛流离,养成了隐忍之性。”


    阿蛮探过身子,直接伸手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臂,惊了太子妃一下。


    “哎呀婆婆你不用伤心,阿彦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但是来了我家就和我一样享福呢!我们家在赵家镇可是富裕人家,顿顿有肉吃!再说了,您别看他闷不吭声的,也会憋着坏呢!捉弄起人来,比谁都厉害,让人气得牙痒痒。”


    说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真有几分咬牙的模样。


    阿蛮说话总是充满了活力,太子妃的伤春悲秋之情很快就被她冲散,甚至笑了一下,不知不觉就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哦?阿蛮也被他捉弄过吗?”


    阿蛮立刻告状一般点头:“是呢!他在学堂上学,学的东西多,我就以为他当真好厉害,小时候不懂事,他说什么东西是书上写的,我就信。有一回,他告诉我,书里说收齐雨水、春分、谷雨三个节气的露水泡茶喝,可以让皮肤细腻,养颜美容。这露水还有讲究,每个节气对应不同的花,露水得是这些花瓣上收集来了才管用。”


    太子妃掩唇:“一些文人雅士讲究,会细分这泡茶茶水的不同,说是各有滋味,但是美容养颜可从没听说过。”


    阿蛮一拍腿:“是呐!我当时人小不懂啊,要是娘亲你在,我就不会被他骗了!那年谷雨,海棠花迟迟不开,我们跑了整个赵家镇,终于找到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海棠树零星开了三四朵。但是他们家养了一套看家护院的大黑狗!”


    太子妃跟着她的节奏担忧:“取露水需在清晨,这大清早闯进人家院子里,看门犬会叫吧。”


    阿蛮不停点头:“阿彦帮我盯梢,我拿着罐子取露水,取到一半,够不到开在枝头的花了,我一着急,忍不住蹦了一下――这下可糟了!”


    太子妃惊呼:“大黑狗咬了你们吗?”


    阿蛮哈哈笑起来:“没有,阿彦冲进来拉着我就跑,后头的大黑狗使劲叫,把主人家都惊醒了。天亮后我陪阿爹出摊,主人家来买肉还和阿爹说清早家里黑狗叫不停,把左邻右舍都叫醒了,结果什么事也没有,气得他骂了黑狗一顿,并且中午不给他吃大骨头了。”


    阿蛮捂住脸:“我当时可真是太尴尬了,趁我阿爹不注意,多给他放了一块肉骨头,算是我给那只大黑的赔礼。”


    太子妃忍俊不禁。


    说着,阿蛮又气愤地掐腰:“这也就罢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露水根本不能美容,阿彦就是自己想试试书上说的泡茶法子,哄着我陪他折腾呢!想想就生气!我长这么大,都没被狗追着吠过,就这一次被他骗了,跟着他干了蠢事!”


    太子妃笑得脸色都红润了,眼前仿佛浮现出儿子少年狡黠淘气的模样。


    阿蛮在太子妃这里呆了半天,给她说了不少蒋彦小时候的日常,太子妃听得越来越入神,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盛,等到阿蛮想走的时候,她还有点舍不得。


    阿蛮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光了茶水,擦擦手起身:“我得回去啦,我不去,那些礼部大人都想不起吃饭,阿彦也不会说自己饿了,我得盯着他们下课去。”


    听了她一上午有趣好笑的故事,再听到她这样直愣愣地说这话,太子妃也不觉得阿蛮不尊师重道,对蒋彦之事插手过多了,反而觉得有阿蛮在儿子身边,还真挺让人放心。


    “去吧,在东三殿无聊了,就过来逛逛,我们娘俩说说话。”


    阿蛮高高兴兴地说:“好,那阿娘我走了啊!”


    得,一个上午过去,称呼从“婆婆”变成了“阿娘”了。


    太子妃初听到,愣了一下,生子二十几年,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自然亲昵地,仿佛家常随口地叫她阿娘,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称呼是如此陌生,陌生之后,又是心底止不住的颤动。


    她忍着胸口复杂的情绪,笑着对阿蛮挥挥手:“快去吧。”


    阿蛮理了理复杂的宫装裙摆,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身挥了挥手:“我走啦。”


    正望着她背影出神的太子妃一愣,笑着挥手:“去吧去吧。”心底的伤感竟然散了几分。


    莫名的,原本关系相距千里的婆媳突然变得亲密起来。


    阿蛮回到东宫,蒋彦果然还在上课,她自然地走到门口敲门:“各位大人,下课啦,今天小厨房得了一条新鲜的鱼,三位大人要不要留下用饭?”


    自然是拒绝的,这些大人早就在京城听过阿蛮的彪悍事迹,也听说了昨天她在院子外磨刀的壮举,半点不想和她打交道,见她笑意盈盈满脸客气已经十分满足,可不想和大皇孙吃饭的时候,这位河东狮突然上桌同食。


    送走了礼部官员,蒋彦问阿蛮:“上午你去哪里逛了?”


    阿蛮牵着他的手去吃饭,嘴里说:“我找你阿娘聊天去了。昨天家宴我看她很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今天就过去陪她说说话,给她讲讲咱们小时候那些事。”


    蒋彦闻言动容,拉起阿蛮的手放在胸口:“阿蛮……多亏你细心……”


    阿蛮笑着锤了一下他:“你对我好,对我爹娘好,我当然也要帮你孝敬长辈啊!别和我说客套话,我可不爱听!”


    蒋彦捂了捂微痛的胸口,嘴角的笑却是甘之如饴,眼神也腻腻歪歪的:“嗯,不过你也别委屈自己,不开心就不去,我会空出时间去见母妃的。”


    两人落座,蒋彦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阿蛮一边吃一边说:“你阿娘挺好的,她眼里心里大概只有一个你,别的事情没有那么在乎,我虽然不懂那么多规矩,但是谁嫌弃我谁不嫌弃我,我也看得出来。你阿娘只要听到我说你的事,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开心得不得了,我会好好和她相处的,你放心吧。”


    蒋彦听了心中触动,握紧筷子说:“下午你还去吗?”


    阿蛮想了想,摇头:“还是不去了,虽然这么说,但是远香近臭,我老是去,就会被讨厌了。下回,下回去我和你说。”


    蒋彦嗯了一声:“那晚上我们陪母妃去吃个饭,如何?”


    阿蛮没意见:“好啊,待会儿让宫女去报个信。”


    太子妃常年茹素,但儿子第一次来自己宫里吃饭,她顾不得多年习惯,特意让厨房做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荤菜,都是阿蛮下午偶尔提起的蒋彦喜好。


    蒋彦上桌看到这些菜,便立刻明白了生母的一片慈心,原先被不顾意愿认入宫中的惶然不愿,消解了不少。


    太子妃满脸慈爱地看着儿子:“跟着礼部的大人上课累不累?”


    蒋彦微微摇头:“还好,和往常读书差不多。”


    母子两个到底生疏,一问一答后,便静了下来。


    阿蛮看看他们,说:“阿彦,下午的课你还没同我讲呢,咱们边吃边讲?”


    食不言寝不语,照理安静吃饭才是规矩,而且皇孙上了什么课,没必要告知内眷。只是太子妃也想多听儿子说说话,听了阿蛮的提议,纵然知道不合规矩,还是把伺候的人赶了下去,破了一回“规矩”。


    蒋彦看了看太子妃,徐徐说了起来:“今日严大人教导的是进殿祭拜的礼仪……”


    太子妃到底曾经做了十多年长子长媳太子妃,曾经宫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由她协助皇后操持,虽然皇子皇孙的礼仪她不曾学,却也见太子做过很多回,蒋彦给阿蛮通俗化讲课,太子妃一边听,一边补充几句,偶尔想起当年太子做过的往事,便也与他们说一说。


    这么一来一往,阿蛮不仅听完了蒋彦今天下午的课程,也和蒋彦一起,听了不少太子当年的事迹。


    规矩也有规矩的道理,聊着天吃饭,容易吃多,还容易消化不良,吃了饭,阿蛮先说自己吃撑了,蒋彦早已习惯,笑了笑看向太子妃:“母妃与我们一起去散散步?”


    太子妃当然高兴,于是蒋彦牵着阿蛮,伴着太子妃,又去院子里走了几圈。


    三人在一起的场面也是奇怪,阿蛮这个儿媳妇一口一个阿娘,蒋彦这个亲儿子虽然体贴却只唤“母妃”,若没有阿蛮这个对比在,太子妃倒不觉得有何问题,如今却忍不住生了一分期待,期待儿子也能亲亲热热地喊自己一声“阿娘”。


    太子还在的时候,虽然公爹已经登基为帝,但是帝后和两个儿子聚在一起时,都是喊着从前家常的称呼,太子走后,她再没过过这样温馨的生活,与公婆关系也客气平淡下来。


    面对客气有余的儿子,太子妃莫名对不知不觉中充当了润滑剂的阿蛮生出几分好感。


    蒋彦和阿蛮回去时,天已经黑了,月亮高高挂在空中,两人手牵着手,前面的宫人打着灯笼引路。


    阿蛮半靠在他身上,仰头望着天:“阿彦,月亮好圆。”


    蒋彦侧头,夜风吹着她的碎发拂过他脸颊,他轻声问:“你想阿爹阿娘了吗?”


    阿蛮没应声,走了几步说:“原来我们才来了三天啊,我感觉,像过了三年呢。”


    蒋彦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两人静静往前走,快走到东三殿时,阿蛮说:“阿彦,你教我识字吧,我学一学,长点见识,免得以后被人哄骗也不知情。”


    蒋彦心中顿时怜惜。


    当时他刚上学堂,也曾回家后教阿蛮习字,只是阿蛮性子活泼,坐不住,没几天就学不下去了,宁可去剁猪肉也不愿意跟着他学写字。那以后,她从没提过识字的事,总是说看到字就头晕。


    “好,你想学就学,要是觉得累了就停一停,咱们不急。阿蛮很聪明,就算不识字也很厉害了。今晚多亏你在我和母妃之间周旋,没有你,我们说不了那么多话。”


    阿蛮笑笑:“我话多嘛,以前在猪肉铺,我能和大婶大姨们聊两刻钟,聊得她们个个买了肉才走哈哈。”


    蒋彦跟着笑起来,对他而言,赵家镇的日子是只要想起来,就会发自内心地想要微笑。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日,蒋彦正式祭拜先祖,被记入皇家族谱的日子便到了。


    这是一件大事,但也是男人们的事,阿蛮只在清早的时候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看着蒋彦被人围着穿戴礼服,然后看着蒋彦穿着盛装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阿彦,你这样真好看。”她看得有些呆,仿佛第一次认识蒋彦,被他帅到了。


    蒋彦失笑,弯腰捏了捏她迷迷糊糊的脸颊,没忍住,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亲完就回过神了,顿时想起身后众宫人,脸上绯红,飞速起身后退。


    “你再睡一觉,等我回来。”语速快得不得了,说完立刻转身走出去了。


    阿蛮摸摸自己被掐的脸颊,又摸摸自己的嘴唇,看着迅速消失的身影,笑了。


    这家伙,真是又纯情,又有点怂哒哒。


    噗――


    第392章 娘子的杀猪刀14


    皇孙入族谱与普通人家区别甚大,他不仅要祭拜祖宗,还要祭告天地,加之蒋彦是先太子独子,皇帝有意给他特殊的地位,于是礼仪非常盛大。


    然而这和后宫的生活却没有太大的影响。


    阿蛮睡了一个回笼觉,起床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又摘花捻草的,摘了一束花装饰正厅,最后实在无聊,把一套杀猪剁肉刀拿出来挨个查看,挑了一把需要打磨的,磨了好一会儿,总算消磨了时光。


    这后宫的生活,规矩还没学,照理最难的时候还没来,但阿蛮实际已经面临了最可怕的情况――无所事事。


    好在正午前,蒋彦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仪态端方,一进屋就腿肚子发抖,一下子瘫坐在榻上。


    阿蛮赶走了围上来的宫女,帮他解开一层层礼服给他透气,关心问:“累坏了?”


    蒋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气喝干了,这才说:“又站又跪,站得腿发酸,跪又跪得膝盖僵硬,比我在考场三天还累。”


    阿蛮凑近了他的头冠,一边研究一边帮他拆卸,蒋彦龇牙咧嘴的,不过没吭声,任她弄着,只连连喝水。


    阿蛮一边拆一边说:“这下应该没什么事了吧?你也算正式认祖归宗了。”


    蒋彦手一顿,说:“皇祖父应该不久就会召见我,我问问他你的事。”


    阿蛮探头过来:“我什么事?”


    蒋彦握住她的手,沉了一口气:“你是我的妻子,照理也该一并记入族谱之中……”


    阿蛮瞪眼:“又把我落下啦?”


    蒋彦忙安慰:“我一定会和皇祖父说的,你是我的妻子,无论我什么身份都不会变。”


    阿蛮气恼地嘟了嘟嘴,放下木梳气呼呼地坐在他身边:“他们就是看不起我屠户出身,觉得我配不上你这个龙子龙孙!”


    蒋彦紧紧握着她握起拳头的手,一点一点挤开她的拳头,将自己的掌心与她相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只认阿蛮是我的妻子。”


    阿蛮侧头看他一眼,气消了一半,蒋彦这话她是信的,叹了一口气:“算啦,他们不待见我,我也不去讨好他们,我就算是杀猪的,也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休想把我撇在一边!”说着,还不解气,又迁怒到了蒋彦身上,凶巴巴地瞪着他,“你也一样!你要是敢负心,你就把你当成大肥猪,直接一刀剁了!”


