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白月光23


    贺涵元没注意到梁修言的情绪,笑呵呵地把买下男孩的事讲了一遍,碍于孩子就在场,她说得略为简单,讲完又说:“我身边用不上小厮,你看后院哪里能安排个活?反正这人当初就是给你选的,你来安排。”


    说完又看向小孩:“你现在叫什么名字了?这是我的夫郎,以后是你的主子了。你现在年纪小,先在府里做着,等到了年纪,不管想恢复自由身出去嫁人,还是继续留下,都随你。你的卖身契随时可以还你。”


    小孩扑通跪下:“小的叫凝冬,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报答小姐的恩情!”


    贺涵元连忙把人扶起来:“好好好,说归说,不兴跪啊。凝冬名字好,好听又应你的经历。”


    她看向身后的梁修言:“修言,家里的事我也不管,这孩子就交给你咯。”


    梁修言应下,喊菊香:“这几日先由菊香带着在我们院子里做做杂事吧,等回了侯府再做安排。”


    说完,又去看贺涵元,看她是否满意。


    贺涵元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挥挥手让他自决定。


    等到众人退下,梁修言便有点闷闷不乐,独自进了里屋。


    贺涵元本想喊他出去堆雪人,一愣,跟着进去:“怎么了?不高兴啦?”


    梁修言笑笑:“没有,外头太冷了,站久了身子发僵,坐屋里暖和暖和。”


    贺涵元却依旧看出他兴致不高,提不起精神,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她跟着坐到他对面,随手拿起他做了一半的绣品看,一边脑中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思来想去,旁的都和寻常一样,只有凝冬这个刚出现的人是个变数。


    她不知道凝冬勾起了他什么心思让他这样低落,想了想,还是将凝冬的身世详细和他说了一遍。


    梁修言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听着听着,忘记了小情绪,被凝冬的经历震到了。


    “盼女……是想要生一个女儿吗?”他轻声说,“纵然女儿好,为何卖儿子时连一件破棉袄都不给呢……”


    说完,他就想到自己的亲爹俪夫郎,甚至母皇,上一刻他还在莫名吃凝冬的醋,下一刻,他却有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他自嘲地想着,还好,爹爹卖我的时候,还是为我争取了厚厚的嫁妆,而不是连一件破棉袄都不肯给,我倒是比凝冬幸运了百倍。


    “女儿儿子都一样,哪个不是十月怀胎生的?女子生产不易,我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贺涵元摇头。


    梁修言看着桌角的雕花,轻声说:“大概正是因为不易,才恨为何不是女儿吧,若是女儿,达到了目的,便不用再受生产之苦……”


    贺涵元看着他,大概有些猜出来他是物伤其类了,想了想,组织语言安慰:“生儿生女天注定,生育的目的难道只是生女儿?于是到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地方,生育的目的又成了生儿子?为了生某个性别而生,这才是自我折磨。再者说,纵然男子拘束甚多,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世上缺不了女人也缺不了男人,男女各司其职,谁也不比谁轻贱。”


    梁修言只听到了那句重男轻女,笑起来:“还有重男轻女的地方?这不是阴阳颠倒乱了伦常?”


    贺涵元别有意味地说:“你焉知人家不觉得这里的女尊男卑是阴阳颠倒乱了伦常?”


    这来来回回的,梁修言仿佛被绕进去了,脑子里想了半天却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重男轻女的世界会怎么样,遂放弃。


    “唉,你又逗我,我懂不了这么多大道理,倒是看着凝冬,突然觉得自己命真好,虽然……却也十几年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虽然被耽搁到19岁,为了皇妹的前途挑了一家高门大户的妻主,但运气很好,遇到的妻主是个温柔的好人。


    贺涵元笑,梁修言这个知足随时的性格倒是挺好,不会自苦。


    “不难受了?可以陪为妻出去玩雪了不?”她起身,对着他作揖。


    梁修言连忙躲开,又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强撑着不承认:“什么难受……我何时难受了……”


    贺涵元笑睨着他:“不是你说身子冻僵了?”


    不打自招的梁修言:“……”气狠狠地说,“不去!”也不知道是气自己傻傻入套还是气她。


    贺涵元扯起他的袖子:“去嘛,去嘛。”


    “你……你……你怎么这样!”梁修言惊呆了,头一回遇到成年女子对着自己撒娇,面红耳赤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涵元:“怎的?我家夫郎规矩这般大,不许我撒娇啊,唉哟,小女子好生难过哦……”


    梁修言被火燎了似的,急忙站起来:“去去去!”


    贺涵元看着他这模样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


    梁修言真是被她欺负狠了,一个恶从胆边生,扑过来用力捂她的嘴:“你就会戏弄我!”


    贺涵元笑得哎呦哎呦的,手牢牢地抱住了他,边笑边说:“修言,你这性子可真可爱。”说完,还抱着他晃了晃。


    梁修言愣了愣,回手抱住她,不说话了。


    两人站在榻边抱着对方,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几道,斜斜照在他们身上。


    贺涵元低头,亲了亲他的脖子。


    梁修言下意识缩了缩,又很快舒展开,抱得更紧了一些。


    贺涵元心中一动,微微松开人,侧头去看他。


    他垂着眼睛,睫毛不停地扇动,始终不敢回视。


    贺涵元一笑,轻声说:“修言,你长高了。”下巴能轻松够到她肩膀了。


    长高,这个词对梁修言来说却不是夸奖,他前几年没人管教,吃饭随心,个字窜得极其快,几个兄弟里他长得最人高马大,不少人背后笑话他。


    听到这个词,什么旖旎心思都散了,他惊吓得连忙挺直身子抬头确认。


    刚站直了身抬起头,腰上一道力量传来,他又被拉了回去……


    贺涵元笑着低头,正好亲上微抬起的唇。


    仿佛有一道电从唇瓣传遍全身,梁修言软了身子靠在她身上,唇瓣摩挲间,紧紧抓着她衣襟的手不自禁地挽住了她的脖子,慢慢由被动化为主动。


    贺涵元眼中闪过讶异又转为笑,闭上眼任由他动作。


    许久之后,两人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以梁修言喘不过气结束,他闭着眼睛靠着贺涵元,神智回归,不敢看她。


    贺涵元低笑:“这下好了,真的没法堆雪人了。”


    “去,我陪你去。”梁修言抱着她不动,嘴里说。


    贺涵元揉揉他血红的耳垂:“这可真是,我想拉着你动一动,费尽心思让你出去玩一玩,到头来,又成了陪我,瞧瞧我们三皇子,这帐算得精精的。”


    梁修言当真没想到她是为了自己才坚持要去玩雪人,顿时感动,松开她站直了身:“那你陪我去,我去!”


    贺涵元转身去拿了斗篷给他披上,把他整张脸都罩了起来:“出去可以,得把你这红彤彤的脸遮起来,不然出了门,谁都知道我们在里头干什么了。”


    不说还好,一说,噌――梁修言脸更红了。


    贺涵元笑着牵他出门,走到大堂突然想起来:“当时我送你草编,你都收到了吧?”


    因为刚才那番话,梁修言走出来都是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异常,听到问话便说:“收到了。”


    “你喜欢吗?我好几个动物都是现学的,一边学一边想,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孟浪了,收了东西就直接丢了?”


    “没丢!”梁修言忙说。


    “那你还收着吗?”贺涵元弯腰去看斗篷下他的表情。


    梁修言推开她:“收着,在侯府,回家了就给你看。”他抿了抿唇,刚才的温存让他胆子大了一些,忍不住问,“你第一只兔子,是编给谁的,凝冬吗?”


    贺涵元从没想过这个,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理解为什么和凝冬扯上关系,但很快她就懂了他的意思,并且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他刚才的一连串反常。明白了,眼角眉梢便带上了笑。


    “第一只兔子,如我刚才所说,是凝冬卖身的稻草做的,我随手拿在手里,一路回屋一路想着心事,到了屋门口就做成了。”她停下来,站在门口,“就在这,我回神一看,发现手里有了一只兔子。我看着兔子莫名就想到了你,不舍得丢了,想送给你看看。待你收到兔子时,就仿佛是我和你分享在外的所见所闻了吧。”


    梁修言心底的所有难受酸涩别扭彻彻底底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喜和感动,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傻太小心眼了,才会因为稻草与另一个人有关联而不开心。


    “那……我想堆个兔子,送你。”他扭头对她说。


    贺涵元笑着说:“好啊。”


    两人跑下石阶,当真在雪地里堆起了大白兔。


    贺章氏听说了女儿在院子里做的“幼稚”事,晚间笑着对妻主说:“早先担心元元心高气傲不喜欢有德无才的三皇子,现在看来,人各有缘法,两人好着呢。咱们明年能抱孙女了吧!”


    贺必蓉想到孙女,乐呵呵地笑:“祖宗保佑,还好还好。”


    第二天,贺涵元休沐结束回秘书省继续办公,梁修言也回到议事厅继续学习。


    前天闹了脾气的李氏好像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又高高兴兴地来找他聊天。


    梁修言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太小题大做,可能那事就一件小事而已,姐夫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他却担心了两天。


    连襟二人又亲亲热热聊起来。


    期间,凝冬听菊香吩咐过来送水果,进来又出去,和李氏打了一个照面。


    等人出去了,李氏欲言又止,小心询问:“这个就是二妹外头买来的那位吧?”


    梁修言没懂,只能理解字面意思,点点头说:“凝冬的确是妻主买来的,不知姐夫的意思是?”


    李氏收了表情,装作无事一般笑笑:“妹夫是打算把人收下了吗?去年就听说二妹买了一人进来,十分关怀照顾,后来你们成婚住在侯府,这人没带走,我还以为是婚后二妹把人忘了呢……”


    梁修言沉默下来,他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好像和妻主说的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


    李氏叹了一口气,又笑开:“不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了,人留在这里,反正也见不到几回,总比当初说的带去侯府强,你们现在都没孩子呢――哎,我刚进来看到院子里的雪兔子,你堆的吗?”


    话题突然就转过去了,梁修言不是强势的人,很难再把话题扭回来,但是他这话听得实在是心里不舒服,总觉得姐夫话里有话,而且不是什么好含义。


    尤其是那句孩子,哪个正夫不在乎孩子的生父?虽然一重重规矩要求男子不能嫉妒,要一视同仁养育妻主的孩子,但人的私心难以消灭,很多人宁可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孩子是侍夫的种,也不愿稀里糊涂把侍夫的孩子当亲生养。多少正夫,养着养着发现孩子容貌肖似另一个男人而心里有刺?


    梁修言脾气虽软,想象一下那个情景,也没法坦然接受贺涵元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这句话更毒的是,无缘无故在梁修言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以后两人有了孩子,这个种子会不会发芽?


    等到人走了,他把菊香叫进来商量:“大姐夫这话什么意思?妻主说了,凝冬只是小厮而已,可怎么听着又不像小厮?”


    菊香说话直愣愣的:“这意思,贺大人想让凝冬当侍夫吗?凝冬这么小,不能吧!”


    第482章 白月光24


    梁修言也觉得不该,当时见面他在场,贺涵元根本认不出凝冬了,而且她后来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完全没那个意思。


    可是大姐夫为什么这么说呢?


    “为什么这么说?”贺涵元回到家听了这事,嗤笑,“你觉得呢?”


    梁修言摇头:“是不是府里传出什么闲话了?”


    贺涵元倒是不急李氏想干什么了,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夫郎:“你不信大姐夫说的话?万一我真的想收了凝冬……”


    人能被逗弄一回两回,却不会再三被逗弄,不然就是个傻子了。梁修言瞪她一眼:“我不傻。”


    “哟!”贺涵元伸手捏捏他的脸颊,“我家夫郎这回真聪明了,不被大姐夫糊弄啦?”


    梁修言推开她的手:“大姐夫真的不安好心?”


    贺涵元哼了一声:“凝冬一直在老管家那里,我不提,老管家也没送过来,怎么就大过年的突然把人送来了?”她捏起桌上的瓜子,边嗑边说,“就怕不只是说闲话,还使了力气给你挖了坑呢。”


    梁修言抓了一把瓜子剥,一堆放壳一堆放仁:“我也没得罪他――难道就因为我不给他墨玉镇纸?他从我这里拿了不止一样东西了……”语气有些伤心。


    贺涵元停下嗑瓜子喊乐山,乐山跑进来。


    “你去打听打听,老管家怎么突然把凝冬送过来了。”


    乐山立刻说:“小姐,不用打听,我刚和凝冬叙旧呢,他说是他自己求的老管家,他以为您把他忘了,去了侯府不回来了。凝冬死脑筋,认准了您当日说的,学好规矩就能伺候您。”


    梁修言慢慢停下动作,看着贺涵元。


    贺涵元干咳,她能说自己真的忘了吗?


    “修言,看来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不能骗小孩,小孩真的会一直记住你的话啊……”


    噗嗤――乐山先笑出了声。


    梁修言瞟她一眼,自顾自剥瓜子,不理会。


    贺涵元继续吩咐乐山:“我又不是第一次回府,这次回来都半个月了,怎么就正好前天找过来了?你再去了解了解,有没有人推波助澜。”


    乐山迟疑了:“小姐,凝冬有问题吗?”


    贺涵元坐回去继续嗑瓜子:“凝冬一个孩子能有什么问题,你按我说的去查就行。”


    乐山忙应下:“好嘞,小的这就去。”说完,行了个礼,快步出去了。


    梁修言把剥好的瓜子仁推到贺涵元面前:“你觉得是姐夫做的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贺涵元看看完完整整的瓜子仁,又看看他面前一堆壳,抓了一把在手里,冲他招手。


    梁修言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凑过来,谁知突然被塞了一嘴瓜子仁,还有几颗掉下来,他慌忙伸手接住。


    “辛苦半天,怎能自己不尝尝?”


    他延迟半拍,慢慢嚼了嚼:“本就是给你剥的。”


    贺涵元抓了剩下的塞嘴里:“我喜欢和我夫郎同甘共苦,一人吃独食,没趣。”


    梁修言抿唇笑,坐回去继续剥瓜子。


    “大概记恨镇纸的事,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吧。”


    梁修言自己嗑一颗瓜子,再剥一颗瓜子仁放在一边,接替进行:“我虽然在宫里不管闲事,但也知道后宫夫郎们有许多官司,以为出宫了就没那些事了,没想到连襟之间还这样使绊子。”


    贺涵元来了兴趣:“哦?听你这么说,你从前在宫里竟注意到不少故事?”


    这话说的,仿佛他本该什么都不懂似的。梁修言抬眼睨她,不甚高兴,有被看扁之感。


    “我虽然没人在意,但也有眼睛,那些事情,身为局外人看上几年就都看透了。尤其这些年,进宫的侍夫越来越多,宫里闹得不行。”


    女子年轻时怕生育太多会有所节制,但到了皇帝那个年纪,已经没什么顾忌了,所以后宫反而开始热闹喧嚣起来。


    一群人被关在一个华丽的地方,被宠幸了就能提升地位过得更好,被冷落了可能一生凄凉甚至凄苦收场,这争宠宫斗不就一模一样地上演了?


    别说皇宫了,这贺府,贺必蓉后院几个侍夫,三不五时就冒个头,送汤送衣送珍本,使出百般功夫。


    贺涵元笑了笑,突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她不再多聊,转而关心起他今日与贺章氏的相处……


    凝冬的事情不难查,贺章氏对贺府的掌控力是很强的,李氏虽然是长婿,却因为贺柳元的出身而没有半点权力,贺涵元想查一件事,有贺章氏辅助,隔天就能查得清清楚楚。


    凝冬自进府后,为了贺涵元那句话一直非常努力学习规矩,从小的经历培养了他沉默、耐苦的性子,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你已经合格了”,他会一直努力下去。


    所以一年过去,老管家都差点忘记了这么个人。


    李氏大概本就不存什么好心,和梁修言相处日久又发现梁修言脾气软弱,于是先为占便宜和他交好,后索取墨玉镇纸不得便露出真面目。


    他嫁进来多年,在府里生活多年,自然而然在各处有了点关系网,提醒凝冬这事,根本用不上嫡系,只要小厮们闲聊传传话,在凝冬身边鼓动鼓动,就能把事情成了。


    在贺涵元看来,李氏最阴险的不是鼓动凝冬,而是利用凝冬撬动梁修言的疑心,是打着破坏她们夫妻感情来的。


    而一年前一个小小的凝冬都能被他注意到……


    贺涵元冷笑。


    “这不是冲着你,是一直都盯着我呢。”


    梁修言看着这个结果,说不出什么心情,发现交好半个月的姐夫原来半点真心都没有,他明明一开始心有防范但如今依旧觉得很受伤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和兄弟亲密相处。


    “我们该怎么办?”他轻声问贺涵元。


    贺涵元挥手让乐山下去,不答反问:“修言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梁修言拧紧眉头,他能看清对错黑白,却从没有反击他人的经验,按照他以往作风,再难过也只能放平心态,让事情随风而去。


    所以,让他想怎么办,他真的是完全不知道,但下意识觉得,妻主不会喜欢他的忍让应对。


    贺涵元敲敲桌子:“你没告过状吗?”


    “嗯?”梁修言没懂。


    “我们在家里,这家是我娘和爹做主的,我们被姐夫算计了,最简单快捷的回击便是告状呀!”


    梁修言恍然,但犹豫:“两位长辈会信我们吗?”


    贺涵元笑:“爹爹肯定已经知情了,至于娘亲,摆上证据她还能怎么说?他们素来疼我,定会给你我一个公道。”


    梁修言听着她自信满满的话,打心底羡慕,这种自信是因为父母真的偏爱她才有的。想到岳父的偏爱,他抿唇,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这段时间住在贺府,日日跟着岳父学习管家,说实话,他过得很开心。因为从来没有一个长辈这样真心、耐心地教导他,不仅教,还传授私底下的心得,还考虑他和妻主的关系,体贴给他放假……


    梁修言在宫里没得到的父爱,在贺章氏身上感受到了一些。


    贺涵元就这件事,单独找了贺章氏和贺必蓉。


    找贺章氏为的是让他保留证据,别回头贺必蓉调查时什么实证也没了。


    贺章氏气得不行:“这贺府,还轮不到别人在我眼皮底下作妖。”


    找贺必蓉,那是真的告状了:“姐夫这样挑拨实在阴险,修言是皇子,我本就难振妻纲,如今日子顺遂是因为修言性子温和,但日后若是修言真的怀疑了我,感情生变,我怀孕是不是还要证明孩子是皇子的才行?”


    在婧国,一个女子要证明自己的孩子是谁的血脉,这是大失颜面的事情,出了门腰杆子都挺不起来。


    贺必蓉一听,心中怒气升腾三分。贺涵元是她最骄傲的女儿,这种折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同你爹爹说,让他好好教导李氏规矩。”


    贺涵元:“娘,姐夫倒也罢了,女儿担心姐姐是不是也有什么心思?我既然已经有爵位,就不会再要家里的东西,但姐夫这样针对我,是不是担心我仗势夺产?照理说,姐姐的确是家中长女,是贺府的继承人。”


    这话也不是她信口雌黄,姐妹之间,有些微妙的情绪是一早就有的,只不过从前原主少年得意、如今她胸怀开阔,她们眼里没有小小一个贺府,不曾在意姐妹龃龉,但李氏看修言软性就想对她们使绊子,她便容不得了。


    贺必蓉皱起了眉:“你姐姐性子闷,但人还是老实的,你先不要多想,我会去调查清楚。你也别说要不要的,我还没死呢,夺什么产?这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贺涵元见她已然生怒,忙低头应下。


    贺柳元的确是个闷葫芦,但从小到大因为处境关系,很听从娘亲的教训,反而贺涵元会反抗一下。如今这府里两个老大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事又引起了姐妹矛盾,就算贺柳元最终获取了娘亲信任安然度过,李氏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两处告状完毕,贺涵元优哉游哉回到院子,迎面便对上梁修言期待的目光。


    她笑:“好了,接下来就没咱们的事了,咱们啊,高高兴兴过年,气死那肚量小耍心眼的。”


    梁修言被她逗笑,心情倒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刚放松了心情坐回去,脑门上一痛。


    他仰头看去,就看到贺涵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这回记住教训了吗?”


    “啊?”他没明白。


    贺涵元又敲了他一下:“下次还这么被人予取予求吗?”


    梁修言连忙摇头,他可再不敢了,宁可宫里那样没人理他,也不要遇上姐夫那样笑里藏刀占了便宜还记仇的。


    贺涵元满意,觉得小夫郎还是孺子可教的。


    收回手,笑眯眯地在他身边坐下,视线一转看到桌上有一滩水,也不能说一滩水,更像是用水写了几个字。


    “这是?”


    梁修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惊,慌忙拿袖子胡乱擦桌面,把所有字迹都抹掉了。


    “我都看见了。”贺涵元拦下他的动作,“这是你写的?”


    梁修言的脸颊一点一点热起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没……”


    贺涵元抬起他的脸,亲眼看到他脸颊不断发红,失笑:“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会写字?认得几个字?”


    梁修言避开她的指尖,垂着脸说:“不认得,刚学……”


    贺涵元真的惊讶了:“你在学认字!”突然就想起昨天他在雪地写写画画,如今回忆,那雪上的痕迹,可不就像字?


