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娘子的杀猪刀23


    空气奕然静了下来。


    “你说得也没错,“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等你娶了正妻就可以给赵氏一个名分了。但


    是正妻之位不可能你不会是一辈子的平头皇孙,未来必须要有一个能掌家理事、面对内外命妇的大家


    主妇。“


    蒋彦和阿蛮齐齐呆住,直直看着上方坐着的皇帝。


    阿蛮侧头看向蒋彦直接问:“皇祖父的话什么意思?我不能做正妻,是要做妾吗?“


    蒋彦望着皇帝:“皇祖父,阿蛮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么能无故贬妻为妾!“


    皇帝:“怎是无故?你娶她时是贫苦书生,她勉强配得上你如今你是皇孙,门不当户不对,


    她未来无法做一个合格的宗妇,自然该到合适的地方去。况且,”他沉下声音,“一个屠户之女,进入


    皇家为妃纵然是侧室,也是平步青云怎么能说是“贬妻为妾?“


    阿蛮听完只想呵呵。


    蒋彦脸色忽青忽白,很不好看。


    两人都还有理智没有直接表达不满,尤其是蒋彦,他心中悲愤之情汹涌,却形势在前,强忍了情


    绪转了策略。


    “祖父说阿蛮这些话,孙儿听在耳中却为自己过去的二十年自惭形秽。十四岁前,我过得不如阿


    蛮,十四岁后,我和阿蛮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屋子,见一样的人,阿蛮和我有什么两样呢?祖父说


    得对,我们出身屠户家,长在屠户家,从小经历的事情已经给我们定了型,您何苦给孙儿找名门闺


    秀,孙儿配不上。”


    “你配不上谁配得上?“皇帝气急,重重拍桌


    蒋彦俯下身:“祖父如何看阿蛮,那些人恐怕也是如此看孙儿,甚至更为不堪吧。阿蛮至少贫贱


    不曾移,而我富贵便抛糟糠妻……”


    皇后听到孙子哽咽的声音,立刻心疼了,挥手让言女将人扶起来:“何至于此?你这孩子心思太


    重了一些。”


    她看向阿蛮:“你问阿蛮,你是这样的人吗?“说着,对阿蛮使了个眼色


    阿蛮看了看已经红着眼睛哽咽的蒋彦,又看了看上首等着她安慰蒋彦的老头老太太,直接说:


    “你要是另娶别的女人,那你的确是个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人渣。“


    皇帝皇后对阿蛮怒目而视。


    蒋┖熳叛劬χ逼鹕碜,握住阿蛮的手:“我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发过誓,若是辜负了


    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阿蛮露出一抹笑,回握住他的手:“嗯嗯,我相信你。“


    底下两人自说自话,上头的皇帝和皇后却震惊当场。


    皇帝连说“荒唐”。


    “你这孩子,怎么将誓言当成儿戏,这是能随口说的事情吗?还不赶紧收回去!


    蒋彦眼神郑重,认真说:“孙儿曾经只是个村里吃不上的小乞儿,是赵家阿爹阿娘养大了孙儿


    送孙儿念书考上功名,将女儿许配给孙儿让孙儿成家,孙儿那时便立誓要对赵家对阿蛮全心全意,穷


    尽一生去报答,这是孙儿真心实意的誓言,绝没有半点儿戏。


    皇后心疼不已,亲手拉起蒋,拉到身边坐下:“好孩子,你知恩图报是个好的,但是恩情不是


    这么报答的啊,你以前是个书生倒也罢了,现在进了皇家,有了皇家人的责任,怎么能和从前一样


    阿蛮顺着蒋彦起身的手跟着起了身,听了这话,见他们对蒋彦一脸心疼的模样,眼睛一转。


    “皇祖母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看到了突破囗,皇后耐下心来,给阿蛮分析情况。


    说,蒋彦从民间回来,在这个权力中心危机重重,他需要有足够的人帮衬,否则未来的路很难


    走;


    说,阿蛮的存在是蒋彦的弱点;


    说,皇帝给蒋┱乙幻藕们撞⒉蝗菀,因为阿蛮的存在让很多人家不愿意结亲,皇帝已经考虑了


    你们的心情,没有直接把阿蛮送走。你们怎么能不领情反而责怪皇上?


    蒋彦张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难道这一切反而是他不识好人心了吗?心中充满了荒唐感,每句


    话都令人听着别扭,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反驳起。


    皇帝这时又加上一记重锤:“既然你不领朕的情,那把人送走吧。你发誓报恩,将人安顿好,一


    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是报了恩。“


    蒋彦震惊抬头。


    阿蛮却笑了。


    “阿彦想要另娶也行。


    “阿蛮!”蒋彦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她。


    皇帝和皇后却来了兴趣,以为刚才那番连敲带打有了效果,目光灼灼看过来。


    他们对孙子心有顾忌没法强硬,但如果奕破囗在阿蛮这里,那就简单多了。


    阿蛮推开蒋┨匠鐾,看着皇帝皇后说:“皇祖父皇祖母说得也有道理,如果阿彦娶个大家小姐


    对他更好的话,我也是愿意的,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太吃亏了,所以我也有个条件。“


    皇帝不怕阿蛮提条件,不过一个小女子,他有信心能满足她那些“贪欲”。


    阿蛮眼中有了笑,似乎真的不在意自己是妻还是妾了,大声说:“那我就不要当阿彦的妻子了


    我要当阿彦的义妹,本来我们就做了好几年兄妹呢,阿彦成了皇孙,那我是不是也能和十一一样做个


    县主?每个月有钱领?然后皇祖父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允许我自主择婿。”


    她小幅度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我丢了阿彦这个夫婿,您允我再找一个,这样才公平嘛!“


    皇帝皇后越听脸色越古怪,虽然嘴里说着送走阿蛮,但是他们可从没想过阿蛮自主择婿这种情


    况。


    蒋彦先是真的急了,因为这事情阿蛮真的做得出来!从前她看着斜对街糖水铺娘子另嫁,就在那


    拍手叫好,说将来相公要是对她不好,她就砍断他的腿,再找个年轻好看的二嫁。


    那时屠户娘子还笑话阿蛮,你一嫁都难,还想着二嫁?


    阿蛮却从不觉得自己嫁人难:“嫁个好人难,嫁个好看的还不容易,嫁不出去,我就从那群偷看


    我的人里挑一个最俊的,掏钱养汉子,总有人乐意!”


    然后她就被赵屠户揍了。


    如今,赵屠户和屠户娘子不在,蒋彦乍一听阿蛮的话,与当初“掏钱养汉子”的想法异曲同工


    立刻就当真了。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阿蛮的性子,不可能在他坚持抗争的时候就半途放弃,他和阿蛮对视一


    眼,心底一动。


    下一秒,他一脸又急又怒,一把拦住阿蛮,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话:“我不允!你休想再


    找新相公!“


    阿蛮唔唔说不出话,使劲扒拉他手


    可怜蒋彦力气没阿蛮大,到底被她挣脱了。


    “你都要娶千金大小姐了,还不许我找个好看的新男人啊?“


    蒋彦气得:“我不娶!你歇了你那个心思。


    阿蛮:“你说了不管用!嘿嘿嘿!”


    蒋彦:“我……”我了好一会儿挫败不已,发现确如阿蛮所说,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他转向帝后两位老人,恳切请求,神色可怜:“皇祖父,皇祖母,我真的只喜欢阿蛮一人,名门


    闺秀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二老满足孙儿心愿吧。”


    皇帝嫌弃阿蛮是一回事,现在看到阿蛮对孙子说舍便舍,孙子反而牵牵念念百般不舍的模样,心


    里顿时不高兴,原本想把这个“污点”抹去,如今却不甘心了。


    而且他到底是对这个大孙子有很重的弥补心理,舍不得看他难过。


    他冷声:“你若不喜欢,娶了放着便是;你喜欢这个丫头,那就留着。男子汉大丈夫,这种小事


    何至于你犯难?做什么小儿情态?“


    蒋彦听出了他话里的一丝软化,明白皇帝不会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心情,于是更加一副自己就是不


    能没有阿蛮的样子,重新跪下,垂下头说:“这样的婚事有何意义呢,孙儿只会辜负无辜女子,甚至


    导致两家结仇。”


    皇帝指着他,没好气:“你就这么没出息!“


    转可怜是一回生二回熟,蒋彦听完也不辩驳,依旧可怜巴巴地求教:“祖父,您是从布衣之身一


    步步走到如今的,您与祖母相扶相持几十年,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孙儿求教,黄袍加身时,祖父和祖


    母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的?若祖父代入孙儿的处境,您会怎么做呢?”


    阿蛮陪着他跪下,好奇的目光看向太后:“皇祖母,男人想要功成名就,一定要牺牲妻子吗?“


    蒋彦拿皇帝当年的事和自己类比,皇后被勾起了皇帝登基时的记忆,想起登基大典之后,就是后


    宫一个接一个妃子的册封,再不久就有了第一个在这皇言诞生的孩子…还没说话,阿蛮的发问便传


    进了耳朵,嘴边的劝说卡在喉间,她怔住,垂下眼睛与阿蛮的视线对上。


    皇帝在边上生气地说:“她怎配和皇后比!“


    蒋彦:阿蛮也是我的结发妻子啊!“


    阿蛮直直看着皇后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沧桑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问:“阿彦做书生时,可


    以娶我这个屠户女,阿彦当了举人,也可以有我这个大字不识的妻子,现在阿彦做了皇孙,未来可能


    当王爷,明明是越来越厉害了,为什么反而要牺牲我这个结发妻子才能功成名就了?“


    “我陪着他从穷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每次都想着,现在很苦但以后就能过好日子了,结果好日


    子来了,我也不配留在他身边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是不能自己亲自去挣的,反而要拿我们这些妻儿的利益去交换呢?”


    阿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皇后被这番话触动了心底隐秘处,一时说不出话来


    蒋彦从旁搭腔:“阿蛮说得对,我想要什么,自己会努力,阿蛮缺什么,阿蛮也会努力学习弥


    补,我们夫妻一体,未来能走到哪一步都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洒牲阿蛮去换权势利益,我算


    什么男子汉算什么端方君子?和小人又有何异?“


    皇帝只觉得两人是负隅抵抗,皇后的神色却渐渐转变。


    蒋┘状,抓住机会深深俯下身磕头:“祖父祖母,孙儿二十多年来经历了世态炎凉酸甜苦辣,


    珍情所有对我好的人。孙儿不是不懂,而是太懂这世间何物最珍贵,孙儿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守着阿


    蛮,孝顺母妃和祖父祖母,平平淡淡过日子。如果有一天,孙儿想要更多,那一定是孙儿凭借自己的


    能力去争取,绝不会委屈阿蛮或者任何一个亲人换取捷径。“


    皇后听着蒋彦的话,想起孩子在外漂泊孤苦伶仃的遭遇,眼眸微深,接着又渐渐泛起水光,溢满


    心疼。


    阿蛮直着身子看着皇后:“如果有一天,阿彦主动让我忍气吞声出让利益去换他的富贵权势,不


    用任何人逼迫,我自己就走。”


    皇后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很多,语气跟着没那么硬了:“走?你走去哪里?


    阿蛮举起拳头挥了挥:“大不了回去杀猪,我前二十几年怎么过,以后还能怎么过,以前都是我


    家养着阿彦,没了他,我也不过是重回从前,有什么好怕的?“


    蒋彦也说:“如果有一天我变了,我不会拦着阿蛮,一定放她自由自在过自己的日子去。“


    皇后叹出一口气,摇着头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有叹息、有无奈、有不甘、有高兴……复杂无


    比。


    “皇后――”皇帝看着自己的老妻,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笑。


    皇后没有给他任何眼神,看着地上一磕头一直身的两个人,叹息着说:“你们比我们强啊!可笑


    我还想给你们讲道理、说形势.…”


    “皇、后。”皇帝感受到皇后有倒戈之意,声音加重。


    皇后嗤了一声,看过去:“阿彦问得好啊,若你是现在的他,你怎么选呢?“


    皇帝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皇后。


    皇后不想在小辈面前给他没脸,什么都没说,只说:“顺了孩子的心意吧,赤子之心难得,总不


    能人人都有一颗浮华逐利之心,那些负心薄幸的事就正确了。”


    她让蒋彦和阿蛮起来:“好孩子,你果然是你爹爹的孩子,像他。”


    蒋彦犹豫地看看皇后,又看看皇帝。


    皇后挥手让他们回去:“回去吧,不会再给你定亲了,除非你自己想要纳妾另娶。“


    蒋┐笙病


    皇帝黑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本该同阵营的老妻


    奈何后者不给他半个眼神。


    这时,宫人进来通报:“太子妃娘娘求见。“


    第402章 娘子的杀猪刀24


    太子妃进门便感受到了屋内不寻常的气氛,皇帝显而易见的不悦,皇后神色说不出是什么,总之是不太好,却不像冲着两个孩子;本以为最该无助的小夫妻,此刻却是喜盈于色。


    太子妃神色不动,缓步上前给二老请安。


    皇后心中不太舒畅,懒得迂回打言语官司,直接问:“太子妃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


    太子妃心微沉,面上不显,徐徐说:“母后今日送了不少瓜果过来,儿媳想着自己吃不完便派人给阿彦小两口送去一些,宫人去了回来说,看到阿彦拉着阿蛮飞奔出东宫,往未央殿来了。儿媳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这两个孩子性子又急,怕他们年轻不懂事口无遮拦让父皇母后堵心,所以过来看看。”


    皇帝抬手,指着阿彦正要说话,皇后直接打断:“没什么事了,我正让他们回去呢。”


    太子妃意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转到蒋彦阿蛮身上,扫了一圈又收回来:“如此……”


    皇帝拍拍桌子,将所有人注意力拉回来:“皇后!太子妃是阿彦的亲娘,这事也该让她知晓,听听她的意见。”


    太子妃看出来了,不知为何,记忆里皇后从没有和皇帝红过脸,这次却站在了两个孩子这边,和皇帝意见不一了。


    这实在是一件稀奇事,太子妃心里好奇极了,这小两口是怎么拉拢皇后的?


    皇后对此倒不反对:“的确要让你知晓。”她把皇帝的打算说了,又说了最后的结果,“阿彦像他爹,当年太子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拒绝东宫侍妾,想要守着你生下嫡长子。”


    言外之意便是,你当初被太子护着,如今便不要去当恶婆婆强迫自己的儿子了。


    太子妃心口浮起酸涩,却又松了一口气。


    皇后的话是让她将心比心,但实际上她早几天便已经认了阿蛮这个儿媳,所以不仅不觉得被皇后挟制了,反而替两个孩子庆幸。


    “儿媳知道。阿蛮很好,孝顺质朴,天真无邪,阿彦前半生不容易,幸好有赵家相助,有阿蛮陪着,如今我们将他找回来了,儿媳作为一个母亲,只希望他顺心顺意活着,再没别的期望。”


    皇后神色软化下来,点头:“你这样想很好。”


    皇帝却万分不理解:“妇人之仁,你们只看到眼前,想过以后吗?现在他有朕这个亲爷爷,以后呢?朕死了,谁来护着他天真无邪?”


    皇后反问:“以后你不在,还有你的儿子,老二和老大感情深厚,必然会照顾阿彦,其他两个叔叔……亲大哥的独子,身为弟弟他们不善待吗?当初皇上告诉我,都是亲兄弟,望儿达儿多个兄弟就多个帮手。”


    皇帝:“当然会。”坚信的话冲口而出,但话到尾音时,已经虚了。


    当初为了拉拢各方势力,纳妃纳侧、让这些女人生下儿子时,他自然如此宽慰妻子,但到了如今,儿子一个个长大,各自有了派系,说什么亲兄弟,他只觉得三个儿子都多得人头疼。


    皇后多了解自己的丈夫,立马看出了他自己都不确定,哂笑一声。


    “都回去吧,本宫累了。”


    挥挥手,让众人散去,自己搭了宫女的手起身,慢步走向内室。


    皇帝看出了妻子的不对劲,多年夫妻太了解彼此的态度,这种情况下,皇帝不敢一意孤行赐婚,只好顺着皇后的话,派人通知中书令,暂时停下赐婚圣旨的拟稿。


    太子妃对着儿子儿媳使了一个眼色,领着他们行礼告退。


    出了未央殿,她将两人叫去了自己的宫里,询问未央宫她不在场时都发生了什么,彼此说了些什么话。


    蒋彦和阿蛮你一言我一句地描述了整个过程,太子妃听完也默然了。


    阿蛮说:“祖母肯定是想起了自己,我听说,贤妃刘妃的爹爹兄长都是很厉害的人,贤妃爹爹手里有十几万大军?”


    太子妃叹息:“贤妃的确是杨家和姜家联姻的代表,杨家占着南方要塞,当年皇上用隆重仪式纳了贤妃,让战事消弭,许多人都盛赞。”


    阿蛮:“当年祖母一定很伤心吧,纳的妾个个都比她有权有势,就像我现在,随便哪个千金小姐都比我有来头,阿彦要是真的纳妾,我肯定要吃亏。”


    蒋彦却有些不同的想法。


    他看向太子妃,低声说:“阿娘知道当初是谁把我抱走扔掉的吗?”


    太子妃看着他不说话。


    蒋彦:“祖母听到我说起过去的苦日子,便会情绪激动。若是普通反贼,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而是将我扔掉呢,我一直觉得,当初掉换了我的人,许对我还有最后一丝不忍。”


    太子妃的神色也变了,她压低了声音说:“这些事,先烂在肚子里吧,不要再提。”


    阿蛮:“为什么?阿彦受了那么多苦,罪魁祸首却没人调查吗?”


    太子妃眼神复杂地看着阿蛮:“这宫里哪有非黑即白,阿蛮你既然要做阿彦的妻子,以后这些事,不去做却也要看懂。”


    阿蛮当然看得懂,可是,为什么看懂后要跟着顺从呢?就如皇帝的新衣,为什么她和蒋彦要成为附和的群众而不是叫破的孩子?


    蒋彦低落下来:“祖母恐怕是想起这些事了,所以最后站在了我们这边。”


    室内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悠悠响起。


    “母后这一生,也苦。”


    前半生丈夫开疆拓土,她带着孩子担惊受怕几次被敌人袭击;后半生丈夫纳妾封妃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她最优秀的儿子却战死沙场。


    如今年过古稀,却得知亲孙儿为人所害,那人到底是谁?早已经查不清楚,皇帝也没有大动干戈调查的意思。


    同在这后宫磋磨半生的太子妃,对皇后深有共情,消沉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驱散低落的氛围笑道:“好了,如今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同意,这事应当不会再有问题,你们两个便安心上课去吧。阿蛮和二弟妹的事,我会派人去传话――阿蛮,既然认了师傅就要勤恳努力,不要白费我们这么多人的心。”


    阿蛮嗯嗯点头:“阿娘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去学!”


    太子妃笑开来:“阿彦也是,你们两个都要努力上进。”


    蒋彦握住阿蛮的手,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变得轻松:“阿娘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您所望。”


    这里的气氛一路攀升,未央宫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皇帝怒气冲冲,不满皇后临阵倒戈,皇后却对皇帝完全冷漠,不给半个眼神。她进了内室,拉开一个抽屉,一样一样看着抽屉里的东西。


    皇帝气冲冲地走过来,伸手一扒,却发现这些东西很是眼熟。


    一只如意结掉在了地上,皇后不叫宫人,自己颤颤悠悠地弯下腰捡了起来。


    皇帝动容,正想开口,就见皇后拿起一把小剪刀,对着这只妥善存放了几十年的如意结,一剪子下去。


    “诶――”皇帝阻止,“你干什么?!”


    然而晚了,如意结已经一断为二。


    皇帝心痛不已:“保存了这么久,还和新的一样,你再闹脾气也不该剪了它啊!”


    皇后:“剪了便剪了,本就是不要的东西。”


    皇帝立刻说:“胡说,怎么就不要了!这是你给朕的东西!朕何时说过不要?”


    皇后呵地笑起来:“你要,又怎么会回到我手上?”


    皇帝梗住。


    “那年,你要攻打京城,出发前回家来看我们母子,我连夜编了如意结供在佛前日日念经,临行前让你带上保平安。后来你果然打下了京城,也派人将我们接了过来,但是见到你时,你的腰间挂着色彩艳丽的五色丝绦……”


    “我以为时间久了你换了新的,后来我在书房看到了这条崭新仿佛没戴过的如意结,而那五色丝绦,贤妃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坠子正好和你是一对。旧人送的如意结崭新如初,新人配上的五色丝绦却戴得旧了……我没和你说,默默拿走了这如意结,你后来也从没问过东西去哪了,可能你根本不知道它丢了吧。”


    皇帝脸上浮起愧色,结巴了一下,辩解:“我当时发现了,可我不敢和你说,怕你伤心……”


    皇后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松开手,如意结落在了地上。


    “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说这些干什么呢?”转身离开。


    皇帝盯着地上断为两截的如意结看了许久,视线上移,落到抽屉里,在那里看到了许多他或陌生或熟悉的老物件。


    皇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翠绿:“你当年没本事,要联姻巩固势力,我和望儿达儿为此一次次忍着委屈;望儿走了,只留下阿彦一个儿子,他吃过的苦头我不说了,凶手到底是谁你也查不出来了,我只问,你当了四十年皇帝了,还和年轻一样没能耐,继续让阿彦受委屈去联姻吗?”


    皇帝脸涨红,身子微晃:“皇后!”


    皇后站在那,没有回头:“你想让阿彦当太孙,你来铺路保护他,不要像当年对待望儿一样,让他联姻,让他一次次上战场攒军工,说什么凭自己本事征服天下人,最后天下安稳,可望儿人呢?他的儿子呢?皇帝,这是你欠望儿的!”


    当年皇帝的确对儿子十分严厉,两个成年儿子被他送上战场,哪怕建国后依旧让他们冲在前线,因此,太子和大皇子深受整个朝廷上上下下的尊重,几乎无人说这两个皇子不好。如今的二皇子,在朝中军中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是另外两个皇子难以匹敌的。


    在教育儿子上,皇帝不算做错,他是个真正的严父。


    但是,太子战死了。


    没人怪过皇帝,大家都只是伤心。前线战场的生死都是天命,太子也难以避免。


    但现在,皇后怪了。


    她怪同样是儿子,老三老四安享富贵,你还有两个儿子一群小女儿凑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而她却要睁一只闭一只眼,忍受剜心之痛,她的儿子更是成了一g黄土。


    她怪皇帝一次次说无奈,却如阿蛮问的那样,为什么地位越来越高,我们妻儿牺牲得越来越多?


    她怪皇帝每每说他们才是一家人,却对那些妃子更为优待,反而正妻嫡子一次次受委屈。


    顶着一个贤后的美名,她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就连太子妃,原来都比她活得明白,只有她还在跟着皇帝走,事事听着皇帝的话。


    “你是皇帝,天下最大的靠山,为什么不给孙子依靠反而要他们牺牲自我,和那些所谓的权臣联姻?”


    “朕是皇帝就能随心所欲吗?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朕有多少无奈吗?”


    “现在你因为无奈让阿彦停妻另娶,他日阿彦若有危急,你是不是又只能无奈无能为力?”


    皇帝不缺妻子不缺儿子更不缺孙子,所谓的宠爱偏心,根本没什么定数。他更在意的是天下,是朝廷权势,是帝位。


    而她,更在意自己的骨肉,她宁可太子没有声望没有军功,哪怕储君地位不稳,但依旧好好活着。


    皇后终于看透了。


    帝后不欢而散。


    这是近十年来第一次出现的情况。


    众人反对下,皇帝一人到底没有坚持下去,赐婚之事跟着不了了之。


    皇后看开了,不拦着阿蛮拜二皇妃为师,二皇妃收到太子妃的信进宫,两人在皇后提议下,在未央宫敬了茶,算是过礼。


    第二日,阿蛮便和蒋彦一起早起,一个去东书房读书,一个从东宫宫门出去,到二皇子府上学武。


    第403章 娘子的杀猪刀25


    二皇子府,不对,应该说靖王府,当年二皇子平定南方归来,便被封为靖王了。


    靖王府离皇宫很近,就在内城。阿蛮出了东宫,在马车上没坐多久,宫人便在车外说:“到了。”


    阿蛮不等宫人伺候,直接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靖王府很大,但并不多么富丽堂皇,高墙大院,门外几个家丁护卫,两座大大的石狮子,旁的什么都无。


    今天阿蛮头回上门,正大门边上那道门开了,一个和其他小厮打扮不同,仿佛内侍总管的人笑着迎上来。


    “给夫人请安,王妃已经在演武场了,派奴才在大门这候着您呐。”


    阿蛮轻轻一蹦,立刻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啊?师傅已经在等我啦,那你快带我去!”


    内侍总管一惊,又失笑,心道果然是王妃认下的徒弟,笑呵呵地引着阿蛮进门。


    阿蛮这辈子去过的唯一富贵地方就是皇宫,如今来到同样富贵地方的靖王府,却发现这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精致。靖王府的风格,用她各世古代记忆来看,很简约质朴,一路往里走,随处看到的亭台楼阁都大气粗犷,是武将之家的模样。


    演武场的地理位置也很有趣,一般人家,演武场应该设置在外院,是专门给男子使用的。但是靖王府的演武场,却是单独辟了一块地,纵贯内外院,可以想象,靖王府的女子,若想要来演武场练武,直接从内院就能过来。


    阿蛮今天穿的是宫外自己带来的衣服,窄袖长裤,到了场上,远远便看到有人在那舞剑,一身深色练武服,剑招不繁复,却杀气十足。


    阿蛮丢开引路的宫人,自己跑上前去,远远站在看得清楚又不会被剑风扫到的地方,看得叹为观止。


    是真的很佩服。


    从进宫到现在,她看到的每个女子都是宽袖长裙,步履袅袅,最粗鲁的人便是大郡主了,可大郡主也不过嗓门高点,说话直点,走路步子大点。


    二皇妃却不同,她平时最多举止利落,说话做事和别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同,现在却是杀气十足,一剑下来,前方的稻草假人心脏部位被精准洞穿,再一扭身,头颅直接被切下。


    圆圆的稻草脑袋咕噜噜滚在地上,滚出老远。


    阿蛮“哇”的一声。


    用力鼓掌。


    二皇妃收剑站定,转身看过来,见到阿蛮满脸兴奋敬佩,不见丝毫的畏惧胆怯,顿时一笑,心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姑娘,到底是屠户之女见过血的,哪里会看个假人就怕了。


    “阿蛮,你来。”


    阿蛮兴奋跑上前:“师傅!你好厉害!我也想学这个!”


    二皇妃轻笑,对远处的侍女示意了一下。


    同样劲装打扮的侍女上前来,双手接过二皇妃手中的剑。


    阿蛮盯着她们的动作,心中好奇极了,新师傅到底会怎么教她?


    二皇妃笑眯眯看着充满了兴奋劲的阿蛮,带着她来到练武场唯一一棵松树下,挑了一个到正午都会遮阳的位置――让阿蛮蹲马步。


    “没了?”阿蛮听完蹲马步的简单要点后,疑惑眨眼。


    二皇妃抱臂靠在松树上,抬抬下巴:“下盘稳,是所有功夫的基础,你先练着吧。”


    她说得不太严肃,阿蛮却没有再质疑,岔开腿脚,按照师傅刚才所说,试着蹲一个标准的马步。


    阿蛮练字,明明灵魂早就会用毛笔,却因为身体陌生而无法熟练掌控力道。这练武更是一个需要精细掌握身体的事情,灵魂即便是个高手,进了一个从没练武过的身体,还是要从头再来。


    这个身体肌肉没有锻炼出来,也没有动作记忆,按照二皇妃说的要点蹲了一刻钟,阿蛮就感觉大腿那里开始发酸,微微发抖,身体变得颤颤悠悠。


    一直靠在树干上旁观的二皇妃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树上折下的小树枝,看到不规范的地方,就用树枝轻轻一点。


    “肩膀打开。”


    “下蹲……再下蹲……”


    “上身挺直了!”