    蒋彦又无辜又好笑,举起手发誓:“我发誓,此生绝不负阿蛮,若有违誓言,天――”


    “停!”阿蛮抬手打掉他发誓状的手,“我只看你做的,不看你说的。”


    蒋彦却知道她心软嘴硬,脸上露出了笑容,牵着她的手握了握,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护住阿蛮。


    阿蛮帮着蒋彦脱掉了繁重的礼服,剩下的蒋彦自行打理,换好常服后,两人携手去隔壁用饭,饭后午休,睡了一个时辰,蒋彦才缓过劲来。


    然后他拉着阿蛮一起,分别去皇后、太子妃的宫里请安汇报上午的情况。


    在皇后那,蒋彦试探地提了提阿蛮的事。


    满脸慈爱的皇后听到蒋彦的话面不改色,视线落在蒋彦身后的阿蛮身上,阿蛮抬头对她礼貌笑笑,眼神不躲不闪。


    皇后笑着说:“你真像你爹,一样疼妻子,莫急,阿蛮刚进宫,什么规矩都没学过,也不懂夫人之间的应酬门道,我本就打算等你认祖归宗后,就安排人前去教导阿蛮。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既然如此,明日就让她们过去吧。”


    蒋彦神色微僵,他希望皇家承认阿蛮的身份,可不希望阿蛮被那些严苛的规矩折腾管束。


    但是皇后的理由如此充足,温厚的蒋彦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阿蛮看看皇后,又看了看蒋彦,笑着打破微僵的气氛:“好啊,我正闲得无聊,找点事做也好。”


    皇后依旧那副神色,对阿蛮的话不置可否。


    阿蛮见了,笑容变淡,没有半点应和讨好的意思,反而是“你对我不热情那我也不搭理”的态度。


    皇后当了这么多年老太君,被人捧惯了,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刺头,心里自然不快。只是碍于蒋彦,阿蛮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人脸上还挂着笑呢,她找不到把柄不好无端发作,只能忍下。


    第二天,天刚亮,蒋彦准备早起念书,阿蛮因为杀猪习惯了,生物钟固定,跟着醒来,两人没有叫唤宫人,互相帮忙穿好了衣服,正准备出去。


    门外传来几声动静。


    蒋彦便顺势出声:“打水进来。”


    门开了,进来几个宫女,其中有两个眼生的,快速看了屋里一圈,行礼询问:“赵夫人醒了吗?该早起上课了。”


    这个天色,整个皇宫都还在睡梦中,早起的除了早朝的皇帝,也就失眠的宫人了,按照常理,阿蛮也同样应该在睡梦中。


    天色微亮,屋里没有点蜡烛,十分昏暗,阿蛮正好弯腰藏进昏暗里穿鞋,没有被那两个宫女发现,这两位便自然而然觉得阿蛮还在睡。


    蒋彦疑惑看着她们:“你们是?”


    其中一个宫女回答:“奴婢们是受皇后娘娘派遣来为赵夫人教导宫规礼仪的,奴婢是未央宫一品宫女司玉。”


    “奴婢是尚宫局的一品女官魏澜。”


    蒋彦“哦”了一声,想起了皇后昨日的话,但是这两人来的这么早还是出乎他意料:“这么早就过来了吗?让人带你们先去偏殿歇歇。”


    他到底还是不习惯洗漱吃饭一群人围着,尤其还是什么教导礼仪规矩的一品女官。


    p;???谁知那个司玉是个死板强硬的,坚持立在那:“夫人该起身了,我们服侍夫人更衣。”


    蒋彦一愣,会意过来,这两人是以为阿蛮还没起?这态度是要强势催人起床不成?


    他立刻觉得不太舒服了。


    听完全程的阿蛮从阴影里走出来,衣服穿戴整齐,语气也充满活力没有半点瞌睡:“我早起了,你们去偏殿等着,我和阿彦吃完早饭就来。”


    司玉和魏澜闻声看去,看到阿蛮活力满满的模样微一讶异又快速掩下,继续一板一眼地说:“奴婢们随夫人前去用膳,正好教导夫人用膳礼仪。”


    阿蛮挥挥手:“上课就是上课,吃饭就是吃饭,该做什么做什么,你见过夫子让学生一边吃饭一边给他们讲四书五经的吗?”


    两个宫女没想到阿蛮会如此说,一时语塞。


    阿蛮不理会他们,挽住蒋彦的手,拉着人大步走出去了。


    相比较愣住的这两位,东三殿的其他宫女突然就显得十分习惯而淡定了,赶紧跟着走路步子又快又大的两人前往偏殿。


    吃早饭时,蒋彦有些担忧:“这两个宫女看着不太好相处。”


    阿蛮笑笑,啃了一口大肉包,无所谓:“我是主子她们是宫女,还能把我怎么样啊?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被人欺负。”


    蒋彦以前在村子里,经常听到家长教育孩子,宁可把人打坏了也不能被人欺负,他当时一边羡慕这些孩子有父母包庇一边又觉得这些人“利己”。但现在事情到了阿蛮身上,蒋彦发现,自己的心态和那些父母竟然异曲同工。


    他现在便是宁可阿蛮欺负了这些宫女,哪怕惹下麻烦,也不希望阿蛮在这些宫女手下吃亏。


    吃完饭,蒋彦去皇帝安排的东书房听大儒上课,阿蛮则去西厢房学宫规。


    她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槛,冲着两个一品宫女招招手:“好了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先学什么?”


    魏澜看着阿蛮的举止,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满意的,死死拧着眉头,沉声说:“夫人行止不雅,那边从走路开始学起吧。”


    阿蛮这时十分配合,很好说话地点头:“行,你说,你们宫里走路怎么走。”


    魏澜上前,一边示范一边讲解要点。


    司玉来到阿蛮身边,请请击打她的几处关键部位:“挺胸,微微低头,含下巴……”


    阿蛮照做。


    然而魏澜用这个姿势走出来是袅袅婷婷,阿蛮走出来却是全身硬邦邦仿佛一块直立行走的大木板,实在影响观瞻。


    魏澜示范了即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小竹鞭,阿蛮哪里不对她就往哪里轻轻打来。


    最开始很轻,一遍错、两遍错、三遍错……敲打力道越来越重。


    阿蛮立刻停下,提意见:“魏姑姑,你得再前面给我示范啊,你不走我没一会儿就忘记姿势什么样了。你说的什么含胸低头,到底低到什么程度我哪里知道啦!”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是魏澜没有买账:“您继续走,不对之处奴婢自然会指出来。”


    阿蛮反对:“你不是说我哪哪都不对吗?这么多错误你一样一样指出来,得花多久时间?你们两个,随便哪个上去给我示范,我跟着做,另一个给我指出问题,这不是更快?”然后不等她们反对,就立刻瞪着眼睛说,“我知道自己怎么学更快,听我的。圣人都说了,不同的学生要用不同的方法教导,要不然学到明年都学不会,可不怪我。”顿了顿,强调一句,“我是主子!”


    虽然这两位地位颇高的一品宫女心里指不定把她看成什么人,但是皇后都没有明确否定阿蛮,她们哪里敢说你不是主子,不配命令我们?如果这位真把学不好礼仪的责任推到她们头上,她们也是有嘴说不清。


    阿蛮如此强势,两人只好忍让这一步。


    于是魏澜上前做示范,阿蛮练习一遍她示范一遍,阿蛮练习一百遍,她示范一百遍……阿蛮干惯了粗活,不过是别扭的走姿,并不觉得有多么消耗体力,但是已经成了女官养尊处优的魏澜却不太行了,走了半个上午的路,脚底疼得踩不下去。


    而司玉呢,她本是接了魏澜的竹鞭随时“指点”阿蛮的错误,但是阿蛮又提出了意见:“你只知道打我,也不帮我纠正哪里错了,要你这个师傅有啥用?”说着,伸手一抽,就把那根竹鞭抽了过来,随便折了折,把它折断了扔在一边,指点着司玉该怎么做,“你这样,我哪里不对,你过来用手给我摆正,比如说我头抬得太高,那你手把手给我摆一下头的位置,懂吧,上手,用那个竹鞭没用。”


    两个过来教礼仪规矩的宫女,被她指点得一愣一愣的。


    一上午过去,阿蛮终于觉得腿酸了,轮换给她示范的魏澜和司玉早就脚底发烫恨不得立刻两脚悬空。不用她说下课,这两人眼看着到了午间,便立刻宣布下课休息。


    原本初初有了一点姿态的阿蛮立刻甩手甩脚放松肢体,然后蹦跳着出去找蒋彦吃饭。


    魏澜死死皱眉,不甘心地阻止:“夫人,注意仪态!”


    阿蛮放学的灿烂笑容还在脸上,闻声回头毫不在意地说:“现在下课了,我自己家随意就行啦!放心放心,出去了我就注意。”说着,转眼就跑远了。


    魏澜和司玉第一次看到有人穿着妇人宫装还能跑得这么快……


    第393章 娘子的杀猪刀15


    东书房和东宫、东三殿都有一个“东”,但实际和东宫却不相近。


    蒋彦本可以在东书房用了午膳,但担心阿蛮又想和阿蛮一起用膳,便特意绕了一圈回了东宫。


    “学了一上午,累不累?”他给阿蛮盛汤夹菜,仿佛阿蛮今日做了好大一件辛苦活。


    阿蛮被他伺候得娇气起来,点点头:“累,来来回回练习走路,走了一上午。”


    蒋彦心疼:“下午还要练吗?要不我去和两位姑姑说说情?”


    阿蛮想起魏澜司玉脸色疲惫的脸色,笑起来:“不用,下午她们肯定不会让我练走姿了。”


    蒋彦不懂其中缘故,但是他知道阿蛮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不会对他有何隐瞒,如今这模样显然没什么大事,于是便放心不管了。


    到了下午,阿蛮午休后脚步轻快地进了西厢房,就见到魏澜和司玉已经等在那了。不等她开口说什么,魏澜便说:“夫人,下午我们练习坐姿。”


    阿蛮眨眨眼,忍住了笑:“不练怎么走路了?我早上没学会多少呢。”


    魏澜脸色僵硬,司玉的笑脸也显得机械:“不能一蹴而就,我们先带夫人熟悉一遍所有的礼仪姿态,还让您心中有个数。”


    阿蛮对此十分好说话,一副我很配合的模样,说:“好啊,听你们的。”


    生怕阿蛮又有自己主意的魏澜司玉松了一口气,神色轻松了几分。今天走了一上午,她们是真的走累了。脚底板疼、小腿抽抽、口干舌燥……往日遇到节庆繁忙的时候,大抵也就这个劳累程度而已。


    但这只是刚开始呢。


    两人午休之后商量了一下,把课程内容换成了坐姿训练。这样,她们至少能坐一坐,脚是真的走不动了。


    阿蛮一屁股在上首椅子上坐下,晃了晃腿让她们也做:“你们谁来示范,让我看看什么姿势?”


    魏澜和司玉对视了一眼,这是个好差事,司玉让给了魏澜。


    一开始的确是好差事。


    行止坐卧的礼仪刻进了她们这些人的骨子里,魏澜随意一坐,便是标准的淑女坐姿。


    但是淑女坐姿与标准的端坐是有差别的,而所谓的礼仪总是有反人性的特点在,端坐半个时辰,可能还觉得能坚持,端坐一个时辰身体就该僵硬了。


    阿蛮因为零基础,又在学习中,可以一会儿站起来观摩,一会儿塌下腰喘口气,三五不时动来动去暗中偷个懒。


    但是做示范的那人却不行。


    魏澜身子僵硬,不知不觉将半个身子靠在了把手上,阿蛮有样学样,司玉立刻阻止:“夫人请坐直。”


    阿蛮指指魏澜:“我没错啊,魏澜姑姑就是这么坐的。”


    司玉看向魏澜,魏澜身子一僵,咬着牙坐直了。


    魏澜辛苦,司玉也不轻松。她要站在边上给阿蛮指点,她既然要做一个严苛的师傅,自然得对阿蛮的所有动作精益求精,但阿蛮基础在那,高标准之下几乎处处都要被纠正。本就站了一上午走了一上午的司玉,下午继续站着,有些撑不住了。


    她和魏澜对视一眼,提出换一换……


    如此一天下来,阿蛮觉得累,魏澜和司玉两个人更累,累得说话声音都弱了。


    到了第二天,可能这两人又重新商量过了,决定不按着阿蛮的节奏来,不打算再一遍遍给阿蛮做示范。


    司玉作为皇后身前的女官,拿了一条木尺,魏澜在阿蛮身边纠正她的姿态,司玉发现哪里不对就敲下去。


    阿蛮被打了第一下就提出了意见:“你下手太重了。”


    司玉板着脸:“不重夫人记不住。”


    阿蛮拉下脸:“你怎么知道我记不住?”


    司玉:“昨日已经给您示范了半天,您依旧没有做到位,所以奴婢们才改了教法。”


    阿蛮一把推开她:“才半天,你就要求我做得和你们一样好?那你们皇家礼仪看来是很简单了?我看不是我学不好,是你们想偷懒是不是?嫌弃做示范太累,就想走捷径!我告诉你们,这世上的事没有捷径可走!”


    阿蛮的力气大,手一用力就把人推得连连后退,又大着嗓门教训人,传到了外头院子里,听得宫女们一愣一愣的。


    怎么听起来,反而是那位民间夫人在教训两位姑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违和呢,照理应该从姑姑们口中说出来才对吧?


    还没想完,就见到阿蛮一脸怒容地从西厢房大步出来。


    大家全都停下手头的活看着她,以为她熬过了第一天,在第二天就受不了严苛的宫规礼仪,开始发脾气了。


    果然,她们看到阿蛮直奔正殿内室,没一会儿就举着那把磨得程光瓦亮的杀猪刀跑了出来。


    “夫人息怒!”


    “夫人您冷静啊――”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站得远远地劝阻阿蛮。


    阿蛮回头看她们一眼:“和你们没关系,干自己的活去!”然后举着刀直接进了西厢房。


    魏澜和司玉对上硕大的杀猪刀大骇,连忙拉着手躲避到角落:“赵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只是奉命――”


    阿蛮抬高手,举着刀用力砍下去,直接砍在了桌面上。


    魏澜和司玉吓得惊叫了一声。


    杀猪刀砍进桌子,稳稳立在那。


    阿蛮看着她们:“既然皇祖母派你们来教我规矩,那就谁也别想偷懒!我一个动作练习几百遍都没觉得累,你们明明会做,给我示范一下就嫌累了?我话说在前头,谁再动小心思走捷径想要偷懒,我可就不客气了!”


    明明是个被皇后派了宫女教导基本礼仪的村姑,结果转眼成了好学努力还义正严词教训宫女“偷懒”的主人。


    魏澜和司玉傻了眼,竟然真的心虚了几分,盖因她们今日这一出的确是嫌累,至于宫中的常规教法?杀猪刀之下,她们已经彻底忘记了。


    阿蛮瞪着她们:“还给不给我做示范?”