    她的惊讶让梁修言越发往回缩,他的自卑让他觉得学认字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刚学无所成,他不敢让她知道,怕让她觉得蠢钝,怕她嫌弃。


    贺涵元的心情却完全不是这样,她的计划里有这一项,但是一切基于他的爱好和自愿,所以至今不曾提起,但没想到,梁修言已经主动开始学习了。


    “躲什么?好事啊!”她高兴万分,握住他局促握在一起的手,“修言,你真让我惊喜!快,让我看看,你学了哪几个字了?以后我来教你啊!”


    梁修言小心看她神色,见她真的发自内心地高兴,顿受鼓舞,紧张消散又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我刚学几天,来了这边又断了,闲着无聊才比划一下怕回去就忘记了,真没几个字。”


    “一个字也是字,你写了让我看看,我教你呀!”贺涵元不断鼓励他,“你请的哪里的师傅?有我这个状元厉害吗?”


    梁修言笑了出来:“哪里能和状元比?不过就是会认字的下人而已。”


    他抿唇,忍着羞涩,用手指在桌面上笨拙地画了一个字:“学了四五个字,只会写这一个。”


    贺涵元朝着桌上看去――是“元”字。


    第483章 白月光25


    写完字,梁修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收起手抠着袖子不敢看贺涵元。


    贺涵元觉得梁修言很神奇,看着像白开水,平淡无味,但你耐心品他,就会发现他三不五时咕嘟沸腾一下,在你心口烫上一回。


    她起身,快步往书房走去,走了一半又回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往外走。


    “走,我教你识字。”


    梁修言眼睛慢慢亮起来,反握住她的手,脚步跟着加快。


    凝冬候在门口,看到两位主子往书房走,机灵地快步跑到了前头,站在书房门口给他们打帘子。


    贺涵元看他一眼,发现小孩一年的变化还真很大,不仅容貌好看了,性子也活泼机灵了不少。


    “屋外冷,别在门口站着了。和你菊香哥哥说一声,给书房加点碳,弄完都去屋里暖和暖和,我们不用伺候。”


    凝冬脆声应好,等她们进了屋,果然快步去找菊香了。


    贺涵元拉着梁修言到了书桌边,拿出纸笔,将人按在椅子上:“来,先让我看看你写的字。”


    梁修言生疏地握着笔,微微有些紧张,一笔一划,提起了百分百的精神小心翼翼写了一个“元”的大字。


    写完,不好意思地说:“我写得不好。”


    “好,怎么不好?”贺涵元俯身,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教他继续写这个字,“你刚学,能写成这样已是优秀,书法重在练习,一遍又一遍,自然就能练出一手好字。”


    梁修言忙说:“我会好好练的。”


    “修言也开始读书了,过了年,我们家的书房要再多放一张书桌,专门给你用。”


    梁修言觉得自己犹如幼儿一般学认字,还专门弄一个书桌,似乎太大张旗鼓了,贺涵元却不觉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且,我很期待修言和我坐在书房谈古论今、吟诗作对的一天。”


    梁修言微微张着嘴,顿时觉得压力好大,他哪里敢想这个?妻主是不是对他太有信心了?


    贺涵元摸摸他的头:“莫怕,从今以后,我不仅是你的妻主,也是你的师傅了,你学得好不好,责任都在我,教不会你这个学生,那肯定是我这个老师有问题。”


    梁修言反倒是替她说话:“那大概不关你事,还是我太笨。”


    “谁说的!”贺涵元不满地低头去看他,“我家修言绣工一等一,学管家理事才几天就被我爹夸奖,这么勤奋又聪明的人,哪里笨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他,梁修言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心里却甜得如生了蜜一般。


    今日这一大发现给贺涵元梁修言的夫妻生活创造了一大乐趣。贺涵元终于找到了一件共同的事情供彼此闲暇消遣。


    接下来几天,衙门一下值,她就早早回家,给梁修言上课,批改检查前一天留下的功课,再布置明日的功课。


    一个教得开心,一个学得努力又甜蜜,小院里的日子和谐无比。


    李氏被贺章氏寻了一个由头当着众人面斥责,贺柳元也被贺必蓉叫去单独谈话,贺章氏告诉贺涵元,那以后,就连正月初一,贺柳元都没歇在李氏那,而是单独睡在了前院。


    贺涵元对贺柳元的行为不置可否。


    另外,贺必蓉贺章氏发作的由头没有直接指出凝冬这事,李氏对修言兴师问罪都不行,只是态度是彻底差了,可谓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过年那会儿,亲戚们聚会多,修言是第一次同贺家亲戚过年相聚,一切都挺陌生,照理李氏这个姐夫应该帮个忙,带一带,但是他仿佛看不见修言一般,拉着几个相熟的连襟闲聊,把修言冷落在一边,甚至偶尔高声说一两句话,指桑骂槐。


    他十分了解修言的性格,这一套的确把修言弄得十分难受。


    遭遇了两三次,他便藏不住心事和情绪,在贺涵元的追问下说了出来。


    贺涵元当晚亲手给他搭配了一身新衣,都是宫里才有的贴合他皇子身份的名贵布料,又挑了贵重喜气的发簪玉扣等配饰:“你明日就穿这身去。”


    “太张扬了些。”梁修言不习惯。


    “就是要张扬,你是皇子,照理人人都要对你行礼,要尊你在上首,你大哥当初怒打唆使妻主的姨妹都没事,你张扬一些怎么了?”


    梁修言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大哥是皇夫长子,哪里是他能比的。


    贺涵元看出他心思:“你是俪夫郎之子,俪夫郎恩宠盖后宫,你还缺底气?”


    梁修言没话说了,他不缺底气,他缺的是勇气。


    “也不用你做什么,如你刚才所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明日你张扬起来,会有更多人前来亲近,你只管和这些人说笑,若是他再阴阳怪气,你便拿出身份直接质问,问问他说的到底是谁?他这种人,一旦当面鼓对面锣,半句话都不敢说。”


    她知道梁修言本性忠厚老实,以牙还牙阴阳怪气他是学不会的,也没那么伶牙俐齿能和人争吵辩论,所以她教自家夫郎的一招就是:一力降十会,用身份地位粗暴镇压。与其憋屈自己,不如让别人憋屈。


    “那么多亲戚在呢……”他还是瞻前顾后。


    贺涵元握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不怕,都是贺家亲朋,他们自会谅解,有那不谅解的,还有我呢,我做你的靠山,我就喜欢我家夫郎气势汹汹悍夫样,他们管不着!”


    一句靠山让梁修言安心又开心,他恼怒状:“谁是悍夫了!”


    贺涵元握住他打过来的拳头,认真地说:“我希望修言做个悍夫呢,宁可欺负别人,也不受人欺负。”


    梁修言脸上的恼怒缓缓退去,没忍住心底的心潮澎湃,用力抱住了她。


    贺涵元教授的办法的确是管用的,第二天又是一波夫郎聚会,因为梁修言一身衣服配饰时新又贵气,许多人都忍不住凑过来仔细看,看了又聊几句,他一下子成了大家恭维的中心。


    李氏小肚鸡肠,当然忍不了,没一会儿就不高不低地说起酸话。


    人心也是奇怪,梁修言单单是个皇子的话,李氏心理不会不平衡;但他如今成了一府的连襟,李氏就各种看他不惯。


    梁修言一开始依旧忍,后来身边其他夫郎觉得自己被影射而不快,回嘴暗讽。李氏一听,更恼怒,说的话越发不得体。


    梁修言捏了捏袖子,鼓起勇气出声制止:“姐夫若是不舒服先去歇着吧,爹爹来了我帮你告假。”


    李氏正要回嘴,梁修言定定盯着他:“过年过节的,姐夫少说点胡话。”


    李氏大为诧异,万万想不到梁修言会直接杠他,说话还这么不客气。然而,他留下把柄在先,在座都是亲友,贺章氏又很快要来,他的确不敢闹起来,脸憋成了青色,恨恨坐在原地不说话了。


    梁修言袖子里双手手心湿漉漉一片,待他松了一口气回过神,发现大家对他越发热情了。


    这事是在贺涵元年假前几天发生的,当朝廷封笔贺涵元终于放假时,梁修言已经习惯了和夫郎们的交际,也和李氏彻底决裂了。


    贺涵元听了在一旁鼓掌:“决裂的好啊!”也许梁修言自己没意识,但她看得清清楚楚,这半个多月,他跟着贺章氏学习,又经历李氏造出来的矛盾风波,再逢年节交际应酬多……多重经历之下,他性子变得大方许多,最明显的便是说话多了些利落有些底气了,不像从前,一个皇子吩咐人办事,还是商量的口气。


    就如现在,梁修言瞟她一眼:“没见过你这样盼着家里不睦的妻主。”


    吐槽起她来都十分顺口了。


    贺涵元笑眯眯剥了一颗花生吃:“我只认君子,不认亲友,小人哪怕是血脉至亲,也要早早远离。”


    梁修言拿着一本识字启蒙坐在她对面,边看边笑。


    朝廷封笔晚,才休息了一天,年二十九,贺涵元带着梁修言又进宫参加年宴,今年正式成为皇妃的她在宴会上被皇帝重点关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三个皇子妃,只有她贺涵元深得帝心,比一般臣子都受重视。


    梁修言被俪夫郎单独喊去见面,见了面便问他和贺涵元关系如何,在贺府是否获得喜爱与重视。


    梁修言本想和爹爹说一说这几个月自己在宫外翻天覆地的改变,但听到俪夫郎一句:“别总像个锯嘴葫芦似的,多讨妻主欢心,多哄哄你那个岳父,有事没事提一提你妹妹。皇上很喜欢皇妃,贺家又是重臣,这一门亲事对你妹妹很重要。”


    他什么倾诉的想法都没了,他想,爹爹是没兴趣听他讲那些琐事的,他只想皇妹能和贺府交好,他不过是这中间的一道桥梁,过得怎么样并不重要。


    宫宴结束,贺涵元在宫门口等夫郎,夜里飘着小雪,她站在马车边等人出来,有熟人经过笑着打趣,她也大方笑着回应。


    梁修言凉透的心,在走出宫门看到这个人影时,瞬间暖了回来。


    贺涵元这晚喝多了,等人时吹了冷风,回去便有些上头发晕,迷迷糊糊间只知道有个人细致又温柔地照顾着她,一会儿脱衣,一会儿喂水,一会儿擦脸,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快要睡着时,唇上点上一团温热,她舔了舔,对方又仿佛惊吓似的,快速抽走了。


    第二天醒来,醉酒的零散记忆断断续续在脑中闪现,贺涵元看着眼底青黑还在熟睡的人,笑了笑,拥上人,贴着他再次睡去。


    宫宴之后就是年三十家宴。


    贺涵元让管家拿出许多炮仗烟火备着,到了酒宴上坚持不喝酒了。


    “昨晚喝得太多,今日睡了半天,现在还头疼呢,再不喝了。”


    家宴上都是自家人,听她这么一说,没人劝酒了,贺必蓉更是心疼女儿:“是不该喝了,以茶代酒便可。”


    一家人分席做了一屋子,一边男一边女,贺必蓉和贺章氏在上首。


    贺府是书香门第,男男女女都能诗会文,宴席到了高潮,便开始联文写诗。


    贺涵元站起身,拉着正忐忑的梁修言出门:“走,我们给他们助助兴。”


    拉着他跑去院子里放烟花爆竹。


    屋里一家人联诗,屋外爆竹声声一片欢笑,屋里屋外都感染了过年的欢快和喜气。


    梁修言并肩站在贺涵元身边,在爆竹声中侧头去看自己的妻主。


    他知道,她再一次解了自己的尴尬,还带给他这浪漫的惊喜。


    贺涵元的脸在烟火中明明灭灭,梁修言望着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整颗心彻彻底底沦陷在名为“贺涵元”的漩涡里,不想挣扎,心甘情愿沉沦下去。


    家宴结束已是子时,大家各回住处。贺涵元和梁修言一路牵着手回来的,直到进了屋也没松开对方。


    梁修言主动让下人退下,屋里只剩下彼此二人。


    “今天是年三十,成了婚就没正经伺候你一回,今晚我来。”他望向贺涵元,抬手来解她的外袍。


    贺涵元也望着他,轻声说:“好。”


    梁修言抿唇笑,垂脸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解开腰带,外衣、里衣……


    贺涵元手扶上他的腰,轻轻扯开他的衣带。


    她的动作轻,专心服侍她沉浸在羞涩中的梁修言起初没注意,待发现时,自己的外袍也半开了……


    “你……我自己――”话未落,身子一转被人带到了床上。


    贺涵元倾身上前,低头吻住他因为讶异微张的唇。


    “修言,新年伊始,今日是个好日子,和大婚日子一样好……”余下的话吞没在彼此唇齿间。


    第484章 白月光26


    爆竹声声,灯笼高挂,开门便是春福,入目皆是红色,这大年初一的喜庆感确实如大婚之日。


    天色渐渐亮起,院子里传来下人们此起彼伏“新年好”“大吉大利”的吉祥话,屋里,床帐内,两人相拥而眠,睡得正香。


    最后还是梁修言先醒过来,意识刚清醒就发现自己抱着人,下一秒,夜里的种种景象都入了脑海。


    “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哪怕过了一夜,想到这句话梁修言依旧心跳加速指尖发颤,神思恍惚仿佛还在梦中。


    他还在宫里无人在意时便听说过贺涵元。那年,他日日绣花忧心年岁与婚嫁,她名动京城,年少中头魁,进殿试,点状元,踏马游城,春风得意。


    他听到满宫的男男女女主子下人都在讨论中书贺府二小姐,她才思敏捷人中龙凤,她面庞如玉谦谦君子,她和少年戍边的袁家小姐并称“京城双玉”,一文一武天下难得。


    她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潇洒恣意,人生美满,他在人们的交谈中渐渐对她产生崇拜与向往,但这种崇拜是普通人对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之人的崇拜,是看到她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一切而生出的向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她;嫁了以后,没想过能获得她的喜爱;日日相处有了感情后,不敢想她会许下“只汝一人”的承诺。


    出嫁那天,宫里的老内侍来给他梳妆,和他说:“出了宫,嫁了人,就要有自己的新家了,皇子以后就是自己小家的男主人了。”


    他没感受过被宠□□氛围,他只看过别人被宠着爱着体贴着,他也不敢抱有任何期望,从小的经历让他从不敢对任何人抱期望――期望他们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会来关爱自己。


    但贺涵元都给他了,体贴、关爱、支持、包容……他这一生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温暖的感情;不止她,还有岳父贺章氏,也给了他长辈的教导、关心、偏爱……


    梁修言想着想着,眼睛发酸,泪水从眼角渗出来,他闭上眼,轻轻靠过去,贴着贺涵元与她额头相抵。


    贺涵元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修言~再睡会儿……”摸到眼角的湿漉漉。


    她顿时醒了,又摸了摸,确定是他哭了,懵了:“怎么了?是――身子难受吗?”她有点慌张,努力回想昨夜,这婧国男女也没基因突变啊,她没漏掉什么步骤吧……


    梁修言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然,所有的眼泪都会收回去,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沉浸在回过过去几个月带来的感动里。


    “没……”


    他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呢,我开心,以后我也有属于我的家了。”


    贺涵元失笑,亲了亲他的额头。听了这话她立刻就明白了,爹不疼娘不爱说的便是梁修言,大概贺章氏对他的话都比俪夫郎强一些。


    一个负责任爱子女的父母,是会为子女未来考虑的,劝学、规诫、宠爱一个不落才是真正的爱子,只有规诫是打压,只有宠爱是溺爱,只有劝学太死板……而梁修言在生父那里得到的大概便只有规诫。


    “不止,以后你还会有朋友,有独立的爱好兴趣,有想要完成的理想。修言,新年好,祝你新的一年,这些都能有所得。”


    梁修言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抱紧了她。


    圆房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她们在贺府住到了初三,初三出嫁的皇子回宫请安,请安后,她们便直接回到侯府了。


    初四,贺涵元收到周承英的帖子,邀请她初七相聚,一起到王府吃酒看戏。王女过年请了个戏班子在王府,初七专门给她们小辈热闹。


    贺涵元询问:“郡子可有邀请男眷?”


    周承英十分通透,立刻懂了贺涵元的意思,想着这个三皇子深居简出,她们从没见过,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了解了解这位牵走贺涵元心神、传言甚多的“妹夫”是何方神圣。


    她去找了夫郎,让他邀请好友一起看戏,他自己则通知其他朋友,来的时候都带上夫郎。


    于是,初七那天,小小的看戏聚会规模一下子扩大了两倍,男客楼上,女客楼下,一起吃酒看大戏。


    梁修言本不想去,但贺涵元硬拉着他来,这段时间他在贺府见识多了,胆子大了一些,倒是没那么坚决拒绝,到底被贺涵元拉出门了。


    到了王府上了二楼,他发现这聚会和他以为的一大群人热热闹闹不太一样,除了贺涵元几位好友的夫郎,郡子另外只请了四五个好友,加起来不到十人。


    贺涵元与他说过周承英几个好友,他却没见过这几人的夫郎,原本一路担心认不全人怎么办,和他们无话可聊怎么办,露怯丢了贺涵元面子怎么办……结果刚进门就有已婚打扮的男子笑着招呼他,今日东道主周承英的夫郎,姓吴,接了妻主的任务来认识三皇子。虽然有意结交,但是做事十分体贴热情,率先自我介绍,完了还带着他介绍其他人身份。


    一下子让梁修言融入了他们的熟人圈子。


    梁修言腼腆地笑着,一个一个和人认识问好。


    年还没完全过去,大家的话题也都在过年大小事上,一群男人围坐了一桌,一边喝温酒一边闲聊天,有孩子的聊孩子,没孩子的聊衣裳首饰妻主……梁修言听着听着,发现和贺府的亲戚们差不多,心情放松了大半。


    外面的戏台传来乐声,大戏马上要开场,这时,席上的王府郡子突然笑着指了指对面而坐的梁修言和叶杏阳。


    “今日这《补天记》讲的是一文一武两位大臣力挽狂澜拯救旧朝,咱们席上也有一文一武两位双玉家眷呢!”


    被点到的梁修言和叶杏阳下意识朝着对方看过去。


    叶杏阳率先对梁修言点头浅笑,梁修言跟着浅笑回应。


    叶杏阳扭头看向郡子:“赶明儿我们也给郡子评一个好名儿,省得他馋了就拿我们这些旁人打趣。”


    “我哪里馋了!”郡子不干,“我说的是事实,京城双玉,咱们谁不知晓?”


    其他人都笑,就看着这两兄弟吵嘴,看得不亦乐乎。


    边上的周承英夫郎吴氏和梁修言说:“别当真,他们啊,关系好着呢,就是都牙尖嘴利,谁也压不服谁。”


    梁修言笑着说:“我知道,郡子和袁夫郎感情很好。”


    吴氏说:“袁夫郎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子,熟读诗书,才华过人,堪称男状元,我们之前私底下闲聊还说,若是让叶兄弟和你家妻主同场比试,不知道哪位能赢?这回你来了,你可以帮我们评一评了。”


    梁修言讶异地看向已经和郡子亲亲热热看戏的叶杏阳:“袁夫郎竟如此厉害?”


    郡子先发现了他的视线,得知缘由后立刻起了心思:“三皇子说的话不算,他当然是觉得自家妻主好了!咱们今天不用他评,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贺大才女就在楼下呢,还有一群同样有名的才女,咱们就楼上楼下比一比呗!”


    吴氏忙说:“莫胡闹!男儿家怎么能如此张扬出格。”


    郡子不太服气:“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外人,我们就让下人传递纸张互相评比就好,哪里张扬出格了?”


    郡子是个想做就做的,立刻喊了自己的小厮去找姐姐周承英。


    吴氏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对自己的小叔子没办法。


    叶杏阳也在劝说好友,但是对方犟上了,就想和女人比一比高低。


    小厮去了后,楼下的说笑声小了几分,过了许久,小厮跑上楼来:“主子,世女同意了,贺小姐说,郡子想玩,自家人玩一玩没什么,但世俗偏见多,男女终有别,谨慎起见,诗词一律由下人誊抄,戏散了便销毁了。还有,不勉强人人都作,全凭自愿。”


    在座有不愿意和女人比试、流出作品的夫郎顿时松了一口气,暗暗感谢贺涵元。


    郡子拉住叶杏阳:“别人不做可以,杏阳,你可得做,还有贺小姐,她也得参加,我们就想看你们两个对决呢!”


    叶杏阳无奈极了:“说什么诗社文会,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我认输,好不好?”