    “膝盖打开。”


    阿蛮咬唇,忍着身体的不适应,努力做到最标准。


    二皇妃看了她一眼,收起树枝:“再蹲一炷香的时间,允你休息喝口水。”


    阿蛮乖乖点头:“好。”


    二皇妃满意,回身往外走,走出了练武场。


    侍女在阿蛮身边放了一只香炉,点上一支香。


    阿蛮看着那支又细又长似乎根本没有燃烧的香,突然觉得大腿小腿齐齐发抖,好累。


    日头一点一点往上升,春末夏初,气温慢慢上来了,到了日头高照的时候,没什么遮挡的练武场就比任何地方都炎热。


    阿蛮开始流汗,动作稍微变形,代替二皇妃监督的劲装侍女便轻轻提醒,阿蛮又咬着牙纠正回来。


    这一炷香的时间过得特别特别慢,慢到阿蛮盯着地上的树影,看到了树影随着日头上升而发生的位移。


    “好了,夫人可以活动活动腿脚,休息一下了。”劲装侍女蹲下身,看了看燃尽的香,拔起来丢在一边,发出天籁之音。


    阿蛮“嗷”地长出一口气,收腿想要站起来,谁知道腿因为长时间一个动作变得僵硬无比,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从后头传来。


    阿蛮捂着屁股扭头去看,看到了哈哈大笑,笑得小舌头都快看见的大郡主。


    “我娘怎么会收她做徒弟,看看她那个蠢样哈哈哈――”


    阿蛮脸黑了:“笑个屁啊!你行你上啊!”


    大郡主偏要笑:“连个马步都不行,我就要笑,哈哈哈!就要笑!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阿蛮手脚并用爬起来,一脸嫌弃状:“噫――让你别笑偏要笑,嘴巴长这么大,一只大苍蝇飞进去啦!哈哈哈哈――”


    大郡主一愣,立刻闭口捂上嘴,瞪着眼睛看向身后的侍女询问真假。


    宫女站在她身后哪里看得到,纷纷摇头。


    大郡主动了动嘴,总觉得不可能虫子飞进来自己没感觉,但是阿蛮就在那哈哈大笑,笑得真真的,她就忍不住怀疑了。


    “呸呸呸――”大郡主越想越恶心,立刻对着地面使劲吐口水。


    “yue――好恶心啊,堂堂大郡主竟然公众场合吐口水在地上……”阿蛮立刻抓住机会嘲讽回去。


    大郡主捂着脖子犯恶心,瞪过来:“真的是苍蝇飞进来了?”


    阿蛮摇头。


    “那是什么!”大郡主要疯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开始难受起来。


    阿蛮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骗你的咯!谁让你笑我!哈哈哈瞧你那怂样,笑死我啦!”


    大郡主脸一僵,慌乱化为铁青,狠狠一跺脚,张牙舞爪地冲着阿蛮飞奔过来:“你这个毒女人……”


    阿蛮扭头就跑。


    然而她忘记自己刚蹲完马步,腿脚根本不利索,大郡主又不是普通娇弱的贵女,跑了几步她就被大郡主追上了。


    大郡主显然是个经常打架的,一把抓住阿蛮的后衣领,然后对着她身上开始掐。


    “啊――”阿蛮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顾不得许多,本能反击,掐上了大郡主最痛的穴位。


    转眼间,两人扭打在一起。


    在场的侍女谁也没预料到这个发展趋势,猝不及防,等到回神时,两位贵主子已经打得满地打滚、难解难分,根本分不开了。


    二皇妃留下的劲装侍女赶紧跑回去禀报主子。


    二皇妃正在内院处理每日的事务,她算好了时间,等到阿蛮休息好,她这边差不多完事,可以过去继续盯着阿蛮蹲马步,顺便自己动动腿脚。


    听到女儿和阿蛮打起来的消息,她愣了一下,第一句话是:“谁打赢了?”


    这下换侍女愣了,呆呆地说:“还在打呢,看不出胜负。”


    “哦。”二皇妃示意堂下的管事继续汇报,“咱们先处理事情,且让她们打着。”


    侍女傻眼,但很快镇定下来,也不回去了,就站在边上等着。


    二皇妃处理完最后几件事,带着侍女赶到演武场时,看到的画面是两个女孩子依旧死死缠在一起,女儿身边的侍女们满脸慌乱围在边上,谁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而两位关注中心的当事人,你夹着我,我抓着你,在沙地上滚得灰扑扑的还不肯认输。


    阿蛮说:“你说一句你错了,我也给你道歉骗你的事。”


    大郡主:“你摔个屁股墩就是很好笑,我没错!你敢打我,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阿蛮:“你来啊!你动一下啊!”


    大郡主:“啊――你松手,看我不打你!”


    阿蛮:“哈哈哈,你好好笑哦,我干嘛松手让你打我!”


    大郡主:“我是郡主!”


    阿蛮:“我还是你嫂子呢!”


    大郡主:“你一个村姑,不配当我嫂子!”


    阿蛮一用力,大郡主“嗷”地一声。


    “但我就是你嫂子,还是能把你打得嗷嗷叫的嫂子!”


    大郡主快痛哭了,她从来没有被人打得这么惨败过,眼睛开始发红:“我要告诉我母妃去――”


    二皇妃冷淡的声音自上而下传过来:“二十多岁的人了,打不赢还要找母妃,丢人。”


    “娘――”大郡主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可怜兮兮地冲着亲娘求救,“你快救我!”


    阿蛮也抬头去看二皇妃,她天生大力,压制大郡主还算轻松,还能自如地为自己解释:“师傅,不是我先打人的,是她嘲笑我打我,我才反击的!”


    二皇妃没有女儿被打的怒色,平淡地应了一声,瞥一眼快哭了的女儿:“二十多岁还跟孩子一般打架,希儿都没这样。打便打了,阿蛮才拜师,你跟着我练了十几年,结果你打不过阿蛮,你委屈什么?”


    希儿是大郡主生的儿子,才三岁。


    大郡主:“你是我亲娘吗!”


    二皇妃:“是啊,还是阿蛮的亲师傅亲婶婶,我说得哪里不对?”


    大郡主气死了,用力推阿蛮:“不打了不打了,你们是一家的,你就是看不上我!”


    二皇妃了然:“怎么?让你学武你不肯,听说我收了徒弟,又气冲冲跑来了?”


    大郡主被说中心事,顿时跟输了的斗鸡似的,彻底垂头丧气。


    阿蛮眼睛一转,立刻明白了,自己这是被嫉妒啦?


    她松开人,从大郡主身上爬起来站在一边拍灰:“你羡慕我啊?早说啊,那你跟着我来练嘛。”


    大郡主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谁要练啊,我才不和你一个村姑师姐妹!”


    二皇妃瞥她一眼,对大女儿在这方面早就没了期望,也对她性格感到头疼,没好气地说:“没人让你练,回你自己家当你的少奶奶去!”


    阿蛮鄙视的小眼神飞过去:“我还不想和一个弱鸡师姐妹呢!你这么弱,我都没兴趣和你打。”


    大郡主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我哪里弱了!你……刚才是你侥幸!”


    阿蛮扬起下巴:“哪里都弱,等我跟着师傅练得更厉害了,一只手都能打败你!”


    大郡主:“……”气炸啦!


    二皇妃看向周围的侍女:“带你们主子洗漱换衣去,丢人现眼。”


    大郡主:“……呜……”气得抹着眼泪跑了。


    等到大郡主跑了,阿蛮才收起得意的姿态,不好意思地冲着二皇妃道歉:“师傅,对不起啊,我刚才注意分寸了,没有很用力打妹妹。”


    二皇妃伸手过来。


    阿蛮脖子一缩。


    二皇妃的手落在她的领子上,微微往下拉开,阿蛮白皙的脖子上三道抓痕清晰可见。


    “该教训她一顿,当了娘还没半点头脑,都被我和王爷宠坏了。”


    阿蛮笑笑:“没事啦,我皮糙肉厚,没几天就好了。师傅我们继续练功吧。”


    二皇妃眼神柔和,帮她拿走头上的杂草:“你也去换洗一下,身上都是灰,流了汗更不舒服,不着急,我在这等你。”


    二皇妃坐在松树下等阿蛮,等来的却是同穿着劲装的大郡主和阿蛮两人。


    两人一个院门进来,却离得尽可能远,谁也不看谁。到了二皇妃跟前,更是一左一右空出一大块地各自站着,仿佛中间有一道银河。


    大郡主满脸别扭:“自从我出嫁,再也没和娘亲一起练武,今天来都来了,我就练练吧。”说完,恶狠狠瞪向阿蛮,“等我捡回我的功夫,一定把她打趴下!”


    阿蛮翻了个白眼:“你练我也练,指不定谁练得更厉害呢。”


    这话很有道理,大郡主再次被压下声势,气得再也不想说话。


    二皇妃眼中却闪过笑意,没想到教阿蛮练武还会有意外收获。


    第404章 娘子的杀猪刀26


    玩归玩,闹归闹,练起功夫来,阿蛮是认真的。


    虽然只是单调又累人的蹲马步,但二皇妃让她做,她就乖乖地做,让蹲多久,她就蹲多久,没有半点二话。


    大郡主自恃早已经学过多年,在蹲马步的阿蛮面前摩拳擦掌,很想好好打一套拳给这个村姑长长眼,让她看看自己有多厉害。


    还没开始,就被二皇妃掐断了。


    “你也去阿蛮身边蹲马步。”


    大郡主不干:“这小孩子的基础功,我还要学吗?”


    二皇妃:“要。”


    大郡主一口气堵在胸口,余光看到阿蛮在憋笑……更气了!


    二皇妃铁面无私:“你多少年没练了?出嫁后练过哪怕一次吗?刚才还被阿蛮打输了,你不蹲马步,谁来?”


    大郡主:“……”


    二皇妃:“不愿意练就回去,别影响阿蛮。”


    这就很气人了,我这个亲女儿还影响你们了?练就练!


    大郡主气冲冲地站到离阿蛮最远的阴影里,岔开腿,蹲马步!


    阿蛮用余光看了看她,没有提醒她那个阴凉地随着日头上升,很快就会太阳暴晒了。


    二皇妃继续让侍女代为监督,自己拿了一柄红缨枪,开始练枪。


    阿蛮一边蹲着,一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二皇妃,充满了向往敬佩之情。


    大郡主就习以为常了,姿势摆在那,眼睛却东看看西看看,没一会儿就累了。


    只是她一动,侍女的小树枝就点过来,她要是不纠正回来,侍女就会让她去看看阿蛮的动作。让大郡主去学阿蛮,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大郡主立刻摆正了姿势。


    但是攀比之心并不能让人坚持到底,日头彻底晒到了大郡主身上,加上她养尊处优多年,早就没有年少打下的底子了,很快她就真的坚持不住,想要坐下。


    可是阿蛮还扎在那,刘海被汗浸湿了,脸憋得通红,二皇妃没说休息,她就继续坚持着。


    大郡主借口太阳晒过来了,松松手脚站起身,一边休息放松,一边眼神忍不住往阿蛮身上瞟。


    侍女催促:“郡主,时间还没到,您换好了地方就继续吧。”


    大郡主郁闷,心底开始后悔,自己为啥要和这个阿蛮赌气,真是傻的,好日子不过跑来这里吃苦受累。


    但是现在自己率先半途而废就太没面子了,大郡主眼珠子转了转,开始动脑筋。


    她开始和阿蛮搭话:“喂。”


    阿蛮不理她。


    “喂!”


    阿蛮依旧不理她。


    大郡主憋气,安静了一会儿,忍气吞声:“阿蛮。”


    阿蛮:“我是你大嫂。”


    大郡主:“那你还是我师妹呢!”


    阿蛮:“你拜师了吗?”


    大郡主:“我亲娘还要拜什么师?”


    阿蛮:“我敬茶拜师了,所以我是师傅第一个徒弟吧。”


    大郡主:“……”


    话题又一次终结了。


    过了一会。


    “喂。”


    阿蛮不理。


    “阿蛮!”


    依旧不理。


    大郡主气得身子歪了歪,侍女上前指正:“郡主背挺直。”


    大郡主累得腿在发抖,实在坚持不住了。但是她太了解自己的亲娘,那是真的亲娘啊,小时候她不练功,在地上哭闹打滚换不来她的心疼,只会被她罚蹲马步加时。


    “……大嫂……”瓮声瓮气,声细如蚊。


    阿蛮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大郡主:好气哦!


    大郡主的腿抖得更厉害了,侍女几乎就站在她身边盯着她,隔几秒就提醒一次。


    “大嫂!”大郡主撑不住了,顾不得没脸,大声喊了阿蛮。


    阿蛮脆生生地应:“诶,干啥?”


    大郡主憋气,但还是忍着,好声好气问:“你累不累?”


    阿蛮:“累……”


    大郡主来了点精神:“我们休息一会儿?”


    阿蛮:“可是师傅说要等香燃尽才能休息。”


    大郡主没好气:“那你和你师父去说说啊,就说我们累了。”


    阿蛮:“那你怎么不去说,师傅还是你亲娘呢!”


    大郡主:“……”你倒是不笨啊。


    阿蛮:你自己蠢当我也是蠢的?


    大郡主:“你腿不酸吗?”


    阿蛮:“酸。”


    大郡主张嘴要说话,阿蛮先说了:“但是练功夫哪有不吃苦的,师父怎么说我们就要怎么做,不能偷懒。”


    大郡主:“……”


    大郡主心如死灰,不想再说话了,只盼着风大一点,吹得香燃快一点。


    但是阿蛮却想说话了,她问大郡主:“你是不是坚持不住啦?”


    大郡主嘴硬:“谁说的!我是看你累得很。”


    阿蛮敷衍地嗯嗯,又说:“那你下午还来吗?你要是觉得累,就说家里有事赶紧回去吧。”


    大郡主:“干嘛?这是我家,你还想赶我走啊!”


    阿蛮无辜:“我看你累得很,很想走的样子,我给你出出主意呀。”


    大郡主能承认吗?哪怕心里非常想承认,但是也不能在阿蛮这个“敌人”面前承认啊!看看她母妃,对阿蛮那态度,多亲啊!亲得她都嫉妒了!谁知道她下午走了,阿蛮这个狡诈的人,会不会说自己的坏话,抢自己的母妃!


    “我不累!我不仅下午还在,我天天都来!你等着吧,等我恢复了功夫,一定一雪今日之耻!”


    阿蛮:“啥意思?你说直白点,我没文化听不懂。”


    大郡主:“……”其实她也不爱文绉绉,“我说!我会报仇的!”


    阿蛮半点不介意,豪言壮语:“好啊,我们练一个月,再打一次,我照样把你打趴下!”


    大郡主:“打啊!我不会再输了!”


    二皇妃一枪抛出扎进土里,枪杆子震动许久,她回身看向打嘴仗的两人:“精力挺足,再加半柱香。”


    这一回,针尖对麦芒的阿蛮和大郡主有志一同垮了脸。


    两人再不敢闲聊,认认真真扎马步。


    午间,娘仨一起吃了午饭,饭菜很简单,两荤两素一个汤,二皇妃一边用饭一边给阿蛮讲礼仪姿态,她不像女官那么严厉,只是在阿蛮动作粗鲁时提醒一句。


    不止针对阿蛮,大郡主也会被提醒。


    阿蛮抱着学习之心来的,倒是没有什么敏感之心,二皇妃提醒了她就连忙改正,吃着吃着忘记了,又被提醒,又改正,循环往复。


    午饭后是午休,客房一早就收拾出来了,里头物件都很妥帖舒适,阿蛮躺在床上心里跟着很妥帖。


    睡着之前,她想到了蒋彦,头一回不在一块吃午饭,不知道蒋彦今天过得怎么样。


    蒋彦躺在房间里睡不着。


    阿蛮不在身边,他饭吃得不香,还很惦念她,不知道她一人在二叔府上适不适应,过得怎么样,练武苦不苦。


    想了半天,决定今天一下学就去接阿蛮。


    阿蛮下午的课程没有早上那么枯燥了,二皇妃新增加了一个项目,测试阿蛮的力气。


    大郡主亲眼看着阿蛮举起自己从没挪动得了的石锁后,怼阿蛮的声量小了。这力气,她不狠狠练技巧,真的打不过啊。


    夕阳西下,阿蛮练了一身的汗,腿脚打颤往外走,和她一样惨兮兮的是大郡主,不过这位就可以直接留在娘家不回去了。


    走出演武场,她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二皇子靖王和站在他面前的蒋彦!


    “阿彦!”阿蛮开心大叫。


    蒋彦听到声音,立刻笑了,扭头看过来,看到她如此狼狈惊了一下,顾不上二叔连忙跑过来。


    “怎么这副模样,累不累?”说着,捡起袖子给她擦汗。


    阿蛮仰着脸让他擦,解释:“师傅让我洗完澡再回家,我怕你下学等急了,所以想直接回去呢!”


    蒋彦:“明日多带几套衣服过来,下回就别这么着急了,洗漱完再回也没事。”


    阿蛮嗯嗯点头。


    蒋彦牵起她的手:“那我们走吧,我让厨房炖了猪蹄,今晚我们好好补一补。”


    二皇子嘴角一抽,冷着脸看他们走过来。


    蒋彦给他行礼道别:“那二叔……我们先回宫了。”


    二皇子点点头,没什么寒暄,挥挥手让他们自去。


    阿蛮便也跟着行了一个礼:“师公再见呀!”


    师公……


    二皇子的冷脸板得更紧了。


    蒋彦扶着她往外走,二皇子扭身走向内院,走了几步,听到两人说话声。


    “阿蛮你腿疼吗?怎么走路怪怪的。”


    “嗷――疼……我走一步小腿肚都在打颤……你慢点。”


    蒋彦惊讶又心疼:“啊?怎么会这么严重啊,今天练了什么,很辛苦吗?”


    阿蛮:“还好啦,你上学都辛苦,何况我练武呢,没事的,但是你走慢点呜呜……”


    蒋彦:“我背你,回去给你揉揉。”


    “好呀!”阿蛮雀跃的声音响起来。


    二皇子没忍住,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就看到蒋彦果然躬身背起了媳妇,旁若无人地出去了。


    进了内院见到二皇妃,二皇子脑子里都还有那一幕,二皇妃问他想什么呢。


    二皇子:“大哥那时候……疼媳妇吗?”


    二皇妃白他一眼:“还不疼?多少人盯着太子侧妃的位子,恨不得立刻进东宫生下长子长孙,大哥硬是扛着父皇母后的催促不答应,要不然……大嫂这几年能这样清苦?”


    二皇子默然。


    二皇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要我说,你们家也就大哥最重情。”


    二皇子不快:“我怎么了?当初若是我,我也不会同意。”


    二皇妃看他一眼:“你的确不会,但你和大哥不同。”太子是为了妻子,二皇子是向来不受人逼迫。这两个亲兄弟,显然太子更仁厚,思虑更重,自己的丈夫则杀伐决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夫妻多年,话外之意二皇子自然懂。他一哽,再不继续这个话题。


    一时无话,等到吃完饭,二皇妃和贴身侍女独处时,才听说了外院发生的事,听到蒋彦背着阿蛮出去,她总算明白丈夫怎么突然提起先太子,笑了笑,说了一句:“富贵贫贱始终如一,大哥这对父子,都是歹竹出好笋。可惜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二皇子听到动静走进来:“你倒说说,谁是祸害?”


    二皇妃:“你们家个个都是祸害。”


    夫妻俩的对话颇有些大逆不道,身边的侍女却是半点没有波澜,显然是听惯了。


    “那个赵氏怎么样?”二皇子主动转了话题。


    二皇妃说:“机灵、勤奋、有天赋,文秀这个傻的,被她激得跟着练了一天,还说以后要天天来,两人别上劲儿了。”


    二皇子听到女儿的事,轻笑了一声:“挺好。”


    二皇妃点头:“是挺好。”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夜里睡觉,二皇子吹了灯躺下,黑暗中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也是歹笋吗?”


    二皇妃没有反应过来:“嗯?”


    二皇子:“我也是祸害?”


    二皇妃没声了。


    二皇子躺在那也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妃的声音轻轻响起:“祸害遗千年,倒宁可你是个祸害。”


    二皇子品味了一下这句话,嘴角勾起,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自此一夜无话。


    第405章 娘子的杀猪刀27


    东宫。


    蒋彦和阿蛮取消了饭后散步,阿蛮躺在榻上,蒋彦用药膏给她擦身上的伤,然后捏腿按摩。


    看到几处被大郡主抓破的伤痕,蒋彦心疼:“大郡主怎么比我们村里人还凶。”


    阿蛮没觉得多疼,不在意地摆摆手:“她比我更惨,我专挑又痛又看不出伤口的办法掐她,疼得她嗷嗷叫。”


    蒋彦失笑,给她捏小腿:“她真的叫你大嫂了?”


    阿蛮:“是呀。我发现大郡主仿佛不是二叔二婶生的一般,就是个缺心眼,激将一下,她就上当。”


    蒋彦沉下声:“那是她瞧不起你,所以会被你激将。”


    阿蛮很乐观:“无所谓啊,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心服口服的。所有人都是。”


    蒋彦重重应声:“嗯,我们一起努力。对了,我给你捏腿,你拿着书背《诗经》吧,不碍事。”


    阿蛮声音一下子垮下去:“呜――好吧……”


    蒋彦忍住笑,听着她磕磕绊绊的朗读声响起。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①。”


    阿蛮脑中的文字认知和这一世的字形成干扰,表面上在念诗,实际是在对照着记忆认字,念完几乎认不出这是熟悉的诗经了。


    蒋彦考她:“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阿蛮一字一句解读。


    解读到一半,蒋彦突然问:“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什么意思?”


    阿蛮只要不看字,还是挺顺畅的:“知道你喜欢我,我送你杂佩回报。”


    蒋彦伸手。


    阿蛮疑惑:“干嘛?”


    蒋彦:“不是说要送我杂佩吗?”


    阿蛮:“什么杂――”终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热了,见过借诗表白的,没见过这样表白的。


    蒋彦笑嘻嘻地看着她,伸着手。


    阿蛮用力往他手心拍了一下:“你这个老师,假公济私!”


    蒋彦:“不错不错,还会用这个成语了。”


    “没有杂佩,只有杀猪刀,你要不要!”


    蒋彦:“要啊,我家娘子最宝贝的就是杀猪刀,以此赠我,此心可鉴。”


    阿蛮放在他腿上的脚踢了踢:“说人话。”


    蒋彦笑着捉住她的腿按下,继续捏着,嘴里说:“我说,阿蛮最宝贝杀猪刀,把最宝贝的东西送给我,是不是说明,我在阿蛮心中最重要?”


    阿蛮把书盖在脸上,装没听见。


    蒋彦笑出声,又严肃了声音:“念下一篇。”


    “……哦。”


    第二日,阿蛮下床时猝不及防腿软了一下,但有蒋彦捏腿上药,适应之后还是能颤悠悠地走到演武场的。


    大郡主也有二皇妃派人照顾,论专业,蒋彦甚至比不上靖王府的人。


    但是大郡主娇生惯养,阿蛮更坚强,所以明明都强忍着难受,彼此面对面遇上,却偏要装出不难受的样子逞能。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大郡主下意识开启针对模式。


    阿蛮看她一眼,找了个石头坐下:“算了吧大姑子,昨天练了一天,你的腿真的不酸痛吗?我的腿好酸,赶紧趁现在坐一下,今天还有一整天呢。”


    大郡主骄傲的神情僵硬在脸上,维持了十几秒吧,呼啦啦垮了,立刻伸手扶住身后的侍女:“扶我去坐会儿。”


    阿蛮噗嗤笑出声。


    大郡主才刚坐下,二皇妃就来了,她对阿蛮关心了一句:“是不是腿酸?还能继续扎马步吗?”


    阿蛮的确两腿酸软,站着都难受,但是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我可以,师傅你继续教吧。”


    大郡主在她身后,生无可恋。


    这天练了没多久,大郡主的相公来了。


    这位也是个武官,对靖王府很熟悉,直接进了演武场见二皇妃:“昨日文秀传信说留宿王府,还说在母妃这里练武,我过来看看。”


    二皇妃看向眼巴巴望着夫婿的大郡主,睁眼说瞎话:“文秀这次有决心,就让她跟着锻炼锻炼,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带孩子来王府住几天。”


    这位郡马并不见外,躬身:“再过几日吧,等孩子想娘了,女婿就带孩子过来住几天,就是――母妃对文秀手下留情,她自嫁人后,没有这么高强度锻炼过了。”


    二皇妃:“我知道,你去衙门吧。”


    大郡主就这么看着自家相公和她娘亲说了一会儿话,远远地投来一个关切眼神,然后……走了……就这么走了……


    阿蛮暗笑。


    看起来,二皇妃二皇子把自己的女婿也是整得服服帖帖啊。


    虽然大郡主每天都在打退堂鼓,但是阿蛮看出了二皇妃希望女儿跟着一起练武,于是每每在她想要找借口回家去时,出言刺激。


    大郡主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受激的,或者说,就像蒋彦说的那样,大郡主轻视阿蛮所以受不得“比阿蛮差”这个刺激,每回都会上当,然后一天又一天地继续。


    与此同时,皇帝调整了蒋彦的课程,令他半天在东书房念书,半天去御书房旁听。


    这是个很敏感的举动,几乎所有皇子都立刻和幕僚商讨皇帝的用意和自己的对策,大臣同样议论了好几天。


    阿蛮在靖王府一如既往,二皇妃对她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


    这么过了一个月,阿蛮开始练习腿上功夫,识字进度到了一百多字,学会了诗经。


    和皇后赌气的皇帝有一次进了未央宫。


    据说,赌气期间,皇帝日日宿在御书房后面的厢房里,前来关心的妃子一个都不见。


    皇后看到老头子隔了一个月仿佛没事人一样进门,抬了抬眼皮,顺着台阶下了,没再和皇帝僵着。


    太子妃和蒋彦阿蛮坐在一起聊天时感慨:“少年夫妻老来伴,同甘共苦的情谊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半路来的人,哪怕经历再多也不及微末之时的原配妻子。你们有个心理准备,阿蛮的名分差不多能定下来了。”


    此时京城已经进入夏日,御花园开了满塘荷花,每年这时候,皇宫内外都会举办赏荷宴,与春季的踏青相似,是聚会也是相亲,活动项目有吃有喝有玩,反正是贵族们每季举行一次的大活动。


    赏荷宴前,皇后对皇帝提了一嘴:“该正式给阿蛮一个名分了,夏日宴马上就到,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人家怎么写请帖,怎么请阿蛮赴宴。”


    皇帝还是有些不甘心,皇后也不管他,自顾自剪着花盆里的花枝,嘴里说:“你就问问自己,你是阿彦那孩子,你会怎么做。”


    这可真是将死了皇帝。


    他有的选吗?