    魏澜和司玉拉着手几乎要抱在一起,嗯嗯点头。


    阿蛮满意,十分宽容地给了她们选择的自由:“知道你们也觉得累,我也累,但是这是皇祖母派下来的任务,咱们不能不好好做。你们想想,你们可是轮换着来,我却是一直在学,论累,有我累吗?我都没喊苦,你们动什么小心思?这样,你们自己选,觉得教哪个轻松?我跟着你们学就是,你们自己挑。”


    说得又宽容又大方,半点没有彪悍不讲理的模样。


    魏澜和司玉被打了一棍子又给了一个甜枣,见她并没有真的想拿刀砍人,大大松了一口气,还真觉得庆幸放松起来。


    接下来,木尺是彻底扔了,这两人继续前一天的模式,轮流给阿蛮做示范,另一个从旁指正。


    阿蛮又给了她们一点甜头,每次感觉到她们累了,就提出休息一会儿喝点茶――至于她自己什么时候累的,只有她知道了,反正她次次休息都是体贴两位姑姑。


    别说,这么一来,魏澜和司玉还真缓过了一口气,觉得这样教规矩也还行。


    强度、氛围都还行,除了那把始终砍在桌面上的刀……


    蒋彦下学回来,听到阿蛮今天的壮举,叹为观止。他一个聪明人,立刻就看出了阿蛮的反客为主,忍不住连连称赞:“阿蛮,原来你如此聪明。”


    阿蛮横眉竖目:“什么叫原来?你以前觉得我很笨咯?”


    蒋彦连忙摆手:“我从前觉得你杀猪更厉害,力气更大,现在发现你脑子比我还聪明呢!”


    阿蛮转怒为喜,哈哈笑起来,得意:“那是当然!你啊,就一个榆木脑袋,半点不会拐弯!”


    蒋彦突然就来了信心,想要真正教会阿蛮识字:“阿蛮你识字读书后,绝对比那些贵女们都强!”


    阿蛮倒是没有干了这碗迷魂汤,很有自知之明:“我才不和她们比,做那样的人可累死人了,我早想好了,学这些就是为了出门摆个样子,不给他们攻击咱的机会。”


    蒋彦眼睛亮亮的,看着阿蛮,每当他在这皇宫中过得晕头转向迷失了方向,看到阿蛮就会重新找到赵家镇的那个自己。


    他来到这里不是自愿的,皇孙很富贵,可是压上来的期望也太多太多了,他不舍得抛弃曾经自由快活的自我,又在这宫中疲惫的生活里不知不觉忘记,只有阿蛮在身边时,他才能真的回到蒋彦,而不是姜彦,不是大皇孙。


    “嗯,在家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那些繁文缛节。”他忍不住抱住了阿蛮。


    阿蛮也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阿彦最近也辛苦啦!”


    蒋彦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笑起来。


    大楚的文字和阿蛮前几世待过的古代全都不一样,这里的文化根源还是相似的,但是历史进程的不同让后世的文字、习俗、典籍差异越来越大。


    阿蛮要学识字,那是真的从头开始学,若不然,纵然她知道《论语》《大学》却也不一定了解本朝释义,更看不懂任何一页书。


    而因为脑中有另一种文字,与大楚文字有相似有不同,这就造成了阿蛮学习时,经常会因为记忆惯性而造成错别字、字义错误。


    阴差阳错的,倒是符合了真正阿蛮学习的进度。


    学得慢,经常出错,换个夫子可能早就嫌弃阿蛮如此愚笨,但是蒋彦不会。他十分耐心地教阿蛮,不强求一晚上学会多少,还会教一个字就给她说一段和这个字有关的故事。


    阿蛮还没读过大楚的许多书籍,却在蒋彦的故事里记住了很多典故、成语、历史。


    识了字,就要学写字。


    阿蛮的手是握杀猪刀的手,指间都是老茧,还有这些年被刀片划过留下的各种小伤疤,蒋彦的手反而更像女子的手,细腻修长,握着笔杆时自如又好看。


    身体的惯性力量很强大,照样画葫芦地握笔,阿蛮的姿势总是有那么几分别扭,天生大力在写字上反而帮了倒忙,一笔下去,毛笔秃了毛,纸上一团黑……


    阿蛮窘迫地揉吧揉吧,把失败的证据揉起来丢在角落,摸摸发烫的脸,继续写。


    然后又是一笔下去,毛笔没秃,抖着手写下的字,没一会儿糊成了一团……


    阿蛮立刻揉了这张纸,再来……


    蒋彦拿着一本书坐在边上陪着,书页半天没翻动,眼睛始终落在奋笔疾书的阿蛮身上,嘴角的笑怎么都落不下去。


    “这个字怎么样!”好久好久以后,阿蛮亮着眼睛抬头,兴奋地喊蒋彦过来看。


    一抬脸,却是一张黑乎乎的花猫脸。


    蒋彦噗嗤笑出来,凑过去看她写的“蛮”字。的确不错,字迹清晰,甚至有了笔锋,除了力道依旧控制不好,笔迹时粗时细,一张纸只能写下一个字,别的都没毛病,甚至让他挺惊讶这个进度。


    “很好,继续练,就是――”


    阿蛮仰着头有些着急地看着他:“就是什么?”


    蒋彦温柔低头,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拿出巾帕给她擦脸,笑她:“这脸上都被你写了好几个‘蛮’字……”


    阿蛮张开手放在眼前一看,才发现刚才揉纸团,把未干的墨汁都揉在了手上,顿时窘迫,脸蹭地红了。


    蒋彦感受到指尖的热度,越发觉得阿蛮可爱,为她擦脸的动作越发细致缓慢。


    擦着擦着,慢慢低下了身……


    第394章 娘子的杀猪刀16


    清早,天微亮,两人一反常态还躺在床上。


    蒋彦抱了抱阿蛮,低声:“你再躺会儿,我先起。”


    阿蛮抱着他的腰赖床,嘴里说着:“起了起了,我也起了。”声音迷迷糊糊的,眼睛也没睁开。


    蒋彦笑了,亲了亲她的脸颊:“没事,你再睡会儿。”


    阿蛮皱着眉:“要学规矩去。”


    蒋彦听到这,想起来一事:“昨晚忘记说了,最近皇祖母正心烦,没空管我们这边的事,你放心和她们磨,她们暂时不敢去讨嫌。”


    阿蛮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瞌睡都没了,翻起身趴在蒋彦身上:“皇祖母遇上什么事了?”


    蒋彦哭笑不得,拉起因她大动作而滑下的被子,说:“是十一妹的事,似乎和夫家有些不愉快,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了一耳朵,最近大家都不敢凑到皇祖母跟前,怕成了出气筒。”


    阿蛮不认识这个十一妹,问:“这是哪位妹妹?我完全没印象。”


    蒋彦索性也不起了,半靠在床头,揽着阿蛮给她讲这些原本昨晚打算睡前说的事。


    “是三叔的四女,排行十一,生母是个侍妾,听宫人聊起,十一妹应该是个性格柔顺的女孩,嫁给了庆远侯的嫡长子。不过这段时间似乎闹了什么不愉快,皇祖母最近心情很不好。”


    阿蛮知道蒋彦不怎么关心八卦,能知道这些已经不错了。那些皇家少爷小姐的事,她不爱操心,知道皇后心情不好,两个宫女不敢现在去霉触头这便足够,趁着这段时间她努力学一学,学久了,有点模样了,到时候真到了皇后跟前,她也有底气。


    “起床起床,早起学规矩去!”阿蛮立刻活力满满,直接坐了起来。


    蒋彦在她背后笑,跟着坐起了身。


    暂时得不到皇后撑腰的两位一等宫女的确对阿蛮的反客为主毫无办法,那把杀猪刀一直留在桌上,无人敢动。在她们眼里,阿蛮杀猪不眨眼,亲爹还砍过人,谁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也把她们砍了?无论司玉还是魏澜,这几日心中不断加倍妖魔化阿蛮,畏她如虎,只等着过了这段时间,再找皇后告状。


    阿蛮可不管她们打什么算盘,她民间长大,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上课这些疲惫都在承受范围内,下了课谁也管不着她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说话,她想笑就笑想跑就跑,想高声说话,就在家里说了,一院子的下人谁也管不到她头上。


    如此,这日子虽然枯燥了一些,但是也还过得去,就当从前日复一日的杀猪卖肉改成如今学规矩学礼仪罢了。有时候学烦了,就去找太子妃说说话,美其名曰孝顺母妃。


    太子妃也喜欢阿蛮过去,阿蛮总是充满了活力,讲起少年趣事分外生动好笑,让与儿子分离二十多年的太子妃心中渐渐有了儿子的性格画像。


    偶尔,阿蛮也会给太子妃展现一下自己的学习进度,用新学的礼仪给太子妃请安,然后仰着脸冲着太子妃讨夸奖:“阿娘你瞧,我学得怎么样?”


    太子妃原本对这个儿媳妇是完全没有兴趣的,但一日日相处下来,四十多岁从未和孩子相处过的人,竟然在阿蛮身上找到了养孩子的感觉。


    她会亲切地叫自己阿娘。


    她会向自己汇报自己最近吃了什么学了什么,阿彦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会对着自己噘嘴抱怨,也会欢欢喜喜地和自己分享小成就。


    太子妃从阿蛮身上感受到了孩子对娘亲的亲昵体贴,头一回感受到原来做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而更让她对阿蛮好感上升的是,阿蛮充当了她和儿子之间的润滑剂。


    蒋彦是个内敛的人,太子妃从没有养过孩子,蒋彦又何尝有过一位完整的母亲?他不懂得如何与娘亲相处,唯一能借鉴的便是与屠户娘子的相处之道。


    但是赵屠户全家性格外向,蒋彦一直是被动接受善意的一方,太子妃性格内敛温和,这对母子如果没有阿蛮,相对而坐只能互相问好,一板一眼。


    这样相处得亲近了,太子妃便会偶尔冒出一句话提点阿蛮,比如这日,太子妃主动问起阿蛮学规矩的情况:“这几日都学得怎么样了?莫要懒散,端坐好,给我看看。”


    阿蛮立刻直起身子,膝盖并拢,屁股往前只坐半张椅子,双手捏着帕子放在腿上,冲着太子妃眨巴眨巴眼睛。


    太子妃又抬抬下巴:“走一圈。”


    阿蛮听话起身,安安静静捏着帕子小碎步走了个来回。


    她走得全身僵硬,太子妃看惯了她往日模样也觉得别扭,但还是客观地说:“比前几次好了。母后最近空了,应该会想起你这边的事,不这几日要松懈。”


    阿蛮恍然大悟,立刻问:“十一妹的事情解决啦?”


    太子妃看她一眼,想说她不要这么大大咧咧,但心知说了也会换来对方一句“这不是在阿娘跟前嘛”,心里受用,没多加苛责,说:“总归是那么些吵吵闹闹的家里事,闹了十多日已经是特例,日子还能不过了吗?”


    阿蛮放开手脚快步在太子妃跟前坐下,趴在靠手上,凑近了太子妃:“阿娘,十一妹到底是什么事啊?”


    太子妃不希望儿子儿媳过于闭塞,倒是愿意和阿蛮说一说,只是叮嘱:“你和阿彦心里清楚就好,不要在外头大声嚷嚷。”


    阿蛮受教地点头:“我肯定不说。”


    太子妃点点头,说:“十一出身不高,庆远侯府当年却是和陛下并肩作战过的功臣之家,虽然老侯爷已经去世,但是如今的侯爷位居要位,颇得帝心,十一性子温吞软弱,在侯府根本立不起来。侯府世子是个特别的,不爱武喜从文,几年前考中了举人,附庸风雅,好渔色,三不五时与友人游山玩水、聚在青楼。”


    阿蛮别的听着倒也就听着罢了,听到这里立刻抓住了关键词:“青楼?”


    太子妃看她一眼,点头,似乎说出这个词她都嫌脏了嘴:“上个月十一怀了三个月的孩子没了,又在小月子里受了点刺激,就哭进了宫。”


    阿蛮问:“什么刺激?”


    太子妃只说了一句:“十一多年无出,院子里又有那么多妾室,总归口舌多。”


    阿蛮听得只翻白眼:“原来是十一妹受了欺负啊!还好她生在皇家,咱们皇家天下最大,一定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个花心大萝卜吧!”


    太子妃神色复杂地看了儿媳妇一眼,怔忡地念了一句:“皇家……”


    阿蛮收起脸上的神色,迟疑:“阿娘?”


    太子妃:“十一已经回侯府了,世子在未央宫给十一作揖道歉,便将人接了回去。”


    阿蛮:“……哦,道歉了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咱们皇家姑娘能和离吗?我们赵家镇的姑娘都能和离,我家肉铺对面的甜水铺子有个赵娘子,她第一任丈夫不仅用她的手艺赚钱,还对她手打脚踢,她就上了衙门要求和离,后来又嫁了一个新男人,新男人对她可好了,夫妻两个甜水铺子开得红红火火。”


    太子妃听着新奇:“你们民间这样改嫁的很多吗?”


    阿蛮点点头:“多呀,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呢,何况是和离的,虽然赵娘子第二个男人是个瘸腿,但是人好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是我,我也宁可要个瘸腿的。四肢俱全却打老婆的人,死了都比活着好。”


    太子妃被她彪悍的话吓了一跳:“不可胡说!”