    郡子哪里能同意,说出来的理由也难以让人拒绝:“你马上就要离京去边疆,以后恐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伤感,反对的人都不怎么反对了。


    最终男女比文还是成了,这比拼一开始,外头的大戏都不好看了,楼上楼下都兴致勃勃。


    梁修言字还没认全,自然完全无法参加这份热闹,正坐在一旁看叶杏阳郡子他们作诗,有个小厮上楼来,到了他面前:“贺小姐说王府的卤味是一绝,旁的地方都吃不到一模一样的,让皇子您记得尝一尝。她说了,写诗作词回家日日能做,因此浪费了桌上珍馐才是暴殄天物。”


    边上听到的人全都捂嘴笑起来,有人打趣:“搞得我们这里没这道菜似的,巴巴地送上来,果然新婚燕尔就是不一样。”


    梁修言被笑得脸通红,但还是软软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让她少饮酒,尤其莫空腹饮酒。”


    小厮机灵地“哎”了一声,扭身跑出去传话。


    在座的都笑,连叶杏阳都停下了思考看过来,看到梁修言面前多出来的小盘,失笑。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时过境迁,每个人都有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叶杏阳看着眼神温良的三皇子,真心祝福这一对。


    有贺涵元送卤味在前,三皇子吃东西看热闹变得名正言顺,人家问他要不要参与,他就说:“我认不得几个字,还是不献丑了。”


    男子在外谦辞都是如此,旁人依旧不知道他深浅,不愿意参加的人不止他一个,倒也无人起哄勉强。


    有人不愿意高调,自然就有人心气高,想要趁此机会和女人一较高下。


    叶杏阳才思敏捷,很快就一挥而就;郡子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好了一会儿大戏,皱着眉头吃一回儿东西,许久之后也有了作品;还有其他两三位,或思索或暗自打腹稿,最后誊抄的时候,共收齐五份文稿。


    会写字的小厮在边上抄写,抄完送到楼下去。再回来时,带回了楼下的作品。


    楼上楼下的作品都没有署名,不记名评比,评出来再认领。


    贺涵元被推出来读男子写的诗,碍于都是内眷,大家评价时都收了收往日的辛辣与相轻,不管哪个作品,听完先说一个“好!”接着温和地点评几句。


    直到一首绝句出来。


    楼上正在读诗的夫郎们听到楼下突然一阵叫好,彼此对视:“这是哪位夫郎的诗得了这群人青眼了?”


    第485章 白月光27


    二楼席间,虽然夫郎们都矜持地坐在位子上,但个个身子微向门口倾,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一听,哪一首诗造成了这样的轰动?


    梁修言不由看向那位袁夫郎,他刚才旁观几位作诗,只有袁夫郎最为自若,好像写一首诗对他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看一看戏台上的戏,喝几口果酒,再和郡子闲聊几句,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仿佛随手便来一样,提起笔就写。


    梁修言的视线全被他抓住了,移不开目光。


    “是不是袁夫郎的诗?”他忍不住小声问。


    叶杏阳讶异地看过来,谦虚:“怎会,我哪里有这般大才,不过随手写了应付而已。”他更意外梁修言和他刚见面一个时辰,就如此高看他。


    也不是说多么稀奇,大概还是他自己心里有点偏见,毕竟他曾经撮合贺涵元和向慧榕,试图截胡眼前的三皇子。


    如今三皇子这样坦率,叶杏阳心底暗暗反思,彻底将本就不该存在的疙瘩和偏见都去了。


    郡子听到这话立马不赞同:“你的诗我看了,我也想击掌叫好!杏阳,我再没见过比你的诗更好的了。”


    叶杏阳将一张纸稿递过去:“可见是你所见还不够多,你看看这个。”


    是楼下送来的作品,叶杏阳挑出来的是一首词。


    郡子将信将疑,接过来看,读了一遍,嘴微张,又读了第二遍:“好,这首词刚柔相济,太好了!”他捧着纸起身走到窗边,一边读词,一边看外边的雪景、戏班子,只觉得寥寥几句就将这眼前景色全都精准描绘,不,更美!


    上阙写景,下阙抒情,读完只觉得胸中仿佛能装下整个世界,开阔洒脱,超然自在。


    郡子朗读完,其他人纷纷起身抢着拿来看:“让我看看,这是贺状元写的吗?”


    “如此潇洒不羁,似乎年纪该大一些,会不会是林小姐?”


    有人问学问最好的叶杏阳:“袁夫郎,你觉得呢?”


    叶杏阳说:“应该是贺小姐写的。”


    “怎么会呢?我从前也拜读过贺大状元的诗词,她的风格没这般大开大合吧,这词既有动人的细节又有古往今来天地任游的开阔,不像贺状元那般精致。”


    叶杏阳笑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这词,除了贺小姐,再无第二人。”


    大家被提起了兴趣:“当真?那我们来打个赌?就赌是不是贺小姐写的。”


    还是这个让所有人都想参与,气氛瞬间喧闹起来,一个个都说着信不信,然后说自己赌什么。


    有人来问梁修言:“三皇子,你觉得是不是贺皇妃写的?”


    梁修言的水平,根本分不出来他们说的什么大开大合,什么诗词意境,他也分不出这些诗词的风格,哪里能知道是不是贺涵元所作。


    成婚数月,他是第一次见到妻主写诗作词呢。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郡子先阻止了。


    “三皇子不要说!你说了我们还猜什么,这不相当于直接公布答案了?这个赌约,皇子您先别参加,你……你就给我坐庄吧,给我们当个裁判,免得谁赖皮。”


    梁修言可真是太喜欢郡子了,他忙笑着说:“好啊,那我便看你们玩。”


    有人凑过来:“皇子,你快偷偷给我透点消息,贺小姐最近写的诗词,有类似这样的吗?”


    梁修言面上笑着,心里发苦。


    楼上在打赌,楼下在传阅那篇绝句,所有人一致公认这首诗最好。


    林焕文说:“涵元的词也很好,原本两篇不相伯仲,但是毕竟涵元是女子又是状元,这么再看,今天的魁首当推绝句。”


    无人有异议。


    小厮在楼梯间上上下下,来回传递,这回他把楼下评比的结果送了上来,楼下点了前三,第一是绝句,第二是那篇词,第三也是一首诗,女子写的。


    郡子一看到这个结果,激动不已:“杏阳!你赢了!”


    叶杏阳完全没想到这个结果,对小厮说:“我们也在说这首词不错,榜首都当得,是各位小姐谦逊让着我们吧!”


    小厮笑起来:“夫郎您可真聪明,楼下的大人也为哪个是榜首争吵呢。”然后复述了一遍她们的原话。


    周承英的夫郎赞同点头:“袁夫郎的绝句的确难得,能和贺状元打平便是赢了。”


    另外一位笑起来:“好啦,这谜底也揭晓了,这首精妙绝伦的词啊,当真是贺状元写的!”


    在座几人,只有叶杏阳和另一位相信叶杏阳的夫郎猜对了,其他人全都要被罚。


    众人对叶杏阳又是一番高看。


    王府半天,一群人热闹得不得了,有说有笑还有唱的,吃了喝了最后还玩起游戏,等到散场,大家又累又依依不舍。


    女子先散场,男子再下楼,梁修言与其他夫郎结伴往外走,走到二门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树后。


    他忙加快了脚步,又想起身边还有刚认识的夫郎们,又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


    叶杏阳几乎和他同时看到贺涵元,脑中又出现去年他帮自己场景,一样的雪地一样的红梅,一样君子如玉不远不近地站在树后,他笑起来,回头打趣梁修言:“贺大人专门等着皇子呢。”


    其他人闻声扫视四周,果然看到了树后的人。


    顿时一片哄笑。


    贺涵元忙给他们作揖:“各位姐夫莫怪,姐姐们也在门外等着你们回家呢。”


    “她们等她们的,你这等到了二门外又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哈哈哈,是怕我们把人吃了不成?”


    贺涵元连连作揖表示没有的事。


    三皇子心疼自家妻主被打趣窘迫样了,顾不得羞涩,提起衣袍跑过去:“你怎么等在这?我自己会出来的。”


    贺涵元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指了指伸展了枝丫凌雪而开的梅花给他看:“修言你看,这梅花开得真好。我赏梅又等你,一举两得嘛。”


    三皇子心里发甜,抿唇忍着嘴角上扬仰头看梅花:“嗯真好看。”


    “可别看梅花了,等到人了就赶紧回家去吧,大雪天不冷啊!”周承英的夫郎吴氏送到二门,站在院子门口笑看着他们打趣。


    前头走远的人有一次哈哈大笑。


    贺涵元一窘,拉起三皇子连忙遁了。


    三皇子捂着嘴笑个不停,一直到了马车上都是笑的。


    贺涵元恨恨捏他的脸颊,戳他的腰:“没良心,还笑,还笑……”


    三皇子左闪右躲,最后一把摁住她的手:“不笑了不笑了,我错了!”


    贺涵元哼哼。


    梁修言就这样拉着她的手,感受着马车的晃动,坐着坐着,靠在了她身上:“今天的聚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哪些方面?下次我们自己也搞一搞。”


    梁修言闭上眼睛:“喜欢大家和善的氛围,喜欢袁夫郎,他好有才,坐在那,整个人就仿佛会发光。”


    “袁夫郎?”她重复念了一句,马上反应过来:“是叶公子吗?今日魁首那位?”


    梁修言直起身:“他娘家姓叶?是他,你没看到,他今天写诗的时候根本不用思考,别人都愁眉苦脸,他跟没事人一样,到了时间就拿起笔刷刷写完了。他还说自己随便写写的,但最后连你都被比下去了。”


    贺涵元失笑,轻轻掐了他一把:“你家妻主都输了,你居然还崇拜敌人!”


    梁修言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忙起身看她:“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贺涵元笑笑:“不难过,和你开玩笑呢。不过大家闲聊玩闹而已,况且我心服口服。”


    梁修言放下心,又说起叶杏阳:“什么时候我能有他一半厉害,能张嘴就是诗啊词啊,能一眼看出哪篇是你写的,哪篇不是……”


    说到这,他微微有些低落,今天在场最风光最瞩目的人就是叶杏阳和贺涵元,而且叶杏阳一眼看出了贺涵元的词,贺涵元刚才又说对叶杏阳心服口服。


    有那么一个瞬间,梁修言觉得这两人才像金童玉女并肩一对,但也只是一个恍惚,叶杏阳的妻主是袁世卉,是和贺涵元一样的人物。


    反倒是他自己……


    贺涵元听到边上的人说着说着陷入了沉默,接着又传来一声叹息。


    她捏捏他的指尖:“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是我第一个学生,我肯定把你教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梁修言听了没信,但是心里却有了无限的动力,越发立志要努力认字读书。


    贺涵元看着这样的梁修言,很心动。


    叶杏阳很优秀,她今日带梁修言出去聚会见人便是为了让他看看别的夫郎是怎么过日子、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叶杏阳这样的,单论这个人,不说世俗的身份,不说前世那些事,贺涵元是十分赞赏叶杏阳的。叶杏阳身上还有梁修言最缺少的叛逆精神。


    贺涵元希望梁修言能耳闻目濡一些,见识过不一样的活法、不一样的人生后,变得更独立更有主见,更像个尊贵的皇子,而不是被父母忽视的逆来顺受的小绵羊。


    乖巧温顺的人,经常下意识委屈自己,但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心疼,更多的人视而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压榨欺负。


    一场聚会,梁修言更坚定了念书的心,叶杏阳的才名传遍京城。


    有些事情似乎不管怎么时移境迁都会发生,比如叶杏阳这次的才名远播。前世靠原主一首首诗词,这一世,她也出了一份力,当了一回跳板,成就了叶杏阳传说里的“爆点”――连京城双玉贺涵元都被她打败了。


    贺涵元对此一笑置之,并不放心上。


    她如今的日子变得极其有规律,秘书省、侯府、秘书省、侯府……清早去衙门,半下午的时候下值回家,回到侯府给梁修言上课,批改他写的大字,偶尔拿一本书,与他共读。


    她念,他听,不懂的地方,她用白话解释,于是虽然梁修言不认字,却依旧能和她西厢共读。读的书多了,他便知道得多了,贺涵元随口说的典故,冒出来的四字成语,他也能听懂了。


    有时候,某些典故便是他们共读时讨论出来的,隔了几日,一个随口提,一个立刻懂,夫妻之间的交流也多了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转眼寒冬过去又是春日。


    又是一年踏青时。


    贺涵元拉着梁修言一起做风筝,骨架都有,她们自己画风筝自己糊上去。


    梁修言如今已能自在握笔,还能写上许多大字,前几日开始试着用毛笔画花样子,贺涵元见了便教他画画。


    这风筝便是画画课程之一。


    两人正在书房里一边画一边闹,向晚亭来了。


    第486章 白月光28


    向晚亭是亲自来下帖子的。


    “上回周姐姐她们说要去我家别院看春景,我想着既然如此不如邀请大家一起聚一回,上次我们在王府看戏办诗社就很好玩,这次不写诗了,我家院子西边有个山寺,寺外有桃花林,我们去山上玩,顺便吃个斋菜,岂不是美哉?”


    贺涵元欣然说好,又问什么时间,发现和自己的安排没有冲突,便立刻答应了。


    去山上桃林的时间更早,是贺涵元休沐的第一天。


    大家先到向晚亭的别院,在那个小楼上饮茶看景,等时间差不多了,便说笑着要下楼出发。


    这时,孙学宏说自己不去了,在别院等她们。


    几人诧异:“怎么不去了?”


    孙学宏笑着摸了摸小腹:“向妹下帖子的时候还不知道,前天才请了太医诊脉,我有喜了。”


    哇――所有人都扭头围了过来。


    “有喜了?”


    “几个月了?”


    “学宏,你结婚只比涵元早一年,居然是第一个怀孕的!”


    “我摸摸,肚子大了吗?有什么变化?”


    “害喜了吗?怀孕了难不难受?”


    “恭喜恭喜!大喜事啊!”


    “你早说啊,我们在别院玩也成。”


    一帮人围着孙学宏七嘴八舌,仿佛她成了个稀罕的大宝贝,又是关心又是好奇,顿时都不想去山上了。


    向晚亭急急忙忙往外走:“我去吩咐厨房,中午在家吃了!我让她们做孕妇膳食!”


    “哈哈哈,对,不去了,我们陪学宏在别院赏景。”


    孙学宏不好意思:“你们自去玩啊,我倒是想去呢,我娘说小心为上。我想想也是,才头几个月,我上个月的月事还有来呢。”


    贺涵元在她身边坐下来:“来得多吗?”


    “不多,太医说没事。”


    林焕文跟着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水:“的确没事,少量见红影响不大。看你这样,我也想生了。”


    贺涵元靠到椅背上笑望过去:“你要是想生,得先修身养性,若不然,长女不是姐夫的就太对不起他了。”


    林焕文这姑娘婚前就花,不仅闻香楼她是常客,其他的花街柳巷也是熟门熟路。婚后收敛了大半,但是现在后院已经有两个侍夫了,她还依旧往闻香楼等地跑。


    林焕文的夫郎清贵出身,人有些清冷,但为人应当是不错的,林焕文从来没说过夫郎的不好,其他朋友会找人喝酒吐槽与夫郎的矛盾,林焕文很少。


    贺涵元这话一说,其他人连连称是。


    “姐夫这样好的男人,你不珍惜要天打雷劈。”


    林焕文一脸莫名地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大呼冤枉:“你们这话说的,他好,焉知不是因为我好?你们动不动就和夫郎闹矛盾,我为什么没有?不是他多好,是因为我人好,知不知道?”


    这话说的,合着我和夫郎有矛盾有争吵,是因为我的错咯?


    大家怒而齐攻之。


    贺涵元笑得不行。


    林焕文指指她:“你们问涵元,是不是这个道理!她也不和三皇子吵架,你们看看,她婚后有过家庭矛盾吗?”


    贺涵元伸出双手做出阻挡状:“诶――别拉上我啊,我家皇子性格那是一等一的好,我们没有矛盾,那的确是夫郎人好。”


    周承英受不了地摇头,指指她和林焕文:“你们两个,一个满心满眼是夫郎,一个花得要命,若是能均衡一下,那才叫好了。”


    贺涵元摇扇子:“非也非也,我很好,林姊不太好。不过林姊有句话说得不错,她和夫郎没有矛盾,的确可能是她的功劳。”


    林焕文得意挑眉。


    其他人好奇又不满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贺涵元:“林姊从小就会哄小公子,焉知家中姐夫是不是也被她如此哄着?每每气得不行,被她一哄就没了脾气。你们想想,就连去闻香楼,她都能把见惯了风浪的公子们哄得一团和气,家中三个男人,不是小场面?”


    “哈哈哈哈――”大家爆笑。


    林焕文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笑得一脸得意。


    贺涵元瞧她一张娃娃脸亲和力极强,得意的模样不仅不让人反感还显得十分可爱。


    她摇摇头,正经说:“焕文,你真的该修身养性了,身负功名,又已经二十多岁,可以去吏部挂了名等个官职。未来十年,朝中必会有风波,大家早做准备,也可以帮到家里的娘亲。”


    林焕文哀叹:“我正是因为官员不能狎妓才不想做官,难道真的要从此见不到我的小哥哥们了吗?”


    孙学宏抓住了贺涵元话里的信息,问:“涵元,你是听说了什么?”


    向晚亭这时吩咐完事情进门来。


    贺涵元让她关上门,这才低声说:“你们想想,圣上如今几岁?几个皇女几岁?”


    “不该吧,皇太女都已经定下了,皇夫也不容许那位作妖啊。”周承英立刻说,说完想起贺涵元如今正是那位的媳妇,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你听说了什么?”


    贺涵元忙说不是:“那位靠自己的确成不了气候,但是他有皇女,还是最受宠爱的皇女,光这个身份就足够搅风搅雨。实不相瞒,我不想在秘书省继续呆下去了,有机会想去别的实权部门,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若有可能,我想庇护家人夫郎,想庇护尽可能多的百姓。皇女纷争一起,必然有无数无辜者受害。”


    这高大的理想一下子激起了其他几人的激扬情绪,孙学宏跟着说:“涵元说的不错,我得知自己怀孕后一夜没睡,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前二十年荒废人生,年底孩子就会出生,但是我作为娘亲,能给她什么?我自己还只是个靠家庭供养的闲人而已。”


    向晚亭附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如今还停留在第一步而已,但人生已经过了一小半了。”


    其他人听了顿时沉默。


    贺涵元看向她们:“若是几位姐姐不喜欢官场,我定支持,但大家只是习惯了闲游散漫的生活,空有一身才能却懒得去做事,实在是不长久,等到家中娘亲老去,谁庇护我们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呢?我们的子女又该让谁来庇护?”


    这一日回去,其他三人都主动向家中娘亲提出打算正经做事,想入朝为官。向晚亭则暗暗反思,取消了许多邀约,在家发奋图强准备明年春天的科举。


    贺涵元却是和梁修言躺在床上说孙学宏怀孕的事。


    梁修言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怀孕是什么样的?母皇怀皇妹的时候,我只见过肚子很大的样子,我记得爹爹说,肚子是一点一点大起来的。孙小姐肚子有多大了?”


    皇帝对俪夫郎是真的很宠,生下梁修言好几年,所有人都觉得她不会再生育了,结果又怀了一胎。那时候恐怕俪夫郎自己都没想到真的会成吧。后来的那些年轻小侍夫,再想效仿俪夫郎、想努力都没结果了。


    贺涵元听到梁修言的话失笑:“想知道啊?”


    梁修言嗯嗯点头:“我还想看看小孩长什么样,小时候想看妹妹,爹爹不让我看,怕我人小弄伤了她,后来我没什么好奇了,但是心里总记着这件事。这就是你说的,小时候什么事做不成,大了就一定想去做吧。”


    贺涵元摸摸他的脸,俪夫郎真的是和凝冬他娘有一拼,俪夫郎更轻松,反正孩子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子这种不重要的就直接丢一边,半点不舍都没有。


    梁修言蹭蹭她的手:“等到孙小姐生了,我们去看看?我和孙夫郎已经很熟了,他应该会让我看吧。”


    贺涵元笑着凑过去:“傻,想看孩子,咱们自己生一个不就有了,哪用巴巴地等着人家生了去瞧?”


    梁修言心一颤,看着起身覆过来的人:“真的?”


    贺涵元低下头在他耳边说:“出嫁前,有被教过适孕期吗?”


    梁修言微微点头:“教、教过……我算不明白……咱们……不是……不是……都听你的吗……”说到后来,微不可闻。


    贺涵元轻笑,声音响在他的耳边:“今天就是了。”


    梁修言指尖颤动,抓上了她的衣袖,紧张不已。


    贺涵元心想,未来也是自己生育,自家夫郎这模样怎么像他要生似的。


    她是不明白,对婧国的男人而言,孩子都是女方“恩赐”的,正夫还好一些,两家婚姻结亲不结仇,生育是默认的承诺,但遇上混不吝的妻主,男方家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世间规矩便是,女人生的孩子就是正夫的孩子,没有DNA检测的古代,正夫证明不了这不是自己的。所以,真的嫁过去被不靠谱的妻主慢待,最后不过一个忍字。


    梁修言性格逆来顺受,做什么事都是不抱任何期望,这样就不会失望,不会因此悲伤难过牵动情绪。孩子他当然想过,但是只要冒出这个念头,他就强压下去,让自己不要期盼。


    如今贺涵元主动说要生孩子,他怎能不激动。


    贺涵元逗他:“你不说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想动一动现在的官位呢,孕期毕竟有负担,若是现在不怀孕,等我换了职位,就可能要等一等,如此一来时间就长了,你若是没准备好养育孩子,再等等也无妨。”


    “准备好了!”梁修言立刻说,伸手抱住她,“我准备好了。”


    贺涵元继续逗:“嗯?准备好了?是哪个准备好了?”


    梁修言脸涨红,被逗狠了,抱着人就啃上来。


    贺涵元大笑,笑了一声便一扯被子将两人盖了起来。


    ……


    贺涵元和梁修言说的不是假话。


    她未来想进别的实权衙门,几年后时局又会动荡,孩子此时生下来最好。现在生,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有梁修言养;大一点了,她官职稳定了,她能亲自教养读书、习性;再大一点入了学,时局动荡,她也不用操心太多。


    但她不知道,婧国女子备孕都有专门的调理流程,而且这都是由夫郎自出嫁前学会,出嫁后服侍照顾的……


    第二天,贺涵元便发现家里的饭菜有了改变,然后饭后一个时辰,还专门送汤,汤的种类每天不重样,但识药性的她大概能推算出,这都是调理女子身体的。


    有种被怀疑身体不太好的感觉……


    贺涵元再度收到汤的时候,忍不住哀怨地看向自家夫郎,问出了这个问题。


    梁修言一脸惊讶:“刘叔说,女子备孕时都要调理的,我还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听说有的妻主怀孕生育不顺利,都会责怪是夫郎当初没尽心伺候……我不怕你责怪我,就是怕你日后受苦。”


    贺涵元啊了一声,拍拍脑袋:“那学宏年内说在家天天被夫郎送补汤,难道是她在备孕?”