    只好捏着鼻子答应:“定就定,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她好,朕反而做恶人,吃力不讨好。”


    皇后咔嚓剪下一条枝叶:“你知道就好。”


    皇帝哽住,觉得皇后现在对自己真是不客气了。可他偏偏犯贱,年纪大了就想和皇后呆着,两人从小生长环境一样,说话带着熟悉的乡音,一辈子在一起,抬抬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两日后,阿蛮正在靖王府练功,突然被宫里急召,赶回东三殿接圣旨。


    圣旨写得洋洋洒洒好长,先是描述了阿蛮和皇长孙的缘分,肯定了阿蛮对皇长孙的恩情,表达了皇室知恩图报的态度……最后才说了一句,册封阿蛮为皇长孙彦正妻,位同一品诰命。


    皇家正妻该有的礼服册宝印鉴都一并送了过来,阿蛮的名字自此记入皇家族谱。


    这又引起一番轰动,不亚于蒋彦进入御书房。


    正式定下名分不到七天,阿蛮就接到了平王王妃举办夏日宴的请帖。


    对此,阿蛮倒是不慌,因为她的师傅二皇妃也收到了请帖,并且早说过会带着阿蛮同去。


    阿蛮更重视的是一月之期已到,她和大郡主该再打一次了。


    大郡主坚持了一天又一天,等的就是这一天,简直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阿蛮就相对平淡多了,无视大郡主的自信爆棚,直接问:“怎么打?”


    大郡主兴奋劲暂停了一瞬,怎么打?


    这一个月大郡主已经见识到了阿蛮的大力,见识了阿蛮的学习速度,见识了阿蛮的腿脚力量……反正虽然她自己更有基础,虽然两人一块学习,但是阿蛮的确比她强……


    大郡主转转眼珠,有了主意:“不许拿武器,和上次一样,随便打,但是你力气大,先让我三招!”


    阿蛮无所谓:“行啊,来吧。”


    大郡主对着她摆开招式,“哈”了一声,对着阿蛮冲了过来。


    她第一招锁住了阿蛮的腿,第二招抓住阿蛮的手,第三招扫腿绊倒阿蛮,想要趁势骑上去。


    阿蛮仰身摔到,摔下的瞬间,一个打滚将大郡主扯了下来,手脚唯一用力就睁开了她的禁锢,然后不知怎么身影一闪,两人身影一个颠倒,阿蛮骑到了大郡主身上。


    “认不认输?”


    大郡主:“不认!说好三招,你耍赖!”


    阿蛮:“我是你大嫂,怎么会对你耍赖,三招让得清清楚楚,你才学三岁小儿耍赖呢!”


    大郡主气闷,使劲挣扎,但是完全没用。阿蛮就跟一个石墩似的,死死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大郡主气死了,原本她还想着,再和上次一样摔打在一起,她大不了连抓带咬地狠狠让阿蛮痛一回。上次打架回去,她身上被阿蛮掐过的地方,看似没痕迹,却痛了好几天!


    她就是想报仇!


    然而根本没这个实力……


    大郡主又想哭了,丢脸丢哭了,也是被现实气哭了。


    阿蛮压着她的手在地上两侧,倾身面对面逼问:“认不认输?”


    大郡主:“……”感觉自己像被强抢的民女,气氛微妙。


    阿蛮:“不认输也行,你叫我嫂子,我就不和你计较咯。”


    大郡主紧紧闭着嘴,不甘心认输。


    阿蛮哼哼,换了个姿势,将她双手用右手直接控制住,左手对着大郡主某个穴道掐下去。


    大郡主太知道那里当初有多痛,还没等阿蛮用力立刻喊:“大嫂!”


    阿蛮哈哈笑起来:“叫我干嘛?”


    大郡主憋屈,瓮声:“我这次认输。”着重强调这次!


    阿蛮:“以后叫我什么?”


    大郡主烦死了:“大嫂大嫂大嫂!”


    阿蛮:“诶!真乖!”说着,笑嘻嘻捏了捏大郡主的脸颊,翻身站了起来。


    大郡主瞪圆了眼睛捂着脸,躺在那好一会儿没回神。


    第406章 娘子的杀猪刀28


    平王是皇帝的侄子,二皇子等人的堂兄,他年轻时也曾上过战场,后来天下平定,他就做起了富贵闲王,什么事都不管,只挂着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职位,专心在京城内外买园子,种花修园子。


    平王的清涟园在京城郊外,园子顾名思义,主题便是莲。这里的莲塘闻名京城,是全城花开最早,花期最久,品相最好,规模最大的。


    每当赏莲最佳之期一到,平王妃就会邀请各王妃郡主夫人小姐,办一场赏花宴,平王则邀请皇子皇孙官员公子,办一场文会。


    男子在莲花池的东边,女子在莲花池的西边,如今男女大防并不严苛,男男女女隔着“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模模糊糊听着看着对岸的情景,听着少女娇俏的笑声,听着少年公子文采斐然的诗句,朦胧而又美好。


    阿蛮和蒋彦坐在车上,听着蒋彦给她说这个宴会的背景,最后听到蒋彦嘱咐:“到了那边,你就跟着二婶,别让自己受委屈。”


    阿蛮笑:“要是我让你丢脸了怎么办?”


    蒋彦:“不怕,日子还长着呢,我们可以慢慢找回来。”


    说着话,车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涟园,蒋彦先下车,伸手扶阿蛮。


    如今的阿蛮已经学会了就算自己一蹦就能蹦下来,但也要矜持一步步走下车,蒋彦来扶,那更要伸手扶着。


    脚刚沾地,二皇妃的车辇也到了,二皇妃伸手对着阿蛮招了招:“上我这来。”


    阿蛮清脆地诶了一声,对着蒋彦挥挥手,提着裙子上了二皇妃那。


    蒋彦站在原地看着,直到人进去了,对着二皇妃行礼拜托:“麻烦二婶了。”


    二皇妃失笑,多少年了,第一次在皇室见到这样牵肠挂肚妻子的男儿,这眼巴巴的模样,仿佛阿蛮要去什么龙潭虎穴。


    “放心吧,一定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蒋彦尴尬地笑,连忙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阿蛮探出头,对着他挥手:“放心放心,你快去赴宴吧。”


    蒋彦笑起来,嗯嗯应着,却依旧站在那,等着她们车辇先走。


    二皇妃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抵住阿蛮的脑门把人摁回来,对车夫说:“走吧。”


    总算结束了这莫名的十八相送。


    二皇妃和阿蛮的地位较高,来的算是比较晚的,进了西苑就看到许多人已经在座了。


    除了皇室里的人,外人从来没见过阿蛮这个长孙正妻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她是屠户出身,大字不识,为人彪悍粗鲁。


    二皇妃带着阿蛮径直走向平王妃,打招呼:“嫂子。”


    平王妃闻声扭头,立刻笑起来:“龄娘,你可来了,许久不见你出门,都在家做什么呢?”


    二皇妃在平王妃身边坐下,拉了阿蛮近前:“收了个徒弟,在家教徒弟和文秀,才第一个月,脱不开身。”


    平王妃目光落到阿蛮身上,她自然听说了二皇妃收阿蛮为徒这个消息,也对阿蛮的性格有初步的了解,但因此反而比其他人更为惊讶。


    相比较认亲宴那天真正半点礼仪不懂的阿蛮,今天的阿蛮安安静静站在那,和周围的大家闺秀分不出任何区别。


    才过了几个月?


    阿蛮挂起招牌笑容,缓步上前给平王妃请安:“见过堂婶婶。”


    平王妃立刻展开笑容,拉起阿蛮:“好孩子,真是越来越出挑了,还是你二婶会养人。”


    二皇妃喝了一口茶,平淡说:“我哪里会养人,才一个月而已,就算真养了,也只会把人养糙。”


    平王妃笑着去拍她:“你少来。”


    二皇妃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想起自己那个直愣愣的大女儿,如果自己真的会养人,不至于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还比不上阿蛮这个一个月的徒弟。


    二皇妃和平王妃都上了年纪,聊的话题不是年轻人感兴趣的。二皇妃抬眼看了一圈,看到自家外甥女刚好进门,就唤了她:“玉姗。”


    杨玉姗生得和二皇妃六分相似,性格似乎也很像,听到二皇妃叫她,爽利地对周围人说了几句,笑吟吟走上来:“见过王妃,见过姑母,姑母来得好早。”


    二皇妃对这个外甥女显然也很喜爱,难得脸上露出笑影,问了几句家里情况。


    杨玉姗说都好,祖父祖母都好,爹爹二叔他们也都很好。说话脆生生的,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二皇妃笑意更甚,说:“你带阿蛮去找年轻人玩去,她头回来,你年纪长,帮姑母看顾着些。”


    杨玉姗笑吟吟地看向阿蛮,直接伸手拉住她:“你就是皇长孙妃?我可听了你好多故事了,就是不知道真假,今日你好好同我讲讲?”


    阿蛮爽朗地笑:“我有什么故事啊。”


    杨玉姗向两位长辈告退,一边带阿蛮去外边亭子一边说:“有啊,比如状元跨马游街时,你真的给皇长孙投了一朵大红花吗?”


    阿蛮哈哈一笑:“这你怎么知道的?对呀,我怕我家阿彦已婚没人送花,所以我特意扮做未嫁姑娘给他撑面子去的。”


    杨玉姗听了咯咯直笑,却不是嘲笑,而是当真觉得阿蛮说得有趣,对着她直竖大拇指。


    阿蛮一边说一边观察这位已经嫁了人的杨家姑娘,见她问的问题既缓解彼此陌生的尴尬,又避开了那些杀猪、落魄时的事情,说话艺术很高,活跃气氛也很厉害,为人真诚不使暗手段,便明白二皇妃的确是信任杨玉姗,才把自己交给了她。


    杨玉姗在贵妇圈子里很吃得开,带着阿蛮回去后,三两句介绍就将阿蛮带入了圈子里。


    昨日下课前,二皇妃针对今日的宴会,给了阿蛮几句话,其中一句是:“宴会、交际中,对于自己不感兴趣、不甚明白、不曾了解的话题,只需要闭上嘴带耳朵就行了。”


    阿蛮现在就是贯彻这一条,大家聊天,她微笑,笑累了低头喝一口茶,喝完茶再顺着众人的表情对某人说的事表示一脸惊奇、惊讶、矜持笑、愤慨……


    一刻钟下来,一边聊天一边观察阿蛮的众人全都对她改了印象。


    这人半点看不出屠户出身啊,外头那些传言果然是离谱不可信,怪不得皇上会认下这个长孙长媳。


    大家的气氛越来越好,有人还主动和阿蛮说起话来,和她分享自己的胭脂水粉使用心得。


    阿蛮又想起二皇妃教导的另一句话:“与这些后宅女子谈论胭脂水粉、首饰衣裳绝不会出错,你也不需要多懂,只需附和她的观点,偶尔请教一二,间或重复几句她说过的话,这时间就过去大半了。”


    阿蛮谨守金玉良言,一脸兴奋地和不知哪家的年轻夫人聊起什么什么楼最新出的什么翠什么玉的首饰。


    杨玉姗看得又惊叹又有种莫名奇异的熟悉感,只是应酬多,甩甩头就抛在脑后了。


    聊得开心时,大郡主文秀来了。


    她这次是从夫家过来的,和丈夫一块。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杨玉姗,本是满脸笑容地大步过去找表姐,才走出去几步,就见那堆人中有个人影走开,露出了后头的阿蛮。


    大郡主顿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想到几天前那场败仗,想起自己过去就要喊阿蛮大嫂,立刻收起笑容和脚步,硬生生转了方向,远远躲开了这群人。


    大郡主是京城里的热门人物。她虽然和大家认可的闺秀淑女不同,但是她深受帝后、二皇子一家的宠爱,地位堪比皇孙,从小就是天之娇女,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愿意和她交好。


    如今大郡主这一幕如此突兀,自她进门后就关注她的许多人立刻领会了其中意思,想起传言说认亲宴两人便争执不和,顿时个个觉得自己明白了。


    大郡主为了躲开阿蛮单独去了偏远一点的石亭,但她去哪,焦点就在哪,不一会儿,那石亭里便聚满了人。


    杨玉姗也以为表妹是不喜阿蛮,她知道表妹性子,又不能让阿蛮受委屈,便没有过去和大郡主打招呼,继续坐在原位和相熟的姐妹们一起说笑,两边可谓进水不犯河水,相对和谐。


    说着笑着,突然传来几声喧闹。


    原来是船来了,邀请女客们上船赏荷。


    许多未婚姑娘都蠢蠢欲动,想要进池塘看荷花,也想要离对岸更近一些,好看清那边的情况,也让对岸看清自己。


    杨玉姗对阿蛮说:“先让小姑娘们去吧,我们再坐会儿,下午日头小了人少了,再去也是可以的。”


    阿蛮点点头:“嗯嗯,没事,我从小在荷塘里玩,不急着去。”


    有人好奇地看过来:“阿蛮家中也有荷塘吗?”


    阿蛮哈哈一笑:“我哪有这么大的家,我们镇上的员外家有。赵员外人好,和我阿爹关系好,到了夏天允我们去荷塘玩。”


    大家恍然,但也没露出什么不合适的神色,毕竟阿蛮的情况众人都知晓。


    阿蛮也不在意说自己曾经的事,笑呵呵地说:“夏天日头长,阿彦放学了天还亮着,我们会一起去荷塘,阿彦撑竹筏,我摘荷花荷叶,回家做荷花糕荷叶蒸肉,又香又好吃。到了荷花败了,那就更好了,能摘好多莲蓬回来,阿娘给我们做莲子羹。”


    照理清贫的生活,在她笑呵呵充满兴致的描述下,竟然变得悠闲自在起来,仿佛古人诗中的田园农家,引人向往。


    杨玉姗顺着她的话笑问:“那莲蓬摘完了,不会还能去挖藕吧?”


    阿蛮一副你真聪明的模样:“那当然了,不过阿彦太笨了,每次挖藕都要摔跤,后来我只让他在塘边抓鱼。”


    听到蒋彦的故事,听得人更感兴趣了:“大皇孙抓到了吗?”


    阿蛮表情勉勉强强:“偶尔吧,去年他说在书中看到一种捕鱼的笼子,特别好用,本来想今年夏天试一试呢。”


    大家都捂嘴笑,几乎能想象到大皇孙文弱书生,四肢不发达但是头脑聪明的形象了。


    这边聊着阿蛮和蒋彦的事,大郡主那边,因为年轻姑娘走了,聊的话题就广了。


    有人说起侧室。


    大郡主的亭子在岸上小道边,阿蛮这边的亭子在池塘水上,两边距离很近,说话声都能听到一二,如果有人提高声音说,那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比如此时,阿蛮她们刚结束一个话题,中间空白安静时,就听到那边有人说:“农家有钱还要纳个妾,但凡是个像模像样的人家,怎么能不纳妾室,说出去岂不是遭人笑话?”


    阿蛮微微瞪圆了眼睛,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还是一个女子说出来的。


    她想起大郡主相公,那位有纳妾吗?大郡主脾气这么爆,这种疑似阴阳的话,她不当场撕?


    第407章 娘子的杀猪刀29


    阿蛮伸长脖子往那边看了一眼,居然没看到大郡主的身影,那就怪不得了。


    这边的人都是一样的想法,收回脖子后彼此对视一眼,发现在座各位都一样反应,顿时心领神会地一笑,仿佛关系都亲近了一些。


    杨玉姗这个表姐,面上冷淡了几分,喝着茶不说话,继续听那边的对话。


    有人附和:“咱们这样的人家,房里人少不了,这就跟买田买宅一个道理。但是人还是要好好挑,进了门就是伺候我们的,若是反而添了堵,倒不如没有。”


    阿蛮啧啧,低声问身边的人:“小妾怎么伺候正妻啊?”


    其他人面色微妙不说话,杨玉姗咳了一声,说:“就是端茶倒水呗。”


    阿蛮小声说:“她们这种人家,正妻难道没有一大群丫头?要小妾伺候干嘛?”


    有人忍不住,出声:“小户人家才把妾室当丫头使,又做丫头又……”


    一人开头,就有人跟上:“那位真是个贤惠人,听说还亲自上门做说客,求妾。”贤惠人听着是褒义词,语气却微妙。


    “说得好听,伺候两个主子,实际不就是伺候男人嘛。”


    杨玉姗盯了对方一眼:“琅儿。”


    那位口出直言的琅儿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阿蛮看明白了,这两边就仿佛这古代的女子一观。面上众女子都像对面一样贤惠大方,也的确有人是这样。但人性本为己,情爱更是自私的,普世观念下,依旧会有不满压迫的女子心中不认可,甚至跳出来反对,就如这边忍不住低声讥讽的琅儿等人。


    但即便是这边的人,阿蛮往周围人脸上看了一圈――也不是个个都将不满写在脸上。


    正想着,许是那边见大郡主久久不来?有人起身朝着临水亭子走来。


    三三俩俩的,于是岸上的人都来了这边赏荷。


    两处人汇合成一处。


    人太多,亭子里就有些挤挤挨挨,阿蛮太懂一群女人凑在一起会是多大的是非,就如以前在镇上,几个姑婆凑在一起,能从长街东家说到长街西家,把所有是非八卦都唠一遍,唠着唠着,一言不合就开始争执,再闹得大些,就掐着腰开始骂街……


    小镇上如此,这贵妇们刚才那阴阳怪气样,指不定一样如此,她还是躲开一些才好。


    阿蛮起身,杨玉姗跟着起身,和杨玉姗交好的那个琅儿见状,赶紧起来。


    三人这么一动,众人的目光就被吸引过来了。


    许多人对着阿蛮好奇打量,其中一位被好几人围着的,年纪大概三十左右,在这年代,算是年纪较长的了,阿蛮等人若还能和小姑娘们凑一块说笑,这位却是快要做婆婆了,和她们不再是一班人。


    此时,只见她端庄站在亭子边,笑吟吟望过来:“这位便是皇长孙妃吗?”


    阿蛮停下脚步,直直站在那,同样好奇地望过去。


    望了一眼,似乎是不认识,扭头去看身边的杨玉姗:“玉姗姐,这位夫人是谁?”声音不高不低,没任何遮掩。


    杨玉姗给她介绍:“这位是李国公夫人,娘家姓吴,乃礼部尚书吴大人胞妹。”


    阿蛮微微意外,国公夫人居然如此年轻?想起十一的公爹就是不降级袭爵,她低声问:“是新一任的李国公吗?”


    杨玉姗点头:“当今圣上厚待开国功臣,承诺公侯之家,三代世袭爵位不降等。”


    阿蛮“哦”了一声,脑子里却开始想起这人娘家是礼部尚书。


    听到尚书这两个字,她这可就敏感起来了。


    当初打算赐婚给蒋彦,顶替她这个正妻位置的,是哪位尚书嫡女?


    想归想,阿蛮也没忘了打招呼,来之前她熟背了夫人们的诰命品级,尤其熟背了哪些人品级比她高,需要她礼貌说话甚至问好的。


    这里头并没有包括国公夫人。


    所以此时,阿蛮依旧站得直直的,望着对面的人,笑语:“原来是李国公夫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国公夫人笑笑:“我等第一次见到皇长孙妃,久闻不如见面,倒没有什么大事。”


    阿蛮不理会这些弯弯绕绕分不清情绪的话,一力降十会:“没什么事那我走啦,我们去塘边走走。”


    李国公夫人脸上一闪而过错愕。


    大概,她们的圈子里说话不像阿蛮这样直来直去,根本不在乎潜台词吧?


    一句久闻不如见面,周围人不知品出多少意思,只有阿蛮仿佛根本没听到。


    阿蛮转身要走,脚步还没跨出去,又有人叫住了她。


    这回是个年轻夫人了,和阿蛮差不多年纪。


    “听说皇长孙妃因为庆远侯世子纳妾之事,上个月在街头抽打他为柔秀县主出气?这是真的吗?”


    这位夫人娃娃脸,大眼睛,一脸好奇地问着,看上去只是单纯好奇。


    阿蛮看了看她身体站位倾向李国公夫人那边,心中就有防备了,脸上则继续若无其事:“我是打他了,但原因可不是这个,当时所有食客都在场,怎么还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那位夫人眨眨眼:“那是什么原因呀?听说县主要和世子和离,大家都说是皇长孙妃为县主出头撑腰,助她离开庆远侯府呢。”


    阿蛮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人家夫妻的事情,我去插什么手?”


    李国公夫人笑着调动气氛:“皇长孙妃说得对,咱们也别讨论旁人家事了,刚才一来我就向王妃讨了点新茶,我们一起尝尝这茶如何。”


    “清涟园制的茶,莲香清雅,必然是极好的。”有人附和称赞。


    李国公夫人友善地笑着邀请阿蛮一起品茶,其他人跟着附和拉她们坐下。


    阿蛮不好走开,只好和杨玉姗等人再次坐了回去。


    李国公夫人身边的侍女是个精通茶艺的,在众位夫人的目光注视下,手平稳,动作流畅,一举一动皆为优美,即便如阿蛮这样不懂茶艺的,都看得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那侍女递了第一杯茶过来,先给的阿蛮。


    阿蛮低头看看,又看向其他人。每人一杯茶,但没人有动作,而是看着阿蛮。


    阿蛮大概知道这杯茶必然不是喝的,如从前某世,茶道中有个流程便是,第一杯茶乃清洗杯盏,第二道茶才开始品。


    就是不知,这个世界,茶道又有什么讲究。


    杨玉姗怕她不懂这些出丑,顾不得尊卑礼仪,抬手端起了茶杯。


    李国公夫人看过来,轻声提醒她不要逾矩:“杨夫人……”


    杨玉姗手一顿,维持着握住茶杯的动作僵住,心中大急,后悔自己动作不够快,恐怕给了阿蛮误导。


    阿蛮莫名地看了她们一圈:“我不懂你们喝茶的流程,怎么不继续了,等我吗?”


    有人掩唇轻笑,有人微微诧异。


    杨玉姗松了一口气,轻声说:“按规矩,应该从席上尊者开始洗茶,您不动,我们不好动。”


    阿蛮恍然,端起茶杯看向杨玉姗:“你是师傅的外甥女,也就是我的师姐,咱们就不用论尊卑啦,我们一起啊,正好教教我。”


    杨玉姗心头一松,突然理解了姑母为何喜欢这位长孙妃,坦荡荡,气正浩,纵然出身低了些,却也压得在场众人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


    “好。”


    自己瞧不起自己,才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瞧不起;自己自信坦荡,他人偏见眼光伤不了她分毫。


    阿蛮和杨玉姗动了,其他人跟着动起来。


    接下来的流程便顺利进行下去了。


    终于拿到真正可以喝的茶,阿蛮刚喝了一口,就又有人开口说话了。


    “长孙妃不考虑家中再添一二人吗?”


    阿蛮没听懂:“我家里人很多了啊,我和阿彦两个人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那人神色微妙了一下,说:“不是普通侍女,是能陪着您出门交际的侧妃。杨夫人总不好次次陪在您身边。”


    阿蛮恍然大悟,哦,说的是侧妃啊,这喝茶的目的大概也是这了?


    刚才那位娃娃脸夫人说:“长孙妃应该不喜欢侧妃吧,□□一二个侍女倒也是可以的。”


    另一人反驳:“侍女到底上不得台面,公爵之家尚寻良家,何况皇长孙。”


    李国公夫人说:“你们这些人,知道的晓得你们是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故意埋汰人。长孙妃刚来京城不久,不知咱们这些事情,少说几句吧。”


    一个长脸的坐在李国公夫人身边,似乎关系很亲近的夫人立刻反驳:“姐姐这话说岔了,正是不知,我们姐妹才好心提醒。这大户人家,男子哪能如贫民一般但凡能娶媳妇就心满意足了?说出去人人笑话。京城闺秀从小受闺训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柔顺懂礼,长孙妃身边但凡有一二这样的人,掌家理事出外交际都不会有问题。”


    琅儿听得脸色渐渐古怪,几次欲言又止。然而她在这里年纪小,身份低,不敢轻易开口。


    阿蛮听着这一个二个为她“真心考虑”的话,已经彻底明白这是给自己设的鸿门宴了。


    “要我说,”这大戏里,又来了一位配角发言,“数量不在多,还是要挑人。要找就找容貌才情品性最佳的,如此面上才有光彩。普通的人数再多,又有何用?”


    其他人纷纷笑她:“知道你心气高,你这要求也太高了,这般挑拣,你再找三年也找不到合适的。”


    那位就笑:“我不急,慢慢寻着,反正不能要普通人,等到找着了合适的,我亲自上门去提亲,求也要为我家求来。要我说,咱们是家底一般,这才困难一些,长孙妃却不是啊,这天下多少好女儿,可不尽您挑?”


    阿蛮扯着帕子,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对方:“你们这说的,给相公找小妾怎么跟挑猪仔似的,好像这满天下姑娘都是地主家猪圈的猪仔,我挑个最好的,就能带回家养肥宰了吃。哦不对,猪仔带不出去,倒更像看家狗,一窝小狗挑个最机灵的,以后天天给我看家摇尾巴。”


    众人脸色一僵。


    琅儿噗嗤笑出声。


    李国公夫人整张脸都黑了。金尊玉贵养大的侄女,被当着所有夫人的面形容成摇尾巴的看家狗……


    奇耻大辱。


    阿蛮不明所以地瞟了一眼她的脸色,仿佛在说:我说小妾,你怎么这幅表情。


    知情的其他人,跟着纷纷变色面露不悦。


    娃娃脸可能是个耿直人设,众人气氛僵硬时,她大大咧咧地说:“您是不是不喜欢妾室?听说外头的平头百姓家中穷困,能娶妻就很不错了,很少纳妾?所以女子也没学过闺训。我就说,上次庆远侯被打,您一定也是因为听了县主诉苦,觉得他妾室太多了?”


    阿蛮可不惯着这位“直爽女”了,拉下脸冷笑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都和你说了我打他另有原因,你偏要自以为是觉得是我容不下他的妾室。我只当村头长舌妇爱造谣犯口业,想不到这富贵地方也有。”


    第408章 娘子的杀猪刀30


    娃娃脸整张脸僵住,铁青铁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刷地通红。


    阿蛮先声夺人:“你也不用哭,我几次三番被你冤枉都没哭呢,你一哭,我这个被冤枉的反而像欺负人似的。”


    她放下茶杯:“你这么想知道,我直接说吧,我打他,那是因为他和朋友嘲笑阿彦娶我是贪图钱财,如今阿彦对我始终如一,他又笑我配不上阿彦,笑我是悍妇又笑十一柔顺。我是不知道,同样一件事,原来还能顺着笑一波,倒着再笑一波;女人,爽利的要被笑,柔顺的也要被笑,横竖就是想笑话我们皇家呗,我们这些皇子皇孙做什么都是错,就这位世子天下第一。”


    这话一出,娃娃脸夫人脸瞬间白了,想哭的眼泪都憋了回去。


    阿蛮猜测,这位恐怕和那个世子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


    李国公夫人“噔”地放下茶杯,笑模样不见了:“您说话何必如此狠绝,今日做事不给人留半点余地,他日许将自己逼入绝境。女子善妒乃德性有瑕,如今皇恩浩荡更该感恩在心,为人妇、为人媳当时刻谨记在外行动莫给皇家、夫君丢失颜面。夫人莫怪我说话直接,忠言逆耳,如果我现在不说,他日你得罪了人,给皇长孙带去了麻烦,恐怕后悔也来不及。”


    在座之中,她的年纪最大,似乎地位威信人缘都不错,此时板下脸教训阿蛮,很是有长者的风范,顿时人人收声静默,只看着她们两人。


    阿蛮若是个普通的平民姑娘,面对一群精致高贵的小姐夫人,先被一套繁复的茶艺震慑,又被几人连说带劝引导,再如今听到这语气严厉又句句为你好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打蒙,心生自卑,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忍下这些不明不白的委屈。


    但如今的阿蛮可不是。


    李国公夫人神色严厉,她也同样拉下脸,冷下态度:“你年纪比我大,京城待得久,所以你一副大姐模样在这里唠唠叨叨我都没管你,但要说教训人,你不过是个国公夫人,我位比郡王妃,我比你品级高吧?我再不懂事,也有我师傅、有太子妃阿娘、有皇祖母教我,你算什么,也来教我做事?”