    阿蛮立刻闭上嘴巴,冲着太子妃眨眼讨饶。


    太子妃:“你对阿彦也是这样……这样……”


    阿蛮无辜状:“阿彦对我很好呀,我恨不得也对他十倍百倍好呢!”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说不上哪里违和。


    等到阿蛮走后,太子妃独自一人,回想起阿蛮说起的民间婚嫁之事,想着想着,竟然觉得阿蛮的话居然有几分道理。


    阿蛮心知太子妃心里眼里只有儿子一个,所以在她面前是十分懂眼色地一步一步顺杆往上爬,爬到现在,已经获得了不低的容忍度。


    所以这场闲聊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她记在心里的是,皇后马上有空来挑她刺了。


    果然,没几日,阿蛮刚送蒋彦去上学,回身就看到魏澜和司玉很是有底气地站在她身后:“夫人,皇后娘娘召见。”


    阿蛮面不改色,十分镇定,半点也没有她们以为的慌张意外,挥挥手就说:“行啊,走,我好久没见皇祖母了,正好去请个安。”


    皇后今天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对于阿蛮这个民间孙媳妇也没有什么期待,只是昨晚听了女官的汇报,听说她积极主动学习,坚持自己安排所有的课程,似乎优秀得出乎她意料,所以就想把人叫来看看。


    无论如何,阿蛮这个人已经和蒋彦绑定,皇后不希望大孙子被拖后腿,赵氏如果能上得了台面,总归是一件好事。


    然而,女官们一反常态的夸奖必然不会是真心实意。她们被阿蛮压着劳累了那么久,憋了一肚子气,自然不会真心实意夸奖阿蛮提升她在皇后心中的好感。


    这么做,说破了其实不过是给阿蛮埋坑,捧杀而已。


    阿蛮初进未央宫,虽然四肢僵硬,但是的确不像之前那么毫无礼数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问了安,皇后不叫起,她也没咋咋呼呼起身。


    皇后看在眼里,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只说了一声:“的确学了点东西,坐,和我说说话。”


    阿蛮心知这都是考验,继续垂着眼睑,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坐了小半边椅子:“谢谢皇祖母。”


    皇后看得实在是别扭,但是又挑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忍着,让人上茶。


    上茶也是一道考验。


    而这茶,就很有些问题了。


    阿蛮一端上就发现茶杯烫手,换个人可能直接就摔了,她做惯了热水烫猪毛,倒是还能接受,依旧稳稳当当地端着,只是下不了口。


    而上面,不知道是否知情的皇后正看着她,想看她展示喝茶的礼仪。


    阿蛮盯着手里的茶一时没动。


    气氛无比安静时,有宫人通报,说是三皇妃前来请安。


    皇后从阿蛮身上收回了视线,让人进来。


    三皇妃依旧是家宴上那个未语先笑的爽利人,进了门请了安,就笑眯眯地看向阿蛮:“刚进来还以为是哪家夫人比我还早进宫请安,没想到竟然是阿蛮,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么?”


    阿蛮端着刚学的抿唇淑女笑,只笑,不说话,一副害羞的模样。


    别说气质违和,就这笑也没熟练到自然无暇的地步,三皇妃看得嘴角一抽,还想说什么,皇后出声了。


    “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三皇妃这回的确干笑了,笑了几声便情真意切地道谢:“十一的事劳累了母后,儿媳今日特意来给母后赔礼,我家王爷说,母后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孙女操劳,都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孝,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头跑,终于寻到一支百年的老山参,催着儿媳立刻给母后送来。”


    皇后对呈上来的百年老山参没有太大兴趣,看了一眼就挥手让人收起,嘴里平淡地说:“这些东西,我一把老骨头能用多少?真想让我顺心安康,就管好自己的家,这满地的孙子孙女,我这个老太太能管得了几个?你也是,贤惠是贤惠,也不要太贤惠了,把孩子教得,连受了委屈都不敢出声。”


    三皇妃垂下头听教,脸色却越来越僵硬。


    皇后这话,潜意思不就是说她当主母的不顾庶女死活?让她受了委屈都不敢回家哭诉,只能奔着宫里来?


    阿蛮竖着耳朵听着,身子却跟并定了身似的,一动不动,始终维持着端坐的样子。


    皇后回头扫过她,惊讶了一下,本来嫌弃她学得不伦不类,现在竟然觉得还真有进步。


    托三皇妃的福,皇后的火点都被三皇妃吸引走了,阿蛮今日当个背景板,安安稳稳。


    正说着话,突然,宫殿外嘈杂起来。


    皇后皱眉:“司墨,怎么回事?”


    一个和司玉差不多年纪的姑姑快步走进来:“禀娘娘,是十一县主身边的小鸢,她……她说……十一县主……自缢了……”


    “什么!”在座的三人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皇后年纪大了,身子晃了晃,往后仰去。


    满殿的人注意力都在这个惊雷消息上,一时反应不及,是阿蛮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牢牢扶住,慢慢安置在座椅上。


    “皇祖母您别急,缓口气,仔细听听怎么回事,说不定消息传错了呢。”


    皇后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连连点头:“对……对,司墨,怎么回事,十一又出了什么事?”


    第395章 娘子的杀猪刀17


    司墨是皇后跟前的老人了,被人一提醒就立刻回神镇定下来,压下心中惊诧慌乱,平稳地再次叙述:“十一县主,昨夜被丫鬟发现自缢在房中,还好发现得早,性命无忧。”


    皇后大大舒出一口气,又怒极,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上吊!”


    阿蛮站在她身边,没想到刚才还病恹恹的老太太会突然这么雷霆震怒,皇后一拍桌子,她整个人都跳了一下,连忙摸着心口躲远点。


    司墨也说不上来前因后果,最后把十一身边的小鸢喊了进来。


    那唤小鸢的丫头眼睛通红地进了殿,普通跪在地上,不敢在皇后面前哭,但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把十一回到侯府的事情说了。


    原来,那侯府世子在未央宫给十一道了歉,回去后却对十一加倍冷漠,终日流连妾室房中,还纵容那些出身低微甚至花柳从良的女子挑衅十一,种种言语不堪入耳。


    侯夫人偏心儿子,从前就对十一落胎言语不满,如今更对她告上娘家的行为厌恶至极。


    阿蛮总结下来就是,十一这个可怜的姑娘,出嫁后日子过得很不堪,好不容易反抗了一次,娘家帮着出头训了训女婿,结果回到夫家,境遇反而更差更凄惨。


    前一晚,世子因为妾室的挑唆冲进正房和十一吵架,对十一动了手。


    这个姑娘彻底觉得人生没了希望,就想不开自缢了。


    而在座听完这一切的她的嫡母和嫡奶奶,本该是她最亲近的娘家女性长辈,此时却远没有寻常娘亲奶奶那样激烈的情绪,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皇后:“太医去了吗?”


    司墨低头答:“婢女已拿了娘娘的令,让人请院判大人往侯府去了。”


    皇后点点头。


    地上的小鸢悲泣起来:“求皇后娘娘为我们主子做主!”


    皇后看着地上的丫鬟皱紧了眉,好一会儿,视线缓缓落到三皇妃身上:“老三家的,你去侯府看一看。”


    三皇妃垂着眼睛应:“是。”


    小鸢依旧趴在地上痛苦,声音提高了几许:“求娘娘为县主做主!是侯府欺人太甚差点逼死县主啊!”


    阿蛮看得不忍心,这个小鸢,不顾一切为主子喊冤,恐怕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是一个忠仆。


    只是十一如今境遇如此艰难,未来少一个忠仆,恐怕雪上加霜。


    皇后呼吸有些粗,年纪大了毛病不少,心绪一乱人一激动,就开始脸色发青喘不上气。


    阿蛮余光看到,赶紧又跑过去给老太太顺气。


    趁此机会,她插话进来:“这侯府这么厉害吗?皇帝家的孙女也敢欺负?皇祖母都给十一撑腰了,他们还继续欺负人,现在都打老婆了,这是欺负我们皇家没有人吗?”


    三皇妃嘴角一抽,对阿蛮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怎么能以皇室身份压人?阿蛮你刚入宫,不懂这些……”


    阿蛮直接打断她:“夫妻的事我懂啊,以前在镇上,家里兄弟多的姑娘就是腰杆直,夫家谁敢欺负这姑娘,三五个兄弟打上门,就能把那男人收拾得老老实实,从此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皇家侯府的夫妻不也就一男一女成个家,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皇家人丁天下第一了吧,还是天下第一厉害!那么多的兄弟随便上十个八个,还收拾不了侯府世子吗?”


    三皇妃直接被她堵得语塞。


    皇后缓过气来,听到阿蛮的话,竟然觉得胸口那股气顺了大半。她想起年轻时候在民间的日子,可不是,村里面,兄弟多的姑娘都是横着走,嫁了人也是底气十足,要是在夫家受了气跑回娘家,那男人去接老婆的腿都在打哆嗦。那时候世道难,男丁越多的人家越强势,家中姑娘受到的庇护更多。


    皇家尊贵如斯,子孙兴旺如斯,竟还要一个县主被逼得自缢,真真是连乱世中的村姑都不如。


    纵然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却也感觉到了自家颜面扫地的不悦。


    皇后想到这,突然推翻了之前的决定,对着司墨说:“你和这婢子一起去侯府,把十一丫头带回来!既然侯府不喜姜家的女儿,那姜家人便不碍他们的眼了。”


    姜家是哪家?那是皇族。


    皇后这话说得非常重了,三皇妃都惊了,直接抬眼看向皇后。


    皇后却再没理会,挥挥手让她退下:“到底养了快二十年,好好一个姑娘……当娘的没有半点心疼。”


    三皇妃脸色忽青忽白。


    皇后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累极要休息的样子,她想要为自己辩驳也找不到机会,只好憋着一口气,忍着胸口疼,行礼退下。


    阿蛮往后退了一步,也打算说一声走了。


    皇后却把人叫住了。


    “扶我去榻上躺躺。”


    阿蛮看了看四周,发现其他宫女都在外头,屋里就自己一个了,连忙过去扶人。


    皇后躺下后,又揉了揉额头,似乎头疼。


    阿蛮小声:“您头疼吗?”


    皇后嗯了一声。


    阿蛮立刻说:“那我喊外头的姑姑进来,给您揉揉。”


    皇后睁开眼,稀奇看过来,她以为阿蛮会顺势过来表现。


    阿蛮伸出十指摊开:“我的手皮糙肉厚都是老茧,可不敢给您捏,我去叫姑姑哈!”说着,直接跑了出去。


    皇后头疼得厉害,没注意到她又甩掉了那学了半瓶水的规矩礼仪。


    进来伺候皇后的是司秀,同样是个三四十岁的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姑姑,她手法熟练,没一会儿就让皇后皱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阿蛮便找到机会说:“你……皇祖母,我先回去了?”


    皇后:“不急,坐下与本宫说说话。”


    阿蛮无声“啊”了一下,立刻闭上嘴找了个小矮凳坐下,用雀跃的语气说:“好啊好啊,祖母您想聊什么?”


    司秀的余光瞥到阿蛮变脸全程,憋住了笑。


    皇后闭着眼不知道,只说:“说说你们赵家镇的日子吧,经常有夫妻吵架,娘家上门的故事吗?”


    阿蛮:“那倒不常有,毕竟十二个兄弟的人家也不是遍地都有呀。”她猜测皇后想听婚恋方面的,便紧接着说:“他们家的热闹也不常有,十二个男人呢,那女婿被大舅哥们揍了一次,再也不敢气老婆了。不过兄弟少也没事,我家后门小饭馆,老板娘是外地来的,在赵家镇无亲无故,但是她可厉害啦,做的菜喷香好吃,到了饭点,他们家的香味一路飘进我们院子,我阿娘只有做肉的时候才能赢过她。”


    阿蛮觉得讲故事没瓜子嗑,有点空唠唠的,只能换了一条承重腿,继续讲:“小时候,我和阿彦爱吃肉,后门厨房一开火,我们就盼着老板娘的菜做得香一点,再香一点,这样我娘被香得熬不住,就会给我们做肉吃啦!”


    皇后被逗笑,脸上的神色好了些许,又问:“这老板娘有手艺,所以饭馆老板和她恩恩爱爱了?”


    “那当然不是了。”阿蛮一副“祖母你怎么如此天真的”模样,说,“饭馆老板的确和老板娘恩恩爱爱,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饭馆老板爱偷喝自家饭馆的酒,有时候喝得不过瘾,还要偷拿零钱出去买酒喝,喝醉了,总会被坏心的人哄骗一些什么。”


    司秀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点,皇后睁开眼看过来,等着阿蛮继续讲。


    阿蛮:“老板娘可厉害啦,把老板的行踪算得准准的,每回都能及时抓到人,揪着老板的耳朵把他拎回家。”


    阿蛮边说,边提了提自己耳朵,又觉得不对,立刻把自己的角色换成老板娘,学着老板娘拧丈夫耳朵的架势:“又出来喝!家里一摊子事做好了吗?老娘累死累活你倒是来享受!”


    司秀和皇后都看着阿蛮,听入了神,不约而同笑起来。


    阿蛮收了动作,继续讲:“有一回,老板又被酒友叫出了门,他怕被娘子骂,找了个出门打酱油的借口,隔了一刻钟吧,饭馆的食客都在厅里吃饭呢,老板娘围着围裙举着菜刀便冲了出来,提着菜刀一路问人,直接杀到了老板喝酒的小酒馆,一刀劈在那个酒友面前的酒杯上,吓得那酒友当场掉凳。”


    司秀瞪圆了眼睛,皇后年轻时见多识广,倒还算镇定。


    阿蛮:“老板娘举着菜刀放话,以后谁再敢找老板喝酒,或者卖酒给老板喝,她就一刀砍了谁。”


    司秀忍不住插嘴:“这女子未免太凶悍了一点。”


    阿蛮不赞同:“哪里凶悍了,若是老板懂得自律,她肯定不愿意一个本该在厨房的人举着菜刀穿街走巷给人留下悍妇印象。”


    她这话说得却是正理,司秀顿时沉默。


    皇后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阿蛮:“但是老板娘是个了不起的人,她孤身一人嫁到赵家镇,老板有缺点,她举着菜刀逼他改;谁想欺负她一个外地媳妇,她先掐着腰把那人祖宗十八代骂一遍……到了后来,没人再敢轻视她,老板也对她服服帖帖,两人齐心协力开饭馆,还生了两个小姑娘,可好看了。”


    “所以有兄弟的姑娘有人撑腰,没兄弟的姑娘就自己强硬些,如果这样都还不行,大不了就和离嘛,男人太差了,再找一个就是了,糖水铺的姐姐就找到了一个对她百般好的好男人呀……”


    皇后又问糖水铺是怎么回事。


    司墨回来前,阿蛮就这么给皇后讲了一肚子的赵家镇八卦。


    讲完,皇后突然问:“若你是十一,你该怎么办呢?”


    阿蛮想也不想说:“阿彦不会这么没良心,不然我阿爹才不会让我嫁给他呢!就算阿彦中了状元,阿爹也不会要没良心的人当女婿。”


    皇后竟然被她这句话堵住了。


    换个角度,不就是说十一有了这桩婚事,就是当初长辈们不慈?没有好好考察人品,就给她定了这么一个夫婿。


    但平心而论,这又如何不是呢?