    梁修言:“可能是吧,我学这些时,内侍说这是男子必须学的。”


    贺涵元一边喝汤一边嘿嘿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虚呢!”


    梁修言飞了她一眼,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一些不宜的画面,忙低头看书收敛心神,不理这个老是带歪他的人了。


    第487章 白月光29


    贺涵元的补汤从桃花始盛开喝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别说,效果似乎的确有一些,这几个月月事来得更顺利了,微弱的腰酸也没了。也不知道是天气转暖了还是的确药膳调理了身子。


    六月中,孙学宏小腹已经隆起,她换上了婧国女子专门在孕期穿的长裙,款式类似唐朝齐胸襦裙。这种齐胸长裙多是文人穿,文人们为了孕期照样风雅,设计出许多款式和花纹,如孙学宏,贺涵元每次见她都发现衣服不重样,并且每一件裙子都很好看,或飘逸或文雅或素淡……


    婧国武将们选择的“孕妇装”大多是上下两件套,她们平时舞刀弄枪习惯了,不爱穿文人这些碍手碍脚长袍宽袖的衣服,胎儿稳定后每天还会在后院打几套拳、上军营练练兵……


    贺涵元也曾想过,武将是女子,怀孕时怎么办,怀孕加上生孩子,离开军营几个月,回去还会有你这个军官的位置吗?官场上,多的是倾轧和竞争。武将不像文臣,生产之前能办公,生产之后也能在家办公。


    后来她知道了,婧国对孕期的女子有十足的保护,并且在她们看来,孕期不能上战场、不能强练兵,这是正常的事情。参军的女子不得狎妓不得带家属,军官六品以上带家属,回家频率与官职成正比,官越大,回家的频率越高,六品官员一个月只能回家一天。边境战事频发的军营,这个规定可能还要减半。


    因此,普通士兵不会在军营有孕,军官有孕的也是少数。


    而在军官孕期,她会照常在军营,照常指挥训练,只是自己的运动量减少,尽量以孩子为重。而婧国女子强悍的体质,并不会当真让她们离开官位十几个月,不少武将,甚至大着肚子上马射箭毫无问题。


    贺涵元充分了解后,不得不感慨婧国女子普遍都有的与生俱来的健壮体质以及这女尊社会下女子各方面受到的理解与保护。


    单单朝廷明法规定:官员生育期内不得调动其官职(可正常晋升)、不得未经官员同意擅权其所辖诸事,这一点就充分保障了女子的权益。


    当然,哪怕婧国别的法律都废了,贺涵元觉得这一条都不会废。满朝文武都是女子,谁愿意自己生孩子去了有人来顶替自己的地位?一群人精,恨不得再借着生育多几条保障性律法。


    前朝有个宰相,四十岁高龄怀孕生女,有人说她身体好,老来得女,也有野史说她是为了躲避当时的政党攻击和皇帝某些发疯行为,病了老了要被人攻讦能力不足撤掉官位,但是怀孕了,反而一年内谁也动不了她的位子。


    当然,这是野史,正史自然不会这样写,背后的这些故事与猜测都是说笑或者阴谋论而已。


    了解这些以后,贺涵元还想到了前世的袁世卉叶杏阳,这对夫妻在边境,恐怕一直聚少离多,生育了一对子女,大概都是叶杏阳教养着,两人都不容易,最终下场却又那样悲惨壮烈。


    “天热了,我做了一套夏衫,你试试合不合身?”贺涵元拿着史书在发呆想这些事,梁修言捧着衣服进来。


    “怎么又亲自做针线了?不是说以后让针线上的去做吗?”贺涵元忙放下书去迎。


    梁修言腼腆地把衣服递过去,只说:“我想做。”


    贺涵元嘿嘿一笑,凑过去说:“那做两件,成对的,你一件我一件。”


    梁修言抿唇笑,轻轻扯起她现在衣袍上的袖口,比上自己的:“一直都是。”


    上头是同款的兰花绣纹。


    贺涵元侧头在他脸颊亲了一口:“辛苦修言了。”


    梁修言捂着脸推她:“快去换了,大白天的老是……老是作妖!”


    贺涵元哈哈笑:“你我之间,又在家中,有何不能做的?”


    说着,进了里屋换衣。


    换衣时,为了夏衫穿着效果更好,她把最里层较厚的里衣脱了,脱着脱着,突然手一顿,掐指算了算:“修言,我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每次来月事,衣服穿啊脱啊麻烦得很,今天脱衣服突然就想起来了。


    外头传来茶杯摔在桌上的声音:“啊――”


    贺涵元忙披了衣服跑出去:“怎么了?烫到了?”一把抓起他的手查看。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见只有水迹没有发红,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没烫到吧?”


    梁修言抖着手给她拉拢衣服:“别……别冻着了……我……你……你的月事……”


    贺涵元握住他的手,失笑:“是我有孕,你怎么比我还慌?”


    梁修言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半松垮外衣下若隐若现的小腹上:“真的有了吗?”


    贺涵元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上次距离今天一个半月有了吧?”


    梁修言点头:“都快两个月了。”他回过神,忙帮她穿衣,手不自觉地在她腹部摸了摸。


    贺涵元问:“修言很想要个孩子?”之前都看不出来,只一副她说他就听的样子,就今天,实在失态得厉害。


    梁修言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那是我们的孩子。”只属于我的,你为我生的,我们的孩子。


    贺涵元摸摸他的脸安抚他的情绪:“对,你和我的孩子,时间还太短了,再等等,下个月再请太医。”


    “好。”他答应了,下一刻就仿佛彻底回过神了,穿好的衣服又被他解开,急匆匆跑到里间拿春衫,“不能穿这个,会着凉,快把衣服换回来!――啊对了,我要和刘叔去说,你的补汤要换了,应该换成早孕期的药膳,还有夫郎要注意的事情,我都没记熟,我得去找刘叔,我再学一学。”


    越说越慌,孩子马上要来了,他这个爹爹却脑子一片空白,忘记从前学的所有东西,想不起来怎么照顾早孕的妻主,要注意什么禁忌,还有,生下孩子怎么抱怎么喂养……他全都忘了!


    “还有还有,孩子的衣服我也没做呢,我去库房找找上好的布料!”


    贺涵元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男人在听说妻子有孕大喜之后,是慌张得赶去学习如何照顾孕妻、赶着找布料给孩子做衣服、赶着……总之把她原本要考虑的事情,他一股脑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并慌里慌张地要去补习,深怕自己学不好耽误了她和孩子。


    当然,这些责任的确都是这里的男人要承担的,可是亲眼见了还是有点惊,她感觉自己仿佛只要坐等生产就好了,她负责出个肚子,他负责解决前后所有一切。


    “等一下等一下……”她哭笑不得地拦住他,“早着呢!首先咱们还不确定,其次,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啊!”


    梁修言真的很急:“就算这次不是,我也该学了,突然发现我婚前学的那些都忘得差不多了,果然是日子过得太松快就容易懒惰。”语气十分懊恼自责。


    贺涵元捧住他的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修言,冷静!你很好,没问题,未来要面对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学!怀孕生产十多个月呢,来得及!”


    梁修言定在原地看着她。


    “还焦急了不?”


    梁修言抿唇,缓缓摇头:“我知道了,慢慢来。”


    贺涵元赞许点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找刘叔,我也听听有什么要注意的。”


    梁修言这才笑起来:“好!”


    两人走到门口,看到候在门外等着主子传唤的凝冬,梁修言脚步一顿,回头对贺涵元说:“一直想着一个事,今日看到凝冬又想起来了。”他望向凝冬,“你的丫头侍从都多多少少识字,我的菊香和凝冬都不识字,可否让他们跟着我一起上课认字?”


    贺涵元当然不会觉得不好,但是很惊讶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一般人对奴仆的文化程度并不在乎。


    “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梁修言抿唇:“凝冬年纪还小,多读点书,以后前途好一些。既然他学了,也让菊香跟着学吧,菊香年纪比我大几岁,不管以后放他出去嫁人还是留在府里,识字的前途总能更好一些。不过菊香年纪大,人也不机灵,怕是学得慢。”


    贺涵元笑着说好:“你这样说菊香,菊香知道吗?”


    菊香从后头苦着脸上来:“奴才不怕主子说我笨,奴才更怕去念书……”


    反之凝冬,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贺涵元。


    贺涵元牵住梁修言的手看着两人:“皇子是真的为了你们好才让你们念书,明日起,你们就在皇子边上听课吧。别怕学不会,哪怕会写自己的名字,以后去库房领东西不用画圈圈,也是一大收获啊。”


    梁修言噗嗤笑出声,菊香窘得脸发红,诺诺地说:“是,奴才一定好好学。”不敢再求饶推辞。


    凝冬普通跪下:“多谢主子!多谢主子!”


    贺涵元让他起来:“以后好好服侍皇子便可。”


    梁修言脸上微热,其实他也不是完全那么善良大公无私的,没有妻主想得那么好。


    他看到凝冬想到凝冬的经历,经常会觉得仿佛看到平民里的自己,但是,凝冬是贺涵元类似英雄救美一样救下来的,进了府还越养越俊秀,贺府姐夫的话多多少少有点留下刺,他一边想让凝冬改变命运,一边又怕机灵好看的凝冬越来越优秀以后会不会真的……直到今天,妻主疑似有孕,他的心突然定下来了。


    不管是真的有孕还是假的,但他突然就不担心这些了,终于主动提起了让奴仆学认字的事。


    梁修言有些心虚,不敢让贺涵元知道自己背后有这些小心思小算计,转而对凝冬更好了一些。


    贺涵元当然看不出他隐藏那么深的又那么微弱的小情绪,就算知道了也只会笑他心软又可爱,并没有太关心他怎么对待凝冬这事。毕竟人给了自己的夫郎,当然一切都由他定夺。


    知道自己疑似有孕后,贺涵元又去找孙学宏聚了几回,孙学宏几人本就有功名,家世又好,大好年华终于肯上进了,三四个月里陆陆续续就挂上了官职。孙学宏这个孕妇也一样,她先去了礼部做了个主事的官,每日只要整理文书便可。


    贺涵元一边关心她一边了解孕妇的生活,几次聊下来,发现好像没什么可操心的,除了身体笨重些,别的事夫郎都会操持,孙学宏偶尔抱怨夫郎让她不顺心的地方,她听着也都是喜好冲突,或者夫郎不让她做什么有损身体的事情。


    她家夫郎只会更贤惠更乖巧,那就更没什么问题了。


    贺涵元顿时美滋滋地回去了。


    一个月后,长安侯府宣了太医,三皇妃诊出喜脉。


    皇宫贺府全都一片欢喜,皇帝直接派御医又跑了一趟,还让这位专门给皇帝皇女接生的御医从此负责贺涵元的这一胎。


    外界都感慨,皇帝对俪夫郎一系真是太宠了。


    贺府里,贺必蓉和贺章氏对三皇子也高看一眼,心里再看重一分。毕竟她们的女儿受了三皇子的恩惠。


    贺涵元心知肚明,皇帝不见得对梁修言多么看重,这份恩宠除了看重她本人,还有没有别的帝王心思?不得而知。


    怀孕后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进秘书省上班,一群同僚围过来对她拱手道喜,喧闹过后便是各回各位,一切如常。


    家里也一样,梁修言本来就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她几乎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今更是。在家里闲暇了教夫郎奴仆认字,陪夫郎看书,牵着夫郎侯府、皇子府两个大院子散步赏花……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袁世卉早就回到了边关,年前就有说叶杏阳要随妻从军,这事情直到最近才办下来。叶杏阳走的时候,正是贺涵元有孕三月有余时。


    梁修言接了郡子的帖子去参加叶杏阳的送别宴。


    第488章 白月光30


    送别宴是郡子特意为叶杏阳办的。


    自当年因为意外结识叶杏阳,郡子与他一见如故,再见倚为兄长,对他仿佛如亲生兄弟。如今叶杏阳马上要离开京城前往边关,再见不知哪年哪月,虽然叶杏阳再三拒绝,但郡子还是把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请了过来,特意为他送别。


    送别宴在王府郊外别院举办,梁修言安排好贺涵元今日的衣食住行后才不太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出门,因此到达宴会时,基本人已经齐了。


    在场大半夫郎都已经是熟人,也有几位眼生没见过的。


    熟人看他来了冲他打招呼:“三皇子来了,这真是人经不住念叨!”


    梁修言笑,温声说:“你们念叨我什么?”


    郡子让出身边一个位子让他过来坐:“说你以前最是准时,今日晚了,定是因为皇妃有孕,家里事多。”


    梁修言顿时笑了,不太好意思地向众人道歉:“我头一次经历,总怕漏下什么,这段时间都是慌里慌张的。”


    有那过来人安慰他:“头胎都是这样,不用慌,听家里老人的话就成。皇子身边有老人吧?若还不是不放心,可以回中书府请教贺夫郎。”


    梁修言忙说:“有回家住几天,只是我家妻主还是喜欢住侯府,又回来了。岳父教了我许多事情,家里帮衬的人其实挺多的,是我不经事,总是紧张。”


    大家都笑了,很多人已经熟悉梁修言,知道这位三皇子脾气软和,为人随和,同时也有些内敛拘谨,是个很容易紧张的人。


    在座的都是关系圈内的好友,都十分友好地开导他,让他不用太严阵以待,平常心就好。


    梁修言一进门就成了话题中心,别人尚不觉得,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身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叶杏阳:“杏阳,临行在即,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小念想,你出行路上可解解闷。”


    叶杏阳一边道谢一边微微躬身接过,一看,是几本古籍孤本,顿时眼睛一亮。


    “这太珍贵了!”


    梁修言见他喜欢,便放下心来,这是贺涵元陪着他在嫁妆里头挑的,贺涵元说,只要他舍得,叶杏阳一定喜欢。如今叶杏阳的反应果然应了贺涵元的话,他十分高兴,笑着说:“宝剑赠友,物得其主,正好。”


    叶杏阳再次郑重道了谢。


    郡子见叶杏阳这个态度,好奇地凑过来看是什么书,一看,同样惊喜又羡慕:“三皇子你可真舍得,这不会是从贺大人那里淘来的吧?”


    “我哪里能动她的心头好,是我的嫁妆,不过也是妻主陪我挑的。”梁修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所学有限,也没那么了解杏阳的喜好。”


    “贺大人帮你挑送给杏阳的书?贺大人便了解杏阳的喜好了么?”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


    场上一静。


    叶杏阳回身走过去,拉住说话人的手,微微用力,低声喊他:“慧榕――”


    向慧榕对上众人看过来的视线,目光一缩,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郡子使劲想话回转这个尴尬的场景,正搜肠刮肚间,就听到梁修言温温和和的声音响起:“杏阳博学,才能比我家妻主也不差,我没说送人,只请了他帮我挑好书,她还当这些书是给她的呢。我是想着,都是爱书的人,应该差不多,瞧,可不就是差不多么?”


    大家不管真心还是为了缓和气氛全都笑了起来:“那贺状元回头发现自己挑的书一本都不见,会不会和你闹啊!你可得想好法子哄回皇妃才行。”


    梁修言红着脸硬撑着淡定:“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我那儿还有别的书呢……”


    这回大家都笑了,被梁修言的实诚逗笑的。


    气氛已经恢复,按照梁修言一贯的脾气应该把向慧榕当做不存在,鸵鸟似的避开这个针对自己的人。但是贺涵元的鼓励教导,以及这些日子管家理事对外相处的经历,让他渐渐有了一些变化。当所有人都试着掩盖掉那一茬时,他主动提起了向慧榕。


    “这位夫郎是?我来得晚,好像有些眼生。”


    郡子看了一眼被叶杏阳拉着在一边说话的向慧榕,给梁修言介绍:“是郑御史的女婿,娘家姓向,向将军的族侄儿。”


    梁修言记性很好,对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也记得一清二楚,听到这话立刻就想到:“他的姐姐是不是我家妻主的同窗向小姐?我记得向小姐的弟弟正是嫁到郑御史家。”


    “是了是了!正是向小姐的弟弟。”


    “说起来也算是亲朋了!”


    大家怕他对向慧榕依旧有意见,在宴会上闹出尴尬,都努力缓和彼此关系,拉近彼此距离。


    梁修言的确越发不打算计较了,向晚亭他知道,是贺涵元很要好的朋友,既然是她的弟弟,不过一句话不中听,犯不着追着不放,当然他本也没打算斤斤计较。


    郡子性格更为疏朗,他不觉得梁修言真是小心眼的人,懒得再理会这些,直接拉起梁修言:“不说这些了,走,我们出去赏荷去!杏阳――”说着,扭头去喊叶杏阳。


    叶杏阳正在和向慧榕说话,他声音微微有些严肃,问向慧榕:“你为何说这样的话给皇子难堪?”


    向慧榕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难堪的不只是他,还有我吗?”叶杏阳是当真有些生气了。


    向慧榕连忙说:“杏阳,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他,一时没忍住……”


    叶杏阳没有像往常那样包容他:“有什么忍不住忍得住的?你家妻主已经有孕,贺……也有了身孕,你现在日子过得差吗?看皇子和她夫妻恩爱心中不平?”


    向慧榕哪里能认这个:“当然没有!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早就忘记那些事情了!”


    叶杏阳盯着他的眼睛:“人可以追高,可以努力往上争取,但是不能追虚无的东西。你家妻主怎么样你不说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你一直都和我说她很好,那你现在这些动作又在干什么?慧榕,认清自己的处境才能争取更好的,发泄不必要的情绪只会坏事。”


    向慧榕垂下头不说话了。


    许久后,他嘟囔:“我看到三皇子的确心气难平,他除了出身,哪里比我强吗?”


    叶杏阳默了默,轻声说:“他赤诚良善,待人温和,从不借势压人,也不与人争锋芒,心胸很宽广,这些是我与他相处后发现的优点,贺涵元喜欢他,大概也是发现了他身上的优点吧。”


    向慧榕不太服气:“有这么好吗?不是说他大字不识?”


    叶杏阳:“识字的,还是当朝状元手把手教的,羡慕坏了咱们这边多少夫郎。”


    向慧榕惊讶地看着他。


    叶杏阳肯定地点点头。


    “不识字还有这招……”向慧榕惊叹。


    叶杏阳垂下眼,对他说又似对自己说:“看着他,我有时候会反思自己,面对真心对自己的的人,有时候坦诚多一些,算计少一些,也许会更好。”


    向慧榕也不说话了,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这时,郡子喊他们出去赏荷。


    叶杏阳拉了拉向慧榕:“走,一起去玩吧,我最后和你们聚一次,别闹小孩脾气。你若是愿意,还是去和三皇子道个歉,他脾气好不会给你难堪,和他相交对你没有坏处。”


    向慧榕跟过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说:“我好久没和你一起参加聚会,怎么你们现在都喜欢他了?”


    叶杏阳瞥他一眼:“你和他相处久了便会知道了。别整日呆在后院经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的心胸也经营得小小一针尖。”


    向慧榕彻底不说话了,两人扬起笑容,加入了大部队。


    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到荷塘边,向慧榕起初害怕人群中心的三皇子依旧给他冷脸,谁知对方完全像没事人一样,根本没针对他的意思。


    这么一对比,松一口气之余,他也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


    叶杏阳已经去了郡子身边,说起去年今天大家酿的荷花露,郡子顿时同样记了起来,忙要下人去拿。


    有了酒,单单喝酒就太没趣味,叶杏阳看向好友向慧榕:“我们行酒令吧,慧榕当令官,皇子来监察,谁错了,就罚酒喝。”


    大家顿时击掌说好!


    向慧榕情绪高了起来:“最后领罚最多的人,还得有个惩罚,罚他……去荷塘给我们摘荷花!”


    “哈哈哈,这个好!”