    李国公夫人一惊,没想到阿蛮一个村姑竟然会如此犀利回怼,但说到了这个地步,她决不能忍下这个名头。


    只见她刷地站起身:“您是皇长孙妃不错,我们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不过姐妹之间坐在一起说说话,您要是非得这样给我们扣帽子,我们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找娘娘说一说,刚才席上,我们哪句话说得不对,哪句话不得体?小袁被你说得如此难堪,我劝说一句倒成了恶人,罢了,到底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强留真真没什么意思,是我误了。”


    她起身,在座三分之二的人跟着站了起来,打算跟她一块走。


    李国公夫人是个厉害人,倒打一耙的本事远超过那个娃娃脸小袁。


    阿蛮没她那么会说话,这些弯弯绕绕她很难懂,懂不了就难以准确抓住要点去反驳,就如村妇到了公堂上,被恶人巧舌如簧栽赃之后,笨嘴拙舌难以自辩,只能苦苦喊冤。


    但阿蛮不会哭着喊冤,她也不是个受委屈好欺负的主儿。


    李国公夫人连消带打一顿,阿蛮直接拍桌而起:“不用说这些绕来绕去的话,你就说,她造谣我,这事有没有?”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娃娃脸。


    李国公夫人:“小袁也是听了外头的传言,皇长孙妃既然如此在意传闻,何不整治这些谣传,针对小袁有什么意思?”


    阿蛮摊手:“我不在意啊,只要不说到我跟前来我就不在意,但是说到了我面前,我纠正一次两次,还当着我的面造谣,我就问,这位夫人是这里不太好使――”她点了点脑子,又点了点胸口,“还是这里全黑的,故意呢!”


    她知道李国公夫人能言善辩,只要给她说话机会,她就能说出更多厚颜无耻的话,所以一语落,一语又接上:“你们今天一个两个三个,围着我说纳妾好纳妾妙,纳个绝色美妾呱呱叫。把我当傻子吗?你来说说,你们谁家有姑娘想送给我们阿彦做小妾啊?让我长长见识,和我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到底是如何尊贵,就奔着当小妾来呢。”她直直看着李国公夫人。


    李国公夫人脸青青紫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你……”


    “什么小妾?”一个高扬的声音从小路传过来。


    大郡主换了一身衣裳过来了。


    李国公夫人脸色好了一些,连忙朝着大郡主走了几步迎接:“郡主。”


    大郡主见亭子里人那么多,阿蛮又在,脚步停在外头没进来,只看向杨玉姗,心里诧异了一下,好脾气的表姐居然脸色这么差?


    她第一反应就是阿蛮又作妖,瞪了阿蛮一眼。


    阿蛮无语,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李国公夫人开始告状。


    可能是大郡主对阿蛮的瞪眼让她有了自信,李国公夫人顾不得圆滑谨慎,直接对着大郡主控诉起阿蛮的无理取闹、对人刻薄,诉说自己一众人的委屈,挑唆大郡主和阿蛮对上。


    大郡主是个心里想什么就全都显在脸上的人,随着李国公夫人越说越多,她脸上的神色就越来越难看。


    剩下的人开始帮腔,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李国公夫人以及娃娃脸小袁说话。


    杨玉姗听不下去,担忧这帮人真的挑唆了大郡主,连忙出声提醒亲表妹:“不过是坐在一起说说闲话,何必这样当真怄气?这里是清涟园,闹大了,对面听到动静,谁的脸面能好看?”


    大郡主嗤笑一声:“我坦坦荡荡不怕脸面不好看,就怕有的人丢不起脸。”


    阿蛮双手抱胸:“一人做事一人当,真做了不要脸的事就别怕丢人。”


    两人针尖对麦芒,围观的人精神一振,只觉得好戏来了。


    杨玉姗头疼不已,连忙下了亭子走向大郡主:“文秀,这里是平王的地方,别闹。你刚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去塘边走走,边走边说。”


    说着,想把人拉走。


    大郡主抽出自己的手把她推到一边,似笑非笑满脸嘲讽,视线抬起看向抱胸坦荡的阿蛮,缓缓移开转向身边的李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这话说得,什么贤惠贤淑的大家闺秀?我看还不如阿蛮呢,居然异想天开想给皇长孙妃帮忙?再说,我大嫂房里的事,你们操心这么多,闲的?”


    全场俱静。


    她们听到了什么?


    听错了吧?


    大嫂?


    阿蛮也是一愣,又骤然笑开,眼里溢满了笑意。


    大郡主根本不去看N瑟的某个女人,只盯着李国公夫人,眼神凶狠:“她不管哪里来的,现在都是皇长孙正妃,是我嫂子!容得上你们说三道四阴阳怪气?自己喜欢臭的,回府里天天捧着闻啊吃啊,出来显摆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多酸臭?管不好自己的男人还来祸害别人,少作孽比什么都强!”


    阿蛮哈哈大笑,鼓掌:“好妹妹,说得好!”


    大郡主没好气:“和我吵架的时候倒是厉害,遇见了别人怎么就打不过了?”


    阿蛮提起裙摆大步走下来,笑:“谁说打不过了,她们不就是被我说得来找你告状了吗?”


    大郡主冷哼:“找我告什么状?我还管天下男人纳不纳妾了?我要能管,谁纳妾就直接阉了送进宫去!”


    阿蛮哈哈大笑,用力鼓掌:“哎呦,大妹妹,这是你说得最中听的一句话了!”


    大郡主:“呸,我说话向来中听。”


    阿蛮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你可拉倒吧,你还说话中听?”


    走到一半,扭头扬眉看向身后目瞪口呆的一群人:“你们也是没法子,没尝过一心一意的好处,不知道真正的夫妻什么样,所以你们对我说的话我也不怪你们,到底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嘛……家里养了姑娘的人,咱好心好意劝一句,寻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活着还能像个人样,要不然,下回就是别家正妻在这里评阿狗阿猫似的评断你家女儿呢――哦对了,哪天要是谁心里不高兴,想要阉了自己相公,找我,咱们都是女人,我劳累点帮个忙,不收费。”


    大郡主:“你脏不脏,还帮忙,杀猪真上瘾啦?”


    阿蛮:“宫里安排个职位而已,哪里用得上我的杀猪刀?阿彦都是皇孙了,连内侍都不能安排一个吗?”她疑惑了。


    大郡主咳了一声:“安排内侍啊……行啊,那行的……”


    阿蛮怪她:“你来了也不过来,半途又去哪了?这群人没意思得很,坐那坐得我腰疼。”


    大郡主哼声,避开了第一个丧失尊严的问题:“我娘喊我啊,你蠢呗,枉费我娘教你这么久,连这场面都应付不了,要不是怕你丢了我娘的脸,我才不管你。”


    阿蛮立刻松开她的手:“哦。”


    大郡主不高兴了:“哦什么哦,你什么意思。”


    阿蛮瞥她:“我拿你当妹妹,你不把我当嫂子。”


    大郡主:“我这么帮你,我还不把你当嫂子?”


    “你自己说看在师傅的面上啊?”


    “那我还喊你嫂子了呢!白喊的?”


    阿蛮:“那倒也是哦,那你以后都喊我嫂子不?”


    大郡主气得直翻白眼:“我能不喊吗?”


    阿蛮立刻握拳威胁:“不喊我揍你!”


    大郡主一巴掌拍下她的拳头:“我一定会打赢你的,下次就是我揍你!”


    阿蛮得意地笑:“我等着啊,我可不怕。”


    大郡主被她这N瑟模样气得差点原地跺脚,咬牙:“你给我等着!”


    杨玉姗喊了琅儿跟过来,就见到这两人争锋相对又诡异和谐地斗着嘴,面色诧异地听了好一会儿,渐渐转为忍笑。


    “你们可别逞强斗凶了,瞧,船来了,我们要个小的,就我们四个上船玩一趟。”


    阿蛮和大郡主齐齐停下嘴,脸上露出一样的期待之色。


    杨玉姗竟然觉得这相貌全然不同的两人仿佛姐妹一般相似。


    而与她们这里和谐的气氛不同,被她们留在身后的人沉浸在一片沉寂尴尬的冰冷气氛里,尤其是李国公夫人,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好不精彩。


    最后,看似关系极好的一群人,若无其事地三三俩俩结伴散了。


    阿蛮和大郡主出乎意料的良好关系让所有人对她的评判发生了改变,再细细想今日阿蛮的一举一动,虽然有不懂的、粗糙的、格格不入的地方,但哪里像个什么都不懂粗鲁又野蛮的村姑呢?


    皇家认可了她,果然是有其中道理在。反倒是她们,被人一引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第409章 娘子的杀猪刀31


    蒋彦在对岸的情景和阿蛮相似又不同。


    他一出场,同样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这也正常,今天其实是蒋彦和阿蛮这对小夫妻第一次正视出现在京城的社交场合。


    他也有人照料,几位舅家的表哥,虽然没有凑过来表示亲近,但大家闲聊说话,每每都会为蒋彦解围。


    二皇子带了两个儿子过来,这两位堂弟也对他展露了友善。


    但也有对他态度微妙的。


    蒋彦如今才跟在皇帝身边学习一些朝事,对朝廷上的派系势力了解不多,大家互相介绍这是哪位哪位,他便也只知道这么个表面信息,当对方说话带刺时,他一时之间都不明白是否针对自己,又为何针对自己?


    就比如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位定北侯世子好好聊着天却唯独不接他的话,一位兵部侍郎疑似不喜他,一位礼部尚书家的少爷对他阴阳怪气,而和这位少爷疑似亲戚的李国公则对他态度十分和善。


    蒋彦没有天生皇子皇孙的骄傲和底气,多年习惯让他更擅长沉默观察,对于自己遭到的不友善待遇一一记在心里,面上不显露什么。


    但这样的场合到底是太累人了,尤其当那些不知道什么心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凑在他身边,习惯了谨慎小心的蒋彦紧绷神经,唯恐一言不对,跳入他人陷阱。


    还好,在蒋彦绞尽脑汁想要离开的时候,平王喊他上假山凉亭。


    凉亭里除了平王还有靖王。


    靖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蒋彦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并不冷然,于是心里便有数了,看来平王和靖王关系很不错。


    蒋彦知道,平王在皇帝那评价是不错的,当年建国平王也曾立下汗马功劳,这夏日宴,其他皇子不曾来,靖王却和平王友好地坐在一起赏荷,这关系不是普通的好吧。


    “二叔,平王堂叔。”蒋彦行礼问好。


    平王笑笑,指了指边上的石凳:“坐,在下面应酬是不是烦了?”


    蒋彦不好意思地笑笑:“侄儿刚来京城,还有许多不甚了解的地方,人一多,便有些疲于应对。让两位叔叔见笑了。”


    靖王依旧没说话,平王挺和善,安慰他:“慢慢来就好了,你不是进了御书房学习?多跟着皇叔学学。”


    蒋彦老实地应下。


    一时无话,亭子里静了下来。


    靖王喝茶赏景,平王惬意地摇着扇子吃桌上的瓜,蒋彦原本垂着头,见状便也将视线投向假山下的荷塘,终于可以仔仔细细欣赏这片极美的风景。


    清涟园的荷塘不愧京城闻名、首屈一指。这个观景亭造得极妙,是赏花极佳之地,举目望去,映日荷花随风摇曳,无边莲叶一片翠色。


    清风徐来,夹杂着自荷塘而来清脆娇俏的说笑声。


    蒋彦顺着声音往下看,看到了好几条小船,船上珠围翠绕,娇语声不断。


    他不敢细看,赶紧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了和女眷相背离的荷塘另一处。


    平王摇着扇子笑看着他的反应,给了靖王一个眼神。


    靖王依旧面无表情,对此没有半点情绪。也的确是没有情绪,他是见过这位大侄子背妻子下学的人,对这个侄子的脾气性格比平王了解多得多。


    这么自顾自惬意地赏花看景了许久,下面的青年公子们纷纷开始吟诗作对,平王又问蒋彦:“你也下去参加参加?你可是真正的状元郎呢!”


    蒋彦摆手:“还是将机会留给未婚儿郎吧,那么多姑娘在荷塘赏花,正好方便。”


    靖王突然出声:“平王的诗宴也没规定只有未婚男子方能参加,你堂堂皇孙,竟然畏首畏尾?”


    蒋彦苦笑:“二叔,您也说了我已是皇孙,这等虚名不要也罢,侄儿如今最怕徒生枝节。”


    平王好奇地问:“这个赵氏就这般好?听说你拒绝了皇叔的赐婚?你可知拒绝的是哪位千金?”


    蒋彦:“在侄儿眼中,阿蛮是最好的,和我最合适的人,也只有阿蛮。皇祖父只是关心则乱,我和哪位千金都是不般配的,不能耽误别人。”


    平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喜欢悍妻?”


    蒋彦“啊”了一声,连忙替阿蛮解释:“那都是误传,阿蛮只是个小姑娘,并不彪悍。”


    平王笑起来:“都敢在东三殿磨刀,敢当街抽庆远侯世子,这还不彪悍?”


    蒋彦脸一红,看了一眼靖王,低声说:“阿蛮和大妹妹性格相似,只是爽直,但很讲道理也不恃强凌弱。”


    靖王神色古怪,视线缓缓落到蒋彦身上。


    平王噗地一声,茶水呛了气管,一边忍不住大笑,一边咳得惊天动地。


    蒋彦不敢看靖王,硬着头皮低头看地面。


    平王:“咳咳……哈哈哈……你小子……咳咳咳……”


    靖王冷声:“咳成这样少说几句。”又看向蒋彦,“看着文文弱弱老老实实,心眼倒也不少。”


    蒋彦后悔了,他刚才应该下去参加联诗的。


    荷塘上的娇笑渐渐远去,东岸孔雀开屏的青年们也慢慢安静下来,蒋彦不着痕迹地抹了抹额头的汗,开始纠结找个什么托词下亭子。


    他算是领会到了,平王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靖王又冷冰冰随时揪你的错处,亭子里也不好呆啊。


    主意还没想到,荷塘里又热闹起来了。


    “这片,这片大!船夫往这边划!”


    靖王头回对外头的喧闹有反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侧头看向前方荷塘。


    这声音,大大咧咧毫不遮掩,没有半点闺秀的矜持与内敛,显然是他家女儿无疑了。


    “那里太深了,会有蚊虫的,这片荷叶够大了,你一张嘴吃得了那么多吗?”另一个同样并不刻意收敛的声音跟着响起。


    “你管我,我就要那个!”


    “那你自己去,我和玉姗姐琅儿就在这。”


    “……船不过去,我怎么去?!”


    “所以咯,就摘这片荷叶好啦,好啦好啦,喏,再送你一朵大荷花,好漂亮的!”


    气恼中的大郡主被一朵盛放的荷花塞了满怀,低头一看,粉粉嫩嫩的花蕊沾着水珠,清雅绝伦,的确漂亮。


    阿蛮还在夸:“哇,你这捧着花的模样,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好看,就这么捧着。”


    大郡主脸微红,说话声音降了几度:“你少哄我,荷叶蒸肉不好吃,我找你算账。”


    阿蛮撸起袖子,探出半个身摘荷叶,听到这话便说:“我辛辛苦苦给你摘荷叶荷花,还要教人给你做荷叶蒸肉,你哪怕觉得不好吃也该捧场吧?还想找我算账,你也忒没良心了点!”


    大郡主一听也是,不吭声。


    杨玉姗算是看明白这两人了,和琅儿一起坐在船头笑看着她们,闻言便说:“阿蛮这话说得对,不管好不好吃,长孙妃都花了心意和功夫。”


    大郡主服气了,觉得自己的确理亏,不再和阿蛮斗嘴,反而硬邦邦地关心了一句:“小心点,别掉下水了。”


    话刚落,阿蛮“啊啊”叫起来,半个够出去的身子也跟着摇晃不稳起来。


    大郡主连忙扑过去抓她,杨玉姗二人紧张地直起身子要起身,山上凉亭里,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蒋彦急得整个人扑到廊边:“阿蛮小心!”


    然而下一秒,惊慌失色的当事人自顾自站直了身,举着刚摘到手的半开荷花苞满脸狡黠,哈哈大笑。


    “赵阿蛮!”大郡主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


    阿蛮原本还想逗她,耳边却突然听到蒋彦的声音,抬起头四处望了一圈,什么人影都没看到。


    “你别给我装傻!吓唬人好玩是吧?下次再也不救你了!”大郡主气得快成茶壶嘴。


    阿蛮这回没和她斗嘴,嘀咕:“我好像听到阿彦的声音了。”


    说完,福至心灵,朝着声音隐约传来的地方抬头――


    “阿彦!”她一下子开心起来,举着荷花冲着蒋彦用力挥手。


    扑在亭廊上的蒋彦松了一口气,还没和大郡主一样气愤阿蛮瞎胡闹呢,就看到她满脸笑容地冲着自己挥手。


    哪里还有什么气愤气恼,蒋彦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同样冲她挥手打招呼。


    湖上的喧闹吸引了岸边的人,不少人纷纷看过来,看到了皇长孙靠在亭子上,长孙妃手持荷花立于湖面小舟间,二人遥遥招呼,如同画卷。


    原来那屠户女,竟是如此美貌吗?


    大郡主拉下阿蛮的手:“好了,别摇了,丢不丢人。”


    阿蛮:“我和阿彦打招呼,丢什么人?”


    大郡主:“……”倒也说不出错来,因为其实她也觉得没啥,但是东岸一群老学究,指不定又要编排什么。


    杨玉姗提议:“我们玩了一圈,荷叶荷花都摘了,不如回去吧。”


    阿蛮和大郡主都说好,阿蛮又冲着蒋彦挥挥手表示告别,四人坐在小船上,捧着荷花,时不时探手玩一玩水,高高兴兴地回了岸上。


    假山上,直到阿蛮的人影看不见了,蒋彦才坐回去。


    平王这回反而不调侃了,只好奇地问:“荷叶蒸肉真那么好吃?”


    蒋彦笑着点头:“赵家阿娘做的最好吃,荷叶清香解了肥肉的油腻,蒸肉入味、软糯可口。阿蛮会阿娘的六分,皇叔家中有大厨,若是知道方子肯定做的更为好吃,回头我让阿蛮将方子写下交给皇婶。”


    平王摇着扇子说好,戳戳靖王:“你要不要?”


    靖王面无表情:“赵氏是王妃徒弟。”我还要你抄给我?


    平王哼了一声,不理这个气人的堂弟。


    夏日宴快到尾声,蒋彦总算从亭子里下来了。


    此时大家早没了热闹说笑的精力,都三三俩俩闲散坐着说话。蒋彦一下去就看到舅家几位表兄招呼他,便走了过去。


    第410章 娘子的杀猪刀32


    舅家的表兄最小的比蒋彦大了三岁,最大的已经三十多,他们身上都有功名,也纷纷入了官场。


    来了一天了,表兄弟几个终于可以单独坐下来说说话,大表兄率先关心了太子妃。


    “姑母最近可好?祖母前几日想进宫探望,不巧夜里着凉有些头疼,今日我们来之前还一直嘱咐我们定要问问姑母近况。”


    蒋彦笑:“母妃很好,她现在呆在佛堂的时间少了,阿蛮经常过去陪她走走逛逛,这段时间御花园荷花含苞待放,她们去逛了好几次。”


    三表兄惊讶:“如此听来,长孙妃和姑母的感情还不错?”


    蒋彦知道大家都对阿蛮有偏见,于是认真解释:“比我和母妃的关系还亲近,我和母妃是近乡情怯,有阿蛮在,就多了许多轻松和欢笑。”


    大表兄低声说:“皇长孙可知今日吴家公子为何频频针对你吗?”


    蒋彦摇头:“不知。”


    大表兄:“皇上本想给你定下礼部尚书吴大人的嫡幼女,吴姑娘亲事至今未定,眼看着要过了花期。”


    蒋彦并不知道这个事,他只知道皇帝心中有人选,也的确差一点点下了圣旨,但是他当真不知道是哪一位,更没有打听的好奇心,在他看来,不管是谁,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何必知晓?


    “我来京城不过数月……”


    最小的表兄说:“原本吴家自然是在相看的,只是后来……但说实话,这事的确怪不到皇长孙身上,她们家本也挑剔才耽搁到这个岁数。”


    大表兄看了弟弟一眼:“小声。好了,皇长孙心中有数就好,我们莫多讨论了,不合适。”


    蒋彦皱起眉,心中对于莫名被冠以“耽误姑娘花期”的名头感到不太愉快。


    二表兄心细,见了劝慰:“吴家公子年轻,难免少年意气,但吴大人应该还是想要和你做亲,李国公是他妹夫,你看李国公的态度。”


    蒋彦眉头皱得更紧了:“我都有妻室了,还怎么做亲?”


    大表兄以为他不知道:“你未来会有爵位,可以有侧妃。”


    蒋彦更不赞同了。


    几位表兄面面相觑。


    “皇长孙怎么想呢?”


    蒋彦当然不想纳妾了,他从没想过纳妾之事,他看似文弱,却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虽然嘴上不说,但刚上学的时候他就打算好了自己的未来,娶了阿蛮就在人生计划里加入了阿蛮,成了皇孙,他迷茫彷徨丧失目标很久,最近随着一步步处理好各方亲人之间关系后,他又有了自己的目标,但是这里头从来不包括纳妾。


    不是说他眼中彻底无二色,是人都会欣赏美,但是人有亲疏远近,在蒋彦眼中,阿蛮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之一,而虚无缥缈的“美色”并没那么重要。从前赵家养他供他读书视他若亲子,阿蛮陪他赶考,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他面面俱到;如今的阿蛮每日辛苦学习曾经最讨厌的东西只为了适应他现在的身份,家里若是再来一个两个“妾室”,又怎么对得起她?


    但是蒋彦也知道,这样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听得,也不是人人能理解的,世人认为男子纳妾天经地义,何来对不起妻子之说?所以他只一句话:“不行,她们会欺负阿蛮。”


    几位表兄:“……???”


    是那位提刀迎接中考喜报、侍卫环绕还能日日在院子里宰鸡杀鸭、状元楼里鞭打侯府世子、在东三殿磨刀、去靖王府习武的赵阿蛮吗?


    有人能欺负她?


    蒋彦肯定点头:“阿蛮单纯直爽,不懂人心叵测,很容易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三位表兄齐齐沉默,这回沉默,是竟然觉得蒋彦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是赵氏地位如此低,如今皇子皇孙关系复杂,三个皇子都有自己的人,连皇孙都有自己的嫡系,蒋彦这个太子之子,皇帝没让他立刻上朝,因而难以立刻接触臣子,姻亲又没有……他怎么建立属于自己的嫡系?


    这些话外面不好说,于是大家只能沉默。


    大表兄只能邀请:“若有空出了宫,可以来家里逛逛,祖母和父亲一直很想与您亲近。尤其祖母,她年纪大了,经常有些小病小痛起不来身,进宫机会很少。”


    蒋彦点头,陈恳感地说:“我知道了,下回若能出宫,一定去府上拜访。”


    另一头,对岸。


    阿蛮她们坐着船回到了岸边,四人在岸上侍女的搀扶下一一下船。


    琅儿和杨玉姗先上岸,阿蛮又让大郡主先,自己在后头护着,以防她们落水。


    这小码头是特意建造给女眷使用的,安全性很高,上下船都很方便,大家并没有特别当心。


    前两位上岸后,大郡主提起裙摆抬腿跨上去,另一只脚想要上去时,突然摇晃起来:“哎哎哎――”连带着船也跟着剧烈晃。


    阿蛮身子歪了歪,连忙伸手去帮她。


    船依旧剧烈晃着,大郡主的身子更是摇摆不停,岸上的人惊叫,杨玉姗喊着:“郡主小心,不要松手!”


    阿蛮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扶着大郡主,视线落到她单脚站立的地方,觉得不对了……


    她缓缓松开手,仔细看了看,一巴掌拍到大郡主后背上:“还装!故意吓唬我们呢!”


    摇摆中的大郡主和船一起停了下来,在杨玉姗和琅儿惊讶的目光下,大郡主哈哈大笑,就这一脚上一脚下的豪迈姿势扭身回头,得意看向阿蛮:“就许你吓唬我,不许我吓唬你啊!我这是还回来了!”


    阿蛮这回倒真是无话可说,翻个白眼:“许,怎么不许,还真是被你骗到了。”


    大郡主更得意了,叉着腰哈哈大笑。


    杨玉姗无语,觉得表妹这姿势实在是伤眼睛,赶紧制止:“你还不上来?”


    大郡主终于看到阿蛮吃瘪,笑得不行,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拉着侍女的手上岸,那笑声啊大得阿蛮耳朵疼。


    “哈哈哈――嘎啊――”


    阿蛮揉耳朵的瞬间,得意大笑的大郡主笑声突然变了调,身影一歪,当真往水里倒去。


    杨玉姗和琅儿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又在闹。


    “别闹了,赶紧上来。”


    阿蛮却没管那么多,再次扑过去,一把圈住了半空中大郡主的腰。


    大郡主半个身子落在水里,腰往上部位被阿蛮死死圈住,双手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阿蛮的手臂。


    杨玉姗和琅儿这才反应过来,惊叫:“来人!快来人!”七手八脚地弯腰来帮忙。


    无论湖中还是两岸的人们,听到声音的,都被这叫声吸引了过来。


    在这关键时刻,阿蛮终于体会到了师傅叫自己蹲马步稳下盘的用处,她现在就几乎是一个蹲马步的姿势,死死抱着大郡主。


    阿蛮让大郡主站起来:“这里水不深,你站起来就好了。”


    看似胆大的大郡主这回一点都大胆了,死死抱着她的手臂不肯:“不要!不要松开我!我怕水啊啊啊――下面是软的,软的!别放手!”


    阿蛮哭笑不得,这里是荷塘,没听说出淤泥而不染吗?淤泥当然是软的。


    但是大郡主脸都白了,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害怕。虽然阿蛮觉得这个恐惧很荒唐,但她理解不同人有不同害怕的东西,不再逼着她站起来。


    她吼了一声惊吓乱的大郡主:“那你别,听我的,我把你拖上来。”


    大郡主继续叫了几声,终于镇定下来,哆嗦着声音应了一下:“嗯。”


    阿蛮再次紧了紧手臂,另一只手慢慢伸到她身下,大概大腿位置,已经泡在水里了。马步扎稳,嘱咐船娘稳住船身,深吸一口气一用力。


    “哗啦――”一串水珠飞起滴落,大郡主泡在水里的裙子凌空而起,甩落无数水珠。


    大郡主只觉得头一晕,身子便凌空而起,阿蛮的脸突然就近在眼前。


    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阿蛮。


    阿蛮憋红了脸,缓缓起身,公主抱着大郡主看向岸上:“来个人接她。”


    杨玉姗几人面面相觑,这么重一人,她们谁能接手抱住啊……


    琅儿小声说:“您能将郡主放到岸上来吗?”