    皇帝和她都是祖父母了,管不了太多,三皇子夫妻才是利欲熏心,真正不慈。


    皇后想完,又说:“人心总是易变,若有朝一日,阿彦变了心……”


    话未说完,司墨来了。


    她来禀报十一的情况,以及对她的安置。


    皇后让人住在了未央宫西偏殿厢房里,她对这个庶子的庶女几乎没什么印象,最大的接触就是前段时间处理她和世子的矛盾。


    阿蛮的话激起了她身为皇族的骄傲,不满姜家姑娘被人如此糟践,但是对于一个自缢的小辈,皇后上了年纪,却也没什么亲自去见的心。


    “你去看看吧,也算是你的堂妹了。”她让阿蛮去看十一,“这么能说会道,正好劝一劝人。”


    阿蛮指指自己:“我去?”不等皇后反应,又立刻说,“皇祖母,我这野路子,连规矩礼仪都还没学会,您让我去劝人,万一我把人劝得和我一样野蛮粗俗了怎么办?”


    皇后对她的自我高估很是无语:“你要能把人劝得立起来半分,我都要嘉奖你。本宫头疼,退下退下。”


    阿蛮乖乖“哦”了一声,行了一个标准的蹲礼,扭身出去。


    这一套,竟是行云流水没有任何不足。


    皇后直到她出去了还在想这个赵阿蛮,对司秀说:“这丫头,是装傻呢,还是真憨?短短几日,礼仪学得不错,说话粗俗却也明事理。”


    司秀不敢吭声,只专注于手头的按摩。


    皇后不需要她的回答,自言自语之后,便闭上眼小憩。


    阿蛮被宫人领路,走进了西偏殿的厢房。


    厢房是一早就布置好的,只是屋里的气氛实在凝重。十一一共就带了两个丫头回来,一个在里头,小鸢在外头。


    她看到阿蛮,态度十分友好,甚至带着隐隐的感激之情,是阿蛮进宫后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真心善意。


    第396章 娘子的杀猪刀18


    “主子躺下了,伤在脖子太医不让动,只能平躺着,失礼之处望您莫怪。”


    阿蛮摆摆手:“我知道,我就是听皇祖母的话过来看看妹妹,不用管那么多礼啊规矩啊。”


    小鸢微笑了一下,带着阿蛮进内屋。


    这西厢房不大,内室空间有些紧凑,阿蛮走了几步就到了床前,看到了传说中的十一县主。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刺眼的红痕,人很瘦,瘦得颧骨明显、两颊微陷,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病容很盛。


    先是小产,又是被夫家欺负,想来也不会多好。


    阿蛮看了一眼,放低声音说:“既然十一妹妹睡了,那我下回再来,先走了。”


    话落,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大嫂。”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阿蛮,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大嫂”叫的是自己,低头看去,果然看到十一已经睁开眼了。


    她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想坐起来。


    阿蛮直接上前,双手往她肩头一压,就将人压了回去,然后直爽地说:“躺着吧,脸色这么差,躺着休息休息。”


    十一哪里有她的力气,被她摁回床上就动弹不了了,哑着隐隐作痛的嗓子说:“失礼了……”


    阿蛮不在乎地摇摇手,说:“我懂的礼还没你多呢,失什么礼,屋里就我们几个,别管那些啦!”


    十一年纪比阿蛮小两岁,人却比她沉稳甚至沧桑,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又让自己的婢女们下去,怕大嫂在下人面前说话举止不自在。


    “小鸢告诉我了,今日多谢大嫂帮我,不然……”十一喉头哽咽,好一会儿才说完整一句话,“不然……我也活不下去了……”


    阿蛮立刻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比我还小,竟然不想活了?”


    十一神色黯淡,垂下眼沉默,眼角逐渐晶莹。


    阿蛮看着她这样,只觉得可怜,叹了一声,说她:“死有什么用?不把你放心上的人,不用一年就能忘了你,连带着对你做过的所有恶事都会被他们忘记;把你放在心上的人,却会因为你的离开,想着你念着你,痛苦揪心一辈子。生老病死没有办法,能活着,为什么不活?”


    “那你放在心上的人……”这句话,猛地触到了十一的心底,泪珠子滚滚而落。


    阿蛮拿了巾帕给她擦眼泪,低声问:“你有放不下的人吗?”


    十一哭得只剩下气声,没有回答。


    她放不下王府里的姨娘,在府里,侍妾没有任何地位,姨娘虽然生了她,却被规矩限制,少有机会亲近她,每次给她送点吃的用的,都是小心翼翼做贼一般。嫡母王妃是个笑面虎,作为庶女,她在家时乖顺听话,出嫁后得不到任何关照,只有偶尔回一次娘家,才能见上姨娘一面。


    有她在,姨娘还有个牵挂盼头,在府里也能稍微过得好一点,她若是走了,姨娘恐怕余生难以安稳。


    十一想到这,心痛又愧疚,哭得越发厉害。


    阿蛮对这样哭得肝肠寸断的柔弱姑娘没有半点办法,只能不停给她擦眼泪,擦久了就有些急了。


    “你这样哭有什么用?好了,别哭了!”


    这话硬邦邦的,听着没什么人情味,却神奇的,把十一的眼泪止住了。


    “对不起大嫂……”


    阿蛮把湿漉漉的帕子甩在一边:“你对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也就听皇祖母的话来看一眼你,说真话,咱俩也不熟。你要是这么事事都说对不起,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十一眼泪也忘了流,愣愣看着她。


    她守礼谦卑还是错的不成?


    阿蛮站起身,动了动坐麻的腿脚,一边活动一边嘴里说十一:“嫁了个坏男人不是大事,嫁人嘛,就跟照镜子似的,他对你不好,你一样对他不好不就成了?他打人,你豁出去抱着他的手给他啃下一块肉也是报复;要是你实在不喜欢他,大不了和离啊,你可是有皇帝皇子撑腰的人。”


    十一苦笑:“嫂子,你刚来宫里,不懂……”


    阿蛮不以为然:“你管什么宫里宫外的,命是你自己的,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你都嫁人了,孩子也没生下来,你怕什么,怕你相公休了你?那可真是谢谢他了!怕谁要砍你的头?你就是皇家人,谁敢?还是怕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孩子名声不好?那这孩子还有他爹的一半呢!十一啊,你可是县主,每个月不干活就有钱发,我要有这样地位和钱,我天天一个人逍遥自在去,管什么婆婆相公啊,他们坏事做尽,我就把他们当个屁!”


    十一听得彻底呆住了,但是顺着阿蛮的思路走,她竟然觉得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如果真能过这样的日子,那比未出嫁钱还要舒心快活、自由自在了。


    “这……不成的……”


    阿蛮睨她一眼:“成不成看你自己,反正在我看来,你这一步自杀如果不是为了向祖母卖惨,那就太蠢了点。”


    十一连忙说:“自然不是!我……我是真的……真的活不下去了……”


    阿蛮快言快语:“有什么活不下去的,乞丐还路边讨饭拼命想活呢,你都想死了,还不敢反抗一下恶婆婆坏相公,你也太怂包了。”


    十一脾气是真的软,阿蛮这样直言,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一副羞愧的样子,当真反思起自己。


    阿蛮看看天色,打算告辞:“你先休息吧,这事肯定没得完,我要回家去了,阿彦该下课了。”


    十一忙说:“您去吧,多谢嫂嫂特意来劝慰我。”


    阿蛮看她这软绵绵满脸感激的样子,心又软了,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别谢啦,你是第一个认我做嫂子的,冲你这点,我也想帮帮你,只不过我没能耐,也就嘴巴说说了,你觉得有道理就听,没道理就算了。”


    十一点头:“嫂子说的话都是为我好,十一心中都有数。”


    阿蛮倒是希望她真的心中有数,点点头,这回真的走了。


    走出西厢房,就看到一个月白身影长立在院子里,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和十一说完话了?”


    是蒋彦。


    阿蛮快步下了台阶,奔到他身前挽住他的手臂:“你下课啦!特意来找我的吗?”


    蒋彦笑着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家走:“听说你在祖母这边,我来给祖母请安顺便接你回去,谁知来了又听说你找十一说话,我就在外头等了等――十一现在还好吗?”


    阿蛮立刻听出来,蒋彦是为了接她特意过来的,心中发甜,步子也轻快起来:“还行,脖子很深的红印,嗓子也坏了,哭了好一会儿才被我劝住。”


    蒋彦叹息一声。


    阿蛮看向他:“叹什么气?难道皇帝家都不帮出嫁的女儿出气吗?”


    蒋彦摇头:“侯府深受皇祖父器重,怕是不容易。”


    阿蛮啧了一声:“做你们家的女儿,也太惨了一点。”


    蒋彦用力握住她的手:“以后我们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护住她。”


    阿蛮傲娇:“什么女儿,谁给你生女儿。”


    蒋彦笑着凑近了几许,肩膀碰着肩膀:“阿蛮啊,我只和阿蛮生,说不定……”他视线瞥向阿蛮的小腹,“昨晚已经有了呢。”


    阿蛮恼羞成怒,握拳追着他打:“蒋彦!你这个……这个大流氓!”


    蒋彦哈哈笑着躲,一路躲进了东三殿。


    沿路的宫人们看着他们打闹,一边觉得从未见过而稀奇不已,一边快速避开,免得撞上了主子们。


    未央宫西厢房,十一问小鸢:“大嫂走了吗?”


    小鸢给她倒茶水,嘴里说:“大皇孙来了,特意在门口等夫人,两人结伴一起回去了。”


    十一微愣,心中生起浓浓的羡慕:“大哥大嫂的感情真好……”


    小鸢手一顿,后悔说了大皇孙的事,心口酸涩又在主子面前强装无事,轻快地说:“婢子看您和赵夫人聊了以后,气色好些了。”


    十一摸了摸脸:“是吗?”


    小鸢点头,给她喂水:“主子,虽然大家都说赵夫人彪悍,但是大皇孙很喜欢她,而且她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听说连教养姑姑都欺负不了她。您和她多处处,说说话,挺好的。如果能被影响一些,就不会再那样受人欺负了。”


    十一若有所思,又想到了阿蛮的那些话。


    “对了,我……姨娘是不是已经知道消息了?”


    小鸢放下茶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叹气,但还是安慰:“就算知道了消息,也该知道您现在已经没事还进宫了,姨娘会放心的。只是主子,就算为了姨娘,您也不能再做傻事了。”


    十一点头,躺回被子里,闭上了眼。


    十一就这么被接进宫中,皇后用的名义是接十一回宫养伤,但当事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庆远侯当夜就绑着儿子向皇上负荆请罪。


    据说皇帝狠狠申斥了庆远侯父子把人赶出宫去,但在阿蛮看来,也仅此而已了。官场上哪个不是厚脸皮,被上司骂一顿算什么的大事。


    阿蛮的所作所为,皇帝从皇后那听完了全程,虽然心里依旧嫌弃不已,想要给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唯一的子嗣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但对阿蛮,却有了新的认识。


    紧急关头挺身而出还颇有条理,赵阿蛮倒是个能撑事儿的人。


    几日后,皇帝抽考蒋彦功课,再不用操心生计只需苦读圣贤书的蒋彦完全不怵,交出一份优秀答卷。


    皇帝龙心大悦,要给蒋彦奖赏。


    蒋彦斟酌了一下,要了一个带阿蛮出宫玩一天的机会。


    皇帝脸立刻板住了,但金口玉言不能改,只好气闷答应。


    阿蛮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仿佛即将飞出笼的小鸟,当晚睡觉都兴奋得睡不着。


    其实蒋彦也兴奋,只是他很能装若无其事,看着阿蛮这样开心,跟着笑了一回,然后拉住大半夜眼睛还亮闪闪没有半点睡意的人:“睡不着我们做点别的事……”


    阿蛮:“……”


    还好她身强力壮,完全不影响第二天出行。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只是进了宫再出来,两人只觉得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就连路边的乞丐,都觉得体面了不少。


    已经不缺钱的阿蛮立刻从蒋彦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给几个乞丐扔去。


    蒋彦也不管她,自顾自赏着街景,看到好玩好吃的,就拉拉阿蛮,让她一起来看。


    小夫妻两个清早出门,逛了一上午东西市,吃了不少好东西,最后打算去状元楼歇一歇,吃个午饭。


    中午的状元楼人满为患,阿蛮和蒋彦算是运气好,在临近雅座的角落刚好空出一张桌子,他们也不挑包厢雅座了,直接坐下,听着大厅喧嚣下饭。


    吃到半路,隔着屏风的隔壁桌客人们可能酒至三巡开始侃大山。


    蒋彦笑了一声,对阿蛮说:“这大堂用食才是最有趣的,一边吃饭一边还能听到许多小道消息。”


    阿蛮张嘴正要调侃他,就听到那屏风隔壁传来:“……赵阿蛮……”


    阿蛮和蒋彦对视了一眼,放慢夹菜的动作,仔细听那边说话。


    第397章 娘子的杀猪刀19


    正感慨着做大堂能吃瓜,结果吃瓜就吃到了自己头上。


    阿蛮和蒋彦竖着耳朵听隔壁到底在说什么,听着听着,脸色都黑了。


    隔壁桌估计是一群书生,说话文绉绉的,引经据典,只是此刻却是引经据典地批判嘲讽阿蛮。


    只听一个男声说:“女子本该贞柔,在家学闺训,出嫁守妇德。赵阿蛮这种女子,在乡野市井卖猪肉便罢了,如何配为皇子之妻?逢年过节、命妇拜见、家宴国宴……大家去看这位赵夫人耍大刀,杀肥猪吗?”


    说罢,满桌哄笑。


    蒋彦气怒攻心,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阿蛮这个被无尽嘲讽的当事人自然气得更狠,只是她还是拉住了蒋彦,用口型说:“再听听。”


    听听这帮所谓的读书人,能说出什么狗屁话来。


    果然,刚才那话不过是他们对着女人评头论足的起点,下一个声音说:“元实兄,你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可曾见过这位杀猪夫人?”


    刚才那个声音说:“没见过,宫中家宴都是男女分开,只听说她认亲宴上就差点和大郡主打起来,言辞粗鄙,举止无端,仿佛一直山野乌鸦飞进了凤凰山。想来,杀猪屠户女,必然是膀大腰圆,脸若血盆。”


    众人又是一阵笑。


    有人说:“大皇孙真是命途多舛,有这样一位妻子,如何出门见人?”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初不做……如何能读书呢?如今杀猪女不曾晋封,想必会迎娶门当户对的闺秀,倒也不必我们操心。”


    言辞之间,倒没听出来放心,只听到了浓浓的酸味,估计是恨不得以身相替蒋彦,巴不得自己才是皇家遗落民间的龙子龙孙呢。


    皇孙之事,可能说来较为敏感,这些人放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便转了话题说起别的。


    一个说:“元实兄,听说你家夫人又进宫了?”