    “不错不错,既然来赏荷,总得带一点回去,就罚那人让我们差使一回。”


    向慧榕状态顿时回来了,心里那些别扭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是个机灵活泼的主儿,当了令官,出题出得很是巧妙,既应景,又给后面的人留下发挥的余地,还能充当气氛组,烘托得现场气氛越来越热闹欢快。


    渐渐的,大家对他刚才的失礼行为彻底释怀,彻底玩在了一处。


    这一玩,就玩到了日头偏西。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唯独梁修言怕回家酒气熏着了贺涵元,只微微沾了沾,没有多饮。


    他主动领了最终的受罚项目,帮他们去摘荷花:“我今日做监察,罚了你们好几次,这回给你们跑跑腿,让你们消消气。”


    其他人全都笑起来:“对对,你这铁面无私监察官,今日攒了我们不少怨气,可得安慰安慰我们这些被你罚狠了的人。”


    他要去,向慧榕突然主动提出:“我也去吧,我这个令官应当陪着监察官受罚。”


    于是,两人上了同一条小船,往藕花深处划去。


    荷塘莲叶连成一片,船入了荷叶间便仿佛与外界隔离,向慧榕看看沉静赏花的三皇子,提一提气,突然出声:“今日开头那事,三皇子,我向你道歉。”


    梁修言惊讶回头,看着他。


    向慧榕没有躲闪,迎着他的目光说:“我说话不过脑,说错话又一时抹不开脸不愿意认错,但今日相处了半天,看得出来您是个大度的人,我反倒是太小气了些。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向你道歉。”


    梁修言反应过来,不在意地笑笑:“无事,你是向小姐的弟弟,向小姐和我家妻主是至交好友,你也如同我们的弟弟一般,些许小事,过去了便过去了。”


    向慧榕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起姐姐,但听到他如此和善仿佛大哥哥包容弟弟一般说不会计较时,那个心头酸酸软软的感觉,当真如叶杏阳所说,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各自摘了十几朵荷花,梁修言多摘了几个莲蓬,满载而归。


    除了荷花,莲蓬是他特意带回去给贺涵元的。


    “我摘了莲蓬,晚上给你炖莲子粥喝好不好?”回到家,他捧着莲花莲蓬兴冲冲地跑到书房。


    贺涵元一抬头,就看到他手臂弯捧着荷花笑站在门口的模样,花映美人,一眼惊艳。


    “好啊,不过莲子粥让下人去炖,你过来。”


    “我先去换身衣裳,我们今天喝酒了,一身酒气。”梁修言难得拒绝她的要求。


    贺涵元放下书,君不来就我,我来就君,走过去动动鼻子闻了闻:“还好,没什么酒味。宴会好玩吗?你家妻主我办公了一天,真是累坏了。”


    梁修言一听,立刻喊了菊香把东西接过去,自己拉着贺涵元进屋:“我给你按按。今天就在荷塘边行酒令、喝去年杏阳和郡子他们酿的荷花露。我今天当了监察,不过听他们联诗,偶尔脑子里也会冒出一两句,但太拙劣了,就没出声。”


    贺涵元立刻说:“没事,你说给我听,我给你评一评。”


    梁修言抿唇,一边给她捏腿,一边低声说了自己白天想到的几句“诗”。


    贺涵元当真一句一句认真给他评价,帮他修改。改着改着,就将按摩的人拉到了身边,靠在他身上说话:“看来挺开心的?”


    “嗯……”


    她熟悉了他说话语气,立马听出些什么,仰头:“有波折?”


    梁修言按下她,转而给她按摩头部:“刚进门时遇到了向小姐的弟弟,他说了一句带刺的话,我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后来结束时他同我道了歉,说自己嘴快说错话了。”


    贺涵元一顿:“向慧榕?”


    梁修言的手也停下来了:“你知道他?”连闺名都能直接喊出来了。


    明明吧,根本没啥,但是贺涵元心里就是咯噔了一下,然后惊讶发现:嘿,她家夫郎,似乎整个人都敏锐许多啊!犀利了?


    “晚亭的弟弟啊,我自然知道,他出嫁我都送了陪嫁的。”她笑眯眯仰头去看,“嗯?吃醋啦?”


    梁修言将信将疑,手慢慢继续动作起来:“你……”想问又犹豫,熟悉到闺名都知道了?这是可以知道的吗?


    第489章 白月光31


    陈年旧事,本也没什么发生,贺涵元不纠缠这个事情,转而关心:“他针对你什么了?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梁修言下意识回答:“也没什么。”将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后来他也道歉了。”


    贺涵元嗯了一声,彻底没了兴趣:“你随意相处吧,不用在意晚亭这层关系。喜欢就结交一下,不喜欢就不用搭理。郑御史家和我们家没什么牵扯,我和晚亭也只是个人相交,不牵扯别人。”


    她这般无所谓,梁修言心定了:“袁夫郎离京后,我和他大概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本就因为叶杏阳而聚在一起,将来叶杏阳走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嗯,随你心意,我有点困了,睡一会儿,晚饭了再喊我。”


    梁修言忙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天气炎热,我让下人进来多加个冰盆,你先睡着,有事叫我。”


    贺涵元捏捏他的手心,仿佛撒娇,嗯了一声。


    梁修言微微笑起来,静静看着她的睡颜,看了一小会儿才起身出门吩咐。


    之后的几个月,日子变得犹如涓涓细流。


    梁修言翻出了嫁妆里的上品布料,每日忙着给未来的孩子做襁褓衣裳;贺涵元回家后,他就拿着自己正在学的书一边学一边给孩子念。荷塘行酒令之后,他十分羡慕出口成诗的夫郎们,最近看的书都是诗词集,各朝各代各个名家,偶尔遇上不懂不认识的,贺涵元便给个提醒,做个讲解。


    也不知道她们几家是触发了什么怀孕机关?贺涵元怀孕大约六个月时,贺柳元也有了身孕。梁修言刚准备好贺礼送去贺府,王府传来消息,周承英也有了。


    贺涵元写信给周承英,笑说:“不错不错,我们下一代又能竹马青梅,再续友情。”


    周承英有孕是纯粹的大喜事,她们几个姐妹至交空了便挺着肚子出来相聚聊天,话题里偶尔加个孕期经验分享。创作的诗词绘画题材跟着发生改变,多了不少孕期的内容和感触。


    ――这也是婧国独有的特色,有专门的一类作品是描述孕期产后的心境和感受。


    贺柳元有孕呢,就多了些糟心事。


    过节休沐,贺涵元偶尔带着夫郎回去住几天,听到府里有些流言,仿佛在押赌注,看府里的大小姐二小姐哪个先生下长孙女。贺章氏几次发怒惩治这些下人,但贺柳元与她的关系显而易见越发冷淡。


    贺章氏深信无风不起浪,对贺柳元这个女儿的不喜彻底露在脸上。而贺柳元也仿佛突然有了叛逆之心,某一天挺着肚子在园子里散步,遇上侍夫李氏,也就是她的生父,与他走了一路,气氛和谐。


    贺柳元是李氏的女儿这个事实,心知肚明可以,但不能戳破窗户纸。虽然对贺柳元来说不公平,嫡父不喜,又不能亲近生父,在家里不上不下位子尴尬。但是贺章氏也是无辜的,贺必蓉犯下的错,势必要有个人委屈,何况贺柳元按照婧国世俗来说也不算委屈,天生容貌降低自己的地位,放在哪家都是一样的境遇。


    反而贺章氏,在当下环境里,真正受到了好大一个打脸。


    贺章氏被气得几天吃不下饭,撒开手再不管事,躺在床上喊胸口疼。


    贺涵元收到消息,知道了来龙去脉,深深叹息。梁修言听说岳父病倒,连忙让刘叔翻找库房,打包了许多珍贵药材,赶去贺府探望。


    贺涵元难得没有阻止他“大手大脚”拿嫁妆,回到家直奔正院。


    贺章氏的确病了,看到女儿更是又悲又气,拉着她的手大骂某个不具名的白眼狼。


    屋里的人都知道他骂的是谁,下人们心疼主子受气受委屈,只默默退出去守好了门。


    贺涵元想起了前世,前世的此时,原主已经挂冠远游,她曾经在外地收到家书,书中言父亲生病,盼她归家。但那时候,因为她行踪不定,收到信件距离发信时间过去了三个多月,她先回信询问是否康复,得知无甚大碍后,远远寄送了当地药材回京,自己并没有回家。之后她回京,为的是替叶杏阳在京城周旋某些事。


    后来,贺章氏在边疆出事前便因一场急病猝不及防地去了,他身边的下人找原主诉苦,说原主离京的那些年,贺章氏日子郁郁寡欢,夜夜难眠,还被人欺负到了头上。


    但紧接着边疆事发,袁世卉惨死,原主再也顾不上家里。


    贺涵元看着向来精神奕奕,十分干练的贺章氏躺在床上憔悴仿佛另一人,想到原主所作所为,心道,原主对不起的岂止是修言一人,当年沉迷于失去叶杏阳的情绪之中,她连自己的父亲都抛在了脑后。


    “爹,你不必如此生气,有些事私底下已经知道了十几二十年,如今不过摊开而已。你有我,有两个弟弟,何必为一个离心之人伤心动肝?”


    梁修言也坐在床边轻声劝说:“爹爹放心,我和妻主都会尽心孝顺您的,那些不值当的人,随他去吧。”


    贺章氏胸膛起伏,提高了嗓门:“随他去?我为何要随他去?岂不是便宜了这帮小人!”


    梁修言顿时不敢说话。


    贺涵元拍拍他的胸口:“您看,您这眼界小了吧。能便宜她们多少东西呢?女儿我如今有侯爵,和修言坐拥两座府邸,两个弟弟您给定个好人家,未来也会是诰命夫郎,娘亲身体康健,官运亨通,她们不过一个小官一个侍夫,能影响您多少?只要您不把人当一回事,她们就不是事!”


    说到这,她喊修言:“快给爹爹看看咱带来的药材。”


    贺章氏无奈:“有什么好看的,放一边就是,我现在没气力看。”


    贺涵元搞怪:“让您看看都是多少值钱东西,就这些,修言库房多得是,您女儿啊,现在就到了别人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高度,您这个爹爹实在不必生气懊恼啊!”


    贺章氏好气又好笑,隐晦看了女婿一眼,无语瞪女儿:“都是修言的东西,你哪来的脸说自己到了这个高度!”


    贺涵元半点不害臊,拉起修言的手说:“修言与我不分彼此,他才不会在意这些呢。虽然我的侯爵蹭了修言的光,但是爵位不假,年年到手的俸禄不假,还有我和修言妇郎一体,这都不假呀!再不济,我可是当朝状元,这是别人轻易能达成的成就?”


    贺章氏被她N瑟的样子说得还真笑了出来,偏偏梁修言不觉得妻主说得有何问题,跟着点头:“妻主说得对,爹爹莫要与我见外,我的东西也是妻主的。”


    贺章氏摇头,点点梁修言:“你这个傻的。”


    话虽如此,他却当真开怀许多。女儿娶了一个金元宝,还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金元宝,一辈子无忧无愁,富贵保三代,他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夫计较什么?和一个能力才华不如涵元的贺柳元计较什么?


    这贺府,有他在,就没贺柳元当家做主的时候!


    看到贺章氏重新有了斗志,贺涵元这才安心离开。这贺府,她是不乐意多住了,一家子的人,幺蛾子不少,独门独户的侯府不知道有多清净自在。


    回去马车上,她抱着梁修言感慨:“还是娶个皇子夫郎好啊!要不然,我天天都得住在大宅院里看这些你争我斗。”


    梁修言被她说得心里发甜,笑着抱住人:“嫁给你才是我的福气。”


    “互相福气,互相福气。”贺涵元大笑。


    之后她们又回贺府看望了几次,贺章氏想开了身体便好转很快,第五次去的时候他反而赶人:“别来了,我好着呢。过几天我去侯府看看,生产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孩子的用品都收拾出来了吗?”


    于是,翁婿二人一个事无巨细地讲,一个恨不得拿纸笔做笔记,把贺涵元排斥了出去。


    贺涵元怀孕九个月的时候,皇帝突然让空有爵位好几年的承恩侯也就是俪夫郎的亲姐,进了卫尉寺。


    卫尉寺,专掌门卫屯兵,军器仪仗。


    这为将来的外戚祸乱军权、陷害忠良埋下了祸因。


    和承恩侯同时得到提拔的另一个俪夫郎派系之人,却容不得贺涵元吃瓜了,因为此人正是她自己。


    哪怕她即将临产,两个月内难以上任新职位,但皇帝依旧升了她的官,提她为吏部郎中,官升二级。


    贺涵元可能只是个官场新人,但是她的娘亲却是中书侍郎,三省六部中,决策机关中书省中的二把手。皇帝这一个操作,就仿佛将贺家直接划进了俪夫郎一系。


    休沐日,贺必蓉和朋友相聚喝茶,回家顺路进了长安侯府。


    母女二人坐在书房,讨论皇帝的用意,和自家的对策。


    两人意见一致,绝不参与皇室内部的斗争,皇帝这一手直接拉她们下水,那就别怪她们不义,拆了皇帝的台。


    “你大姐今年吏部考评为良,我看她这位子做到这程度到头了,本想让她动一动,加上家里最近……所以想让她外放。”


    贺涵元主动摇头否决:“她的性子不适合出去,独自在外耳根子又软,没有娘亲盯着容易出差错。”


    贺必蓉看看女儿,叹气:“是,这不是怕你爹日日对着人心里发堵再生病吗?”


    贺涵元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娘:“爹爹那里,也不是只有这一招才能让他顺心,想让爹爹开心,娘您才是关键啊!”


    贺必蓉老脸一红,咳了一声:“臭丫头,玩笑开到我头上来!”


    贺涵元摊手:“女儿说的是实话,您不爱听就算了。”


    贺必蓉沉默了一下,别说,她这个女儿,哄夫郎的本事可真是强,三皇子那么个软绵绵的性子,被她哄得掏心掏肺不难,但是被她哄得努力上进渐渐有了当家主夫的样子,还关系和谐恩爱,这就不容易了。


    “说正事,你大姐不外放的话,正好可以安排她到户部去,户部尚书是皇夫姨妈,整个户部都在她掌控下。这也算是我们的示好。”


    贺涵元说:“但只这一条,恐怕不够,大姐存在感向来低,对方会相信我们是诚意十足吗?”


    贺必蓉默了默,低声说:“还有你弟弟,我打算联姻皇夫一系。”


    贺府之前一直是中立派,所以贺章氏给两个儿子相看的对象全都是中立派的,这突然要改变选择方向,重新选媳,而且还是短时间内要选出来的,万一不是良人,岂不是毁了那位弟弟的一生?


    贺涵元叹气,看向贺必蓉:“娘,不用说了,你就宣布将大姐立为继承人吧,爹爹那边我会去劝说,但真正能弥补他委屈和伤害的人只有您。宣布以后,您就舍了后院吧。”


    贺必蓉脸绿了绿:“你还管起老娘的后院了?!”她这个年纪正是广开后院的最佳时期。


    贺涵元:“那您是希望我让出继承人之位,又帮您去劝说爹爹想开,无私奉献?莫说什么长女本就是继承人,我们家什么情况,我和大姐什么能力,您心里门清。弟弟从小不和我长在一处,若要我选,自然还是爹爹最亲,您拿弟弟的终身来让我主动提出大姐继承家业,总不能半点代价都没有吧?”


    贺必蓉嘴角抽动,一边气女儿逼迫自己,一边又感慨次女当真是心思剔透,年纪轻轻已经初露锋芒。


    “行了行了,就这么办吧。什么继承人,贺家又不是有王府爵位,不过对外这么一说而已,不过你娘我啊,如今也只爱和你爹一处,你以为真算计了我?”


    贺涵元微微一笑,送她娘出门:“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算计不算计,家和万事兴嘛。”


    贺必蓉:“……”感情刚才咄咄逼人的不是你?


    她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看着女儿:“如此一来,你和三皇子在俪夫郎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尤其是三皇子,你也得想好了对策,人家对你掏心掏肺……”


    第490章 白月光32


    虽然心里对梁修言信心满满,但是真要当面和他谈“不支持你娘家”的事,贺涵元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同时担心,梁修言思想传统,会不会因此误会她这样做是不重视他这个夫郎?


    此时已经临近饭点,梁修言正张罗厨房准备招待岳母的酒席,又吩咐菊香:“你去前头和皇妃说,家里准备了晚饭,皇妃和岳母谈得若是差不多了,先去正厅用膳,吃完再聊也不迟。”


    菊香领命出门,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皇妃挺着大肚子慢吞吞地来了,连忙停下行礼:“主子正让奴才去前院留贺大人用饭。”


    贺涵元挥挥手:“我娘已经回去了,你赶紧去厨房,让他们多的菜不用做了。”


    菊香意外,反应过来忙改道去了厨房。


    梁修言扶着她进门,听说岳母已经走了,嗔怪她做事不周:“岳母难得来一次。”


    贺涵元笑嘻嘻地拉着他坐下:“没事,下回我们的兰花开了再专门请娘过来赏花――最近朝廷有不少事,动静不小,难得闲下来了,我正好和你商量商量。”


    梁修言没放在心上,他从来不关注朝廷大事,从前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成婚后见识多了,眼界开阔了,但也只是交友管家看看书。


    听到贺涵元的话,他本能说:“我什么也不懂,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决定吧。”


    贺涵元握住他的手,找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他说:“别的我做决定可行,这事和你关系不小,必得和你说一说。”


    “什么事?”梁修言稀奇。


    贺涵元将皇帝的行为,皇夫俪夫郎两派的对立,皇女长成,马上会到来的储位之争,贺家一贯的态度立场,如今的立场和打算,掰开揉碎,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


    如此细致的讲解,梁修言纵然完全不懂政治,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所以,岳母和你,都不会支持皇妹是吗?”


    贺涵元点头。


    梁修言叹了一声。


    室内变得安静,只有外间下人走动的声音偶尔传来。大概厨房做好了晚膳,下人们在摆盘。


    贺涵元张嘴想说话,却是梁修言先开了口:“先吃饭吧,不早了,你和孩子饿不得。”


    “嗯。”


    两人牵着手往外头去,这一餐吃得十分安静。


    下人们敏锐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进出行动的脚步比以往轻了大半,出了门也不敢高声喧哗,走远了才呼出一口气。


    这衬得席间更加安静了。


    直到两人例行散步回屋,梁修言才主动重提晚饭前的话题。


    彼时,两人并排半躺在床上,梁修言就着烛光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了几首诗,正好念到一首讲述姐妹情的诗,念不下去了。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贺涵元的大肚子,转身躺在她身边,往她的肩头靠了靠。


    “我爹,一直叮嘱我拉拢你们和皇妹之间的关系。”


    贺涵元:“嗯?”


    梁修言抿唇:“我会嫁给你,就是爹爹为了给皇妹增添一份助力。出嫁前出嫁后,爹爹再三嘱咐我伺候好岳家,找机会让皇妹与你结识……原来你们根本不打算站队,我爹辛苦算计,都是白费心机。”


    他在宫里这些年,看着皇夫和爹爹争斗,看着姐姐哥哥们各有官司,在他的认知里,爹爹应该是很有本事的人,是宫里唯一能赢皇夫、压新人、得到母皇偏爱的厉害人。


    但是听完贺涵元的话,他才发现,贺家早就看穿了爹爹的心思,从没打算站到皇妹这一系,一切都不过是爹爹的自以为是。


    贺涵元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修言,恕我直言,俪夫郎对你的教养实在不合适。”


    梁修言不吭声,子不言父过,他从小被忽略怎么可能没半点知觉,但他的性子让他无法说自己爹爹的不好。


    “这不是说你人不好,只是你本可以过得更好。”贺涵元低头去看他,摸摸他的脸,“听你说这话,我心里不好受,明明是你的婚事,怎么这里头没有半点为你考虑?”


    梁修言小时候会委屈,大了就再也不会了。但是今天,听到贺涵元替他不平难过,他突然就委屈了,委屈得不得了,鼻子发酸,眼睛发热,低头埋进她的臂弯不出来。


    贺涵元捏着他的耳垂安抚,在他耳边说:“没事,现在你已经有自己的家了,一个月后我们还会有宝宝,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


    “嗯。”


    情绪平静后,两人继续说话,梁修言头一回表露心迹:“我还是感谢爹爹和母皇,选了你做皇妃,这是他们对我最好的一次。”


    贺涵元笑,心道,也可能是推你进火坑的最后一下。


    “若是我不喜你,对你冷漠至极、苛刻至极……你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那就住在皇子府不出来吧,前十几年这么过的,后几十年也这么过呗。只能怪命不好,还能怎么办呢。”


    贺涵元玩笑:“所以,你感谢的人应该是我吧?”


    梁修言想想也是,当真了:“你说得也对,主要是你人好。”


    贺涵元无奈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傻子,都错了!人的命,该握在自己手里!”


    “修言,就让婚事成为最后一次命不由己吧,从今以后,你的人生自己掌握,皇上俪夫郎不能左右你,我娘我爹不能指使你,就算是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


    ;???自己的命自己掌握,梁修言被这句话震撼了一下。他大概是知道这句话的,但从没想过自己去践行他。


    他这一辈子,本该是随波逐流的,出嫁前听从爹爹和母皇,出嫁后听从妻主,但是现在妻主说,你可以自己做主。


    他想了许久,仰头望着贺涵元:“若是让我自己做主,我觉得,你和岳母支持皇妹或者不支持,都没关系。”


    贺涵元微微意外,扬眉回视。


    “我嫁给你,你容忍了我许多缺点,凡事都尊重我的想法;推己及人,我也该尊重你的决定。我听你说完,只觉得你和岳母很公正,也是为了自保和平衡,没什么错,我没有意见。”


    论婚嫁,可谓是他强嫁;论亲疏,贺家一大家子,也不会因为他就赌上所有前途。


    贺涵元猜到了修言不会责怪,但没猜到他接受得这么快。这样的夫郎,纵然学识不够,但能遇到也是她的福气啊,学识可以一点一点积累,如玉一般的品性胸怀却不是轻易能拥有的。


    “那你得想一想大姐去了户部后,俪夫郎若是向你施压你该怎么办了。”她提醒。


    梁修言一下子皱了眉头。


    他……不知道怎么办啊……


    最怕爹爹俪夫郎了。


    遇事不决,寻求妻主的帮助。他眼巴巴看着贺涵元。


    贺涵元被他逗笑,揉捏着他的耳垂说:“贺府不愿站队,你在俪夫郎那儿的地位就没法提高,甚至还会降低。”


    梁修言垂下眼:“纵然爹爹变得重视我,实际也不是因为我,只是为了你们的权势,这又有什么意思?”