    阿蛮看了看船和岸上的位子,几次调整方向,但都不行。因为怀里那位,呆呆傻傻的,似乎被吓傻了,根本不配合。


    阿蛮叹气,嘱咐杨玉姗和琅儿:“你们一人一边扶着我,我自己上来。”


    杨玉姗:“这能行吗?你将文秀放回船上,一个一个来吧。”


    阿蛮低头看一眼大郡主,大郡主死死抱着她,低声说:“别……别松手,我……我在信期……”


    阿蛮想起她之前半途离场回来换了衣服,明白了,顿时无语:“那你还敢胡闹?”


    大郡主眼睛已经红了:“我不知道真的会落水啊。”


    阿蛮叹气,拒绝了杨玉姗的提议,说:“没事,我在家扛一头猪都没问题,郡主份量轻者呢。”


    说完,看了看上岸的台阶,又调整了一下抱大郡主的姿势,抬起脚一步跨了上去。


    很稳,很快。


    杨玉姗和琅儿提心吊胆,却半点没帮上忙。


    上了岸,阿蛮不耽搁,看向围过来的人,找了个清涟园的侍女:“可有休息更衣的客房,快带我们去。”


    那侍女慌乱地行礼:“是。”


    众人又惊又奇地盯着抱着大郡主的阿蛮以及落水乖顺在阿蛮怀里的大郡主,只觉得这场面这辈子都可能只见得到一次。


    阿蛮微不可见地调整了一下手的位置,挡住那个可能渗出血色的部位,大步突破人群往客房而去。


    大郡主羞愤欲死,将头埋在阿蛮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淡香竟然感觉充满了安全感。


    经期落水,受了惊吓,大郡主换调衣裳喝了热水,脸色依旧苍白,往日的神气半点不见。


    阿蛮身上也湿透了,她没有出门备衣裳的经验,平王妃找了一身崭新备用的衣服给她换上。


    二皇妃急匆匆进去看了女儿,待出来时已经神色如常,看到廊下等待的阿蛮,脸上露出个笑影儿:“我都听说了,你这些日子没有白练。”


    阿蛮开心地笑起来。


    二皇妃望向室内,仿佛对女儿说:“这便是我让你们习武健身的缘由。纵然上不了战场,但强身健体才能有一个正常人的体魄,日日娇生惯养,和废人何异?”


    室内没有半点声响,不像从前,二皇妃一说大郡主不好,大郡主就急吼吼反驳争辩。


    落水的事情整个园子都听说了,当然阿蛮公主抱大郡主的英勇举也众人皆知。


    其他人表情各异说不上在想什么,蒋彦顾不上这些人,赶紧喊了人打听对岸的情况,听完觉得不清不楚的,反而更担心了,一散席就焦急地等在院门外,担忧阿蛮是不是下水去救人了。


    第411章 娘子的杀猪刀33


    初夏虽然天热了,可是湖水还是很冷的,落水容易引发伤寒,这事可大可小。


    本就当了尾声的夏日宴顺势结束,阿蛮和大郡主一起坐着二皇妃的车辇出来。


    蒋彦和大郡马等在路边。


    阿蛮先掀开车帘下车,看到大郡马又笑着回头看向大郡主:“你家相公也来啦,肯定担心你呢!”


    大郡主红着脸跟着下车,难得像个小媳妇。


    大郡马对着阿蛮作揖道谢:“多谢长孙妃相救。”


    阿蛮连忙让开摆手:“大郡主也是我妹妹嘛,不用这样客气,我和阿彦走啦,你们也赶紧回家吧。”


    她说话疏朗大气,语气中是真的没有半点挂怀在意的意思,大郡马对她升起许多好感。


    蒋彦对二皇妃行礼告别,牵着阿蛮的手快步上了马车,一上车就问:“怎么换了衣裳?你下水救大郡主了?凉不凉?我们赶紧回去,让宫人煮姜茶。”


    阿蛮笑着拉了拉他的手:“你摸摸我的手,凉不凉?”


    蒋彦当真摸了摸,还往她手腕里伸进来摸了几下:“还好,但这也说不准的,还是赶紧回去洗个澡喝碗姜茶。”


    阿蛮被他逗笑:“别急别急,我没下水,大郡主才多重啊,我就跟扛小猪仔似的,直接把她从水里拖上来啦!”


    蒋彦一愣:“嗯?”


    阿蛮给他讲解了一下,最后总结:“就是这么抱上来的。”


    蒋彦恍然大悟,一下子平静了:“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下水了呢。”


    没有半点对她如此大力的惊讶。


    两人到了东宫,下了车才发现随去的侍女带了许多荷叶荷花还有香茶回来。


    侍女说是平王妃赠予的。


    “这是什么时候给的?”阿蛮惊讶,“都没和平王婶婶道谢。”


    侍女偷笑了一下,口齿伶俐:“出园子的时候,王府管家给靖王妃、大郡主还有我们几家都送了,尤其这个荷叶,说是您和大郡主摘的,一定不能忘了。那时候两位主子手拉着手只看着对方呢,根本没顾上。”


    蒋彦尴尬地咳了咳。


    阿蛮摸摸脑袋哈哈一笑。


    “是嘛,那你把荷叶拿到厨房去吧,正好晚上做荷叶蒸肉,做好了,我们拿些给阿娘和皇祖母,还有荷花。”


    蒋彦说好。


    那个侍女笑嘻嘻地领命,捧着东西去了。


    阿蛮看着她背影好一会儿:“这个小霞越来越机灵了。”


    蒋彦不怎么关注这些人:“谁?”


    阿蛮用下巴点点门外:“就刚才那个侍女呀。”


    蒋彦:“哦――是挺机灵的。你觉得好,可以放在身边用一用,如今这里是我们的家,这些下人还是得管理起来。侍女你来管,内侍我来管,如何?”


    一般人家不管内侍还是侍女,都是分内外院的,外院女主子会管理,但是主要听男主子的意见,内院则由女主子一把抓。


    蒋彦这个分工完全不合寻常规矩,但是对他们夫妻来说却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同起同卧,哪里分什么内外院,阿蛮欣然应允。


    荷叶蒸肉是阿蛮亲自去做的,她来了宫里难得下一回厨,蒋彦又说想吃她做的凉拌茄丝,于是又添了一个菜。


    做好菜分两个菜盒装了,一个派人送去未央殿,一个由蒋彦提着,两人携手去了太子妃那,陪太子妃吃饭。


    太子妃之前一直茹素,如今儿子儿媳经常陪她吃饭,她就渐渐改了饮食习惯,每月固定几天吃素,其他时候便正常饮食了。


    看到儿子儿媳提着亲手做的菜过来,还给她带来了几朵开得极好的荷花,太子妃满脸是笑。信佛的人喜爱荷花,这花又说是阿蛮亲手摘的,太子妃当即拉着阿蛮去插瓶。


    插花是一门艺术,不是像以前的阿蛮以为那样,直接把花往瓶里一插,摆一摆花的位置,转一转花瓶方位,这就好了。


    太子妃领着阿蛮去了隔壁,小心翼翼将花放在一旁,一边拿出插花的各类材料,一边给阿蛮讲解这都是什么用途。


    说实话,几世为人,阿蛮对太子妃说的这些知识都是新奇的。


    比如,太子妃给她念了一个配方,有什么松香、面粉等等,仿佛做菜似的,但其实这些东西能调成一种胶,如果用笔洗这类浅口盆插花,盆中倒入调好的胶,上面铺以黄土青苔,再用铁丝钉子插花固定,就会形成花从浅盆中生长出来的假象,独有意趣。


    深口的瓶也不是直接插花就行,有专门固定花枝的钉子、铁丝,花朵的摆放也有讲究,高低错落,讲究意境,不能一大把花团锦簇也不能左右对称仿佛高耸两肩。


    阿蛮听得连连点头:“的确,阿娘这样摆一下子变好看了,虽然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好看。”


    太子妃笑:“你知道好看便入了门了,多看多学,耳闻目染,渐渐就会懂了其中之道。这是闲来无事的情操陶冶,你在家想摆弄了就摆弄几下,不是什么必要的大事,重在悦己。”


    蒋彦在边上帮忙,给她们提供意见。他是书生,君子六艺都有所涉猎,审美比阿蛮高了许多,花枝的姿态,盆景的布局,总能给出不少独到的建议。


    母子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原本只是简单的给荷花插瓶,结果弄起了盆景,又起了别的灵感,准备一起做一盆假山盆景……


    侍女一而再再而三来催了几次该用膳了,三人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厢房中出来。


    赵家几代屠户,最擅长处理猪肉,阿蛮的荷叶蒸肉虽然只学了几成,却原汁原味独有风味,许是这肉的确好吃,许是这是阿蛮这个儿媳亲手做的,又许是太子妃心情好,这次晚餐,她比平时食量大了不少,阿蛮做的两道菜,吃得一干二净。


    饭后惯例散步,只是这次一边走,他们一边观察园子的花草,讨论这样的草怎么插瓶,这样的枯枝如何利用……


    走到一个凉亭处,三人坐下歇息,仰头便是明月。


    一时,三人全都静了下来。


    蒋彦仰着头,对着夜空说:“刚才在厢房,我们一起布置盆景时,我突然觉得很安心,仿佛心中缺憾从此圆满了般。”


    太子妃侧头看过来,轻声问:“为何如此说。”


    蒋彦笑了笑,回视自己的母亲:“幼年孤苦,心中其实一直都是有缺憾的,某些时候冷不丁就会想,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哪呢?若是我与亲生父母在一起,是何模样?今日母亲与我们一起说笑,一起做同一件事,耐心教导我们……心口缺了的那个角,突然圆满了。”


    太子妃眼眶不断升温,直至泪盈于睫,她假作赏月,仰头止住泪水,笑叹:“好,如此……甚好,你能了却遗憾,阿娘心底的洞也能填上了。”那些不被人理解,甚至不被娘家理解的选择,也不后悔了。


    “呜呜呜――”


    母子两人正强忍着眼泪,阿蛮的哭声却大了起来,哭得比他们还伤心。


    蒋彦连忙转身去看她,揽住她的肩关心:“阿蛮怎么了?”


    阿蛮伏到他肩头哭得情真意切,泪水很快湿掉了蒋彦单薄的夏衫。


    蒋彦当真急了:“怎么了?阿蛮莫哭……”


    太子妃也脱离了多愁善感看了过来:“阿蛮为何哭?”


    阿蛮抱着蒋彦的脖子流眼泪:“我……我想阿爹阿娘了……呜呜呜……”


    蒋彦一愣,心中陡升密密麻麻的心疼与自责,是了,他是和亲娘团聚了,可是自从年后上京赶考,他们再也没回过赵家镇,已经数月不曾见赵家爹娘了。


    阿蛮从没有离家这么久。


    蒋彦心疼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也想,不知道岳父岳母过得怎么样,你莫哭,要不我修书一封,请岳父岳母来京城定居如何?”


    这事情也不是他第一天想起的,心里想了好久了,只是之前阿蛮的地位都没有确定,他不敢仓促把赵家爹娘接来。


    太子妃听了,说:“女儿想爹娘,人之常情。赵家二老养育你成才,对我们有大恩情,理该接他们进京养老。这事可以向皇上娘娘提一提。”


    蒋彦看向太子妃:“阿娘也觉得这事可行吗?”


    太子妃点头:“我们商议一番,定下个章程,我同母后说。”


    蒋彦心中一轻,抱着阿蛮轻哄:“阿蛮你听到了吗,我们能把岳父岳母接过来了。”


    阿蛮抹着眼泪抬起身:“他们会不会被瞧不起,万一住不惯京城……”


    蒋彦立刻回护:“咱们不和那些人打交道,就买一个大宅子,让岳父岳母享福,他们如果想念赵家镇了,也能随时回去。”


    太子妃笑笑,看向儿子:“他们是你的恩人,只要你有出息,阿蛮也好,赵家二老也好,谁敢瞧不起他们?”


    蒋彦低头听训:“儿子明白。”


    阿蛮用袖子擦了眼泪,绽出一个笑:“那我们快想想办法,赶紧把阿娘阿爹接来,他们这么久见不到我们,肯定急疯了。”


    蒋彦应下,点了点她的脸颊:“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阿蛮一拳头捶过去:“你管我!”


    蒋彦捂住胸口,内伤状:“娘子,你的武艺又精进了。”


    阿蛮被他逗乐,眼泪未干便咯咯笑起来。


    太子妃又是看不下眼又是被小夫妻的甜蜜甜到露出老母亲的笑,起身摆手:“我该歇息了,先回屋,这月色正好,你们再坐一会儿赏赏月。”


    蒋彦和阿蛮也不客气,恭送了太子妃后,果然坐下继续聊天。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都松了一口气,今晚正巧,天时地利人和,一轮明月勾起人的思乡之情,无心插柳解决了赵家爹娘的事情。


    有太子妃主动出面,这事情就很好办了。


    第412章 娘子的杀猪刀34


    从太子妃那回去后,阿蛮和蒋彦又聊了许久。


    他们将今日在清涟园遇见的众人一一列下,交流彼此对这些人的感官,然后联系众人之间的关系,从中分析蒋彦和阿蛮如今在各方势力里是什么处境。


    若是遇上什么不懂的,或者不明白此人为何对自己如此友善或者敌对,蒋彦就将他们写在单独一张白纸上,等着日后留心。


    交流完这些,他们又讨论了赵家爹娘如果来京城,该怎么安排。


    不能住很远,远了他们出宫不方便,二老人生地不熟,这样还不如住在赵家镇舒适;离皇宫近的话,地段就不好找。蒋彦倒是想让赵家爹娘住内城,可他一个光头皇孙,想了没用。


    当人真的遇到事了,需要一些权力或者说为自己争取的底气时,就会突然想要发奋图强。


    蒋彦便是如此。


    挑宅子左挑右挑挑不出完美合适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要尽快进入朝中,尽快掌握实权,不然顶着皇长孙的名头,实际上手里什么都没有。


    阿蛮觉得蒋彦有这份发奋的心是好事,无论未来如何,他们人已经站在这个位子上了,只有不断给自己争取筹码,未来才能过得好。


    所以她没有安慰蒋彦的挫败,任他低落了很久,然后趁着练武的时候向师傅二皇妃打听内城有没有可能买到适合自己爹娘住的院落。


    二皇妃答应帮她打听打听,才隔了几日,就和她说找到了三处宅子。


    一处和靖王府很近,是从前靖王的幕僚居住的,后来幕僚外放为官,宅子便空了下来。


    “宅子足够一家五口居住,缺点是离我们府上的确有些近,但那是独一片的地儿,和我们王府是没有关系的。”


    大户人家,周围一圈都会住一群旁支族亲,或者下人外宅,靖王府周围没有这么庞大的聚居宅子,但离王府近的人家,的确有不少是幕僚之类和靖王府亲近的。


    第二处是老王爷耘王的小别院,就在耘王府边上。耘王是皇上的亲叔叔,曾经养育过幼年的皇上。当年皇上登基,册封自己的亲族,这位叔叔便被封为耘王。


    耘王出身农民,当了王爷还是想种地,这个别院就是当初他特意用来种地的,后来耘王去世,按照规制,王府用地要缩减,这院子也在朝廷收回之列。


    第三处是在几个武将官员宅子片区,一位三品官员的宅子,宅子主人是犯事了,大宅子被分为几个小宅子出售。


    阿蛮一一记下,回去和蒋彦商量。


    两人都倾向于耘王的宅子,耘王一系和哪边关系都不靠,最多和靖王关系好一点,因为如今的耘王爷和靖王是一起长大的。


    但是靖王府边上的宅子也有好处,阿蛮天天去靖王府上课,阿爹阿娘住在那边,就能顺便拐过去,天天见面。


    两人年轻又对京城一知半解,最后决定拿着这个条子去问太子妃。


    太子妃仔细看了这些地方,说:“这些年我在宫里深居简出,已经不知道外头是什么形势了。靖王和太子是亲兄弟,曾经感情非常好,这些年来,靖王妃也时常明里暗里照顾我,阿蛮又拜了王妃为师傅,再亲近些也没什么了。倒是如今的耘郡王,底下子嗣众多,听说不太安宁。”


    说着,太子妃放下条子,目光慈祥地看向蒋彦:“阿彦在外头长了二十几年才回到宫里,靖王却是二十几岁就在战场上拼杀,打下了如今的半片江山;归朝后又在朝中为官掌权二十多年,为人清正,素有威严。阿娘这辈子能将你找回来便心愿了了,那些镜中花水中月的东西,可能很多人想加给你,但是我们看得清一些,平常心过日子反倒心中宁静。靖王那边……嫡亲的叔侄,能多联络是好事。”


    蒋彦肃手聆听,听完认真应是。


    太子妃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靖王才是真正有实力争取帝位的人,既然蒋彦没有争位的心,不如就抱紧靖王的大腿,亲侄子,又有当年太子这个兄长的情分,这种关系,别人想要都没有。


    阿蛮很赞同太子妃的话,靖王的实力,是即便有人登位,他也能把人拉下来自己上位的。如今大概只有老皇帝还有心中仍旧抱着希望的人,不肯承认这个事实。靖王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上过战场见过血,即便如今仿佛文官一样上朝下朝,雷霆手段都没使出来而已。


    前世,蒋彦成为皇太孙,还没到登基为帝呢,直接被搞下台了,而其他几个皇子也各有错处,被靖王收拾得后代爵位都无。


    这一世,阿蛮发现靖王对蒋彦没什么为难,又有二皇妃亲自提出收阿蛮为徒,她才看明白,这亲二叔在不影响大位目标的前提下,还是顾念着叔侄之情的,也想和太子这一房和平相处。


    这没什么可指摘的,如果真的公平比较,蒋彦除了有父亲太子的荣光,其他均比不上靖王,而靖王对这个国家的贡献与太子并无差异,太子牺牲了性命,靖王为国操劳半生,若是继承人舍靖王就蒋彦,客观上的的确确很不公平。


    皇帝的操作让本该和睦的叔侄变得关系微妙,好在靖王主动递过来橄榄枝,而蒋彦心态很好,没有因为境地改变而**膨胀,还和太子妃说开了,从此少了太子带给他的压力与责任,接下了这支橄榄枝。


    老皇帝还想培养蒋彦,蒋彦也认真学着,但是私底下,他却和靖王于无言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最后定下的宅子就在靖王府附近,方便阿蛮随时回家看看。


    太子妃第二日便出门去了未央殿请安。


    太子妃主动提出接对儿子有恩的赵家夫妇来京,这是一种感恩尊重的态度,比蒋彦提出来更名正言顺,更隆重些。


    皇后没什么意见,阿蛮她都接受了,真正对蒋彦有恩的赵家夫妇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至于皇帝的想法?皇后自有办法对付。


    太子妃走出未央殿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


    她曾经在帝后高压下,在太子的保护下过得小心压抑,日日期盼自己早日生下长子长孙。当时的皇后并不是这个模样,而是阿蛮刚来时那样,一心为儿子孙子谋划,难以顾及儿媳的心情。


    阿蛮看着鲁莽不知天高地厚,有任何不公不快都要大声嚷嚷,而不是忍气吞声。却没想到这毫不迂回的一招反而直接戳中皇后的心中痛处,一番质问让皇后大彻大悟,年老之时改了脾性。


    也许,阿蛮正是阿彦和自己的小福星吧。


    大概过了一旬,一日,蒋彦在御书房如常学习批阅奏折,快结束的时候,皇帝冷不丁开口:“太子妃和你说过接赵家人进京的事了吧?”


    蒋彦愣了一下,提起心,连忙说:“是,母妃曾和孙儿提过。”


    皇帝“嗯”了一声,室内又安静了一小会儿,这才重新响起声音:“那就接来吧,总不能让人说我们皇家不记恩情,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如今是你这个皇长孙的岳家,又有救助之恩,封一个荣恩侯,领侯爵俸禄,不得世袭。”


    蒋彦心中一喜,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恩典,赶紧磕头谢恩。


    皇帝看得心中微酸,暗道果然生恩不如养恩大,何况自己只是祖父……皇后说得对,人心要靠养,这个孙子还得慢慢拉拢养熟,才能真正亲近自己这个爷爷。


    蒋彦此时的确十分感激皇帝,也有些后悔之前心中暗自记仇祖父想要拆散他和阿蛮的事,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皇祖父最终是顺了自己意的。


    皇帝看出来了,心中顿时满意舒畅了几分,叫人上了点心,祖孙二人聊着天吃了点,到点放蒋彦回去。


    蒋彦等不及阿蛮下课回来,立刻叫了车要出宫去接阿蛮。


    阿蛮下课钻进自己的马车,一下子被人抱住。


    她一拳要打出去,蒋彦的声音先冒出来:“阿蛮!你可算下课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爹阿娘能来京城了!”


    阿蛮停下挥出在半空的手,一下子改为抱住眼前人,激动:“真的?皇祖父也答应了?”


    蒋彦嗯嗯点头:“不仅答应了,还给阿爹阿娘封了爵位!是侯爷!”


    “哇!太好了!”阿蛮欢呼了一声,但很快反应过来:“那我们挑的宅子还能用吗?当侯爷要做些什么啊?我阿爹阿娘啥也不会啊。”


    蒋彦给她解释这个侯爵和别人不一样,荣恩侯,一听就是皇帝因为特殊原因给的赵家恩典。而且皇上亲自封的,又有他和阿蛮这一对皇长孙夫妇做靠山,赵家爹娘来了京城也不会有大问题了。


    “当然,我也会继续努力,过段时间,我找个机会和皇祖父提一提想要入朝历练的事。如果没有这些事,我原本中了科举就该入朝为官了。”


    阿蛮抱着他畅想未来:“好!那我就想想怎么给新家布置东西,然后教阿爹阿娘京城里的规矩。虽然规矩麻烦,但是学了就不会闹笑话,既然成了侯爷,还是要了解一些的。”


    蒋彦:“嗯嗯好。”


    两人坐着马车回东三殿,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赵家爹娘还没进京,大郡主先听说了消息跑来了。


    “你爹娘要来京城啦?皇祖父赐下的府邸和我家只隔了一条街,下回你来我府上玩啊!”


    自从阿蛮救美大郡主后,大郡主对她的脾气彻底变了方向,把她当成了好闺蜜,三不五时就来找她玩。


    当然,阿蛮大多数时间都在靖王府,大郡主都是玩玩不成,先跟着练上了。


    今天难得,大郡主进宫请安,阿蛮也在家休息。


    “好啊,你也来我家玩啊,听说皇祖父给的宅子很大呢!”


    “的确挺大的,皇祖父偏心大――”


    大郡主话未落,侍女小霞进来通报:“主子,十一县主来了。”


    大郡主说了一句:“十一身体好了?能出来走动啦?”


    阿蛮让小霞请人进来,低声说:“都多久了,肯定康复啦。”


    第413章 娘子的杀猪刀35


    阿蛮挺高兴十一主动出来走动,十一一进门她就招手:“快来,我们正吃瓜呢。”


    十一看到屋内还有大郡主,脚步踟蹰了一下,温婉地笑了笑,走进来问好:“大嫂,大姐姐。”


    大郡主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十一堂妹,但脑海中对她的印象实在太少,点点头算是应了,略微好奇地观察着她。


    十一坐在阿蛮的另一侧,阿蛮递过去一块甜瓜:“大郡主拿来的,好甜,你也吃。”


    十一连忙接过,小声道谢。


    阿蛮自己又拿了一块,一边吃一边问:“你身子都好全了吧?还有什么难受的吗?”


    十一听到问话就停下秀气吃瓜的动作,答:“好全了,以往的胸闷也没有了……只是,总住在皇祖母宫里心中觉得不好意思……”


    大郡主闻言便说:“你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以后,还要不要回庆远侯府?”


    十一神色一黯,嗫嚅了很久后,目光投向阿蛮,带着一丝求助:“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听听嫂子的意见……”


    大郡主快言快语:“你自己的事,问她有什么用?”


    十一张嘴的话又被打了回去,低下头不敢说了。


    阿蛮冲她挥挥手:“问我虽然没用,大家聊聊天不行吗?多个人多个主意,一起商量商量也是好事啊!一家人,不就是这样。”


    大郡主心想,不熟悉的堂妹而已,到真没觉得是一家人。但是阿蛮性格疏朗,看谁好就和谁亲近,显然没有想这些复杂的事。大郡主也就识相地闭上嘴,免得招了阿蛮的不快。


    十一心中感动,因为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又实在无人可以商量,她到底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出来:“我如今若是回去,恐怕更加孤立无援。我也恨不得直接和离,可是家中恐怕不会同意,即便同意了,我又该往哪去……我想着,不如一剪子剪了头发,做姑子去才能落得清净。”


    十一越说心中越定:“在侯府时,我听说过京城不少姑子庙,也见过几个上门的仙姑,佛门清净地终究还是有世俗尘秽,我想着,能不能去护国寺……”


    护国寺算是皇家寺庙,达官显贵以及皇室众人都会去护国寺礼佛进香。皇后前几年身体健朗的时候,还会定期去护国寺礼佛一两个月。


    十一想着,自己有县主的封号,如果能去护国寺出家,应当不会再面对那些凡尘俗世了。


    大郡主瞪大了眼睛挺直身板看过去:“不过一个李元实,看不上他就和离,有必要出家当姑子吗?”


    阿蛮也说:“是啊,你才多大年纪,怎么会想去当姑子呢?当了姑子连肉都不能吃,这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大郡主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阿蛮,竟然有些想笑。偏偏阿蛮一本正经,是认真分析的样子。


    十一这个当事人反而笑了一下:“嫂子,你不知道,有时候仅仅不能吃肉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大郡主叹气,又歪了回去:“也是,你回去王府必然还得再嫁一回,头婚都是如此,二嫁还能如何?”


    阿蛮看向大郡主。


    大郡主一边吃瓜一边说:“我那个三婶,可不是个慈善人,十一是庶女,看她养成的这个性子就知道了,还不是三婶指东不敢往西。”


    十一尴尬地笑笑,眼睛却红了。她到了如今其实已经不怕嫡母了,再坏还能怎么样呢?可是她挂念自己的亲娘,她可以一头碰死了,留下姨娘在王府该如何活?


    阿蛮总结了一下她们的话:“意思就是说,十一如果和离,很可能会被嫁给更差的人家?皇后娘娘也帮不上忙吗?”


    大郡主“唉”了一声:“皇祖母年纪这么大了,哪里能让她操心这么多孙子孙女的婚事,再说,你看贤妃,从始至终出现过吗?还不是不想得罪庆远侯府。”


    十一心中更加酸楚。大郡主说得直接,可也是这些年各家的现实。如果没有大嫂阿蛮这个新入宫的热心人,皇后娘娘不会救她回未央殿,可能她早吊死在侯府了。然而她也不能怪皇后娘娘,这些年三皇子一系和二皇子等人一直冷淡疏离,贤妃和皇后也是从不打交道,她在嫡系看来,和路人没什么差别。亲祖母都不曾帮她,关系不好的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帮忙?


    泪水不自禁溢满眼眶,十一连忙低头掩饰。


    阿蛮看得心酸,一口塞下最后一块瓜,拍了拍桌子:“那唔不回呼!”


    大郡主翻了个白眼:“你咽下再说话吧!”