    第一个声音顿时充满了不耐:“唉,别提了,娶妻娶贤当真是至理名言,真是羡慕赵兄能有嫂夫人这样贤惠能干的妻子,什么县主,身份尊贵脾气大,完全没有女子该有的三从四德,对下不仁,对公婆不敬,拈酸吃醋,手段阴毒,我母亲如今伤心得卧病在床……”


    阿蛮走过去,一脚踹倒了屏风:“哟,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天神下凡龙子凤孙啊,竟然连县主都看不上。”


    这道屏风是实木雕刻的,份量很重,屏风内是雅座,屏风外是状元楼这段时间客流量太大,临时加的一桌。


    李元实这帮人经常来这里吃饭,大多进包厢,偶尔包厢被大人物定了,他们就在雅座。因为早就熟悉了这里的环境,知道一道屏风隔着,外头大厅里的人听不清他们说话声,又喝酒上头少了谨慎,便什么话都往外吐。


    今日也是,喝多了,忘记了屏风外加了一桌,依旧背后说人指名道姓,十分肆意不羁。


    他们自我感觉是效仿古人遗风,然而被他们谈论的人怎么想,可由不得他们了。


    阿蛮力气大,穿着绣花鞋一脚踹向屏风,那实木屏风便轰然倒下,重重的倒地声惊得不止雅座众人,连大堂里都静了静。


    待听完阿蛮的话,那就更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这边,等着后续发展,现场吃瓜。


    而被所有人注视着的李元实等人,却一下子酒醒了。


    李元实在这里身份最高,他率先站出来,气得脸色涨红:“你什么人!我们好好吃饭,与你什么相干!”


    阿蛮柳眉一竖:“你说我膀大腰圆,脸若血盆,说我粗鄙不堪是山里的黑乌鸦,你说和我什么相干?”


    蒋彦黑着脸走上前,站在阿蛮身前半步,方便随时能护着他,声音冷冷的:“我倒是不知,我和阿蛮有何不能出门见人,我当初不做什么?这未尽之言与我仔细说说?皇家县主,皇孙之妻,你们几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大肆评判讨论,可有尊重女子之心?轻佻鄙薄,仿若街头长舌之妇,偏偏言语间还瞧不起妇人,读的什么圣贤书?算什么读书人?”


    其他人听到这个大帽子扣下来,脸色变了变,只是在座不少都是官家子弟,倒也没有过于害怕,唯独李元实,突然反应过来,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大……大堂兄……”


    蒋彦冷脸:“不必,我不配做你的舅兄。”


    李元实更虚了,纵然他内心看不起民间出身的蒋彦,却也知道他是先太子独子,皇上最疼爱之人,这话自己哪里承受的起。


    有人听了前后言论,总算反应过来,一下子脸都变了色。


    只是到底不知道皇帝对蒋彦的心思,阿蛮没有被册封,蒋彦日日被皇帝关着念书,没怎么见过人,虽然都说皇帝心疼失而复得的长孙,却没亲眼见过,众人其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心底想什么,眼神也好,动作也好,神色也好,都是能看出端倪的。


    蒋彦和阿蛮都看出来了,蒋彦气得握拳,心里开始动起教训这帮人的心思,阿蛮却是个能开打绝不会动脑的性格,直接冲了出去。


    她不认识其他人,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尊贵角色,却知道那个说话的李元实,是十一的人渣丈夫。这位人渣刚才还对她种种嘲讽,百般不屑。


    状元楼有一道名菜,盛菜用的是一个精致的深陶罐,为了方便食客用菜,酒楼专门为这个深陶罐配了超长的竹筷,就像现代火锅长筷子。


    阿蛮冲过去,直接抽了这双又长又粗的筷子,对着李元实抽了下去。


    “你一个举人,不过有个能耐爹,娶了堂堂县主还敢嫌弃。你的俸禄有县主多吗?你爹有县主爹厉害吗?你爷爷有县主的爷爷厉害吗?你长得不如阿彦,科举不如阿彦,还嫌弃阿彦的堂妹,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


    李元实惊呆了,没想到阿蛮会二话不说上来揍人,他想反抗,想抵挡,结果刚抬手要抓阿蛮,小腿骨就被阿蛮狠狠踢了一脚,痛得他整个人弯了下去,后背被阿蛮抽了好几下。


    阿蛮的力气多大啊,就算是长筷子,被她舞起来,抽人都跟鞭子似的。


    李元实疼得哀嚎出声。


    其他人见状想要过来帮忙,蒋彦大步走到阿蛮身边,看着众人:“这是我们姜家的事,你们作为李元实的朋友,也想管一管?”


    姜家就是皇家,谁敢管一管皇家的事?闹到了皇帝跟前,反正蒋彦是不会有事的,他们这些人以后会不会被皇帝记账,甚至连累家里?现在皇帝显然对这个孙子最为在意,刚才那些话传到皇帝耳中……众人冷汗齐下。


    有没怎么开过口的人,直接行个礼走了,再不管这是非。


    其他人踟蹰时,李元实熬不住,瘸着腿狂奔出去,想要躲开阿蛮的抽打。


    阿蛮可是从小杀猪的,最知道猪死到临头会有多大的挣扎甚至狂奔出圈,她也最擅长追着猪杀。


    李元实刚跑,她就紧跟着追了上去。


    “还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孔圣人教你在背后说女人坏话?还是教你对别家女眷评头论足?”


    一边追,一边在身后口齿清晰地骂。


    李元实估计被激起了逆反之心,终于胆子大了反驳了一句:“我何尝说错,哪有女子像你这样泼妇!”


    阿蛮呸了一声:“就许你背后骂我,不许我出气?我看你是青楼妓院去多了,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能被你指指点点,挑三拣四!”说着,拿了根筷子直接投射出去,一下子击中李元实的腿弯处,李元实膝盖一软,跨门出去的人直接跪在地上。


    阿蛮追上去,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抽:“我这个屠户女,还知道眼见为实,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哪里胖了!我脸大不大?”


    李元实被抽的嗷嗷叫,彻底抛掉了读书人的矜持,捂着脸打滚躲避。


    也不知是不是这人皮糙肉厚,还是阿蛮用力狠了,筷子很快就被抽断了。


    阿蛮气都还没喘一下呢,很是不爽。


    蒋彦捡起地上的那根筷子,默默递上去。


    楼上包厢的人正开着窗看着这一幕,笑了,从腰间掏出一根长鞭扔了下去。


    “阿蛮。”


    阿蛮刚接过蒋彦递来的筷子,一抬头,就对上二皇妃含笑的脸。


    她下意识接住了对着自己抛过来的鞭子,望着二皇妃。


    二皇妃:“这等轻辱皇家、轻慢县主、不敬皇嫂的放浪之人,该好好教训。”


    阿蛮立刻笑了,大声应:“是,二婶婶!”


    说完,脸上的笑依旧,动作生疏地解开了收成几圈的鞭子,练手般对着地面一抽。


    “啪――”在场的所有人都心颤了颤,这力道真大啊。


    李元实的好友看不下去,上前来求情:“大皇子,元实喝多了酒口不择言,还请海涵恕罪,他已经吃了教训,罪不至此……”


    蒋彦冷眼看着他:“他已经吃了教训,你们几位似乎还没?”


    求情的人身子一僵。


    阿蛮听到声音看过来:“刚才一个个笑得很开心啊,喝多了酒,就拿我们取笑,我来自民间,你们笑我粗俗,十一出身皇家,你们又笑她太尊贵,来来,你们给我说说,你们是要什么天仙啊?”


    那些同桌友人一下子满面菜色,再不敢出声。


    阿蛮背着身,手一挥,一鞭子抽在了李元实身上。


    “嗷――”李元实惨叫,想跑,却被阿蛮一脚踩住。


    “我听说你喜欢纳妾,什么丫头下人,青楼头牌……统统要收进房里,哦,我懂了,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屠户,也不喜欢十一这样温温柔柔的皇家县主,喜欢青楼又漂亮又会唱曲又能哄人的头牌是吧?”


    李元实连忙说:“不是不是……”


    阿蛮可不听他说,一鞭子抽下去:“别呀,既然你喜欢,像你这样尊贵的举人世子,怎么能受委屈呢,阿彦――”


    蒋彦:“在呢。”。


    “要不咱们回去和祖父说说,让祖父给李世子换个正妻,他喜欢哪个头牌,咱帮他八抬大轿娶进门呀!十一配不上庆远侯世子,还是回家再找个相公吧。”


    蒋彦半点不觉得荒唐,温声说:“好,回宫我便去和祖父说。”


    李元实却觉得荒唐急了,耳朵嗡嗡响,生怕这对夫妻真的干出这种事,急里忙慌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对着楼上包厢磕头:“二皇妃,臣知错了,求二皇妃饶命!”


    二皇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不为所动:“你言语不逊的人不是我,这事我不管,说着,直接关上了窗。”


    李元实傻眼。


    阿蛮笑了一声,觉得这个二皇妃有点意思,不过这不急在一时,眼前的渣男更急着她来教训呢。


    她举高了手,对着李元实的屁股重重抽了一下,李元实“嗷”地一声,捂着屁股蹦了起来,像只丑态毕出的癞□□,在场的人哈哈大笑,李元实好友们掩面不敢看,李元实又痛又羞愤,恨不得立刻死去。


    阿蛮在一片笑声中问:“听,这笑声好不好听?”


    第398章 娘子的杀猪刀20


    李元实一介书生,一辈子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哪里经历过这些,听到阿蛮影射他们刚才席上行径,又羞愧又气怒,喉头一甜,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阿蛮踢了踢他,发现真的没有半点动静,顿觉得无趣:“这就晕了?一个大男人连猪都不如,猪好歹还会挣扎到断气呢。”


    听到这话的几个同席嘲笑者,脸色煞白,恨不得自己也和李元实一样昏过去。


    而单纯围观的路人们,哄堂大笑。


    阿蛮却没理这些了,提着鞭子和蒋彦一起上楼,上楼前,想到什么,扭身面向众人。


    正巧,难得看了一出皇家大热闹的众人也正好奇无比地盯着阿蛮和蒋彦的背影。


    阿蛮抱拳:“耽误大家吃饭了啊!实在是这个妹夫做事太混账,我气不过他对家中妹妹不好,还在外头诋毁我和妹妹,没忍住动手了。我是个屠户,没念过多少书,但我知道做人的基本道理,做人不管是官老爷还是咱们普通百姓,最重要的是人品,你们说对不对?换个角度想想,大家的女儿要是嫁了这么个人,日子该多苦,但凡家里有兄弟的,是不是都想上门教训教训人?”


    “没错!”


    “对――”


    “该打――”


    阿蛮笑着再次团团作揖:“谢谢大家仗义相助啊!为了道歉,请酒楼给每桌加一道红烧肉,算我和我家相公请的,为影响大家用饭赔罪。”


    大堂里顿时一片叫好鼓掌。


    蒋彦跟着给大家作揖:“内人的性子向来正直仗义,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是个心地良善的人,日后若是传出有关内人不好的传言,还请各位多多解释,世上有人温柔也有人不拘小节,有人内敛有人开朗,本该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唯有人品见分章。如今却总有人不清楚内人品性便臆测她种种不好,实在令人困扰。”


    他皇孙身份,话语说得谦逊诚挚,民间对阿蛮这个屠户皇孙妻本就因为早期阿蛮的伏笔而好感更高,如今听了更是连连点头,表示不会对阿蛮今日的举动有任何偏见。


    一场热闹在一片祥和中完美结束,从此民间又多了一个关于阿蛮的传说。


    夫妻二人上楼,进包厢前,蒋彦嘱咐阿蛮:“待会儿都交给我,我来说。”


    阿蛮点点头,她的确不知道二皇妃是什么心思,打太极是蒋彦的长处。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包厢里,不止二皇妃一人,向来板着脸十分威严冷漠的二皇子,也正坐在屋中。


    蒋彦和阿蛮进屋,二皇子犀利的目光就在两人身上刮了一遍。


    蒋彦忍住心底的畏惧,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了二皇妃:“多谢二婶婶出手相助。”


    二皇妃接过鞭子,目光落在阿蛮身上:“你从前用过鞭子吗?”


    阿蛮:“我用绳子抽过陀螺算不算?”


    二皇妃错愕了一下,顿时失笑,看向丈夫:“你瞧,我说对了。”


    二皇子脸色依旧冷冷的,但看着妻子的目光带有温度:“你早就有打算的事,我又管不住你,犯不着和我说。”


    二皇妃轻哼了一声:“不同你说……回头也不知哪个又该不高兴了。”


    蒋彦、阿蛮: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二皇子扭过头,看向老老实实站在边上的两人,目光落定在蒋彦身上:“媳妇打人你递刀,看来这事没少做啊。”


    蒋彦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说的是自己,脸微红,对着二皇子行了一个礼这才说:“让二叔笑话,侄儿与阿蛮不是妄为之人,只是今日这李元实太过分,所以才想教训他。”


    二皇妃含笑说:“那你怎么不自己上去揍人,还要你媳妇出头?”


    阿蛮立刻回护:“因为我力气大啊!”


    蒋彦摸摸鼻子干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两位长辈,默认了。


    二皇子看不下眼,冷声说:“没出息。”


    二皇妃却觉得蒋彦坦然接受妻子强于自己的事实很引人好感,刚想为他说话,阿蛮却快她一步。


    “我虽然力气比阿彦大,但是阿彦脑袋比我聪明啊!人各有各的长处,二叔你别这么说阿彦。”


    二皇子惊住,视线落到阿蛮身上,越发威严:“你说什么?本王还说不得自己侄儿?”