    “那便做个滚刀肉吧,但凡他问你任何有关贺府的事,你都做出无能为力的软弱样儿。”


    梁修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噗嗤笑了,小声说:“会把爹爹气死。”


    “嗯?什么?”


    “没什么!”


    第二日,贺涵元出门上值,梁修言看到近身伺候的凝冬,突然叫住他问:“凝冬,若是你娘上门想把你带回家,你回不回去?”


    凝冬吓了一跳:“我娘来了?”


    梁修言忙说没有:“不过假设而已。”


    凝冬忙说:“她来了我也不回去,回去不过又被她卖一回!我在主子身边做奴才都比家里头享福。”


    梁修言点头:“是呀,血脉亲情,有时候还比不上半路遇见的陌生人,回去干什么呢。”


    凝冬用力点头:“奴才一辈子留在主子身边,哪里也不去!”


    梁修言被他逗笑:“若是有好的未来,那还是要去的,你好好念书,前途好着呢。”


    贺涵元在生产前一周,顺利完成了官职交接,到吏部报道上任后,一天活没干便遵照御医医嘱彻底休息在家待产了。


    此时正值春季,侯府花园百花齐放,贺涵元与夫郎在花园里闲逛散步时,突然发动。


    梁修言心中预想了无数次生产的情形,真的事到临头,本以为会惊慌失措的他竟然镇定无比,快速吩咐下人送贺涵元进产房,一头吩咐婢女去喊御医,一头吩咐通知贺府,而自己提起衣摆跟着往产房跑,指挥着各处烧水、准备器具……井然有序。


    婧国的产房同样男女有别,只有女子能入内,只不过入内的人都是专业的大夫和产婆,人数尽量精简,避免人多不干净。


    御医来得非常快,进门前净手换衣,先给贺涵元把脉,再给她揉捏某几个穴道助产。神情镇定,动作自若,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大事。


    在古代世界生产不是第一次,贺涵元哪怕没了感知记忆却也有影像印象,这一次的生产绝对是最接近现代产房并最让她安心的一次。


    也是痛苦最小的一次。


    婧国女子的体质哪怕在文弱书生身上也比其他世界好很多,下午发动,在御医和产婆辅助下,贺涵元晚间便生下了孩子,痛苦至少比其他世界减少三分之一。这其中原因很难知晓,只能感叹神奇。


    产婆抱着婴儿去擦洗,御医辅助贺涵元排恶露,贺涵元忍着痛,听到一声“哇――哇――”的哭声,睁开眼去看:“孩子还好吗?”


    御医笑着让开身,让她看产婆手上踢腾着四肢的娃娃:“很好,很健壮,孕期照顾得好,是个力气很大的女娃。一胎得女,皇妃好福气。”


    贺涵元笑开来。


    梁修言等在门外,听到哭声精神一震,紧紧贴着门框努力听着里头的动静,突然,门开了。


    “给三皇子道喜,皇妃诞下长女,母女康健!”


    “恭喜皇子!”在场下人一下子笑开来,喜笑盈开地蹲下行礼。


    梁修言同样喜不自胜:“真的!皇妃人还好吗?孩子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皇妃?”


    “再等等,待收拾了产房挪去隔壁,您就能去看了。”


    “对,隔壁收拾好了吗,我先去看看!你们小心伺候皇妃,不要吹了风。”


    产房和坐月子的房间连在一起,不用出门便能从一个房间挪到另一个。贺涵元抱着女儿被人抬进去时,就看到梁修言早就在那了,她一出现,他的视线就立刻跟了过来。


    两人隔着忙碌的众人遥遥对视,一个含笑,一个关切。


    待人群散去,梁修言几乎是扑过来的:“元元――”


    贺涵元微愣,又笑:“吓坏了?”


    第491章 白月光33


    梁修言的脸色与贺涵元一样白,眼睛红通通的,情难自禁喊出了心底的昵称也不自知。


    贺涵元问他是不是吓坏了,他连连点头。


    “太疼了。”


    贺涵元失笑:“疼的是我。”


    “我听着你的叫声,从骨头里发疼。”


    贺涵元愣了愣,摸着他的脸颊不知道说什么好:“傻。”


    梁修言捧住她的手:“生孩子太吓人了,我们已经有了女儿,下次不生了。”


    贺涵元笑说好啊。


    梁修言终于安心地笑出来,想起了女儿。他松开贺涵元,越过她探着身子往里瞧:“女儿睡着了吗?刚才听见她哭,哇哇的,好大声。”


    贺涵元跟着看过去,轻轻拉开襁褓,只看到红彤彤的一张小脸,的确已经睡着了,嘴唇一抿一抿的,仿佛在梦里和人较劲。


    梁修言看得嘴角咧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贺涵元也差不多,两人探着头盯着女儿的睡颜看得停不下来,直到菊香进门才回过神。


    “厨房炖了鸡汤,皇妃要不要现在喝?”


    梁修言回过神,终于想起自己应该照顾妻主固元下奶,急忙忙起身:“要的,多少喝一些,老人说对身子好。”


    谁想弯着腰探身的动作维持太久,一动,才发现身子麻了半边,起不来了……


    贺涵元扶着他,两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得不行。


    梁修言脸微红,一边慢吞吞起身,一边揉腰,嘴里还说:“我们女儿太好看了。”


    “是啊,真可爱。”


    梁修言接过鸡汤,眼里亮闪闪的:“以后一定和她娘亲一样,是个名冠婧国的大才女。”


    贺涵元喝了一口他喂过来的汤,笑看着他:“那要辛苦她爹爹从小教导了。”


    “我?”


    贺涵元:“对啊。”


    “我哪教的出来大才女?”


    “怎么不行?我以后会越来越忙,咱们女儿的教养都要辛苦修言了。”


    梁修言一听,是啊,孩子的教养是他的职责,他怎么能把这些事情也推给本就辛苦繁忙的妻主呢。


    他的表情顿时认真严肃了一些,目光看向酣睡的女儿,仿佛下了大决心:“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未来好教导女儿。”


    贺涵元一副“如此重任便委托给你了”的模样,眼里露出十分鼓励,心里笑翻了。


    梁修言想得非常励志且坚定,但是到了现实里,却计划赶不上变化。妻主坐月子,他要张罗家里家外,各处贺喜送礼的、别家喜事回礼的、贺涵元的身体调理、女儿的吃穿哄睡……忙得分身乏术,哪有时间拿起书本学新东西。


    反倒是贺涵元,坐月子有两个月假期,她一边联络新部门同僚了解部门情况,一边趁着坐月子时间空,挑了往日来不及阅读的书籍,大半时间在看书。


    他们家平常的状态大概如下:


    贺涵元坐在床上看书,梁修言在外头吩咐家事,女儿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睡了一段时间,女儿醒了,哇哇大哭。


    外间的梁修言急匆匆进来,看着奶娘检查孩子是饿了还是拉了,若是无事,他便亲手接过孩子抱着来来回回哄,不假他人之手,看到女儿笑了就兴冲冲抱过来给贺涵元看。


    “妻主你瞧,她笑了笑了!”


    贺涵元探过头看女儿,又抬头去看他:“那日你喊我元元,怎么现在不喊了?”


    梁修言微微有些扭捏,看看屋里的下人。


    贺涵元伸出一只手指放到女儿手心,感受到女儿抓住她的绵软感,轻轻抬着她的手逗弄,嘴里说:“我喜欢修言喊我元元。”


    梁修言红着脸,过了一会儿轻声应:“好……元元。”


    “G!”贺涵元笑着应。


    梁修言跟着笑起来,低头看到出无齿笑的女儿,笑得更加开心了。


    “元元想好女儿的名字了吗?”


    贺涵元从书本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想好了几个,你是父亲,你来挑一个。”


    梁修言忙将女儿递给奶娘,接过纸张受宠若惊:“我来决定吗?”


    “是啊,我起名,你拍板。”


    梁修言抿唇笑,垂眼认认真真去看满张的名字,大概有七八个。


    他如今能认识基本的常用字了,看普通的诗集不再需要贺涵元帮助,纸上的名字,他也能知晓大概的含义。


    不过,他还是一个一个问了过去,询问每个名字的出处和含义。


    看了许久,没法立刻定下来:“每个名字都好,我能再想几天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要拖到满月哦,满月宴上,咱们女儿该有个名字了。”


    “不会的!”梁修言高兴地小心收起纸张,“这几日一定挑出来。”


    此后几天,梁修言每日忙完一天的事,照顾贺涵元入睡后,独自起身去外间点了蜡烛查《说文解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了解这些名字。


    有一天早上,贺涵元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没多久就看到梁修言抱着女儿兴冲冲进来――他怕哇哇叫的女儿吵了贺涵元睡觉,早早就将起床的女儿抱到隔壁逗弄。


    “元元,我想好了,我们女儿的名字就定‘知微’如何?”


    他怀里抱着女儿,女儿伸出小手扯着他几捋散在肩头的长发,他犹不觉,兴冲冲地继续与贺涵元说着:“‘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若有‘万夫之望’自然好,若无,能有知微之智慧,也不负你我期望。”


    贺涵元笑:“难为你日日挑灯夜读,为女儿挑了一个极好的名字,这名字被你一说,当真是最好的。”


    梁修言没想到挑灯夜读的事妻主竟然知道,又听到她这样毫不吝啬地夸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哪有这样厉害,脸又红起来了:“你怎么知道啊……”


    贺涵元一边就着婢女的手洗漱,一边余光看过来:“你做什么,可逃不过我的法眼,下回不可这样了,白日辛苦夜里再不好好休息,身体遭得住?”


    ?“知道了。”梁修言略为心虚,低头逗女儿逃避这个话题。


    瞧这模样,这小夫郎也有自己的小主意了。


    贺涵元笑。


    转眼便是贺知微小朋友的满月宴,宴会举办人多事杂,吵闹又乱,梁修言就把地点安排在了隔壁皇子府,到时候,贺涵元只需要坐轿子去隔壁出席便可。


    宴会当天,还没举办仪式,皇帝就派了天使过来贺喜,大内第一女官身后跟着一连串的贺礼,皇女生女也不过如此了。


    贺涵元一脸感激地行礼,心中却在想,等到贺柳元被安排去了户部,贺家一连串动作出来,皇帝不知道会不会暗自生怒,后悔白送这么多礼物过来。


    不管内里如何,此时,皇帝的贺礼让满月宴提前进入了高潮,等到奶娘抱着贺知微出来,小姑娘顿时被这热闹气氛挑起了活力,伸着手指咯咯咯笑个不停,又活泼又大胆。


    孙学宏几个月前刚出月子,她同样生了一个女儿,只比贺知微大了几个月,看着活力十足的贺知微略微羡慕:“涵元,你女儿养得真是健壮啊。”


    贺涵元也觉得这娃是她见过最健壮的女儿了,大概在婧国也是比较突出的那种:“我也不知,生下来就看她四肢有力气得很,可能孕期养得好吧。”


    一群女子忙上前围观,看到小女娃见了人都不认生,朝着众人咧着无齿的牙床咯咯咯直笑,被她可爱得不行,谁都想要来抱一抱。


    “快让承英抱一抱,让承英也生一个这么健壮的大胖女儿。”


    周承英挺着肚子伸手:“对对,快让姨抱一抱,让我练练手。”


    贺涵元一边递过去一边笑骂:“这么想拿我女儿练手?以后天天来我家照顾孩子。”


    周承英低头逗娃娃,白她一眼:“亏你说得出来,让我一个孕妇来给你照顾女儿!”


    林焕文这回帮周承英:“你快别说了,承英最近衙门里忙得不行,又快要临盆,日子可比你怀孕时难多了。你以为我们像你这样好命,临产正好升官,手底下有人做事不慌,生了孩子还能如此悠闲。”


    孙学宏也后悔:“早知道我生完孩子再入官场,衙门事情多得不行,我坐月子那一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处理公事。”


    在场的女人听了纷纷吐起苦水。


    贺涵元听着,突生感慨。大概生而为人都有逃不脱的责任和难事,若是女子在后宅,怀孕生育样样都得自己操心,而女子在外面,虽然家里的事完全不用操心,但不能逃避公事,养家的重担都在她们身上。


    但是……


    “虽然衙门的事情心烦辛苦,但总比关在家里养孩子好吧。”


    “那当然!那是男人的事情!”


    “就是,我们怎么能做这样爷们的事情。”


    “男人在家能有多累,我们在衙门寒冬酷暑事多责任大,才是真的难。”


    贺涵元听着一群女人的嫌弃,失笑不已。


    正聊着天,有贺章氏的小厮过来。


    “二小姐,夫郎说仪式结束了让小小姐去后院给夫郎们看看。”


    贺涵元立刻喊了奶娘:“已经结束了,这就过去。”


    贺章氏看到大胖孙女,高兴得不得了,看着小孙女的小鼻子小眼睛,怎么看怎么好看。


    “长得真好,将你们二人的优点都集齐了。”从此看梁修言再没有半点挑剔,只觉得这个女婿很好,非常好。


    嗯,婧国有一个超越时代的科学认知――生男生女的关键在男人。妻主生不出女儿,那是家中夫郎太没用。妻主生的女儿特别健康特别好,那是夫郎得力伺候得好。


    满月宴后,贺涵元身体已经恢复完全,但是官方给的假期还有一个月,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三不五时就去衙门逛一圈,熟悉熟悉自己未来的工作。


    余下的时间便是和好友相聚、在家逗弄不哭闹时的女儿,给夫郎上课。


    一个月后,她正式走马上任。


    这时,贺柳元即将临盆,贺必蓉在和人闲聊时,说出家中产业皆有长女继承的话。


    这个事实倒也没有那么让人惊讶,一,贺柳元是长女;二,贺涵元已经有爵位。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富贵有保障,另一个继承家业再恰当不过。


    这事没有引出什么风波,大家听说了知晓了也就结束了。


    最高兴的大概只有贺柳元本人,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纵然是长女却难以得到该有的继承权,原来,娘亲从没有忘记自己。


    虽然贺必蓉将她喊去谈话一夜,将形势与未来打算都说给了她听,但这依旧不妨碍她的兴奋,也不妨碍那位生父侍夫的兴奋。


    贺章氏冷笑连连,听到贺必蓉再无二色的承诺才勉强不和这些人计较,但掌家权在他手里,不折腾小的,还折腾不了小小的侍夫?


    梁修言三不五时回贺府看望老人,每回都能听到贺章氏给他灌输的宅斗故事,他这脾气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贺章氏越发喜欢他,说得越来越多。


    于是每回他从贺府回来,贺涵元就会听到一些亲爹对付侍夫的故事,别说,有时候听着还挺好笑的。


    别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也别说女人眼界小只盯着后宅一亩三分地,只要把人放进这个围墙啊,十年、百年、千年……是人都会这个样。


    她摸摸梁修言的头:“我们侯府不会有这些事,修言只需读书交友,多去外头看看,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偶尔带爹爹出去玩也好。”


    “我们家啊,你负责养女儿、做自己,我负责给你们撑起一片天。”


    梁修言抱住她:“嗯。”多谢你。


    余下的日子又变得平稳,只是贺涵元比以前忙多了,吏部郎中和从前小小的秘书郎不同,手下有人要管理,手头有事要决策,不再是每日对着书籍整理校对就能完成工作了。


    而贺涵元刚回去就遇上了官员三年考核的大考之年,忙得再没能准时下值。


    外头压力大,家里的事就顾不上。好在贺府有贺章氏,侯府有梁修言,她用不着做什么,十分安逸省心。


    十一月,全国官员考核结束,各官员的考评结果和升降职悉数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发现,和俪夫郎成了姻亲的贺府,长女贺柳元被调到了皇夫姨母所辖的户部。


    第492章 白月光34


    贺涵元是吏部郎中,贺必蓉是中书侍郎,贺柳元这个贺府长女被调到户部,说贺家诸人不知情,谁信?


    皇帝不管这些小官员的调动,直到事情尘埃落定,有人发现了这件事,言论四起时,她才知道贺府做了什么。


    一心想要给俪夫郎一系抬轿子的皇帝自然是暗自恼怒。


    但是她找不到发作的理由,那几日,对于贺必蓉负责的事务,她气得极力挑刺,贺必蓉的日子不太好过。


    贺涵元也遭遇了冷待,产后还曾几次被皇帝召见闲聊,这事一出,皇帝再也不曾见她。


    然而贺家母女安之若素,工作难做那就沉下心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非常沉稳。


    前朝奈何不了贺家,俪夫郎便想起了儿子。


    因为梁修言嫁到了一个重臣之家,成婚后俪夫郎对他的态度改善许多,过节啊重要日子啊,他都会派人和侯府走动,偶尔再召见儿子进宫聊聊天,表达他的重视。


    这份亲热梁修言过去是绝不曾体会过的。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大概这个儿子实在是过于乖巧,俪夫郎展现的疼爱依旧带着敷衍,他觉得自己很尽心,梁修言却进宫一次,心凉一次,反而觉得贺章氏更加亲切。


    如今贺家仿佛“背叛”姻亲,俪夫郎气得怒火高炽,他不能召见重臣夫郎贺章氏,却能找儿子算账,当即就将梁修言宣进了宫。


    当时贺涵元已经出门上值,家中只有梁修言和襁褓中的女儿,菊香听到消息吓得六神无主。


    “主子,这可怎么办?俪夫郎一定很生气,你要不先去通知皇妃再进宫?”


    梁修言苦笑:“通知妻主又有何用,她也不能进后宫。”


    他倒是有了沉稳的气势,起身嘱咐奶娘照顾好小知微,又叫来刘叔安排府里诸事,出门前对凝冬说:“若我下午还没回来,你就叫人去衙门通知妻主。”


    凝冬被菊香恐慌的模样吓到,连忙答应。


    这一次入宫,梁修言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依旧觉得心中发凉。


    俪夫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的亲热和温和收得一干二净,进了宫门,内侍让他在廊下等了小半个时辰,寒冬腊月,站得他两腿僵硬,眼前发花,这才被允许进门。


    进了门,人还没在下首的小凳子上坐稳,就听到上头开口询问贺涵元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贺必蓉在做什么?贺家有什么动静?


    梁修言听得心跳加快,暗道爹爹是因为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还是当真彻底敞开野心了?


    他只能低着头弱弱回答:“儿子不懂前头的事,不知妻主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新官上任很忙。”


    俪夫郎听到这话气得一拍桌子:“新官上任!她知不知道这个新官怎么来的!”


    梁修言垂下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俪夫郎看他这个懦弱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连女人都管不住!你妻主不帮小舅子去帮外人,你还有什么脸出门见人!”


    梁修言低声说:“妻主做了什么吗?”


    俪夫郎气得:“你连她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梁修言弱弱地说:“家里女儿刚出生,孩子太小,儿子又没经验,最近忙得日夜颠倒,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次欺骗爹爹,心虚得厉害,只能死死低着头不要泄露脸上的神色。


    但这幅模样更符合他一贯的懦弱了。


    其实说到养育女儿,但凡疼爱儿子的爹爹,此时都会觉得亏心,这本该亲爹教导儿子、帮助儿子的事情,俪夫郎半点不曾做过。


    但俪夫郎不亏心,甚至撇开眼睛,实在看不下去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怎么如此软弱无用!”


    梁修言一下子红了眼睛,是真的被伤到了。


    他这一生,出生时就被打上俪夫郎之子的标签,从此皇夫不待见,其他兄弟姐妹目光异样,而俪夫郎对他却爱答不理根本不在意。多少年过去,俪夫郎却怀疑他是谁生的。


    俪夫郎并不在乎他的情绪,他二十年来也从没在意过,只语速极快地表达自己的态度:“你看看自己这模样,要不是我,你能嫁到贺家?”


    “我让你嫁进去,是让你关门养女儿的吗?家里下人那么多,谁不能养?”


    “若不是你有个皇妹,你能有如今的好妻家,能有出嫁时的盛大嫁妆?若不是你皇妹,你爹我能长盛不衰?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当初怎么和你说的?笼络贺涵元的心,给你妹妹铺路,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你妹妹若是没了前途,你以为你在贺家能有好日子过?”


    “你和老三同胞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妹妹步步高升,你在贺家才有地位。若不然,你以为贺涵元会因为你是皇子就不纳侍夫?不找小的?你有什么,就你这个姿色,这个懦弱无趣的性子?”


    简直将梁修言贬到了泥地里。


    梁修言不敢说话,垂着头听爹爹责骂,听到后来精神恍惚。


    俪夫郎骂够了,见他这样都没力气说了,发狠威胁:“去问清楚贺家到底想做什么!要是贺家不仁,那你就别怪我这个爹不疼儿子!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你只要女人不要娘家,以后被磋磨、受委屈,别来我这里哭!”