    阿蛮快速嚼了嚼咽下,说:“我说,那就不回去!”


    大郡主和十一都瞪着眼睛盯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十一的泪珠子挂在眼睫都忘了滴下。


    阿蛮说:“那个李元实很没用,你根本不用怕他啊。你不是县主吗?有自己的嫁妆,每年还有俸禄可以拿,是不是?”


    十一呆呆点头。


    “你在侯府外面有别院吗?你们郡主公主啥的,不都有好几个宅子吗?”


    十一小声说:“出嫁的时候的确陪嫁了院子,只是我的……不是那么好。”


    阿蛮:“有多不好?比住寺庙尼姑庵还不好吗?”


    十一连忙摇头:“别院和清修之所如何能比。”


    阿蛮拍拍手:“那不就得了,你问皇祖母要几个像我一样有力气会打人的侍女内侍,带着自己的嫁妆直接搬去别院住。别和那个李元实还有那什么恶婆婆住一块就好啦!”


    大郡主眼睛一亮,击掌:“有道理啊!十一那是品级低,要不然有个自己的府邸,本就不用住到婆家去。”


    十一踌躇:“这样……行吗?为人儿媳,独自外居……”


    阿蛮打断:“为什么为,他们有把你当儿媳、媳妇吗?你就不和离!就顶着正妻的名头住在别院过快活日子!还有,你也长点心眼,天气好了,就出去外面走走,物色物色新相公,要是看中了谁,找好了下家,别声张,先和侯府和离,再快速嫁给新相公,这样王府也管不到你啦!”


    十一听得三观俱碎,呆呆回不过神。


    大郡主同样震惊:“还能这么搞?”但好像的确可以啊……


    阿蛮:“有什么不行的?朝廷还鼓励二嫁呢,不就是和离稍微晚了一点吗?也没耽误李元实纳妾生儿子啊。”


    她心想,谁让这庆远侯府这么黑心肝,活该戴绿帽,活该被骑驴找马,这都是他们该受的!


    面上义正严词,一本正经。


    十一居然真的动摇了一下,但很快收回思绪,不敢想“红杏出墙”这种事。


    “多谢嫂嫂点醒,您说得对,我可以不和离,自己住到别院去。我这就去向皇祖母求个恩典,要几个人手。若我能脱离苦海,一定日日夜夜为皇祖母为嫂嫂大姐姐祈福,你们都是我的再生恩人。”


    说着她从座位上起身,深深拜了下去。


    阿蛮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伸手去扶她:“你干嘛呀,我就是帮你出出主意而已,你过得好不好,还得靠你自己,靠我那是肯定不行的。”


    十一不停点头。


    大郡主看了一眼她,话说得很硬但是也暗含关心:“这里的事你出了门就不要再说,到时候连累大嫂不说,你自己的事情都要黄。”


    十一认真应下:“十一知道,嫂子好心帮我,我绝不会在外头多言。”


    也许是为了恶心贤妃,也许是同情十一这个女孩的遭遇,皇后最后真的帮了十一,不仅给了十一好几个护卫婆子,还是以十分正式的懿旨方式赏下去的。更绝的是,皇帝紧跟着赏了一些补品给这个从没注意过的孙女。


    庆远侯府深深吃了个哑巴亏,却不得不吃。皇帝的举动是对李元实公然中伤蒋彦阿蛮的不满,想重新获得皇帝的好感,就只能苟着。


    几日后,只带着两个侍女入宫的十一带着一串人和物回到了庆远侯府。


    十一还是那个柔顺软糯的性子,只是他们来前,主仆几人都提前商量好了,计划了多个预案。知道十一脾气软,不会和人争执,所以到了侯府,她就站在众人中间,由口舌伶俐的婆子代为发言;她手无缚鸡之力,怕遇到蛮狠的侯府之人被挟制,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侍婆子就牢牢围着她,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侯夫人和李元实匆匆赶来,看到十一带着人收拾主院气得脸色铁青,却碍于这些皇后赐下的人,不敢过于放肆。


    李元实强压下怒气,软声询问:“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十一抬眼看向他,心中微讶。从前的李元实风度翩翩,书生俊秀,与她相处时总带着一点自以为读书人的矜贵。这样的他也的确好看,让她新婚之时一度沉陷其中。


    然而如今的李元实,大嫂的那顿鞭打似乎打得的确很重,他脸色还有些黄,面颊也消瘦许多,微微凹陷,身板薄了,换上夏衫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书生倒还是书生样,就是从翩翩君子成了穷酸落魄。


    十一收回视线,望着院子里的树,不开口。


    她身边的小鸢代为回答:“主子的病还没好全,已经禀了主子娘娘,暂时去别院养病,免得给侯爷侯夫人还有姑爷过了病气。”


    侯夫人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中顿时气恼更重,直接拉开儿子:“既然县主一定要去,那就去吧,只是病好了要回来时,需事先知会一声,我让府里的大夫亲自过去把脉,定要好好除了病根才好。”


    好好两个字,咬着牙根说的,俨然就是威胁。


    十一突然发现,自己不在乎后,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甚至还能笑,也的确笑出了声:“多谢夫人了,府里的大夫还是留给几位姨娘吧。”


    说着,众人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便自顾自带着人走了。


    侯夫人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偏又奈何不得,气了个倒仰。


    不出三日,十一的举动在满京城显贵中传遍了,三皇子本想和庆远侯交好,结果这直接交恶了,气得恨不得掐死这个女儿。


    王妃忍着气恨亲自上门去见十一,拿着十一的生母暗语威胁。


    十一病恹恹地出来,话里话外一个意思:日子过得生无可恋,如果不是姨娘早就想上吊走了,以后什么都不想管了,也管不动,拖着这残躯,能活到几时就是几时。嫡母你如果觉得我丢了王府的脸,我今晚就抹脖子去了,也是可以的。


    王妃跟吞了一个苍蝇似的恶心。今晚就抹脖子?这不是让她背上逼死庶女的名声?


    皇后更有理由打压他们这一系了!


    三皇妃铩羽而归。


    大郡主跑来和阿蛮分享这个好消息,她激动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主意是她出的:“你是没瞧见,三婶出别院时那个脸色啊……哈哈哈哈。”


    此时正是阿蛮练武休息的间隙,二皇妃也坐在不远处喝水,听着女儿快活得意的声音,暗自摇头。


    不过二皇子对阿蛮的印象却提升了不少,因为她拉着女儿大郡主帮十一,歪打正着,搞黄了三皇子和庆远侯府的关系。


    阿蛮听完知道十一一切很好,就把此事放下了,她更关心自己阿爹阿娘:“我阿爹阿娘月底就要来京城了,皇上赐下的宅子我还没去看过呢,你有空吗?陪我去看看。我对大宅子的装饰没有你懂。”


    大郡主一听,阿蛮可算是求到自己头上了,那当然要抓住这机会好好占占上风!立刻拍着胸口打包票。


    “好啊,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小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府里库房还有许多好东西,我们去看看那个宅子缺什么,没有的我这边给你送来。”


    第414章 娘子的杀猪刀36


    整理宅院的事情,大郡主的确帮了阿蛮很大的忙。


    阿蛮手底下有人,可是她自己不懂大宅院的布置安排,做主子的什么都不懂就会被人欺瞒。大郡主陪着阿蛮,这个情况就完全不会发生了。


    别看大郡主大大咧咧的,性格鲁莽,但是她出生于建朝后,从小锦衣玉食,审美都是按照皇家郡主培养出来的,二皇妃对亲生女儿更是教养得精心,教她练武也教她掌家理事,养了她刁蛮的性格,却没有养歪她内里的脾性。


    于是,阿蛮在大郡主的陪伴下,对一个侯府的院落、布局;假山花园、亭台楼阁;门口石狮、内室布置……都有了一次理论带实践的沉浸式学习。


    等到赵家爹娘的马车驶入京城,阿蛮已经熟悉了整个荣恩侯府的里里外外,也对这个世界的古典院落有了基本了解。


    赵家爹娘进京那天,阿蛮和蒋彦都没有去上课,早早等在了荣恩侯府,有下人等在马车必经的路上,隔一会儿就来通报,车马到了哪里了,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马车到了最后一段路,两人都忍不住走出门去,并肩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荣恩侯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十分宽阔,而且地处内城,行人不多,当骨碌碌的车轮声响起,蒋彦和阿蛮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携手跑下台阶。


    “阿爹――阿娘――”阿蛮一边跳一边跑,挥着手跑到马车边。


    车夫忙扬起缰绳停下了马车。


    赵屠户大手一把撩起车帘,大嗓门喊了一句:“阿蛮!”


    “爹!”


    赵屠户壮硕的身影被一把推开,露出赵娘子纤细的身影来:“我的阿蛮――”


    “娘!”


    蒋彦松开阿蛮,行礼作揖:“岳父、岳母。”


    赵娘子连忙跳下马车,扶住蒋彦:“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是龙孙了……”


    蒋彦反手握住赵娘子的手:“阿娘,我依旧是阿彦啊。”


    赵娘子一愣,眼睛微红,忙转开视线躲避,看向了女儿,这一看,才发现几个月不见,自己的女儿阿蛮仿佛变了一个人,真有大户人家小姐夫人的气势了,和从前挽起袖子剁猪肉的小姑娘全然不同了。


    赵屠户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坐正了身子,大步下车,一把拉过阿蛮左看右看看了好几圈,凶巴巴的脸瞬间变成了心疼:“瘦了,瘦了,怎么还黑了。京城这水土不养人啊?”


    蒋彦日日看,倒是没发现不同,听岳父这么说,又仔细看了一眼阿蛮:“阿爹阿娘来了就好了,可以好好给阿蛮补一补,我们还是喜欢吃爹娘做的饭菜。”


    赵娘子一下子高兴起来:“好好好,我们到家就给你们做。”


    蒋彦忙说:“不用不用,来日方长,这些天您们赶路劳累,先进宫谢恩,再好好休息一下,以后我们经常会回家的,随时可以吃您的饭菜。”


    赵娘子拘谨起来:“还要进宫啊……”


    赵屠户也有些拿不准:“我们就小老百姓,连县衙都没去过……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皇上老爷……”


    阿蛮挽住赵屠户的手臂安慰:“您放心啦,您看我,都见过皇祖父皇祖母好几回了,这不好好的嘛!哎呀,这些不着急,我们先回家,我带你们去看以后的新家,我跟你说,可大了……”


    四人或牵着手,或挽着手一起走进侯府大门。


    蒋彦走在赵屠户身边,没走几步,赵屠户就看了过来,低声说:“你怎么瘦得比阿蛮还厉害,不是已经中了状元,又成了皇孙吗?宫里的日子比我们屠户家还苦不成?”


    赵娘子正在和阿蛮说话,却也听到了,扭头过来认同丈夫:“是啊,我刚就想说,阿彦怎么瘦了这么多,你底子薄,可得当心身子,今年还没请脉吃补药吧?得好好补补。”


    蒋彦出生就被扔在山野,小时候颠沛流离,一直到被赵家收养这才慢慢养了一些肉,后来上学读书,赵娘子怕蒋彦坏了身子,就定期带他去医馆请脉,配几贴补药补补身子。也幸好是去了医馆调理才知道,原来蒋彦一个男娃身体健壮不如阿蛮。


    今年开了年两人离家,这例行的补药蒋彦还没吃过。


    蒋彦温温和和地笑着,只有眼里能看出他这是打心底的亲密信赖:“还没,宫里有太医,阿娘不用担心,过几天,我和阿蛮一起找太医把脉,查查身体如何。”


    赵娘子点点头算是放心,但还是说:“你平时要好好休息,别太劳累了,看书也很累的。”


    蒋彦笑意愈浓,赵娘子说什么,他都乖巧地应是。


    补药的事很快传到了太子妃耳中,她才知道,看着健健康康从不生病的儿子,原来年年都要调理身子?


    一边心酸儿子幼时落下的亏空,一边心酸自己到底和孩子分离了二十多年,远不如养育他十年的屠户娘子,人才来就把孩子关心到了实处。


    心酸归心酸,太子妃禀告了皇后,将蒋彦请的太医直接换成了院正,并且投桃报李,让阿蛮也一起检查了。


    院正挨个把脉下来,蒋彦的身体的确有些虚,但多年调理倒也不严重,写下一张保健方,又推荐了几个锻炼身体的养生功法,嘱咐蒋彦每日早起练习。


    阿蛮凑过脑袋看了几眼,觉得简单:“以后我陪你一起练啊。”


    原本苦了脸的蒋彦一听,觉得这和他们夜里的“红袖添香”有异曲同工之妙,甚好甚好,立刻不哭闹了,应下:“好,明日我们就练。”


    轮到阿蛮,院正的神色变幻了一下。


    “长孙妃的身子是十分健壮的――”


    蒋彦心提起了:“那您……”


    院正看了一眼蒋彦,又仔细看了阿蛮的脸色,再次伸手把脉了一遍,这次的时间非常久,久到蒋彦坐不住,直接站到了他们跟前。


    院正收回手,捋了捋胡须说:“长孙妃应当是有喜了。”


    阿蛮愣了一下,下意识摸向小腹。


    蒋彦直接呆在原地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反倒是屋里的侍女们反应最快,齐齐跪拜道贺:“恭喜皇长孙,恭喜长孙妃!”


    蒋彦回神,看向阿蛮,正好看到她手摸着小腹不动。


    呆愣的脸上如涨潮般慢慢浮上喜色,继而是不知所措……


    “真……真的……我要当爹了?”


    阿蛮也愣着呢,喃喃:“那我要当娘了?”


    院正老人家笑了笑,说了一声:“恭喜二位主子。”


    恭喜的岂止是二位主子?这天下最大的二位主子都欣喜若狂了。


    皇帝更是老泪纵横:“朕能看到太子的孙儿出生,死而瞑目了――”


    皇后这段时间第一次和皇帝感同身受,同样抹着眼泪:“还好留下了赵氏,这赵家真的旺彦儿,旺老大一家。”


    皇帝心里认同了皇后的话,彻底把立阿蛮为长孙妃的疙瘩抹平了。


    阿蛮和蒋彦还在屋里相对而坐,小心翼翼摸着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不会有失――主要是蒋彦。


    他现在发愁的事情可太多了:“明天五禽戏我一个人去练,你就好好睡觉;还有,我要找二皇叔说一声,跟着二婶练武的是得停一停,可不能再打拳踢腿了,万一把孩子蹦下来了可怎么办。”


    愁得不得了。


    阿蛮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紧紧皱起的眉心上,笑得不行:“你这是――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杞人忧天?”


    蒋彦握住她的手收在手心:“这哪里是杞人忧天,妇人怀孕不容易,哪个不是小心又小心?”


    阿蛮任他握着手:“是是是,可小心了,小心得张三娘可以挺着大肚子拿着洗衣棒追着赵阿大满街跑;小心得赵疙瘩媳妇临盆前还在摆摊卖瓜……”


    蒋彦:“这不一样……”


    阿蛮:“哪里不一样了?”


    蒋彦想了想:“宫里风水不好?皇祖父、还有几位皇叔,家里都有好几人流过产,我们还是小心一点。”


    阿蛮一愣,明白了蒋彦的担心,倒是不说话了,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屠户和赵娘子刚在适应这个比赵员外家还要大四五倍的侯府,走在女儿亲自监工设计的园子里,一边感慨这侯爷府里的花草就是好看,一边可惜这么大的院子连个小白菜都不种,净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花草草。


    赵屠户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别说,床是真的又大又舒服。”


    赵娘子白了他一眼:“吃得不舒服?穿得不舒服?连茅房都舒服着呢!就是不知道两个孩子在宫里怎么样,尤其阿蛮,上头两重婆婆……”


    话还没说完呢,喜报就传进来了:“长孙妃有喜啦!”


    赵屠户和赵娘子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长孙妃说的正是自家阿蛮,一下子抛掉了胸口的担忧,欢喜不已。


    “真的?”


    “哎呦,太好了!成亲这么多年,可算是稳定了肯生了!”


    “哎呀,阿蛮在宫里,我也进不去啊,她第一次怀孕现在肯定慌了。”


    两夫妻急得团团转。


    太子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难得主动来了东三殿,特意来看望阿蛮。


    “别听阿彦大惊小怪的,你现在刚头三个月,小心谨慎些没从,等过了这三个月就方便了,想出去走走串串门都行。不过练武的确要缓一缓,这个你二婶必然有经验,可以问问她。”


    太子妃也想到了女子怀孕必然想念娘家,何况赵家刚进京,一切才安顿。


    “明日两位亲家进宫谢恩,谢恩后请他们来东三殿坐坐,陪阿蛮说说话。”


    蒋彦高兴地应是。


    太子妃笑着离开了东三殿,心底从未有过的舒畅。


    本以为此生母子生离,谁能想到上天垂怜真的让她找到了亲子,而今还即将有孙儿。


    太子妃进了自己的宫殿,直奔佛堂,望着佛像边的一件玉冠笑着低语:“彦儿也有孩子了,我们马上就有孙辈了,你若泉下有知,继续保佑我们儿子儿媳一家,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富贵绵延。”


    她拿起丝帕擦拭玉冠:“我真正发现,彦儿是个知足端方的书生挺好的,没有野心就没有诸般烦心事,我年纪大了,说不定眨眼就下去陪你了,还是希望儿孙太太平平过日子啊。”


    一切的喜事都来得那么刚刚好。


    蒋彦借着这个喜事想皇帝提出了入朝办事的请求:“孙儿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御书房学习到底是纸上谈兵,孙儿希望进入朝中历练一番,干出一番实事功绩,成为未来孩子的榜样。”


    皇帝想□□一个储君,但是的确,储君也得去朝廷各部历练才能培养出卓越的治理能力。


    第415章 娘子的杀猪刀37


    皇帝允了蒋彦入朝,将他安排进户部跟着户部尚书学习。老皇帝对长孙的确是尽心尽力,这位户部尚书曾经和先太子有交情,又不站队任何派系,蒋彦去了就能安安心心学东西。


    阿蛮过了前几天兴奋劲儿就恢复了常态,不知是她身体健壮还是怀孕时日尚短,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反而休课后闲得难受。


    经过太子妃和皇后同意,阿蛮索性每日送蒋彦上值顺便出宫去荣恩侯府,与爹娘聊聊天,种种花,或者一家三口逛园子……总算觉得身心舒畅。


    如此,蒋彦和阿蛮的生活渐渐稳定。


    日子一天天滑走,对侯爷生活充满了不适应的赵家夫妇渐渐习惯奴仆环绕的生活,赵娘子适应速度比阿蛮预想得都要快,最快的就是熟悉各种绫罗绸缎的材质,已经开始琢磨着用什么布料给外孙孙做什么衣服、布偶……


    赵屠户是个广交好友的性子,侯府再大也呆得寂寞,很快就出门逛街遛弯,把内城各个街道摸了个遍,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这时,阿蛮怀孕已经超过三个月了,孕吐种种反应早就折腾得她脸颊瘦了一圈,出宫的兴致也没以前那么高。


    她变得有些黏人,喜欢和蒋彦腻在一起,每天都坐在廊下一边乘凉一边等蒋彦回家。


    每日,蒋彦踩着夕阳进入院子,就能看到阿蛮躺在靠椅上摇着扇子的身影,微微隆起的小肚里还有他们的孩子。


    怀孕至今,他们依旧没有分房,有时候阿蛮夜里饿了,蒋彦就起身给她拿点心端茶水。


    累是累了点,毕竟白天在户部动脑又动手,但是阿蛮怀孕也累,平生第一次脸颊的肉都没了,蒋彦累得心甘情愿。


    他们夫妻甘之如饴,旁人却觉得这事情不像,得给他们分担分担。


    这日上午,阿蛮孕期觉多,睡得日上三竿才起,醒来正在小口小口喝燕窝,提着心怕自己一个反胃又吐了,周围三个侍女同样目光专注地盯着她,随时准备上前拍背递帕子。


    未央殿来了人。


    皇后娘娘联系阿蛮怀孕辛苦,给阿蛮和蒋彦送来了慰问的赏赐。


    给两人的绸缎布料、玉佩首饰、时鲜水果……还有两个伺候他们的媵妾。


    阿蛮在后殿,来送赏赐的内侍在前殿等着阿蛮过来谢恩收下赏赐。那个很机灵讨巧的小霞率先跑进来通知未央殿来人的消息,并且提醒阿蛮,那位公公带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宫女来的。


    阿蛮眨眨眼:“宫女怎么了?”


    小霞急得一跺脚:“肯定是送给皇长孙的呀!――主子,您……您不在意皇长孙纳妾啊?”说到后来,她自己先踟蹰了,毕竟正常情况下,各位皇妃夫人都是不在意的。


    但是小霞有眼色又机灵,她之前一直都不信每日同起同卧的皇长孙和长孙妃能允许插入一个第三者。


    所以她特意来通风报信,讨阿蛮的欢心。


    阿蛮听到“纳妾”字,蹭地站起来:“纳妾?!”


    几个侍女赶紧扶住阿蛮:“主子别激动,小心身子。”


    有个年长一些的宫女,唤云兰的,瞪了一眼小霞,说她:“你一惊一乍干什么?少揣度主子心意!”


    阿蛮拦下她,盯着小霞:“你说,皇祖母给阿彦送小妾来了?”


    小霞嗯嗯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阿蛮,等着自家彪悍的长孙妃做出点什么来。


    阿蛮摸了摸肚子,忍下了急脾气,平静地坐了回去,甚至慢条斯理地问:“两个?长得好不好看?”


    小霞看了看阿蛮的脸色,真心实意说:“还是主子您好看。”


    阿蛮可不听马屁,只说:“那看来是挺好看的了。”


    小霞不敢说话了。


    又有一个侍女进来,她是来催促的:“刘公公问,主子何时方便出去。”


    阿蛮摸摸肚子,端起燕窝大口喝下,直接将那碗燕窝干了个底朝天,颇有种壮士喝酒的豪迈。一拍桌子站起身:“小霞,去拿主子我的杀猪刀来!”


    小霞眼睛刷地瞪大,立刻大声“哎”了一下,熟门熟路跑去内室阿蛮藏刀的地方。


    其他人全都傻了,反应过来时,小霞早就没影了,顿时急得不得了,纷纷劝阻阿蛮:“主子,您冷静啊!”


    “主子,三思而后行!那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刘公公!”


    “是啊主子,不过两个媵妾,妨碍不到您分毫。”


    “您别理会小霞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就算不喜欢小妾,等她们进来,你想怎么管束都行啊,何必坏了自己名声。”


    阿蛮看向这个劝说的宫女,这位应该算是东三殿侍女中曾经的领头人了,现在因为阿蛮不按常理出牌,这位宫女姑姑的地位权力下降了很多。


    但她这番劝说的话,听上去的确为阿蛮考虑,是实在又普世的。


    阿蛮看着她,说:“我既然不同意阿彦纳妾,那就一个都不许招惹进门。大家都是女子,我也知道她们地位低下由不得自己,这样的姑娘我看得太多了,知道她们的苦和难。现在我为了自己名声把人养在后院守活寡一辈子,岂不是成了害她们更加命苦的人?”


    云兰讷讷,说不出再多劝说的话。


    有另一人帮腔:“可能……守活寡也过得比外头好呢……”


    阿蛮目光转到她身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不做害人的事,难不成一定要做帮人的事了?别的帮了就帮了,损自己帮别人这样的大好事,我可没这么善良好心。”


    她扫视众人:“再说了,我好心,人家真愿意守活寡?这世上的人,多是你退一步,她看你好欺负就往前进一步,我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我卖猪肉童叟无欺,却也不会让人占去一份一两的便宜。”


    “主子平时自然是好说话的。但也得分什么事情嘛!”小霞兴奋的声音传过来,手里抱着杀猪刀回来了,“主子,刀拿来了!”


    阿蛮:“你把布解开。”


    小霞握着刀柄,笨拙地解开。


    阿蛮:“你,提着刀,跟在我身边,咱们去前殿。”


    “好――嘎?”小霞呆愣了。


    阿蛮指点她:“提着刀,凶狠一点,不会吗?”


    小霞:“啊……”


    阿蛮:“我怀着孕,你让我自己提刀?我还要不要当家主母的派头啦!赶紧别愣着,收起傻兮兮的表情,凶一点!”


    小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犹犹豫豫提起了刀……


    其他侍女顿时捂嘴扭头轻笑,对于小霞越过众人拼命在阿蛮面前表现的行为,从暗自生怒到释怀嘲笑。


    小霞可能真的机灵又有点虎,傻了好一会儿,回神后一下子坚定了态度,握着又重又锋利的杀猪刀,手哆嗦着,却坚定举在身前,白着脸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


    阿蛮懒得再调教了,扫了众人一眼:“都跟我走。”


    刘公公坐在前殿喝茶,身边站着两个脸庞稚嫩十七八岁的女子,衣着简单,布料普通,但和宫女的打扮截然不同。


    阿蛮一进门就知道小霞为什么笃定说送来了两个侍妾,这不用说,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公公听到动静连忙放下茶盏,堆起笑脸起身迎接长孙妃。


    笑容堆在半路,卡住了――


    这……这长孙妃身边举着刀的侍女是……是什么情况……


    阿蛮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两个媵妾后备役,看向刘公公:“刘公公早,今日您过来是?”


    刘公公努力不去看那个恶狠狠举刀的侍女,用力笑着,给阿蛮行礼:“小的给长孙妃行礼问安,皇后娘娘体恤您孕育不易,特意派小的给您送来衣食等物,给您分忧解难?”


    阿蛮提提嘴角,算是笑了,没理会什么衣食,目光直接看向那两个女子:“那这两个是?也能给我分忧解难?什么忧什么难?”


    说着,手一甩。


    小霞接到指令,立刻瞪眼举刀,恶狠狠对着那两人。


    刘公公:“……”


    阿蛮摸摸小腹:“别说这两人也是我们东三殿的啊?”


    刘公公看看仿佛作势要劈过来的杀猪刀,尬笑:“是……不……是皇后娘娘亲自……”


    阿蛮打断:“给阿彦的小妾?”


    刘公公脑门滴下一大颗汗,头回发现,这屠户出来的,当了主子也一样的难搞,甚至比别的妃子还难搞,不按常理出牌啊!


    “是皇后娘娘听说皇长孙和您这些日子十分劳累,担心……”


    阿蛮:“累啊,的确很累,再来两个小妾就更累了。”


    刘公公:“……”进宫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直接做妒妇的。


    阿蛮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杀猪刀,又看向刘公公:“东西留下,人哪来的带回哪儿去,我是为了蒋彦好,他发过誓此生只我一人,若是违背了誓言,我怕不是老天用雷劈他,就是我拿刀剁他。”


    刘公公试图严厉一些:“长孙妃,休说此言――”


    阿蛮一把夺过小霞手里的杀猪刀:“嗯?那说什么?您说。”


    刘公公:“……女子四德……”


    阿蛮提着刀一步步往前走:“什么德?”


    刘公公不停往后退,那两个小姑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挤在一起。


    刘公公:“娘娘懿旨……”


    阿蛮转了转刀,那把又重又大的刀在她手里竟然跟一只笔一样轻巧:“娘娘是为我好,你回去禀告如何做对我最好,好好安慰娘娘不就成了?”


    她又往前几步:“皇祖母上了年纪,许多事都没有精力管,又一心为子孙后代好,我一看到小妾就来气,一气肚子就疼,皇祖母怎么舍得让孩子受罪?”