    阿蛮:“能说能说,”她立刻能屈能伸表示怂了,但还是嘟嘟囔囔,“可是……我好不容易有个优点,您却说是阿彦没出息,这听了真让我们难受。”


    蒋彦对这个二叔一直有点敬畏,摸不准冷面二皇子到底什么脾气性格,听到阿蛮的小声抱怨,怕二皇子生气,立刻回护:“二叔,阿蛮小姑娘心性,您莫和我们计较。”


    二皇妃这回是真正笑了开来:“瞧,你这挑拨离间半点没用,人家好着呢。”


    二皇子完全感受到了这两人身上传来的“通力抗外”水泼不进气息,那种自己就是个外人的感觉不要太明显。


    他脸黑了黑,却最终被二皇妃笑得转为无奈,侧头看过去:“我何时挑拨离间了?大哥当年这般年纪,已经武能定国,文能□□……”


    二皇妃打断他:“好了!你对着自己儿女还没说够?好好出来玩还要听你这老一套。”她看向阿蛮,“我瞧着阿蛮阿彦很好,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二皇子从鼻尖呼出一口气,显然并不赞同,但不说话了。


    阿蛮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发现二皇子夫妻的感情似乎比外界传言好了百倍。二皇子是个冷面甚至冷酷的人,但在二皇妃身上,总有冰消雪融的痕迹;而二皇妃,简直完全无视二皇子的威严,想吐槽就吐槽,想打断就打断,二人之间,竟是二皇子奈何不得二皇妃。


    二皇妃对阿蛮说:“听说你在认字?”


    阿蛮惊讶看过去:“啊……”但是这都是偷偷学的,她都不曾张杨过,二皇妃怎么会知道?


    二皇妃笑笑:“大嫂同我说的。”


    阿蛮恍然:“哦……”


    二皇妃看她呆呼呼的样子,笑意愈盛:“认字有趣吗?要不要跟着我练武?”


    蒋彦立刻抬头看过来,又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自顾自喝着茶,没有任何反应。


    阿蛮的性格,那肯定是宁学武不学文,但是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了蒋彦。


    蒋彦垂眼想了想,说:“二婶,这事能否给我们几日考虑……阿蛮的礼仪还未学完,她的册封也不曾定下,现在学武……”


    “咯”的一下,二皇子将茶杯放在了桌上,不快地说:“学武就不能当皇妃了?”


    能这么说吗?二皇妃就是那个活生生的学武皇妃啊。


    可是同样不爱文墨,阿蛮的境遇和二皇妃根本比不了,天和地的区别。


    二皇妃说:“阿蛮性子很好,规矩听说也学得差不离了,到了我身边我会一并教她,母后那儿,我会去说,如今只问:阿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学武?”


    阿蛮当然愿意了,二皇妃描述的前景实在太美好了,但是她还是有一丝理智在,和蒋彦一样的口吻:“二婶婶,要不,我回去想想?”


    二皇子不太高兴,二皇妃笑意不变,点头:“好,过几日我进宫给母后请安,你们届时给我答复便可。”


    蒋彦带阿蛮,给二皇妃深深行礼。


    至今为止,二皇妃对他们十分友善,提出的事情也是对阿蛮百利无一害,蒋彦心中是感激的。


    然而进宫这么一段时间,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朝中太子未定,皇子皇孙数十人,他突然从天而降成了先太子独子,皇祖父更是把对太子的慈爱之心全都给了他,他现在的处境是万众瞩目,悬浮高空。


    虽然二皇子是他的亲叔叔,但是这复杂的皇宫,蒋彦如何敢完全相信?


    回到宫中后,蒋彦让阿蛮去找太子妃,自己则直接求见皇祖父,主动坦陈今日打了庆远侯世子之事。


    阿蛮进了太子妃的宫中,也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夫妻二人同时“告状”,情景却不太一样。


    阿蛮的叙述向来是活灵活现生动不已。那些令人气愤的事听得人同样义愤填膺,而那些暴打渣男的戏码又说得人酣畅淋漓。


    蒋彦则很懂得利用语言艺术。他着重了李元实等人对他的轻蔑与侮辱,强调了李元实对十一的轻视,突出了阿蛮为他们出气的直爽,最后以自己的失落与自怜身世为结尾……


    皇帝听完后,对于阿蛮的“粗鲁”印象不深,只觉得这个女屠户还真有几分血性,这一顿打,打得好啊!


    老皇帝气顺了一些便开始心疼长孙,至于据说被“抽了几下”的李元实?罪有应得的浪荡子,被教训一次也是应当的,心直接偏到自家孩子身上。


    顺便还夸了一嘴二皇子:“你二叔从前和太子感情最好,太子走后,他那性子就越来越冷,如今主动出手帮你,倒算是有几分做长辈的样子了。”


    蒋彦心底诧异,祖父对二叔的印象似乎并不太好?


    另一边,阿蛮的故事到了终点,她说到二皇妃要收她为徒教她学武,她和蒋彦没有立刻答应。


    “阿娘,你说我能跟着二婶婶学武吗?”


    太子妃捻着手中的佛珠,思虑了好一会儿,问:“你们不当场答应,是有什么顾虑?”


    阿蛮:“这宫里人口多,事情乱,我和阿彦现在还搞不清谁好谁坏,二婶婶突然对我这么好,她……怎么不教自己女儿儿媳练武啊……”最后一句问话,是很小声说的。


    太子妃瞥她一眼:“这话不要在外头说。”


    阿蛮连连点头:“我懂。”


    太子妃:“二皇妃向来有教家中女儿练武,只是人各有天分,二皇子二皇妃一身功夫,家中只有两个儿子习得一二,几个女儿连皮毛都学不到。我朝逐鹿天下不过四十载,许多人家的孩子已经吃不得练武的苦头了。”


    阿蛮恍然状:“所以二皇妃找不到徒弟传本事了?还有那个李元实,跑去考科举是不是就因为他也不爱学他们家的兵法武术?”


    太子妃倒是从没想过庆远侯世子,被阿蛮这么一说,竟挺有道理。侯府两代人的传承,到了如今似乎没有后代能接,朝中其他侯府将门,少有这般情况。


    “二皇妃每逢月初月中都会进宫给母后请安,如今离月初还有七日,不忙着答复,你和阿彦再商量商量,虽然是拜二皇妃为师,但学武可不只是杀猪那么简单。”


    这潜意识就是说二皇子一家没什么问题咯,全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去学。


    阿蛮当即应下。


    第二日,庆远侯联系了御史,上奏参阿蛮当街打人,言辞粗鄙、举止鲁莽、心性凶恶。他老奸巨猾,知道蒋彦地位特殊,于是柿子捡软的捏,专门针对阿蛮这个皇帝都不喜欢的人。打击了阿蛮,其实也间接打击到蒋彦。


    然而皇帝越听脸越黑,黑的对象却不是阿蛮。


    蒋彦早就预测到阿蛮会被攻击,所以告状时调换了一下叙述的顺序,让皇帝听完觉得阿蛮是为了蒋彦被轻视而“为夫出气”。


    如此,皇帝怎么会怪到阿蛮头上?


    只见他满脸怒色将奏折拍在桌上,张嘴便直接斥责庆远侯教子不严,如今还不知悔改栽赃陷害。


    皇帝是不在意阿蛮是否受辱,但是他在意蒋彦被这帮人轻视贬低,这简直是他如今最大的炸雷点,谁碰一下,都要脱一层皮。


    庆远侯被皇帝骂得从义正严词的指责方渐渐佝偻后背直至下跪请罪。


    这一战,蒋彦全胜,庆远侯府吃了一个大闷亏,还在皇帝心中首次留下污点,降低了不少好感。


    十一躺在未央宫,下午才听说这件事,听完眼睛发红,脸上却是畅快的笑,笑李元实活该,笑他总算有了一回报应。笑完,又感激大堂兄夫妻二人。


    她不知道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嫂打李元实,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这是第一个为她真正出气的“娘家人”,十一感恩在心。


    这几日几乎不怎么吃饭的十一,晚膳多吃了半碗饭。


    第399章 娘子的杀猪刀21


    阿蛮暴打庆远侯世子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各方反应各有不同,但是心底对阿蛮的态度顿时谨慎许多。


    世上之人,无论高贵卑贱,人性均是一样,欺软怕硬,畏权媚强。


    阿蛮特意挑了一日空闲,跑去给十一讲自己当日“怒打中山狼”的英勇事迹。


    隐去了那些男人对十一的诋毁,阿蛮的故事依旧那么绘声绘色,十一不过听闻一个消息便多吃了半碗饭,如今听到阿蛮细细叙说,主仆三人围坐在床边,笑得直不起来腰。


    阿蛮站在地上给她们演示自己是怎么抽人的,左一鞭子右一鞭子:“那个李元实,疼得满地打滚嗷嗷叫。”


    十一又笑又不敢相信:“他真的打滚求饶吗?在家时,小鸢不小心在他衣摆上沾了一点茶水,他都要大发雷霆。”


    阿蛮不屑地切了一声:“他就是看你们好欺负,摆谱呗。最后他还对着二婶婶下跪求饶呢!二婶婶不理他,我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鞭子,他捂着屁股,像一只大□□,一下子蹦了起来哈哈哈哈――”


    “噗――”


    “哈哈哈哈――”


    屋里曾经被李元实磋磨过的主仆全都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纵然人人被驯养得温良柔顺,但生而为人,谁又能真的如同牛马一般默默忍受鞭打怒喝,任劳任怨?


    阿蛮爱恨鲜明,眼中没有规矩,在她面前,曾经只会忍耐的十一主仆便也释放了心中真实的一面,对李元实的遭遇嬉笑嘲讽,没有半分所谓的大家闺秀、贵族主母该有的贤淑端庄。


    这么肆意一笑,积攒在心中的郁结怨气竟被笑出大半,晚饭时,十一主动下地,头一回走出房门,在廊下走了走。


    西厢房的事情,日日都有人给皇后汇报,听说十一主动出门,皇后想起那个赵阿蛮的所作所为,心情复杂。


    司秀一边给皇后通头发,一边由心而说:“这位赵夫人,本心倒是个不错的人。”


    皇后沉默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阿蛮从十一这里回去,却没有看到蒋彦,问了宫女,才知道蒋彦半路被太子妃叫走了,至今没回来。


    太子妃很少主动唤儿子去跟前说话,她谨小慎微二十年,性子很难改过来,即便儿子回到了身边,也习惯性克制自己不做显眼的事。


    因此不仅阿蛮奇怪,蒋彦见她时,都心中忐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太子妃却没有直说,而是给蒋彦细细说了一遍舅家情况。


    “当年太子去世,我生下一个死胎,你外祖家受我连累,被各方攻讦渐渐失去圣心。但是无论我爹娘还是几个兄弟,他们都相信我的话,相信我的孩子不是那个死胎,二十年来四处寻找……”


    “但是当时的处境实在太过艰难,你外祖父还是在几年后旧伤发作去世了,家主换成了你的大舅舅。他带着全家回到西北老家,守孝三年,彻底沉寂,直到楚历十五年,西北大旱,你大舅舅带着全家积极赈灾,组织百姓打退破城而入的贼寇,再次进入圣上视线。”


    太子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又过去十几年,你的大舅舅在朝中举重若轻,三舅舅在南边一方大员,四舅舅文声不错,与京城两大书院山长莫逆之交……阿彦,他们都是你天然的支持者,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蒋彦被太子妃的话说得惶恐,心跳飞快:“母妃……”


    太子妃紧紧盯着儿子:“不仅如此,你还有很多别人难以得到的东西,你的经历,你的父亲,你二十年本该获得如今一并补给你的宠爱。”


    蒋彦握紧了椅子把手,指尖发白:“母妃,您的意思是让我――”


    太子妃:“不是我让你,是你想不想?”


    蒋彦沉默。


    太子妃也不再说话。


    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蒋彦的声音缓缓想起:“那,母妃呢,母妃想不想?”


    这回换太子妃怔忡了:“我?”


    蒋彦抬起头来,说:“是啊,母妃想要什么呢?在这里青灯古佛是母妃想要的吗?还是您想要坐到更高的位子?”


    太子妃视线落到了微光洒进来的窗上,看着浮尘在光上跃动,思绪仿佛被抽空。


    蒋彦耐心地等着母亲的回答。


    太子妃回过神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看到儿子温柔耐心的眼神,心中感动:“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蒋彦便说:“您可以慢慢想。”


    太子妃失笑:“我让你想自己想要什么,你倒好,反过来让我慢慢想。”


    蒋彦笑笑:“儿子总是希望尽量不让所有对我好的人失望。”


    太子妃听了这话,却突然觉得无比难受,她几乎没有多想,就拉住了蒋彦的胳膊摇头:“不,不要这样。”


    蒋彦疑惑地看着突然情绪激动几分的母亲。


    太子妃缓了一口气,恢复平静后才说:“你爹,曾经也是如此。可是孩子,你不知道,太累了,这样太累了。我从嫁给他开始,便看着他左右求全,一心为家、为国……他为母亲料理全家大小事,为父亲拼死相护,为兄弟尽心尽力,为国家舍生忘死,为我抵挡所有的压力和流言……新婚时他和我说喜欢蹴鞠,爱游水,但后来我日日回想,却记不起他何时玩过一回蹴鞠,何时去游过水。”


    太子妃说得眼睛渐红:“我在他的遗物中,看到一本被翻旧了的书,是一本乡野游记,他的笔记密密麻麻,字字句句都是向往之意,可是穷其一生,都不曾如愿其中哪怕一句。”


    蒋彦听得心中震动,脑海中那个几乎成神的父亲,在太子妃这些描述中,渐渐变得鲜活起来,他不再像书中圣人一样遥不可及完美无瑕,而变得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向往和遗憾。


    蒋彦低声问:“阿娘,如果……我只想这样和你和阿蛮,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以吗?”


    一声“阿娘”早已让太子妃泪水决堤,她忍住哭意,握着蒋彦的手越来越紧:“可以啊……都可以……阿娘等了二十多年才找到你,只想要你开开心心的……”


    蒋彦被这句话感动,跟着红了眼睛,他扑通跪下:“阿娘,您放心,我和阿蛮会好好孝顺您。”


    太子妃流着泪扶起他,心中最后一丝犹疑彻底消散。孩子是真的不愿意争那些东西,自己的支持换来孩子真心相对的一声阿娘,值得。


    阿蛮见到蒋彦时,蒋彦的眼睛还有点红,她问了一句,蒋彦没有多说,她便暂时不问了,两人吃了饭,按部就班地散步消食、识字学文化……直到在床上躺下,蒋彦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和太子妃的谈话。


    阿蛮听完震动。


    是什么改变了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让他们这一世开诚布公交流了彼此的心之所愿?


    倘若前世也有这样的交流,是不是蒋彦就不会有前世的结局?


    此时的蒋彦,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甚至因此大半夜还十分兴奋:“阿蛮,你和二婶婶学武去吧,阿娘说了,既然我无心那个位置,多和二叔家走动挺好的,二叔有本事,能护住我们。”


    阿蛮翻译了一下:“阿娘让我们去抱二叔大腿啊?”