    梁修言踉跄地回去了。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直面亲生父亲的贬低与责骂,口口声声都是妹妹并且让他为妹妹谋划奉献,丝毫不顾及他在妻子面前会遭遇什么……梁修言依旧被伤到了。


    上午被宣召入宫,中午才被放回来,回到侯府用膳的时间都过了,俪夫郎根本没想过儿子会不会饿肚子。


    刘叔急忙安排热水热饭,梁修言却吃不下东西,只换了一身衣裳去了身上的寒气,去了女儿的房间看女儿。


    贺涵元下值回家已是傍晚,走进正院却发现气氛有些低沉。


    她没找下人打听,直接进了正屋,结果正屋空荡荡的没人,回身掀开门帘看到凝冬皱着眉站在廊下,把人叫了过来。


    “你们主子呢?怎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凝冬指了指隔壁:“主子陪小主子呢。”说着,看了看贺涵元,“今天宫里把主子叫去了,回来午膳也没吃,热水也没喝几口,一直呆在小主子身边没出来。”


    贺涵元皱眉,跨出门槛往隔壁去。


    小孩的厢房布置得暖融融的,奶娘在边上候着,梁修言坐在摇篮边温柔地看着女儿,轻声与她说话,手里握着一只彩色玩具,逗着一觉醒来精神抖擞的小娃娃。


    贺涵元走到他身后,双手捂上他的脸颊。


    “嘶――”梁修言被她冰凉的手逗得一激灵,连忙扯开。


    “回来就回来,净作怪!”


    贺涵元低头去看他:“看你郁郁寡欢,给你一点小刺激。”


    梁修言拉下她的手一顿,甩开不理,又去逗女儿:“何以见得?我好得很。”


    贺涵元手往下,吓得梁修言挺直了身子怒目:“女儿面前!还有――”他扫了一圈周围纷纷低头的下人,更气了。


    贺涵元的手却停在了他的胃部:“好的很?怎么一整日不吃不喝?这里比女儿的小肚子还瘪了。”


    梁修言这才知道她没那个白日宣淫的意思,不过是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事,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声气:“晚膳快好了,会吃的。”


    贺涵元拉着他起身,对奶娘说:“照顾好小主子。”


    奶娘忙应声。


    她拉着梁修言出去:“被叫去挨骂了?”


    梁修言顺从地跟着她走,嘴里忍不住有几分怨气:“岂止。”


    贺涵元捏捏他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两人进了正屋,她喊来菊香:“说说进宫后你家主子都做了什么?”


    菊香看看皇子,垂下头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至于私底下的谈话,他就不知道了。


    贺涵元看向梁修言:“站了那么久,有没有身子受寒?宣个太医瞧瞧。”


    “不用了,别回头又生出什么事来。”


    被生父叫进宫,结果回来宣了太医,俪夫郎又要记仇。


    贺涵元冷哼:“生事的不是我们,怕甚?正好让世人瞧一瞧,你是怎么被苛待的!”


    梁修言垂着眼睛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伤心,但又心底良善起不了反击之心。


    贺涵元见状,也不好替他做决定,没有继续坚持,转而问起他们私底下的谈话。


    梁修言犹豫了一下,也许他真的如爹爹所说被女人迷昏了头,但是他的内心,尤其在有了女儿以后,的的确确完全偏向了只认识不到两年的贺涵元。


    贺涵元问,他便将俪夫郎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俪夫郎透露出来的野心。


    而贺涵元的反应,又给了他极大的安心。


    她没有第一时间关注俪夫郎的争储之心,而是替他愤而起身:“这些话说得真是好笑,你也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不为你考虑一丝一毫。贺家已然做了决定,让你一个男子插手政事,他这个做爹的,想没想过你会被我和我娘不容?”


    “当日你出嫁,不是句句教你相妻教子吗?怎么如今被触及了利益,又让你伸手到前院。你是他的儿子,还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如今是他有求于贺家,却让贺家的女婿一进宫就在门外站半个时辰,岂有此理!”


    贺涵元骂完,立刻喊乐山:“去请太医!就说皇子出宫病倒了!”


    梁修言被她一通话说完,心底的委屈神奇地不见了,脸上都有了一些笑影儿:“你别气了,我都不气了!”


    贺涵元:“你就是太好性!下次再罚站,你当场装晕!看他还让不让你寒冬腊月里站门口。”


    梁修言脸上甚至带上了微笑,牵着她的手拉她坐下,说:“这一下午,我守着知微,心里的不平渐渐散了,我没有父子缘分,但以后有你有女儿,宫里那些事,只要我不在乎,伤不到我分毫。”


    “我爹一辈子都是这样脾气,心气高,不甘示弱。但是皇夫名正言顺,皇太女也是众望所归,我不知道母皇怎么想的,但听你说的,大臣们或者支持皇太女,或者中立两不相帮,到最后,我爹和皇妹被母皇利用完了,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涵元惊讶:“你居然能看出皇上在利用三皇女一系。”


    梁修言:“也不算利用吧,她大概不喜欢皇夫和皇姐,只是轻易不能废太女,皇夫的地位也动摇不了,宫里能抗衡的只有我爹和皇妹,可是皇妹年纪小,又从小娇惯任性,和皇姐相差太多了。”


    是啊,连梁修言都不看好皇三女,皇帝不过是不甘心,想把小女儿捧起来,但最后会发现,阿斗是扶不起来的,反而折腾得国力衰弱。


    “你能想开就好,如今隆冬腊月的,正好‘生病’闭门,你也少点应酬多些时间休养,过了年,又要忙了。”


    梁修言倾身抱住贺涵元,下巴枕在她肩头点了点:“嗯,我知道。”


    抱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眼睛亮亮地看着贺涵元:“我今日被爹爹罚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积雪和冰柱,突然有了灵感,作了一首诗,我记下来了,你帮我看看写得如何?”


    贺涵元没想到他那个时候还有心情作诗,有些好笑,倒是放心了:“好,我给夫郎磨墨,夫郎请~”


    梁修言拍了一下她“请”的手,快步往书桌去。


    第493章 白月光35


    请太医的举动算是不给俪夫郎留任何脸面,太医一来,梁修言和俪夫郎之间的关系降到最低点。


    外人看这一幕看得扑朔迷离,好端端的,怎么贺家仿佛和俪夫郎撕开了?连带着三皇子也仿佛不跟生父亲近了。


    贺家在众人的目光中安之若素,该做什么做什么。


    小知微在爹爹精心照顾下长得飞快,一天一个变化,这姑娘实在是皮实,小胳膊小腿肉嘟嘟的,力道大得很。


    梁修言喜欢抱着她逛园子,尤其贺涵元快回家的时候,他一边抱着女儿看院子里的花草,一边等贺涵元回家。


    贺涵元每次靠近内院大门,就会听到女儿咯咯咯的笑声,有时候还会听到梁修言给女儿念诗的声音。


    每看到梁修言指着芍药啊海棠啊念着应景的诗,教女儿应景的成语,贺涵元都会有种恍惚感。


    成婚快三年,梁修言变化巨大,如今这模样,谁能认为他是当年传言里那个大字不识、见识粗鄙的三皇子呢?


    当爹的望女成凤,抱着只会流口水的娃娃教诗词,小娃娃完全不懂这份苦心,往往他一句诗词没念完,她魔爪一伸,就把开得正好的花朵抓的零落凄惨。


    梁修言气恼又无奈地轻轻捏女儿屁股肉:“你这个蛮丫头,也不怕刺扎了手。”


    小知微哪里懂这个,捏着手心里的花瓣笑,够着手递给他看,笑声都变成“嘎嘎”了。


    梁修言嘴里说着:“看见了看见了……”抱着人离花枝远了一些,怕花刺真的扎到了女儿。


    父女俩正笑闹着,身后传来女声:“女儿才几个月大,修言就教她如此深奥的诗词,可不能怪咱们女儿大煞风景。”


    梁修言惊喜转身:“今日这么早?”


    贺涵元过来接过女儿:“来,让娘抱一抱。”


    “她重着呢,你小心。”


    小丫头把沾满了花汁的手嘎嘎笑着糊到了贺涵元的脸上……


    梁修言噗嗤一声,忙凑上来给她擦脸。


    贺涵元张着嘴作势要咬这个坏东西,母女俩闹成一团,好一会儿,她才伸着脖子让修言擦脸,嘴里说:“连日忙得团团转,都没好好陪你们,今日事情少便早点回来了。”


    梁修言嘴角上扬:“我倒是没事,就是小丫头睡得早,与你见得少了。”


    贺涵元抱着女儿掂了掂:“好,今日就陪咱们女儿好好玩一场。”


    贺涵元回屋换了常服,抱着女儿去了隔壁皇子府――前段时间,两府之间的墙被她们打通了,她们生活在侯府,待客、娱乐在皇子府。


    贺涵元一边抱着女儿逛花园,一边和夫郎说着:“过几日我画个图纸,我们给知微建几个玩乐的地方,再让下头的匠人造些木马、滑梯,等到知微会爬会走了,就能去玩了。”


    梁修言握一握女儿的小手:“好,咱们知微可真是享福了。”


    贺涵元顺势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谁让她有你这个皇子爹爹呢。”


    梁修言睨她一眼,不像以前那样害羞了:“是我们有你在。”


    贺涵元微笑,还未说出下一句调戏夫郎的话,乐山跑过来通报:“小姐,向小姐求见。”


    贺涵元将女儿递给梁修言:“我去看看,晚亭刚中了进士入了官场,可能遇到什么事了。”


    女儿抓着娘亲的衣带不肯放,梁修言一边哄着一边让她去:“我逛一逛也回去了,留向小姐在府里用晚膳吧,我让厨房给你们送到前头去。”


    贺涵元摸摸他的脸颊:“麻烦了。”


    “说这些做什么?”他一笑,推了她一把,赶她快走。


    贺涵元是笑着来到前院见到向晚亭的,却见向晚亭忧心忡忡。


    “晚亭,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


    向晚亭看到她顿时如同见到了主心骨,焦虑的心情安定大半:“贺姐姐!”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过来:“这个事情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原本想去求见族伯母,可是她如今在东南边境鞭长莫及。袁家伯母和袁世姊常年在边境,京中根基薄弱;我家里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只能来问一问贺姐姐的意见了。”


    贺涵元接过信件展开,率先看了开头与落款。


    开头是:慧榕弟弟;落款是:叶杏阳。


    “叶公子写给你弟弟的信?”


    向晚亭解释:“你看了信的内容便知道了。去年道路结冰前,袁世卉已经发现苗头不对,曾经写信来京询问,但不是碰壁就是让她稍安勿躁,觉得是她想多了。后来天气冷了,大雪封路,她们熬过了冬日,袁世卉又上报兵器短缺,但朝廷依旧杳无信息。叶家弟弟试着用自己的闺中人脉打听,郡子回复说卫尉寺换了人,无能为力。他没有办法,这才写信给我弟弟,实在是无人可求了。”


    贺涵元凝眉仔细看了信件,信中叶杏阳的确说了自去年到今日发生的种种。袁世卉所在的边境,战事不断,兵器损耗非常大,往年,朝廷年底就会运送足量的军器粮草过去,今年粮草差了不少不说,军器不仅数量锐减还是次品,军器是士兵战场上拼命的武器,这样的军器补给简直是不把前线士兵的性命放在眼里。


    然而军营上奏实情,朝廷却毫无回应;袁世卉是那边家世最深厚的,她写信给世交好友询问,只知道卫尉寺官员调动、俪夫郎姐姐上任,却帮不上忙。


    叶杏阳见状,先找了郡子寻求帮助,然而郡子是异姓王府的人,王女一直低调做人,不掺和皇家的事情,一看是俪夫郎一系的官司就说无能为力。


    无法,叶杏阳只能给向慧榕写信,询问向慧榕有没有办法。


    贺涵元看完便知道了,叶杏阳表面求助向慧榕,但明知道她和向晚亭的关系,其实是想向她求助,希望她这个俪夫郎的儿媳在其中居中调节,或者查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她和俪夫郎那边不和,她还是中书侍郎的女儿,的确是叶杏阳能求助的最实权人脉了。


    贺涵元合上信件,看向向晚亭。


    “我不知道卫尉寺竟然拿军器开玩笑,这事得等我去调查一番才能和你说结果,现在边境什么情况?袁世卉那边还有信件过来吗?”


    向晚亭理解,满是感激:“麻烦贺姐姐了,我只收到了这封信,只觉得边境将士出生入死,朝廷送这样次品的军器过去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奈何我人微言轻,不过一个小小书生,再悲愤也无能为力。”


    贺涵元拍拍她的肩膀:“你且放松些,一切等我消息,如果边疆还有新的消息,及时告诉我。你在京城想必知道,我和俪夫郎一系关系并不亲近,我家皇子也被……所以事情还需慢慢调查。”


    向晚亭忙说:“我懂,贺姐姐夹在中间的确不好做,我会给族伯母写信,看看将军府能不能帮上忙,边境战事多,我只忧心这些守卫疆土的士兵。”


    贺涵元揽住她的肩膀用力握了握,向晚亭是一片赤忱的书生报国心。


    “留下吃饭吧,你姐夫准备了晚膳。”


    向晚亭不好意思地摆手:“我还要回家去,出门时太过匆忙,和夫郎说了回家吃饭。”


    去年年底她终于成婚了,如今正在蜜月期。


    贺涵元顿时笑了,不留她:“行,那我不强留你了,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向晚亭对着贺涵元作揖,回家去了。


    “怎么不留饭?”梁修言正在给女儿喂蔬菜泥,桌上摆了他一人份的晚膳,都来不及动。


    贺涵元凑过去看女儿,伸手刮了刮她来不及吃漏在嘴边的糊糊,这小丫头还以为她来抢食,嗷嗷叫唤,用力拍打她的手让她走。


    “嘿,脾气这么大,我就抢你吃的了,怎么了?”说着,故意探头去吃梁修言舀过来的蔬菜泥。


    “嗷嗷啊――”小丫头叫得气愤。


    梁修言好笑地用手臂推她:“别闹了,孩子小呢,当真了。”


    贺涵元哀叹一声,在一旁坐下吩咐下人:“把我的晚膳也上了。夫郎女儿都嫌弃我,可怜我一个人自己用膳吧――”


    梁修言瞥她一眼,不理会,专心喂女儿。


    贺涵元拿了他的筷子先吃上了,吃了两口,夹了一筷子鱼肉,挑去刺,喂到他嘴边:“今日这鱼真好吃。”


    梁修言犹豫了一下,张嘴吃了:“你自己吃吧,知微快吃完了。你们聊了这么久怎么也不留饭?我看你是饿坏了,才吃什么都好吃。”


    贺涵元笑笑:“晚亭家里有新夫郎等着呢,急着回去,我这个过来人太知道她心情了,当然不留饭了。”


    这话说的是向晚亭想夫郎,实际指的是自己。


    梁修言笑:“油嘴滑舌。”


    贺涵元自己吃一口,喂他吃一口,又看一眼女儿:“可真能吃,养得越来越结实。”


    “女孩子嘛,结实点好。”


    贺涵元看他:“男孩子也结实点好,要是结实得能上马拉弓,那也是非常帅的。”


    梁修言:“我这辈子最多也就身子强健一些,想拉弓射箭是不可能了,你想要这样帅的夫郎,只能再找了。”


    贺涵元摇头:“不找不找,只要我家修言。”


    梁修言没忍住,笑了出来。


    直到晚上在床上睡下,贺涵元才和梁修言说起边境的事,她也给他交了底:“这事情九成是你姑姑做的。以我的身份,最好是不插手,不然在外界看来,仿佛站在了皇夫一派对付俪夫郎。”


    梁修言久久无言,许久之后才低声说:“她为什么……边关那么多的将士……”


    “是啊,那么多的将士。”贺涵元望着床顶喃喃。


    梁修言抿唇,像下了决心,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别顾虑我,我可以和你站在一起。”


    贺涵元侧头去看他,对上他坚定的目光。


    “修言,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梁修言眼睫颤了颤:“可不可以……想个办法……既帮助边关将士又……将士们出生入死,边关更是国门,袁夫郎显然是求告无门了,若是你不帮……”


    贺涵元笑起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说得很对,边关无小事,朝廷不能对不起流血的将士。”


    梁修言听懂了这句话,听得心潮澎湃,握紧她的手:“我陪你。”


    ……


    翌日,贺涵元带着信件找了贺必蓉。


    贺必蓉看完信,怒气勃发,用力一拍桌面:“无耻至极!”


    “边境大军已经熬过了一个冬天,蛮子冬日里很少侵略边城,倒是还能硬撑,现在天气暖了,蛮子兵强马壮再来攻城怎么办?军队的军备恐怕跟不上了。”


    贺必蓉沉下气,看着女儿:“这信是袁家夫郎写的?虽然我信他七成,但是闺阁书信,又不了解袁家诸人为人,此事不能贸然上达天听,若是假的,你我就被套进去了。”


    贺涵元点头:“女儿也是这样想的,纵然叶杏阳说的是真的,万一卫尉寺留了一手,在我们之前弥补了错漏,我们也会被认为站队皇夫、攻击俪夫郎一系。”


    贺必蓉赞许地看着女儿:“此事虽急,却也不能急中生乱,我会去调查,你且忙自己的去。”


    贺涵元对此倒是不赞同:“女儿虽然官位不大,但是好友同窗不少,有些事情调查起来,女儿也能出力的。”


    贺必蓉想了想:“你那姓林的好友,是不是在兵部做主事?”


    “对,兵部与卫尉寺接触多,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她打听一下。”


    贺必蓉点点头:“先莫打草惊蛇,待我再想想对策。”


    贺涵元倒是相信她娘,前世原主那样疯狂追求叶杏阳,拿到叶杏阳的求救信后,贺必蓉原本气得不屑一顾,甚至恨不得叶杏阳就此消失,但最后得知具体情况,还是没有延误正事。


    而这一世,她和贺必蓉相处几年,看得出她是个清正的好官,虽有一些小瑕疵,却在大方向上从不含糊。


    第494章 白月光36


    几日后,贺必蓉果然找了贺涵元,给她安排了一些活计。


    这时向晚亭也收到了向大将军的回信,大将军人在东南,做不了太多事,给向晚亭引荐了一个昔日部从。


    贺涵元索性把好友召集起来,一起就此事出谋划策。


    周承英家中不希望掺和皇家两派的争斗,林家孙家各有自己的打算立场,贺家也一样,国事重要,但是并不打算做愣头青,直愣愣冲上去咬承恩侯。


    这个基本情况下,加上向晚亭,五人的态度却是一致的:帮边境度过这次难关,若是能揪出幕后使坏的人更好。


    贺必蓉则行动起来,调动自己的人手开始调查。


    承恩侯闲职多年,一直在混吃等死,如今做了官,身边有了出谋划策的幕僚,然而根基依旧浅得很。


    俪夫郎一系,说白了,能起来全靠皇帝扶持与偏心。这封建皇权下,皇帝的偏向能一力降十会。


    但这一点也让承恩侯经不起如贺必蓉这种实权大官、老狐狸的认真调查,贺必蓉为了不兴师动众让人发觉,还收敛了大半,把许多事交给女儿几个小友去做,就这样,照样查出了承恩侯干下的好事。


    “她为何动西北军的军器?而且只动袁世卉所在的军营?”


    “皇三女想要上位,不该拉拢朝中文武?袁世卉和李家无冤无仇。”


    包括贺必蓉在内,大家不得其解。


    贺涵元将自己调查的承恩侯后宅私事拿了出来,又拿出这位后宅正当宠的小侍家世背景以及与袁世卉等人的联系。


    “若是因为这个呢?”她指着这绕来绕去的关系给她们看。


    袁世卉的姑母是抄了这位小侍全家的方御史,方御史年初接了圣旨出京巡查,而且方御史孑然一身连个子嗣都没有,若要报复,袁世卉这个嫡亲的侄女不正好?


    贺涵元又算了一笔账――承恩侯克扣军器贪污了多少钱。


    大家看着这个巨额数字,惊得咋舌。


    “一箭双雕?”


    “但是敢在边关粮草军器上动手脚,承恩侯的胆子还是太大了,这事情兜不住的啊!”


    “不过一个罪臣之后的小侍,她却拿边关将士性命报私仇,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官?”


    贺涵元叹气,低声说:“她们的胆子岂止是这些。”


    几个好友没听清,疑惑地看过来,贺涵元摇摇头,没有多说。


    既然前因后果查清楚了,证据也都搜集到了,贺必蓉拿走了所有东西,暗暗交给了皇夫一系。


    对付俪夫郎一派,不用她们亲自出手,交给皇太女便可。


    几日后,大朝会,有御史站出来参承恩侯贪污军款,拨往西北的军器出现重大纰漏,西北军紧衣缩食艰难过冬,如今军营武器不足,难以守城。


    皇帝惊骇,但听到是卫尉寺出了问题,高炽的怒火突然熄了熄,再发火时平复了大半:“此事非同小可,先交卫尉寺彻查。”


    卫尉寺贪污犯罪,让卫尉寺自己查?


    能查出什么来呢?


    众人惊骇地看着皇帝,不明白昔日英明的君主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散朝后,贺涵元和娘亲一同出宫,两人坐在一个马车上,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贺必蓉是天子近臣,皇帝的变化她感受最明显,说:“皇上老了,这几年脾气急躁火爆了许多,皇夫和她的关系不睦,从不安抚皇上,只有在其他夫郎那,皇上才能心情舒畅。”


    “脾气急躁火爆?”贺涵元第一次听说,“之前和皇上相处,到没看出来。”


    贺必蓉看她一眼:“你娘再过几年也到那时候了,就不知道你爹还有你们这些儿女,能不能让我顺心一些。”


    “啊?”


    “皇上也不容易,生了这么多儿女,天天净生闲气,这脾气更降不下来了。”


    贺涵元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是陛下到了绝经期吗?”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更年期。


    这种生理上的激素变化是不会因为帝王还是贫民而改变的,尤其当人操心的事情多,却偏偏遇到生理反应比如燥热、心悸,皇帝不会压抑,只会发泄出来。


    贺必蓉点头:“宫中御医一直在调理,但是皇上的脾气的确比以前大了,基本上都是冲皇夫去的。”


    皇帝和皇夫就是一对怨偶,两人恩爱的时候少,互相较劲的时间门多。


    贺涵元不知可否地说了一句:“是病?还是借病发挥?”