    刘公公一退再退,直到让出了整张桌子。


    阿蛮在桌前站定,抬手一刀挥下去,杀猪刀破开一只茶杯直接剁在了茶盘上,牢牢卡在上面,银光闪闪。


    “啊――”刘公公和那两个女子失声尖叫了一声。


    阿蛮捂住肚子:“来人,他们叫的太大声,吓得我肚子疼,送客!”


    小霞高声应“是”,立刻跑过来请惊惶中的刘公公离开,简直就像个小狗腿。


    刘公公呆惯了后宫,头回见到真刀真枪,心跳飞快,脸色微白,再不做挣扎,赶紧走了。


    阿蛮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口茶,喊:“快叫太医,我肚子疼!”喊完,又喝了一口茶润嗓子。


    侍女们:“……”


    阿蛮:“没一个有小霞的机灵。”


    有人立刻站出来:“是,奴婢这就去!”


    阿蛮看她一眼:“嗯,翡翠是吧,快去,我肚子疼得很。”


    主子居然记得自己是谁,翡翠一下子受到鼓舞,拔腿跑了出去。


    又有人忍不住被重视的诱惑,默默站出来:“要请皇长孙回来吗?”


    阿蛮奇怪看她一眼:“叫阿彦回来干嘛,他衙门忙着呢。咱平时什么样就什么样。”


    第416章 娘子的杀猪刀38


    长孙妃突然传太医,小宫女又着急忙慌地喊着“长孙妃肚子疼”,太医院的人顿时紧张起来,最擅长妇科千金的老太医背上药箱就往东三殿赶。


    不能不重视,因为皇上非常非常重视这一胎啊!


    到了东三殿,老太医愣住了,这传说中疼得不得了的长孙妃,好端端坐在那喝茶呢!


    “您有什么不适吗?”老太医斟酌着语句,问。


    阿蛮摸摸小腹,放下茶杯说:“刚才肚子疼,人走了,肚子就不疼了,你给我把把脉,看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老太医听出了话音,估摸着可能是有人不招这位主子的喜欢,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心里安稳了许多,伸手给阿蛮把脉。


    一摸脉,果然,正常得很,比宫里很多孕妇都健康,胎儿也是。


    深谙宫中处事之道的老太医摸了摸胡子,一副沉思斟酌的模样,好一会儿,这才在宫女们渐渐疑惑担忧的目光下开口:“没甚大事,可能是一时郁结气急影响了胎儿,您要放宽心。”


    阿蛮十分受教的模样,嗯嗯点头:“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您啊,您说,我现在特别爱喝醋吃酸,这正常吗?”


    老太医笑笑:“孕妇爱食酸是极正常的反应,您不用过虑,若是因此能开胃就更好了,胎儿逐渐长大,您要多进食进补,才能保证母子康健。”


    阿蛮一副十分释然的模样,对老太医再三道谢。


    送走了老太医,阿蛮站起身:“去厨房。”


    她拔出那把任何人不敢靠近的剁骨刀,提着往厨房而去。厨房重人吓了一大跳,尤其几个厨子,脸刷地白了,以为自己做的菜出了什么问题,彪悍的长孙妃亲手来砍人了!


    这些人都是在宫里呆久了,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阿蛮没理会他们,把人轰出去,自己撸起袖子做菜。


    几个侍女想劝说,但哪里劝得了,机灵如小霞的,赶紧站出来帮忙打下手。


    侍女之间也是需要有人出头带动气氛的,后世俗称“内卷”。有了小霞,很快就有第一第三个。


    阿蛮做了三个菜,一个糖醋排骨,一个醋溜白菜,一个红烧鲤鱼。


    菜量非常大,一份给未央殿,一份给太子妃,一份留给蒋彦。三份菜正好分得均均匀匀,没有给她自己留下半分。


    两个食盒送出去时,正好到了午膳的时候,皇后和太子妃的宫殿正在上菜。


    两人都已经听说阿蛮赶走媵妾的事,心中各有不快,突然看到东三殿送来的菜肴,以为是阿蛮服了软,知道了自己的鲁莽,送菜过来赔礼道歉了。


    太子妃对阿蛮这个儿媳还是挺喜欢的,见状,便觉得自己该从阿蛮递来的台阶上下来,家和万事兴。


    “上了吧,尝尝阿蛮的手艺。”


    皇后那边也让这三个菜上桌了,虽然皇后的脸色依旧很差,但毕竟是长孙的妻子,曾孙的亲娘,不能在下人面前落了她的颜面。


    阿蛮的荷叶蒸肉两人都吃过,小姑娘贫家长大,一手厨艺练得十分不错,肉菜做得尤其好吃。


    两人不约而同先点了糖醋排骨。


    阿蛮考虑到皇后年纪大了牙口不好,给未央殿送的排骨一碰就散,十分软烂。


    糖醋排骨特点在于酸甜口味,酸中带甜,甜中泛酸,正好解了排骨的油腻,让人胃口大开。


    然而这一次,一口排骨咬下去,太子妃和皇后全都面色怪异,许是想忍着咽下,但实在咽不下去,赶紧吐了出来。


    不仅难以下咽,吐了后还赶紧挖了一口米饭冲散嘴里的味道。


    “怎么这么酸!”


    早已经试菜过的侍女,面色略为古怪,低声说:“您还要尝其他的菜吗?”


    太子妃惊奇地看过去:“其他的菜也是?!”


    侍女微微点头。


    太子妃不信:“给我夹那道红烧鲤鱼。”


    侍女小心去了鱼刺,避开浓郁的酱汁,给主子夹了一块尽量味道最淡的鱼腹肉。


    太子妃喝了一口汤,犹豫了一下,只加了一半放进口中――


    “呸……”她顾不得仪态直接一口吐了出去。


    第三道醋溜白菜,她也不让侍女夹了,自己拿筷子点了点汤汁,送到口中一尝――那一点点的汤汁都是极酸极酸!


    “阿蛮这丫头,是把家里的醋坛打翻了吗?”太子妃放下筷子无语。


    话一落,突然愣在当场,许久之后,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失笑起来。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皇后这边,皇后年纪大了,吃了一口酸的就倒了为数不多的牙,后头两个菜,全都只是筷子沾一沾确定真的如试菜宫女所说只有酸味,这才放下筷子。


    大宫女缓解气氛解围:“许是长孙妃怀孕爱吃醋,所以没尝出味道来。人家说酸儿辣女,娘娘明年就能抱曾孙孙了!”


    皇后喝茶漱口,听到这话手一顿,哼笑:“你前半句话说对了,她可不就是爱吃醋。亏她想得出来这一招。”


    吃了阿蛮送来的三道“酸菜”,太子妃和皇后都放弃找她说教了。阿蛮的态度已经在这,明说了“我就是个醋坛子爱吃醋”,再喊人过来说教,别一不小心把孩子伤了。


    于是,阿蛮平静度过了这个平凡又特殊的下午。


    到了傍晚,如往常一样,蒋彦踏着夕阳而归,阿蛮也和往常一样坐在廊下的躺椅里,扇着扇子吹着风,摸着小腹给肚子里的孩子絮絮叨叨不知说这些什么。


    蒋彦一见到这一幕,脸上就立刻有了笑,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快步走到阿蛮身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今天还好吗,孩子有没有闹你?”


    阿蛮没有立刻开开心心地说“好”,而是慢了一拍,才缓吞吞地说:“还行吧,咱先吃饭,别的事饭后再说。”


    蒋彦便以为事情不急,一边安慰有什么事说给他听,一边牵着她去用晚膳。


    下人已经把今晚的菜都上齐了,蒋彦惊讶地发现今晚的菜量出奇多:“怎么做了这么多菜?是什么好日子吗?”


    阿蛮拉着他坐下,那三盘菜正好在蒋彦面前,她点了点:“这是我中午做的菜,特意给你留的,你尝尝。”


    蒋彦先是:“你大着肚子怎么去做菜?想吃什么告诉厨房就好,下次别这样累了。”然后手速半点不慢,兴致勃勃地拿起筷子去夹菜,半点防备都没有,直接一大块排骨塞进嘴里。


    阿蛮做的肉菜最好吃,他是完全没有疑心的。


    反而是阿蛮,看呆了,想阻止都来不及。


    排骨一入口,嚼了几下,蒋彦就不行了,整张脸酸得全都皱了起来,甚至有些反胃,“呕”的一声,连带着急速分泌的口水将嘴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去,吐完还使劲灌茶漱口,用了三杯茶才平静一些。


    “阿蛮,怎么这么酸!”蒋彦皱着脸委屈兮兮地问。


    阿蛮捂着脸又是笑又是有些心疼了,拍着他的背安慰:“你尝尝其他两个菜?”


    蒋彦狐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两个菜肯定也有问题,不敢直接吃了,就用筷子头沾一沾,放进口中舌尖舔一下。


    酸!!!


    蒋彦终于确定,阿蛮今天真的遇到事了,这种种表现太过反常。


    “白天家里有什么事吗?”


    阿蛮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边吃了一筷子鸡肉,一边声音含糊地说:“倒也不是特别大的事,就是皇祖母给你送来两个媵妾。”


    “哈?”蒋彦跟着想要夹菜的手又收了回来,惊讶地看着阿蛮,“媵妾?”


    阿蛮咽下鸡肉米饭,点点头,看向他:“被我退回去了。”


    蒋彦松了一口气:“哦,退回去好,退回去好。”边说,边偷偷用眼神瞟她,见她满脸不在乎,又松了一口气。


    “皇祖母有说什么吗?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阿蛮继续吃饭,扒饭的脑袋摇了摇:“没……”嚼了几下,用筷子点点三盘菜,“我给她和阿娘送去了这三个菜,这份是单独留给你的。”


    蒋彦盯着三盘菜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眼里一下子充满了笑意,又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遭了池鱼之殃啊……


    他笑着拿起筷子,满心轻松地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说:“吃酸好,吃酸好,偶尔吃一吃酸,健脾开胃。”


    说着,还主动去夹了一块醋溜白菜,裹着一大口米饭吃了下去。


    阿蛮被他逗笑了,抬手阻止他继续吃:“好了,都吃过了,别吃了,我让人撤了。”


    蒋彦嘻嘻笑着,握住她的手捏一捏:“你放心。”


    阿蛮点头:“嗯,我信你。只是我今天吃了醋,也想让你尝一尝酸味。”


    蒋彦哈哈一笑:“尝到了,不好吃,下次一定不让你吃了。”


    晚饭后不久,蒋彦果然收到了皇后和太子妃的传召,他先去了未央殿。


    皇后和皇帝都在,两人坐在榻上齐齐看着进门来的长孙。


    一阵嘘寒问暖之后,皇帝抬手,让人将早上的两个媵妾带进屋:“这两人你带回去,赵氏说自己爱吃醋,朕看这毛病得改改,到了皇家,山珍海味什么吃不得,醋坛子终究上不得台面。”


    蒋彦躬身拒绝:“孙儿和阿蛮口味相同,独爱这一味酸,阿蛮爱吃醋,我身为丈夫自当替她守好醋坛子,不能让坛子翻了。可能是臭味相投,孙儿觉得阿蛮这个习惯算不得毛病,甚至有几分可爱;而阿蛮直言自己喜好,不曾拐弯抹角阳奉阴违甚至耍弄心计,孙儿又觉得可敬。可爱可敬如阿蛮,孙儿觉得并无甚可改。”


    皇帝瞠目堂舌。


    “你被一个妇人挟制,连纳妾都不敢,还觉得无甚可改?”


    蒋彦义正严词:“孙儿并不是不敢纳妾,是心中敬重妻子,也是觉得没什么兴趣,女色本就是悦己消遣,既然孙儿不觉得愉快,为何要顺应他人喜好为难自己呢?美人乡,英雄冢,可见美色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半天憋出一句,“你读书读傻了!”


    蒋彦低头:“皇祖父不是这般认为吗?”


    皇帝:“?”


    皇后嫌弃地瞟了皇帝一眼,咳了一声:“我听说你和阿蛮依旧同床,夜里还要起身照顾她。给你媵妾不是为了破坏你们夫妻感情,只是想给你们分担一些,怀胎十月,你难道这样照顾阿蛮十个月?”


    蒋彦:“孙儿科举时,阿蛮也是这样照顾了孙儿一年多,如今不过处境互换,孙儿怎么会觉得劳累呢。”


    皇后没话说了。


    蒋彦再次躬身行礼:“孙儿觉得阿蛮今日的醋溜白菜很好吃,以后还是想吃这一道菜,还请皇祖父皇祖母成全。”


    皇帝满脸郁色,只想说这个孙子:太没出息了!


    皇后则脸色古怪,万万没想到,这个孙子竟然连一个媵妾都不肯要,哪怕有自己和皇帝撑腰,都不肯把人带回去。


    当日阿蛮为了正妻之位一番质问唤起皇后年轻时的回忆,从那以后,皇后总会观察阿蛮,仿佛把她当成了另一个自己。


    如今再看蒋彦,又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面对盟友结亲诱惑的皇帝。


    阿蛮蒋彦这对夫妻,处处都比她和皇帝坚决坚定,皇后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最后一声长叹,最后那点为他们操劳的心都散了。


    皇帝还打算未来给蒋彦纳侧,哪里能甘心,可是皇后不顾他的反对,直接让蒋彦回去了。


    等到蒋彦回去后,皇后对皇帝说:“你从前总说自己有多少多少不容易,碍于重重压力才不得不纳妾、生子、选妃……我当初不得不信。现在你和我打个赌如何?”


    皇帝脸上挂不住,声音硬邦邦的:“赌什么?”


    皇后:“彦儿和阿蛮像不像我们年轻时,贫家出身,一朝成龙成凤。彦儿在朝上不容易,除了舅家无人相帮,就如当初羽翼未丰的你一样。你不要主动给他赐婚,看他独自能走多远,看他会不会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被这些联盟势力逼迫,和人结亲联姻。”


    第417章 娘子的杀猪刀39


    皇后提出来的赌约让皇帝脸面有些挂不住,他知道,皇后其实还是对曾经的事情耿耿于怀,夫妻几十年,他心底也明白皇后的“介意”,再往前二十年,皇后不会这样大胆显露自己的心思,而皇帝也不会在意皇后的心情。


    但现在到底是不同了,皇帝已经是耄耋之年,人越老越念旧,曾经的莺莺燕燕不再入他的眼,反而从小就在一起的发妻成了他最心安之处。


    所以皇帝几十年来的心虚愧疚慢慢在此时显露,对皇后便处处退让。


    这次的赌约,皇后说要赌,他反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然要赌蒋彦面对权势会不会改变今日坚定不移的心思,皇帝心底便琢磨开了,打算加快引导长孙入朝掌权的动作。


    现在的孙子刚入官场,还没接触太多权力,等到遇到问题了,需要人脉了,心态自然会有所变化。


    帝后的赌约,外人全然不知。


    蒋彦正赶往亲娘太子妃的住处。


    不过未央殿全身而退,面对太子妃时,蒋彦就更加从容了。他还是一样的话,不愿纳妾是爱重阿蛮,也是自己心之所向,没有为难,甘之如饴。


    太子妃纵然心中依旧有些疙疙瘩瘩,但能拿这个好不容易亲近的儿子怎么办呢?


    原本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她对阿蛮说,太子对蒋彦说,但是太子不在了,阿蛮用三道“酸”菜表明了态度,还身怀有孕,纵然她占着长辈的优势,可对蒋彦来说,情感上阿蛮显然比她这个半路才相认的亲娘重要太多……重重劣势,太子妃显然已经束手无策。


    蒋彦又安慰太子妃:“阿娘,我们这样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不开心吗?何必再招来几个外人,徒添麻烦?妻妾和睦这等话,您信吗?儿子从小在市井长大,看多了听多了妻妾相斗的故事,儿子自己不也是……”


    太子妃脸色微变。


    蒋彦继续说:“儿子见过许多富绅之家处境悲惨又凄凉的女子,阿蛮是我妻子也是我恩人之女,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儿子怎么忍心让阿蛮也遭遇这样的事情?君子克己复礼,不过专一而已,又有多难?有何不能为?”


    太子妃竟然被儿子说服了,甚至看着这样的儿子,心中升起几分骄傲。


    “宫外二十几年,我没有养育你一天,你自己成长得很好、很好……”


    蒋彦谦逊一笑:“是养父养母赵家爹娘以及私塾里的先生教导得好,儿子能有今日,一路都有贵人相助,这是儿子最大的运气。”


    聊完这些,蒋彦又为变得尴尬的婆媳关系而努力:“阿娘不要怪阿蛮今日的举动,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心中想什么就做什么,这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个大好事。”


    被蒋彦提醒了当年嫡庶之争的太子妃,立刻听懂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确实,今日阿蛮大可以接下两个媵妾,然后将人困在后宅折腾,蒋彦不会为了媵妾疏远阿蛮,而她和皇后也会被阿蛮所蒙骗。然而今日可以折腾媵妾,安知日后会不会折腾庶子女?哪一个大家主妇,是刚嫁人就满手阴司呢,不就是一步一步走下去,再也回不了头。


    太子妃看开了,胸口的堵塞感也随之而消。


    “好了,知道了,不会难为你媳妇的。时辰不早了,回去陪媳妇去吧,她孕期中忌讳心思重,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她。”


    蒋彦笑着给太子妃作揖:“多谢阿娘。”


    太子妃失笑摇头,挥挥手让他走。


    阿蛮孕期犯困早,今晚却没有睡,半躺在榻上听宫女《论语》等蒋彦回来。


    蒋彦进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深怕吵到她,走到内室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边,看着烛光下小腹微隆的妻子,只觉得时光静好,人生圆满幸福。


    宫女正念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


    “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蒋彦接上,迈步进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对待妻子,看重品德看轻姿色,侍奉父母竭尽全力,对待君主能够献出自己的生命,对待朋友言而有信。读书明理,这样的人就算没读过书也是明了理,和读书人没什么两样。”


    蒋彦走到阿蛮身边,宫女识眼色地退下。


    阿蛮起身:“你回来啦?她们有为难你吗?”


    蒋彦摇头,扶着她起身往床上去:“皇祖父皇祖母还有阿娘,都已经答应不再给我们房里赏赐人。我也和阿娘说了,不要因此对你有什么偏见,回来时她已经去了芥蒂。这几日你有空可以去阿娘那坐坐说说话,不要因为这件事,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阿蛮点头应下:“只要她不给你纳妾,不针对我,我肯定是愿意好好和她相处的,毕竟她是你的亲生娘亲。”


    蒋彦感动地握住阿蛮的手:“我知道,之前你就为我们做了很多。放心,阿娘不是那种冷心冷肺的人,她还是很喜欢你的。”


    阿蛮笑起来:“知道啦,我明天就给皇祖母和阿娘再送三个真正好吃的菜过去。”


    蒋彦失笑,勾了勾她的鼻子:“你这个鬼点子哟,多得不得了,皇祖母今天的牙都被你酸倒了。”


    阿蛮钻进被窝,装作不知道这回事,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那我是真的酸嘛,我一酸,做的菜可不就跟着酸了。”


    蒋彦笑得不行,跟着躺进去,伸手捞她:“快来让我看看我家的醋坛子,有没有把醋淹到娃娃身上?”


    阿蛮扭身逃,蒋彦跟着追,两人在床上闹成一团。


    经历了白天一出又一出戏的宫女们站在门外面面相觑。这位长孙妃有些了不得的地方在啊,满宫皇妃皇孙妃,头一个直接拒绝侍妾而没有半点事,反而还夫妻感情更好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马屁精”小霞,突然就后悔了,当初应该压着那个妮子,自己站出来的!


    第二天,大郡主风风火火地跑进宫里,直接奔着东三殿而来,进门第一句话:“皇祖母上次媵妾被你拒了?!”


    阿蛮:“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大郡主得意地笑:“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办法。”


    阿蛮才不接她的得意,翻了个白眼:“谁说的?哪有的事,昨天皇祖母就给我们赏赐了一些吃的用的啊。”


    大郡主愣住:“没赏赐美人?”


    阿蛮指指外头:“你去看啊,哪里来的美人。”


    大郡主:“那是被你拒绝了吧,你少糊弄我。”


    阿蛮摊手,坚定表示,就是没有。自己才没有做什么彪悍的拒绝美人的事。


    大郡主糊涂了,当真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消息?”


    阿蛮一边吃葡萄一边坚定点头:“对,就是你听错了。”


    大郡主信了,顿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拿了一颗葡萄剥皮,嘴里说:“那你也得准备着点,都三个月了,该有人来安排了。你可得坚持住,接受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看你也不是大度的人。”


    说着斜睨她一眼,把葡萄往嘴里一丢。


    “嘶――呸――”大郡主脸皱成一团,快速把那颗葡萄吐了出来,“你这怎么吃得下去!这么酸!”


    阿蛮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说:“你不说了嘛,我也不是大度的人,就是爱拈酸吃醋啊。”


    大郡主:“……”


    阿蛮身子前倾,好奇地问:“你当初怀孕,也被安排过?”


    大郡主瞪着大眼睛点头:“那是当然了,他们家估计就等着那一天呢,喜讯才出来半个月,府上老太太就把一个陌生姑娘带在身边了,每次请安去,都能看见。”


    阿蛮吃着葡萄听八卦:“后来呢?你怎么解决的?”


    大郡主理所当然地说:“我回王府啊,把事情告诉了我父王母妃,然后拉着他在王府住了七天。这七天,我父王找了他爹谈话,我母妃偶遇了他娘和祖母,等我们回去,什么年轻姑娘都没了。”说到这,她就哈哈大笑,“我家那位,回去后才知道家里人的安排,但是那位美人早不知道去哪了。和他爹谈完回来就说,有父王这座大山真不错,他不知不觉少了许多麻烦。”


    阿蛮点头:“他知道你们家的好,这个倒不错,不至于白眼狼。”


    大郡主赞同:“他对我家父王的尊崇远超过他亲爹,我那公爹,不过一个从三品,还领着没实权的活。”


    从三品对阿蛮来说已经很大的官了,但是对大郡主来说,的确不过一个“小官”尔。


    大郡主走后,阿蛮想起要修复婆媳关系,又去做了三道正常口味的菜,亲自提着去了未央殿。


    皇后板着脸:“今日怎么你自己送来了?”


    阿蛮嬉皮笑脸:“怕祖母嫌弃我的菜直接丢出去,阿蛮特意亲自送过来证明这次的菜肯定好吃!”


    阿蛮无赖厚脸皮,直接将昨天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见了皇后一如既往地亲热,早已经软化的皇后哪里还能继续板着脸,松了神色说她:“可不敢再吃你的菜!”


    阿蛮依旧笑嘻嘻的:“今天阿蛮亲自给皇祖母试菜,保证每道菜都好吃!都是阿彦在家时最爱吃的!”


    这话一下子勾住了人心,无论皇后和太子妃,再想端端架子,也得尝一尝这三道菜是什么味道了。


    虽然阿蛮这厚脸皮的模样让人无奈又好笑,但长辈心里头大都喜欢这样疏朗的姑娘,所以最终两边都没给什么重话。


    阿蛮还在太子妃边上吃了一顿午饭。


    “身子越来越重,就不要再去做菜了,搬一坛醋都比做三个菜轻松,你这个傻的。”太子妃饭后说阿蛮。


    阿蛮嘿嘿笑着:“好,听阿娘的,下次我就直接让人送一坛醋过来!”


    太子妃:“……”你个棒槌。


    宫里一切安稳下来,阿蛮休息了几日这才去了宫外娘家。


    想不到赵家夫妻竟然也在担心这件事。


    他们倒是不知道宫里发生的情况,而是到了京城,结交了一些朋友,才知道达官贵人们后宅还有这些规矩,正妻有孕安排媵妾竟是常态?


    阿蛮连忙把“拒妾”的事情讲了,并且告诉他们:“几位长辈都答应阿彦,不会再给我们塞人了。”


    赵屠户哈哈笑起来:“果然是我看中的女婿,阿彦做得好哇!”


    赵娘子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儿的小腹:“但愿是个儿子,这样阿蛮你也能轻松一些。”


    阿蛮护住肚子:“阿娘,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就算是女儿我也一样喜欢。”


    赵娘子看着似乎依旧稚嫩的女儿:“阿娘也喜欢啊,可是生下了孙子,皇上皇后还有太子妃才能安心,不然,总有一天还是会给阿彦安排妾室。”


    阿蛮摇头:“阿娘,妾室这事,虽然和生子的确有点关系,但没有绝对的关系。小宝宝已经能感知到外面的声音了,你总是说儿子儿子,万一她是个女孩,听了该多难过?她还小呢,父母的事情,我们父母自己努力,不能把这种不应该的期待放在她一个小肉团身上。”


    赵娘子怔怔看着女儿,发现记忆里娇俏单纯的姑娘已经成长得这般成熟了。又看向女儿的小腹,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若是个姑娘听到我的话,以后该不和我亲了……外祖母说得不对,该打该打,不管宝宝是男孩女孩,外祖母一样心疼哦。”她拍拍嘴巴,俯下身对着阿蛮的肚子低声哄劝。


    阿蛮笑起来,摸摸肚子:“我们宝宝不会介意哒。”


    赵屠户笑看着她们,拍拍大掌:“以后的事以后操心,吃百年的饭,操千年的心,岂不是要被活活累死?现在阿蛮好好养胎,生个健健康康的娃娃,别的什么都别想。”


    第418章 娘子的杀猪刀40


    之后的日子,的确如赵屠户所说,阿蛮清清静静养胎。只是不知道宫里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过了一段时间,外头都传言,阿蛮举刀拒绝皇后赐下的媵妾。


    阿蛮刁蛮之名自然越发甚嚣尘上,也曾有人到了赵屠户面前,让赵屠户好好教导自家女儿。


    赵屠户却是个很擅长交际很会说话的人,这种人来一个,他怼一个,还怼得人灰头土脸说不出话来。


    有御史上奏指责阿蛮“不贤”。如果善妒是小小的“不贤”,那么举刀对抗长辈所赐,就是很严重的道德问题,是不孝。


    皇帝还没说话,跟着上朝的蒋彦先站了出来,质问:“大人亲眼所见内人举刀了吗?大家都知道内人出身屠户,杀猪刀是一贯带在身边的,闲来无事还会在屋子里摸一摸,练练手感,忆苦思甜。但她从不曾将杀猪刀带出东殿,也不曾以此为凶器,纵然御史风闻奏事,是否也该凭事实说话,而不是听了谣言就中伤他人?”


    御史:“……”


    皇帝:合着你把你媳妇在东殿里的挥刀都当做“练手感”?


    但是皇帝也是不喜欢御史指责自己孙媳妇的,他和皇后有赌约,阿蛮又是蒋彦的正妻,怎么能名声受损,影响未来的曾孙?


    皇帝跟着说:“造谣生事!”