    蒋彦捏捏她的腰:“亲二叔,怎么能说抱大腿。”


    阿蛮被他逗乐,扑过去捏捏他的脸皮:“唉哟,你这家伙的脸皮其实比我厚呢,满肚子黑水。”


    蒋彦被她闹得闷笑,一边抱着人压制她的动作,一边为自己辩解:“岂是黑水,明明是墨水。”


    闹完,阿蛮又回味了一下太子妃的话:“阿娘这话,难道……二叔有那个……的心?”


    蒋彦沉静下来,低低应了一声:“我爹不在了,他无论功绩还是名分都是最该得到的,换谁都会有此心吧?”


    阿蛮又问:“那皇上喜欢他吗?家业给谁,其实看的还是长辈偏心谁吧。”


    蒋彦听了又是沉默几息,低声感慨:“阿蛮你看得真透彻。”但是,“能不能守住家业,看的就是各人的本事了。”


    这回换阿蛮不说话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前世,前世的蒋彦,可不就是对上了这句话。当上皇太孙是皇帝的偏心,守不住位子,是他没这个手段。


    不是蒋彦无能,是他二十多年普通人的教育根本适应不了皇室最核心最残酷的斗争。


    不管如何,总之现在小夫妻两个心情可算是放松了。有了太子妃的支持,阿蛮又找到了一个很有实力地位的“师傅”,以后他们的日子就能轻松一些了吧。


    七日之期到,二皇妃进宫给皇后请安,阿蛮停了学规矩的课程,同样高高兴兴前往未央宫。


    二皇妃看到阿蛮开开心心进来请安就知道她的答案了,祖孙三代婆媳说了一会儿话,她便主动开口:“母后,今日还有一事想要和您说一说。”


    皇后对二皇妃这个儿媳十分满意,虽然这话听着像是有什么事求到自己头上,但是她依旧笑吟吟的,问:“难得你有事找我说,什么事啊?”


    二皇妃含笑的视线落到阿蛮身上:“儿媳初见阿蛮就觉得投缘,看着她总想到自己年轻时候,想收阿蛮做个小徒弟,王爷他说他不管我们娘们的事儿,儿媳就想来问问母后和阿蛮,这事可不可行?”


    皇后的笑容一顿,定定看了看二皇妃,又看向阿蛮。


    “哦?”


    阿蛮仿佛感受不到皇后的视线,立刻抬头,想也不想就说:“二婶婶,我想学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功夫!”


    二皇妃失笑:“天下武学各有所长,我会的也不过是普通拳脚功夫,你要求这么高,我倒是不敢随便收徒了。”


    阿蛮一听,立刻改了口风赶紧说:“没事没事,您会什么就教我什么,我呀,只要学会您的一半就满足啦!到时候,再遇到坏人,我自己一个人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皇后脸上却没什么笑影子,淡声说:“阿蛮不是小姑娘,这事还是得告诉阿彦。”


    阿蛮说:“阿彦知道啦,他赞同我拜二婶婶为师!”


    皇后皱眉。


    阿蛮立刻说:“阿娘也同意了!”


    “阿娘?”皇后没听明白。


    阿蛮:“就是我婆婆呀,她也同意啦。”


    皇后不知道该意外太子妃对阿蛮拜二皇妃为师的首肯还是意外阿蛮和太子妃的亲密,气急而笑:“合着你们早就商量好了,不过来通知本宫而已?”


    二皇妃半点不慌,稳坐在那,依旧带着笑容:“母妃莫生气,我们并没有商量好,只是那日在酒楼遇到阿彦阿蛮顺嘴说了一句,两个孩子说要回来考虑,今日媳妇是来要个准话的。”


    第400章 娘子的杀猪刀22


    阿蛮点头:“是呀我和阿彦想了好久,这才决定答应的。大家不是都嫌弃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吗?我跟着二婶婶学,多学一点二婶婶的长处。


    皇后却依旧不快。


    二皇妃亲自教导赵阿蛮是好事吗?


    客观说当然。


    但实际上这只是对赵阿蛮来说是好事,对蒋彦来说,却会变成一个鸡肋。


    二皇妃是太子妃之下地位最高的,阿蛮有了这个靠山,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蒋彦本就难以摆脱阿


    蛮这个妻子日后岂不是更难以摆脱?皇帝有心给蒋彦另娶,人选都已经圈好了,只等着最后选定。二


    皇妃这一插手,新娶之人有身份地位和娘家势力,赵阿蛮有二皇妃和昔日恩情,东西言势均力敌,如何


    分出个高下?


    最让皇后不能理解的是太子妃怎么能同意?难道她真的认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简直荒谬。


    二皇妃很清楚皇后在想什么在她看来先太子和丈夫同样是亲生的儿子,从前她并不觉得公婆有


    什么偏心不公之处蒋彦来了以后却越来越让人心中别扭。


    也许人老了,就变得像孩子一样固执帝后的作为充满了不理智、不合情、不公平,却没有丝毫改


    变的想法


    今日她收阿蛮为徒一为阿蛮,阿蛮天真纯良是个好姑娘,不该被这皇室皇宫磋磨失去灵气;二为


    蒋彦这个侄子,硬上架子的鸟儿,最终只会摔下来,既然是侄儿,还是希望能维持住难得的亲情;三


    为丈夫二皇子,先太子的确很优秀,但是丈夫也为这个家这个国付出无数心血,然而先太子去世后,


    他这个亲弟弟被掩盖了所有光芒,一辈子都没走出太子的影吻,到了如今,还遇见从天而降的太子遗


    腹子,眼看着要叔侄相斗


    面对阿蛮真心实意的感激,二皇妃心中有愧却不后悔,她暗道,阿彦阿蛮失去的,她会在未来努


    力弥补。


    收徒的、拜师的,彼此全都有意向,事情却卡在了皇帝皇后这里


    皇后借口阿蛮的规矩礼仪学到一半不能半途而废,将收徒之事搁置一旁,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


    意,无限延后。


    二皇妃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出了未央宫,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冷了下来。


    在二皇子等人眼中,阿蛮的身份迟迟未定,就是意味着帝后对蒋彦有特殊安排,赵阿蛮这个正妻


    身份不够,所以不被认可。


    这安排,除了皇太孙,还能有什么?


    三皇子四皇子是妃子所出,二皇子却是太子的亲弟弟,如今在帝后眼中比不上才回来几月的侄


    子,这如何让人心中舒服?


    上了年纪后,帝后便日日同起同卧,当天夜里,皇帝便从皇后囗中知道了此事。他的反应是一


    给蒋彦快速走下一门新亲事。


    圣旨下达之前,阿蛮收到了通风报信,从一个脸生的东三殿言人口中得知,皇帝已经选中尚书嫡


    女作为大皇孙妃,正令中书省拟定圣旨。


    圣旨一下,哪怕为了皇帝的脸面,此事都难以挽回了


    阿蛮顾不得想这个宫人是哪位安插进来的眼线,快速奔出东三殿,朝着东书房而去,跑到半路


    又觉得不对,捂着脑袋跑回东三殿,一头扎进床上,捂着头嗷嗷叫:“我头好疼啊,我胸口疼,我想


    吐


    总之全身都难受,人非常非常不舒服


    向来看她健步如飞的言女们真的有些慌神,询问的、喊太医的、不知所措的…….站了一屋子


    阿蛮:“阿彦,我头疼得要死了,让阿彦回来………阿彦、阿彦…”


    宫女怕她真的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在宫外有过什么毛病,这头疼打滚的模样仿佛中邪般下人,


    于是当真跑去找蒋彦了。


    蒋彦正在上课,奕然听到阿蛮生病,心停跳了一拍,顾不得前面站着的大儒,扔掉书本便飞奔回


    家,身后伺候的宫人追都追不上他。


    “阿蛮!阿蛮!”冲进东三殿,他一路大喊着跑进屋。


    此时太医也刚刚进来,却被身后的落彦超越,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卧室的窗帘晃动,里头便多了


    一个人。


    “阿蛮你没事吧,你哪里难受,啊?头疼吗?怎么疼的?”


    阿蛮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心中虚了,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对他眨眨眼。


    蒋彦一愣。


    阿蛮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有急事和你说,但又怕东书房不让我进去。“


    蒋彦明白过来,眼睛一红,紧紧回抱住她,低声说:“还好…还好…”


    阿蛮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突然明白他一路跑来的心慌害怕,歉疚万分:“对不起啊,阿


    蒋彦抱着她不说话,缓和着自己的心跳。


    太医在外头咳嗽了一下:“不如让臣先把一把夫人的脉象?“


    蒋彦回神,连忙起身,别过头藏起自己的红眼,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进来看吧。


    太医犹豫:“这……女眷寝内,不太合适。“


    蒋彦直接过来把所有纱帐挂起:“大夫不望闻问切怎么看病,阿蛮很少去医馆看病,正好您帮忙


    检查一下她的身体。”


    阿蛮也坐起身,冲着他招手:“对对,劳烦您跑一趟,那就给我仔细检查一下吧。”


    太医惊讶:“您现在可还头疼?“不是说疼得直打滚?


    阿蛮摸摸头,惊奇状:“刚才突然就不痛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给我把把脉。


    太医心中狐疑,指尖按上手腕,再仔细查看这位夫人的面色,这份狐疑越来越大。


    不过这宫里的太医都有一套“糊弄学”,虽然他查看出来什么毛病都没有,也怀疑阿蛮就是装


    病,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模样。


    反正调理一下总是没毛病,他引经据典一番,开了一张药方,又叮嘱要饮食清淡多多运动,便施


    施然走了。


    宫女们各自退下,蒋├住阿蛮的手:“你吓死我了!干什么不好,装病吓我!我以为………我以


    为你”


    阿蛮奇怪:“以为我怎么了?我以前也装病过呀,你当时明明和我配合得挺好的。“


    蒋彦:“当时是在家,现在怎么能一样?我听到你无缘无故突然头疼,还这么严重,以为你着了


    道,被人害了。”


    阿蛮惊奇:“你也觉得有人要害我?“


    蒋彦:“我这几日正在看燕史,燕朝启阳年间夺嫡之争,三皇子被人指摘生母卑微,那位生母妃


    子便很快病逝――什么叫也,有人要害你?!”


    蒋彦一下子止住了给阿蛮讲解的话头,反应过来阿蛮说了什么


    阿蛮便说起自己在院子闲逛撞见了陌生宫人:“他说自己是二叔的人,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如果


    皇上真的下了圣旨,是不是,你必须娶别人做娘子,而我,再也不是你的妻子了?“


    蒋┪兆“⒙的手:“不会的,你就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发妻,谁也不能替代你!阿娘都答应我


    了阿蛮:“皇上和皇后没有答应呀。“


    蒋┪杖,刷地站起身:“我去找皇祖父!“


    阿蛮追着下床:“我和你一起去。”


    蒋彦迟疑:“这消息不知道准不准…”他去没关系,阿蛮去了万一被责罚……


    阿蛮问:“如果我们闹了误会,会被砍头吗?“


    蒋彦:“当然不会也行,我们一起去,今日我一定要为你争取到凤冠霞帔册封圣旨!到了


    那,你将所有事推给我,就说是我听到了消息,跟着我跑来的。“


    阿蛮用力点头:“皇上太过分了,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我都那么努力地学规矩了,当初说好


    了,我学会规矩后给我名分的。他一个老人家,还是皇帝,说话不算话!“


    蒋┣F鹚的手:“你说得对,我们找皇祖父要个说法!“


    两人对视一眼,手牵着手推开门跑了出去


    宫女刚好端着煎好的药汁过来,眼睁睁看着两人毫无仪态地大步飞奔出去,一时愣住。


    不是说病了吗?


    阿蛮一边跟着蒋彦跑,一边脑中转过很多思绪。


    皇权、父权之下,无论蒋彦还是她,都无法自主命运,弱小如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像


    宫外那般自由。


    和皇帝讲道理?


    这言里,只有帝后主子们的想法,没有什么道理


    如今能做的便是赶在圣旨下达前“闹一闹”,仗着皇帝对蒋彦的愧疚弥补之心,仗着进宫不久


    “不懂规矩”,“鲁莽”地说一说心里话


    圣旨一下,蒋彦再去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用了


    皇帝今日空闲,安排好诸事后回到未央宫与皇后闲聊,说的正是蒋彦的婚事。


    虽然早就看中了人选,但具体哪位并没有走下,如今仓促决定,皇帝心里有些不太得劲。


    皇后却在心烦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看着小儿子和大孙子就要对立,不知道如今这样做是


    对还是错。


    皇帝却对二儿子不甚满意:“给侄子定这么一个屠户正妻,对他有什么好处?老二这些年,性子


    越来越左,做事也越发没有温情。“


    皇后不太乐意,即便偏心,也听不得有人说小儿子不好:“老二一直都是面冷心热,他也是为了


    阿┖,有老二媳妇撑腰,赵氏总不至于被人瞧不起。“


    皇帝不置可否,他根本不在意赵阿蛮会不会被人瞧不起,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大孙子未来会有出


    身名门的正妃、侧室,赵阿蛮迟早消失在众人眼中。


    正说着,宫人通报,大皇孙和赵夫人来了。


    “你这时候不在东书房上课,来这里做什么?”蒋彦一进门,就听到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他压下胸囗升起的心慌,镇定行礼问安


    “皇祖父,孙儿刚才听说了一事,再无法专心看书,想着独自猜测徒劳无功,不如直接找皇祖父


    皇祖母确认安心。


    皇后温声问:“什么事啊?“


    蒋彦低头:“皇祖父是不是想要给孙儿赐婚?“


    皇帝完全忽视阿蛮的存在,只看着蒋彦,闻言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这都被你听说了?“


    蒋彦大喜状,立刻拉着阿蛮跪下谢恩:“皇祖父皇祖母真的要册封阿蛮了吗?太好了!多谢祖父


    祖母,以后我和阿蛮一定好好过日子,一起孝顺您二老!”


    皇帝和皇后愣住。


    阿蛮也满脸喜色磕头谢恩:“谢皇祖父皇祖母!我以后一走好好跟着二婶婶学规矩礼仪拳脚功


    夫,也会学着管家,帮阿彦处理家务,好好做阿彦的妻子。“


    皇后满脸尴尬,看着两个欢喜激动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真相。


    皇帝脸上的笑卡在半路,一点一点僵硬、消散…最后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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