    御史:“……”


    这是皇帝家的事,皇帝全家都说没这一回事,其他人好像的确没法再说真有这回事。


    阿蛮听说后不过一笑,坊间名声她是不在乎的,只要没人动她就行。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蒋彦显然越来越有担当,也越来越有目标,不再像刚进宫时那样茫然被动,也不像之前那样恭顺听从皇帝安排,他开始努力在这个皇城里成长,开始试着给她和孩子建造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也学会了如何平衡皇家家人和妻子岳家的关系。


    善良的人看上去总有些软弱温吞,因为他们总希望顾及所有人,希望不伤害每一个人,也总会忽略了自己。


    蒋彦从前是这样,后来渐渐明白了孰轻孰重。


    阿蛮从前也是这样,但现在的阿蛮明白有些老封建下的不公,委曲求全没有用,必须举刀争取自己的权益。


    千百年来,有很多男男女女奋起反抗封建,有的人反抗失败郁郁而终,有的人反抗成功活出了自己的人生。


    在这个世界,有蒋彦这样的身份,有蒋彦这样一个良心未泯的丈夫,无论是做一个合格的正妻,还是回去当一个地主婆,阿蛮都能活得安逸。想要让所有人称赞,让帝后满意,成为天下妇人表率,也是可以一搏的。


    顺应时代是俊杰,抗争时代是英雄。


    阿蛮不想做那个识时务者,想用自己的努力,赌一赌这个建朝不久还没彻底僵化的朝代容得下多元的人事物,想为自己的应得的生活,抗争一把。


    阿蛮属于抗争成功的人。


    能够抗争成功,因素有很多:阿蛮的勇气与智慧,蒋彦的坚定与感恩,皇家对蒋彦微妙的亏欠,皇后一生的意难平,皇帝年迈后开始重家庭,太子妃的慈母之心……


    所以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憋屈地活一生,不如这样畅快地绽放一时,说不定就能绽放一生了呢。


    阿蛮头胎生下的是女儿,这是一个让很多人失望的消息。


    帝后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他们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到太子的孙子出生,但显然这次失望了。


    阿蛮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却也不管,把自己的女儿爱若珍宝。赵屠户夫妇对外孙女疼爱极了,他们成为侯爷侯夫人,每月都有大把俸禄,但是他们自己花不了多少,全都花在了外孙女身上。


    阿蛮自己是个可爱的性子,养的女儿也圆乎乎胖嘟嘟,可爱极了。大郡主也好,二皇妃也好,看了都觉得喜欢。


    太子妃起初也觉得失望,甚至后悔当初答应儿子的话,但是看了一回大妞妞,又被儿子劝说了一回,心态到底是被扭转过来了。


    隔差五就要把孙女叫来,亲手抱一抱,和阿蛮一起养养孙女聊聊天,日子快活得不行。


    最固执的是皇帝,一心想要赢了赌约,赶紧给蒋彦纳侧室。


    于是蒋彦被压榨得异常忙碌,在朝上遇到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同时飞速成长。


    阿蛮很看不惯这个老皇帝,觉得他已经固执年迈到一切都想要以自我为中心,二皇子这样的人,都被他压得只能再忍耐。


    她从不主动抱女儿去未央殿,皇后提了才抱过去给她瞧一眼。当大妞妞长成大郡主、十一这些女眷人人都夸养得好、恨不得偷回家的可爱宝贝;阿蛮抱去二皇子府上,冷脸王爷二皇子都会装作不经意路过伸手来抱一抱时,皇帝才知道大妞妞变得这么稀罕了?


    大妞妞继承了阿蛮的能说会道外向开朗,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容貌,也继承了蒋彦聪明的脑袋瓜。


    她无师自通,小小年纪就能看一面认人,也知道谁善意谁恶意,似乎还知道哪个是大腿哪个能欺负,整个一个人精。再大一点,能说会道了,还会见人说人话,一张小嘴甜得二皇子嘴角都要往上提一提。


    除夕家宴,二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气越来越不和的皇帝,特意叫人把大妞妞从阿蛮那边抱过来,就在自己怀里抱着,小丫头嘟着小嘴巴,说“吃这个”,他就夹这个,小丫头胖乎乎的手指指向那个,他就喂那个。


    皇帝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老二新生的闺女。


    二皇子一个冷笑:“这是大哥的亲孙女。”


    全场气氛降到冰点,皇帝脸色僵硬,盯着这个曾孙女瞧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觉得这个曾孙女很像太子小时候。


    “送过来,给朕看看。”


    蒋彦连忙跑过去,接过女儿,给皇帝抱过去。


    大妞妞全完不觉全场气氛,坐在蒋彦怀里更稳当了,告状:“阿娘坏,不给吃。”


    蒋彦轻轻碰碰她的脑袋:“不给你吃是因为你不能吃,你告状也没用。”


    大妞妞立刻高高嘟气嘴唇,哼地扭头,目光瞄准了上头盯着她看的老头子。


    这个看着是能给她吃甜水的人……


    一场除夕宴,皇帝对皇长孙的长女多了几分关注,赏赐东西终于想起了这个曾孙女。


    阿蛮呵呵一声,并不稀罕,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在大妞妞不需要她全心全意照顾后,才解除了避孕措施。


    大妞妞岁半时,阿蛮再次有孕,彼时,皇帝已经病倒了,一个月大概二十天不能起身,政务处理由二皇子和蒋彦共同代替。


    也就是说,另外两位皇子直接出局。


    这一年,朝廷内外不可避免一片风起云涌,暗里发生的厮杀比战场还要激烈。蒋彦主动找了二皇子,第一次明明白白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无心大位的心思,在后续的政务处理中,也退后一步,全然放手给了二皇子一人,自己闲得每日回家陪阿蛮安胎。


    “马上就会好起来了,我们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对阿蛮说。


    皇帝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同样身体不好的皇后被人扶着进了他的卧室。


    坐了很久,才等来皇帝难得的清醒。


    说完许多话后,皇后突然说:“那个赌约,我赢啦。”


    皇帝立刻知道她在说什么,苦笑了一下。


    皇后:“年多了,那些老东西给彦儿下了多少绊子,让他栽了多少跟头,他一个文弱书生看着软绵,心境比谁都坚定。如今阿蛮又有身孕,你也病了这么久,该认输了吧?”


    皇帝无力地苦笑:“是,我……不如他,阿妹,这辈子……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皇后苍老的眼睛渐渐红了:“受委屈……肯定的……但也当了几十年皇后了……活得七老八十,什么都不重要了,小二能干,彦儿美满,我已经满足了……”


    皇帝苦笑得更深,他从未如此清醒,也从未如此清楚地听清皇后的内心声音,她这辈子的圆满,早就没有他啦……


    皇帝紧紧握住皇后的手,什么话也不说了。


    当晚,二皇子被皇帝传召入宫。


    这个儿子,皇帝在人生后十年一直不喜欢他,但到了临终之时,却清楚明白这片江山只能交给他。


    他断断续续给二儿子交代了许多朝廷的事情,最后,对他说:“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善待彦儿……他……他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了……你的大哥……从小照顾你……这江山有他的骨肉鲜血……你……善待……遗孤……”


    二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苍老的父亲,低声说:“大哥对我的情义此生不忘,他的后代我会视同己出。”


    皇帝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如果愿意糊弄他一下,也不会和他硬顶着十年,所以听到二皇子的承诺,皇帝安然闭上了眼睛。


    日后,皇帝驾崩。


    旧皇崩,新皇立。


    早已经中年甚至在这个年代可以说老年的二皇子登基为帝。


    二皇子登基为帝处理完先帝丧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封前太子之子姜彦为承仁王,封姜彦之妻为超一品王妃。


    给一家人赏赐了一个和荣恩侯府很近的王府府邸,依旧重用这个侄子,还给他的官提升了一级。


    鉴于王妃阿蛮即将临盆,新皇没有立刻让他们搬家,皇后还仿佛亲娘似的,帮阿蛮准备了妥妥当当的生产事宜,护着阿蛮平安生下长子,并在东殿坐了一个双月子。


    皇太后正在病中,听到这个好消息身体舒畅了许多,伤感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儿。


    阿蛮出了月子又养了一个月,一家四口这才从宫里搬走。


    从此,生活开启了新的篇章。


    第419章 大善人


    出宫开府的蒋彦和阿蛮日子仿佛回到了赵家镇那时候。


    他们将太子妃接了过来,单独划出一个院子给太子妃养老。又另外划了一个院子给赵家爹娘。


    赵家爹娘一半的时间住在王府,夫妻二人种花遛鸟养孙孙,好不自在。


    太子妃和赵家爹娘生活境遇相差太大,彼此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鸿沟,他们相处容易尴尬,唯独聊起两个孙孙时,一片和谐,气氛欢快。


    两边的老人却也都是通透的人,哪怕同居一府,也只在自己院子里自在生活,出了院子便客客气气的,互不打扰。


    阿蛮照旧进宫去找现在的皇后练武,如今她上有皇后皇帝的认可,下有昔日大郡主如今长公主的支持,已然无人可动她。她的日子过得,满京城贵妇都羡慕得眼红。


    有人在蒋彦身边诱惑,有人从太子妃身上下手,有人企图给赵家爹娘下圈套。然而不管过程是否看见了希望,最终都是铩羽而归。


    在官场上历练得越来越成熟的蒋彦,处理起家务事越发得心应手。而那些企图进王府的姑娘及其家眷,未来某一天总会遇上阿蛮“赏赐”的王妃杀猪刀。


    有一次,阿蛮遇到一个特别刁钻的,直接当着她的面怼她“善妒不贤”,阿蛮半点不生气,抽出刀就蹭着她的手臂把她宽大的袖子直接砍进了桌子里,将人钉在原地,说:“我就是看不得我家相公纳妾,怎么着?你想来试试?”


    将自己吃醋不容人光明正大地广而告之,并且用行动表示:来一个我砍一个,就看你运气好胳膊硬还是我的刀快手头准。


    那个姑娘没想到她随身带刀,被吓得当场瘫软,仪态尽失,此后再无人企图进承仁王府大门。


    有这么一个主母,谁想进门挨刀子啊!


    进高门当侧室,哪个不是为了过得更好,想当年圣上府中女眷被军规管教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这位承仁王妃更过分,直接砍人。只要男主人不管,主母打杀一个妾室,那是无人在意的事情,承仁王府从此成为攀龙附凤者敬而远之的对象。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王妃带了坏头,大公主的婆婆企图在府中给驸马安排妾室,大公主直接抽了驸马一鞭子,驸马从此乖乖住在公主府,再也没单独回过父母府上。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几年前和庆远侯世子分局的十一县主,她竟然公然带着一个小白脸要求和世子丈夫和离。


    庆远侯告进宫里,皇帝只说:“既然分居多年,和离也是好事,各自婚配,一别两宽。”


    庆远侯犹不甘心,皇帝反问:“你年纪不小了,世子至今没有嫡子,你当真不急?”


    庆远侯脸变得僵硬无比。


    儿子这些年变本加厉纳妾,家里也觉得他被亏待了而对他十分纵容,如今府中妾室极多,庶子女好几个,但嫡子却因为十一县主分居在外,一个都无。


    现在十一县主早就有了相好,她愿意生,庆远侯府也不敢要啊,的确只能和离。


    但是如何和离却也值得说道说道。


    皇帝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个不那么和善的笑:“不用哭惨,皇太后正在后宫,需她召见府上夫人,好好聊聊过去吗?”


    皇帝登基后开始对两个亲弟弟清算,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被皇帝折腾得连普通宗室都不如,不仅手中势力全都被翦,爵位都被寻由头降了一等。


    庆远侯以为借着这个东风,三皇子之女的十一会因此被皇帝拿起来整治,却没想到皇帝反而站在了十一县主的身后暗暗为她撑腰,一时失算,只能悻悻离开。


    十一的和离在京城算是轰轰烈烈,毕竟皇家女和离,至此一个。她不仅和离了,显而易见身边还有了新人,这出格得人人侧目。


    外头一片喧闹,阿蛮和大公主却正在为十一鼓掌叫好,三人围坐在一起喝果子酒,庆祝十一重获新生。


    外界传言中的小白脸不是真正吃软饭的小白脸,而是上京赶考的书生。科举之后等结果,独自出游踏青遇上大雨,去十一的别院请求躲雨,正好遇上了出门回来的十一,风吹起车帘,惊鸿一瞥。


    这相遇情节仿佛外头卖的话本似的。


    这个书生有些迂腐,脑袋木木呆呆,有点死脑筋,十一可能天生喜欢这种书生类型,被他“偶遇”了几次当真起了兴趣,大着胆子和他交流起来。


    阿蛮很怕穷酸书生一朝得势变负心郎这种戏码活生生发生在十一身上。和离后的十一却仿佛脱胎换骨,看不见当日那个怯懦的人:“我有品级有俸禄,有田有地有宅子,怕他什么呢?他若负了我,我再找一个就是。我身后有皇伯伯有大皇兄大嫂,还有大姐姐,他再飞黄腾达,比得上我吗?”


    大公主听得叹为观止,竖起大拇指:“十一,出息了啊!”


    十一的笑还是和小白花一样:“那边最近凄凄惨惨,我趁机将姨娘接出来了,心中再无顾忌,人生短暂,随心而活吧。”


    阿蛮笑起来,知道自己不用劝十一谨慎了。


    阿蛮和蒋彦的后半生是十分自在的,不止他们两个,太子妃也好赵家夫妇也好,身边的亲友也好,虽然人生避免不了磕磕绊绊,但大体上都活得很自在。


    ……


    一世结束,颜华离开阿蛮的身体回到怨女部,真正的阿蛮已经走了。那本就是个疏朗阔达的姑娘,执念一消,便笑着离开了怨女部。


    颜华却反而好奇翻开了往生录,特意去看一眼蒋彦前世心境到底如何。


    这一世的蒋彦从始至终都很坚定,为何前世却在一开始就放弃,选择送阿蛮离开呢?


    颜华静静看着书中活起来的影像――从蒋彦的角度。


    颜清和颜修靠过来,跟着一起看。


    三人就这么靠在一起看了许久,看完,齐齐叹了一口气。


    这叹气声未免太过整齐,三人对视一眼又笑了,笑完又觉得可惜。


    颜清:“这蒋彦前期太过单纯软弱,等到清醒时,早已经事成定局来不及了。”


    颜修:“他不是软弱,是人太好了,又想让亲娘开心,又想让疼爱自己的皇祖父母满意,又想要让阿蛮快快乐乐的。他自己其实过得最不开心,从进了宫开始,人生就被强硬改变,但没人问他一句,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颜华摸摸两人的脑袋点头:“阿蛮和阿彦生活的环境太单纯了,又天生小民心理,对皇权天然敬畏服从。最后阿蛮孤老,阿彦和被迫娶的妻子相敬如宾,都没有一个好结局。”


    颜修翻了翻往生录:“所以是谁害了阿彦呢?您去了那一世,也没查清啊。”


    颜华笑笑,将蒋彦出生时期的影响给他们看,嘴里说:“怎么没查清,不然你以为,二皇叔为何要将两个异母弟弟几乎斩草除根?后来这两府,唯一一个富贵余生的就是十一。”


    颜清惊讶:“真的是内鬼?老皇帝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孙子主持公道?”


    颜华合上往生录:“一边是自己的孙子,已成长为状元,一边是自己多年的妃子和亲生儿子,老皇帝能怎么选呢?若不然,我又怎么能一语刺中皇后的心,让她态度大变?”


    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罢了。但老皇帝一走,二皇子这个太子的亲弟弟,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甚至不惜史书记载他刻薄。


    颜清叹一口气:“蒋彦前世是自请圈禁的,他已经厌世了。”


    颜华同样觉得可惜,昔日少年鲜衣怒马携妻进京,曾对生活充满期待,到后来,留不住最重要的人,面对着亲人决裂、官场倾轧……


    最后发现,自己只是皇帝不甘于现实的牺牲品。


    这帝位他不合适,也得不到,皇帝不甘心,于是他一生被强行改得面目全非。


    他不敢怨先帝,怨长辈,最终怨自己护不住阿蛮,守不住最重要的人和物,怨自己报了亲恩负了养恩,终成白眼狼。


    颜修使劲跺了剁脚,仿佛在踩哪个小人:“都是那个老皇帝的错!”


    颜华将书扔给他:“前世半辈子活得轻松,不觉得疲累,我直接去下个任务了,你们乖乖看家,别捣乱啊。”


    颜修嗯嗯点头,手忙脚乱给她点开抽签的大屏。


    颜华很随意地点了开始,又点了暂停。


    浮现的依旧是个古装女子,穿着没有宫廷那么华贵,但是也不是粗麻布衣,看上去家中还算殷实。


    只是这位夫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愁苦,看着不过二十几岁,眉间已有一道“川”字。


    颜华展开她的详细资料,细看。


    周逸芳,秀才独女,自小被秀才公充当男儿养大,因此得了这么一个男子般的名字。越朝汴州云湖镇人,十六岁嫁给当地积德之家朱乡绅之子朱其成,十八岁产下一子。


    朱家是当地出了名的性慈心善的大善人,云湖镇周边的村庄,都受过朱家的恩惠。桥梁塌了,朱家出钱修,路不好走,朱家请工修路,读书人家中贫寒无钱赶考,朱家不求回报地资助。


    因此,虽然朱家是云湖镇周边最大的地主之家,但大家对他们没有任何怨言。


    越朝的汴州是靠近京城的最繁华城市,云湖镇就在汴州城外,和汴州城共享云湖美景。


    朱家老爷是个大好人,从小在这样氛围中长大的朱其成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他有丰富的同情心,能体会到底层人民的苦难,每到收成不好或者灾时,成年后的朱其成就会代表朱家减低佃租或者救济村民。


    这样的朱其成,对妻子自然是十分尊重。


    周逸芳在娘家时,虽然被充当男儿教养,可是外人总无法理解他们父女,还认为女子不需要读那么多书。


    朱其成却不是,新婚不久,他得知妻子爱看书,就将自己的藏书全都对妻子敞开,任她进藏书阁取阅;妻子不擅女红,他便一笑而过,从此再不提女红之事;他言语中不会对周逸芳有任何的轻视,总是平等对待,还会三不五时关照贫寒的岳家,照顾岳父岳母……


    第420章 大善人2


    两年后,周逸芳怀孕,诞下一子。


    生产期在夏日最热的时候,那年正逢十二年难遇的大雨,下了几天几夜,云湖湖水溢出来,淹了汴州以及周边村镇一大片城镇土地,汴州城内外一片汪洋。


    周逸芳在这样的洪涝中匆忙生下一子,生得并不容易,家中男人都出去救济百姓,婆婆急着赶来半路摔了一跤,下人匆忙水去喊大夫,却因为大雨大涝,很久之后才把大夫带来。


    彼时,朱老夫人在雨中摔断了腿,周逸芳生不下孩子奄奄一息。


    过了一天一夜,这个孩子才艰难降生,他出生不过半天,大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朱其成和父亲回到家中,才得知妻子难产,母亲断了腿淋了雨卧床病了,全家乱成一团。


    朱家父子疲惫不堪又不得不强撑着整理家事,直到孩子满月,事情才平顺下来。


    满月那天,周逸芳身子好了大半,躺在后院听下人禀报前院的动静。


    朱家富有,按照平时,满月酒必然要办得热热闹闹,但是今年灾年,家中大半钱财散了出去,粮食紧缺,不敢铺张浪费,所以酒席一切从简,只走个周全的形式。


    满月酒办到一半,门外来了一个老道,朱家慈善,下人见了衣衫褴褛的道长也不嫌弃,还热心邀请其进门吃一口热饭。


    谁也没把这寻常的小事放在心上,却不料,不知怎么一错眼,这个老道进了酒宴大厅,看到了被朱其成抱出来的孩子,然后连连摇头。


    “不好,不好,不好啊。”


    人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指责他不知感恩,吃了朱家的饭却来给朱家触霉头。


    老道眼睛盯着襁褓中的孩子:“正是为了报恩,才出来扫兴。你家这孩子,混世魔王转世,生来是个浑噩胎,小时为祸四邻,大了祸害天下,是天生的魔头恶人。魔头投生几世善人家,孽缘啊孽缘。”


    所有人看向襁褓中孩子的眼神都变了。


    纵然不愿相信,可这说法和骗钱的道士截然不同,看似离谱却又觉得离谱得像是真的。


    道士还在那说:“你细想想,家中夫人怀胎十月到剩下孽种,家中可有不顺之事?”


    这近一年不顺的事当然多了,最近一次就是这次洪灾,夫人难产、母亲摔断了腿病倒,父亲整顿完各项事务后跟着得了伤风……就连他自己,这段时间也累得早上起不了床。


    朱其成抱着儿子的手僵硬了。


    道士走了,但是满月酒也喝不下去了。


    客人们匆匆散场,朱其成心事重重地抱着孩子去了后院。


    周逸芳听说这件事后勃然大怒,她不信自己艰难生下的孩子是天生恶人,她自己一辈子行善积德,夫家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怎么可能生养出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她不信,立刻派人去拿那个道士。


    派去的人天黑了才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道士了。


    这个结果,给不久的未来埋下了伏笔。


    孩子周岁,朱家在这一年中,对孩子的心情越来越复杂,因为这一年,他们遭遇了田庄收成减半,朱老夫人身体变弱,三不五时生病,朱其成被朋友偏了一笔钱,最重要的是,不到周岁的小娃娃,一时发怒抓花了一个小丫头的脸,那个小丫头才十二三岁,脸上却留下了疤。


    这件事发生在周岁礼前不久,朱其成抱着儿子坐上抓周榻时,心情都是低沉的。


    而一岁的胖娃娃,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爹的情绪,看到满榻的小玩具开心坏了,一顿乱爬,把许多东西甩到了地上,然后一把抓住木头小刀,怎么都不肯放下。


    朱其成看着一片狼藉的小榻和地面,再看到仿若“凶器”的木头刀,额头青筋直跳。


    周岁礼后一个月,小娃娃不听劝,跑去院子里玩,拿着那把小刀把花圃里的毛毛虫一个一个刺下,欢快地一刀一刀切着毛毛虫,把它们切得绿汁溢出,一片泥泞。


    朱其成正好从外头进来,看到这一幕,心头寒气直升,不忍直视那死不瞑目的虫子,一把提起这个心性残忍的孩子,拎到了妻子面前。


    “这个孩子不能留。”


    朱其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心软,善良,从不对任何人大小声,但在这个儿子身上,他头一次如此强硬。


    而朱家两位老人也站在了朱其成这一方。


    他们同样觉得,这个孩子天性残忍,从根子就是黑的,不像他们家的孩子。


    周逸芳一人挡不住三人,只好问:“他是你我亲生骨肉,如今才一岁,你不要他,他还怎么活得下去?你忍心吗?”


    朱其成脸上闪过不忍,最后隐下,低声说:“我走访了周边几座寺庙,物色了一家山寺,那里的方丈是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即便是捡到的弃婴也会尽心收养,我们就把孩子寄养到寺庙里,每年出给寺庙一份香火钱。让这个天生孽障日日聆听佛语,洗掉骨子里的戾气残忍。”


    周逸芳不同意,但是没有用,这个家终究是朱家父子做主的。


    于是这个一岁都不曾有个正经大名的孩子就这样被送到了云湖几里外的傍山寺。


    若是这个孩子真的长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和尚,慢慢成为一个平凡的、一生吃斋念佛的僧侣,周逸芳心中纵然心疼遗憾,却也不会心中生怨,死后犹难解。


    人进了地府就会发现,好像人这一生真的有命运,前世孽债今生偿还,因果报应,轮回还债……都是有的。


    但又不是完全有命运。除了这些所谓的因果轮回,漫长一生,地府也没有规定每一件事的结果。


    而周逸芳发现,自己的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天生孽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身肉胎,但是他这一生却仿佛真的有一条命运,引导着他如道士批言所说,为祸天下,无恶不作。


    她问判官,他是天生祸害命吗?


    判官说不是。


    她又问:“他当真注定做个恶人头子吗?”


    判官翻了翻,说没有。


    周逸芳想起亲生儿子带人闯进家中,烧杀抢掠,挥刀到了她眼前硬生生停下。


    丈夫朱其成挡在她身前愤恨质问:“你怎么能杀父弑母!”


    他冷漠地提着滴血的刀回应:“我不过欠你们一条命,今日放你们一马,还了两条,就此清账。”


    朱其成犹怒气满胸:“什么叫清账?我们生你养――”


    他一个冷眼看过来,讥讽地说:“你们没有养过我。”


    周逸芳和丈夫被亲生儿子洗劫家产,后半生落魄潦倒,朱其成深信不疑儿子是天生坏种,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将他掐死,如今不仅害了全家,还害了无数百姓。


    周逸芳却满脑子都是那句“你们没有养过我”。


    天下动乱,朱家沦为难民颠沛流离,周逸芳一直偷偷打听儿子的消息,直到饥寒交迫中死去,只知道儿子被人人唾弃,又人人不敢得罪,为祸一方,称霸一方。


    后来周逸芳入了地府,不肯投胎,等了一天又一天,等来了儿子的结局――在一场两方混战中,被乱刀砍成肉泥,头颅割下,悬于城墙,直到乌鸦啄食只剩下枯骨。


    周逸芳后悔了。


    既然儿子的命运从不曾被定下,这为非作歹的一生,岂不是全因为他们做父母的听信谗言害了孩子?


    想起孩子那句“你们没有养过我”,周逸芳悔恨不已,愧疚不已,对当初下决定的丈夫婆家心生怨怼,对那个始作俑者老道士,怨恨无比。


    颜修告诉颜华:“我查了那个老道士,那是个半瓶水晃荡学艺不精的,他的确想要报恩,也的确给孩子算了命,可他的道行忒差,算得没有半点准头。这人就是一个路过的,吃了饭,自以为报了恩,就直接离开云湖镇去了继续赶路,朱家人自然没找到他。”


    颜清幽幽地说:“周逸芳得知这个事,怨气更大了,差点烧毁最后一丝清明理智。”


    颜华皱眉,心中对这个“阴差阳错”十分不舒服,收起资料拍拍两人的肩膀:“我去那边看看。”


    颜清看着她,叮嘱一句:“那边后几年是乱世,你莫太逞强,该用自己的能力就用,这里何曾规定不能用执行者的能力了?”


    颜华笑笑:“我知道,莫担心。”


    颜修早已习惯,还说颜清:“这是姐姐的习惯,就算变成了原主,她也会突破困境,你可别杞人忧天了。”


    颜清呵地一声,眼角都不给他一个。


    颜华进入幻境前,对着这两个小冤家对头劝说了一句:“别吵架啊。”


    “知道了!”两人异口同声。


    环境的入口随之消失不见。


    颜华变成周逸芳醒来依旧在夜里,身边躺着现在的丈夫朱其成,她闭上眼略一回忆,就知道了自己处在何时。


    孩子还在家中,明日,他就会偷跑去花园玩耍,捉下毛毛虫虐杀,被朱其成当场看见深受刺激,然后决然要将儿子送到寺庙当和尚。


    多年以后,这个孩子纵然变成了横行霸道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外号都是和尚。


    她又回忆了一下这一年发生了哪些事让朱家人耿耿于怀。


    除了周岁礼之前抓破了小丫鬟的脸落下伤疤,还有故意躲在衣柜让奶娘找不到人,吓得奶娘瘫坐在地上哭,而他在衣柜里咯咯笑被人发现;喜欢骑大马,指挥七岁大的小厮趴下给他当大马被朱老爷撞见;耍脾气不肯吃饭,一挥手摔了饭碗,浪费了满满一碗的米饭和鱼肉;性子急躁,一不如意就嗷嗷直叫,甚至生气……


    朱其成每次都会严厉教育,孩子却是个硬脾气,从不会掉眼泪示弱,反而木呆呆听着,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下次可能再犯,也可能再也不犯。这再也不犯,谁也不知道是他没了兴趣,还是真的听了劝。


    朱其成对此很失望。


    周逸芳也一度觉得这个孩子很难管教。


    她以前跟着爹爹的童子学生学习,帮忙带三四岁的小孩子,从没遇见过这样倔强活泼又特有主意过分机灵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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