    贺必蓉笑了一下,拍女儿的手:“是哪个都和你无关,少揣测上意。”


    贺涵元耸肩:“知道了。”


    更年期会让女性遭遇生理上如失眠、焦虑、烦躁、头痛、头晕等各种不良反应,但是这不代表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决策判断。


    皇帝宠爱俪夫郎,尤其多年后依旧长宠不衰,有俪夫郎温柔体贴的原因,有可能俪夫郎在她这段过渡期给予了足够的关怀。


    但是国事上,她完全偏向皇三女,甚至不惜提拔承恩侯这样私心极重的阿斗,就不是明智行为,这可怪不到更年期上。


    这一次,卫尉寺自查自纠,由于铁证如山,皇太女一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们,承恩侯只能把吃下去的吐出来大半,又推出一个替死鬼给自己顶罪,事情暂告一段落。


    然而,朝廷对卫尉寺的处理让边境将士心中不服,也让京城的官员们看了心中嘀咕。


    有攀权附势的,觉得承恩侯深受皇帝偏爱,值得巴结,如苍蝇见了肉,纷纷凑过去拍马迎合。


    有心如明镜的,暗自摇头感慨皇帝做事渐渐糊涂,预感未来的朝堂将难以平静。


    有耿直正直的,或当朝提出异议,反对卫尉寺自查的结果;或直接在外表达了对皇帝此举的不满,嘲讽生女无用,只要生个好儿子,就能鸡犬升天。


    俪夫郎一系的名声不断下滑。


    因为这个事件牵连,梁修言出门的次数减少了一半,除了郡子几个关系好的私人聚会他参加一下,其他帖子都不收了,因为就算收下、去了,也是徒惹尴尬。


    他这个俪夫郎的儿子,仿佛已经沾惹上了承恩侯贪赃枉法的黑墨。


    既然不出门,在家就多了许多空闲,除了一贯的读书、养女儿,他又接过了贺涵元给女儿打造“游乐园”的工作,亲手给女儿设计了许多玩乐设施,盯着匠人一点一点打造、改进。


    小知微一周岁的时候,梁修言为女儿设计的游乐园完成了。


    来参加宴会的亲友们都见到了这个设计新颖的游乐园,鸩车、竹马、秋千、滑梯……常见的未见的玩具在这里都有,而且做工精致又十分考虑细节――比如尖锐部位全都被磨圆了。


    园子里设计了专门的小道给孩子骑竹马推鸩车,有一块用来玩击球的草地,成年人看了都想上去试几把找一找童年回忆。


    孙学宏看呆了:“贺妹,你家这样养孩子,岂不是把孩子娇惯坏了?玩物丧志啊!”


    贺涵元招呼着蠢蠢欲动的朋友们过来玩击球:“只是因为家里院子大,所以闲着也是闲着给孩子开辟出一个玩乐的地方。我家皇子对女儿严格着呢,现在就抱着女儿教诗词了。”


    孙学宏更惊讶了:“现在就教?孩子能听懂?”


    “当然――听不懂,但皇子说了,孩子打娘胎里学起嘛,多听听,指不定以后真的启蒙了就觉得耳熟。”


    噗――大家失笑。


    周承瑛摇头:“这么说来,我也得给我襁褓中的儿子念诗了?”


    众人又是一阵玩笑。


    击球游戏类似与现代的弹珠,地上挖了洞,儿童拿着小拍子击打小球将球打入洞里,想要获得胜利还需要一定的策略和手感。


    几个大人趴在地上玩,竟然也玩得不亦乐乎。


    向晚亭说起袁世卉:“她也生了,没想到冬天那会儿最难熬的时候正是她刚怀孕的时候,生下女儿没多久,遇到蛮子抢劫、杀害我朝百姓,她又带兵出征了。”


    “这一点我是真的佩服她,边关苦寒,我怀孕那会儿恨不得辞官,她还要上马打仗。”


    贺涵元说她们:“你们是多年闲散在家,比一般人还懒散。”


    被嫌弃的几人顿时围攻贺涵元:“还不是听了你的话急着去当官,要不然生完孩子再入朝为官可轻松多了!”


    贺涵元抱头逃跑,可不敢和四个书生斗嘴,战不过。


    梁修言也在和郡子聊边关的叶杏阳:“那他现在一人在城里养孩子吗?”


    郡子:“是啊,虽然有仆人,但是咱们养过孩子的都知道,养孩子不容易,我家女儿还小的时候,我慌得手忙脚乱却看到我家那位一身轻松到处闲晃,气得牙痒痒。他呢,除此之外还要担心妻主安危。”


    梁修言想了想说:“郡子经常和袁夫郎通信么?我这边备了许多给知微的东西,给袁夫郎也送一份去吧,他在边关不容易。去年冬天那事……是我姑母的错……”


    郡子叹气,拍拍他的手:“和你没关系。”


    梁修言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叹了一声气。


    她们都以为去冬的军器事件只是偶发,承恩侯被揭发后不会再对西北动手,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秋天,朝廷以西北耗用军费甚大,战绩却不及东南为由,派遣了一位督军前去边关,这位督军在边关做了什么,京城的人所知不多,只是但凡与西北通信的人,都感受到了西北军对这个督军的不满。


    然而这是皇帝亲自点将送去的人,短时间门内,谁也赶不走她。不仅赶不走,还因为此后战事多次失利而被皇帝剥夺了不少权力,转手交给了这位督军。


    兵部的官员几次上书,暗示督军影响将军决策,在前线是大忌,皇帝却对西北军的印象越来越差,只觉得她们花钱多打仗弱,还把责任推到了她的督军头上。


    这一切手段,早就盯上了承恩侯的贺涵元等人都看在眼里,也明白是谁在其中出力。


    皇太女也知道,但是西北不是她的人,皇帝显然对西北军不满,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扳倒承恩侯、改变西北格局,就不会轻易出手。


    以她的角度,巴不得西北乱了,西北一乱,上蹿下跳的承恩侯难辞其咎。


    这天上的皇子皇孙作法,下头的平头将士就苦出了血。


    这么过了一年两年三年,梁修言甚至直接和叶杏阳联系上了,轻松的时候交流养孩子的经验、各自看到的风景和诗作;遇到困难了,互相帮忙,叶杏阳给梁修言送了几回西北盛产的药材和皮毛,梁修言送了很多西北缺少的物资。


    第二年时,西北粮草延误,边城遭遇干旱,梁修言牵头、不愿出头惹眼的郡子暗中协助,组织了京城夫郎之间门捐款捐物,最后换成粮食先朝廷一步送到了西北。


    梁修言以俪夫郎之子的身份募捐救济西北,和俪夫郎一系打击西北军的态度截然相反,然而也因为他是俪夫郎之子,所有行动比旁人更顺畅。


    这件事之后,贺涵元被承恩侯偶遇,叫上了茶楼一顿意有所指、阴阳怪气的劝诫;梁修言又被叫去宫里,还被点名带上知微,父女二人在俪夫郎宫殿外再次被罚站了一个时辰。


    小知微不过三岁,站得脸色苍白,梁修言抱起女儿,给她遮阳挡风,哄着她入睡,硬生生抱着结实的孩子站完了接下来大半个时辰。


    待进了屋,俪夫郎一如既往训斥责骂,三年过去,他对这个儿子连最后一丝亲情都消磨殆尽,盯着他怀里的女孩不觉得是自己的孙女,反而像看着哪个孽种。


    梁修言听着父亲一句句辱骂自己与女儿,突然抬头,第一次真正正面顶撞了他。


    “西北旱灾,粮草筹措不及,将士百姓食不果腹,我身为靖国皇子,组织诰命夫郎捐款捐物救济灾民,何错之有?”


    第495章 白月光37


    “爹爹心中有期望,更应该睁眼看看底下生活的百姓,看看战事不断的边关。边城被破,国土丧失,母皇面上无光,对爹爹又有何好处?”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爹爹不懂,姑母和妹妹也不懂吗?为何倒行逆施,惹得底下怨声载道?”


    俪夫郎养了儿子二十几年,从来习惯了他逆来顺受,突然被他撕开了表面所有遮掩、被赤裸裸地指责,他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


    “你懂什么?!自以为在贺家学了几句话就鹦鹉学舌来教训我?你连这十个字都写不全还和我来说得道失道?笑话!”


    梁修言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爹爹负责他前十几年教养,如今却鄙夷他大字不识;既然知道他不懂政事,又为何几次三番让他插手政事、引导贺家?


    说来说去,他这个儿子在爹爹眼中不仅不重要,而且十分不堪。


    “我不仅会写,还知道它的出处,我也看过三史五记(该时空史书),看过本朝祖宗怎么打下江山怎么治理天下,正因为看过,所以今日来劝爹爹,为私利陷害忠良、为私心置数万将士性命不顾,终有一日会被反噬的。”


    小知微在争吵中醒来,揉着眼睛抬起身子往上头看去,梁修言两臂又酸又麻,女儿一动他差点就把她摔了,连忙紧紧抱住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借母皇的力量的确可能扳倒一切敌人,但也可能把自己都扳倒了。”


    这皇宫里,除了皇太女和皇三女,还有一个皇二女呢。


    焉知到最后不会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梁修言没有把话说全,他怕说了以后反而给二姐姐带去麻烦,但他算是看透了眼前的局势,对亲人的折腾半点不抱希望。


    说完这些话,他怕当真摔了女儿,不等俪夫郎反应便直接转身走了。


    直到走出宫殿,他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弯腰放下女儿:“知微自己走好不好?爹爹累了。”


    小知微牵着他的衣摆跟着他摇摇晃晃往外走,嘴里问:“这就是爹爹说的爷爷?”


    “是。”


    “爷爷对爹爹好凶,知微不喜欢他。”


    “……知微可以不喜欢。”


    “爹爹喜欢吗?”


    “爹爹以前喜欢爷爷,后来太伤心了,就不再喜欢了。”


    “爹爹别伤心,我和娘亲都喜欢你!”


    梁修言嘴角上扬:“嗯,爹爹也喜欢知微和娘亲。”


    “我们快回家,我要和娘亲说,爹爹今天好凶、好厉害!”


    梁修言脚步一顿,看着不怕事大的女儿:“知微,这件事就不必告诉你娘了。”


    知微仰头:“为什么?”


    “……因为……嗯……娘亲可能不喜欢……”


    “才不是,娘亲说,爹爹凶一点好看。”


    “嗯?她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


    “昨天?昨天你不是早早睡了没见到娘亲吗?”


    “就是娘带我玩的昨天。”


    梁修言恍然失笑,小丫头根本说不清哪一天,从前的事她都说是昨天。


    “知微,昨天只能指前一天,如果好几天前的事,不能说‘昨天’……”


    想让小丫头保守秘密那是不容易的,当天贺涵元回到家,就被女儿扑了一个满怀,还没说什么呢,小姑娘扒着她的耳朵,将白天的事细细描述了一遍。


    什么爷爷让她和爹爹站了很久、什么爷爷责骂爹爹、什么爹爹很有气势地骂回去了……


    贺涵元听得诧异又不诧异。


    梁修言真的是无奈,只能勉强补充一句:“我没有骂爹爹,只是说了几句真话,劝他回头是岸。”


    贺涵元拍拍女儿的小屁股:“知微真聪明,乖,自己去玩,娘和爹爹说说话。”


    小知微呲溜滑到了地上,告完状心满意足,开开心心地跑了,贺涵元握着梁修言的手回屋,一边任由他给自己换外套,一边看着他说:“早该这样了,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俪夫郎总把你当成没主意啥也不懂的人,对你呼来喝去,你越忍让,越是如此。”


    梁修言神色微暗:“即便我今日反抗了,他也不会把我当一回事,他总是瞧不起我的。”


    贺涵元握住他的手:“我当,修言很好,在我心里很重要。”


    梁修言抬眼看她,慢慢将她抱在怀里倚靠着:“嗯,我只要这个家就好了。”父母从小不疼他,不重视他,他不期望就是。


    ……


    第三年的时候,西北的派系之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承恩侯一系通过安插的人员企图夺西北军权,袁世卉跟随的大将军则作为原本的掌权方与之抗衡。


    前世,袁世卉这些大将军下属输在了皇帝的偏心中,在战场上丢失了性命,叶杏阳以男子之身悲壮守城,夺回妻子惨死而丢失的国土,消息传到京城,文臣武将人人悲愤,皇帝也仿佛清醒了一瞬,不再一意孤行,转而听取朝臣谏言。


    这一世,却是不会让承恩侯做这么多荒唐事了。


    方御史回京,直接与承恩侯一系干上架,盯死了这群人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不法行为,他就当朝参奏,言辞犀利,证据充分,常常让承恩侯一派的人下不来台。


    承恩侯恨之入骨。


    贺家,作为俪夫郎的姻亲,不仅不偏帮皇三女,甚至屡屡坏了承恩侯的好事,贺家三母女也成了承恩侯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个“仇”比前世还多一些。


    前世贺涵元没实权,贺必蓉几乎不搭理这个叛逆的女儿,很多事并不参与。这一世,贺家、贺涵元选择站在正义一方,插手更多。


    于是决裂更快,你死我活也更猛烈。


    贺必蓉作为中书侍郎,几乎做官做到了顶级,早就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她一下场,很多事情瞬间变得容易。


    袁世卉战死的那场守城之战,原本被督军一派切断了信息传递的边城在最后时刻发出求救信号,西北大将军及时出兵增援,同时出其不意控制住督军等人,成功退敌之后,仔细清算,发现了督军为扳倒西北大将军而通敌卖国的罪证。


    督军一派的人被狼狈押送回京,同来的是铁证如山的卖国信件,还有承恩侯和督军通信、指挥督军陷害、夺权种种谋划,光这些信件就看得人义愤填膺。


    承恩侯顿时如同斗败的山鸡,再也扑腾不起来。


    皇帝看着这些证据,亲眼看到承恩侯如此拙劣的“夺权”,无言以对,不知道是对这个亲手扶持的人失望,还是对她犯下的罪愤怒。


    卫尉寺大整顿,连带着兵部也进行了清查换血,京城进入了持续一个月的抄家活动中,三不五时就有官员全家下狱,府邸被抄。


    揭发的人是方御史和皇太女一系,贺家母女皆暗中辅助,这清算的日子,她们干脆利落地闭门谢客,哪怕长安侯府与贺府之间都不串门了。


    皇帝大概是最失落的人,她努力用三年的时间扶持了一派与皇夫势力相斗的人,结果一夕之间溃散,还留下一堆烂摊子。


    这时候,她又想起了早就被她冷落的三儿媳贺涵元。


    贺涵元收到皇帝召见。


    “听俪夫郎说,老三和他闹矛盾了?你们做小辈的,怎么不亲近亲近长辈?朕和俪夫郎都没怎么就见过孙女。”


    贺涵元敛眉认真回答:“这几年家中孩子小,进宫的规矩却不能不遵守,孩子吃不消,三皇子又身子弱,所以俪夫郎不召见,三皇子就不带着孩子进宫了。”


    皇帝本是另有所指,听到这却当真好奇了:“孩子吃不消?你家孩子身子这么弱?御医瞧了吗?”其他几个儿女可是经常带着孩子进宫见她和皇夫的。


    贺涵元说:“孩子倒是十分健壮,只是毕竟才三四岁,成年人在庭外站一个时辰都要晕过去,何况小孩子,所以想着等孩子大一些,能离了爹爹,或者能一起带进宫里来,再说。”


    “站一个时辰??”皇帝大为震惊。


    贺涵元毫不客气地把俪夫郎没回召见梁修言必然折腾他,不是罚站就是把人忘在一边的事情用正经平淡的语气诉说了。


    皇帝瞪着眼,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


    她印象里,俪夫郎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从来不会做苛待下人的事情,更何况是亲生儿子?


    她看着看似不怨不怪的贺涵元,却根本不信她会心里没有半点意见,再想到这几年贺家从来不站出来帮她巩固承恩侯一系的势力,甚至三不五时拆台……


    顿时过去所有的不满和疑惑都有了出处……


    你这么苛待人家的女婿、孙女,人家能真心来帮你吗?


    皇帝脸都绿了,从来没想过,俪夫郎竟然是这样一个短视的人!


    贺涵元回家时脚步轻快,见到了夫郎,轻佻地勾勾他的下巴:“今天你家妻主帮你报仇了。”


    梁修言只当他胡说,关切:“母皇没有为难你吧?”


    贺涵元让他安心:“无事,以后你进宫不会再被你爹爹刁难了。你若是担心他,可以偶尔回去看看。”


    梁修言听她说完前因后果,这才信了,心里感动:“我不会常回去的,只是到底是我生父,不能完全不管他。”


    贺涵元表示理解:“生育之恩不能不报,没事,以后俪夫郎可能的确需要你这个儿子照顾一二。”


    承恩侯一倒下,皇太女和皇夫就不会放过机会,不把俪夫郎打得起不来身绝不会收手。


    皇帝想搞权衡,想压制皇太女的势力,到最后,反而伤了臣子的心,什么都没得到。


    俪夫郎有没有被皇帝教训,宫外的人是无法知道了,不过也没人在意了,梁修言都不在意。他听说边关因为那场战事死伤甚多,正好自己的陪嫁庄子今年收益很好,就把这一年的收益换成了草药用品送往边关。


    叶杏阳写信过来说,边关如今人人知道朝中三皇子是个大善人,就连城中的三岁小儿,也会唱颂扬三皇子的童谣。


    梁修言听了没放在心上,做完力所能及的事后,又把心思花在了教养女儿上。


    贺涵元从旁看着,发现只要自己不在,梁修言已经非常独立能干,刘叔以前是指导的角色,如今完成成为听从的属下。他和叶杏阳书信往来频繁,和郡子相交甚密,他们几个有孩子的夫郎一起出门赏花踏青、看景玩乐,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自在。


    而当她出现在梁修言身边,他顿时像回到了刚成亲那会儿,什么都要问一问她的意见,好像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夫郎。


    然而,后来她才知道,小夫郎也是表面,这人,其实关键时刻很有自己的主意。


    第496章 白月光38


    承恩侯作威作福三年,惹下许多仇家,这次倒台,许多人都上来落井下石,她原本还挣扎着期望回到从前逍遥生活,结果不仅没了爵位,连家产都悉数充公。


    然而承恩侯出事,和皇三女是没有关系的。这边处置了承恩侯,另一边皇帝给皇三女赐婚太傅幼子并安排她入朝从政。


    皇太女在朝上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无法控制地黑了黑。


    皇女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


    好在经过通敌卖国的事,皇帝不再将边境军队交给任何一方,皇女们短时间内也不敢轻易插手军权。


    皇女夺嫡和贺涵元没什么关系,贺家虽然曾经和皇太女合作,但是面对皇太女伸过来的橄榄枝,贺家母女全都婉拒了。


    正好三年大考来临,贺柳元的官位又调了回去,离开了皇太女势力范围。


    这个举动不再让各方猜测,三年过去,大家已经明白贺家的态度,不管是姻亲还是曾经合作,贺家都不帮,只忠心皇帝一人。


    皇帝一样看明白了,她要是硬要贺家成为皇三女党,贺家必然反抗,但是只要她什么都不做,贺家依旧会效忠自己。


    想通这一点,皇帝的心情突然十分好。


    贺涵元的圣宠又回来了。


    圣宠优渥,贺涵元突然成了热门人物,就连皇三女,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口一个“嫂子”,来与贺涵元结交。


    贺涵元的应酬翻倍增加,成了一个大忙人。


    这日,她参加某位同僚女儿的满月宴,酒至酣然,宴会上有人询问她何时生第二胎……


    生不生倒是无所谓,这里的生育比任何世界都轻松,但是――


    她和梁修言并没有严格避孕,怎么这么多年真的完全没怀上呢?


    她给自己摸了摸脉――非常健康,难道修言身子出问题了?


    梁修言也参加了满月宴,散席后抱着女儿上了马车,一进去就发现妻主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


    他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贺涵元看看女儿,没说话,摇头。


    梁修言更加莫名,回到家就让奶娘带知微去玩,自己拉住了贺涵元追问:“到底什么情况,一路都奇怪地看着我,你们前头喝酒发生什么事了?”


    贺涵元:“……没事,就是聊起再生一个……”


    梁修言神色微妙,看着她:“你还想再生一个?当初不是答应我,不再生了吗?”


    贺涵元牵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把脉,嘴里说:“是,不过我们这么多年……要是身子不好,还是要治――”


    话未说完,便诧异地停住了。


    梁修言这脉相不对啊……


    “我身子没事,只是喝了绝子汤了。”他抽回手,盯着贺涵元的眼睛说。


    贺涵元:“哈?!!”


    “去年喝的,你答应过我不生了,所以我就喝了。”去年知微三岁,一般孩子这个年纪就不太会出意外了。


    贺涵元猛地想起,婧国的贵族女子为了减少生育,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让后院男子都喝下绝子汤,这样一来,在不影响享受男色的基础上,女子的生育风险就彻底降低了。


    但是正夫绝不会这么早喝药!至少家里有了女儿,有了两三个孩子以后,在妻主的要求下,才会喝药绝了有子嗣的机会。


    任何一个世界,男子对于子嗣的追求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生育成本,所以除非外界逼迫,不然很少有人主动放弃这个能力。


    贺涵元没想到,梁修言这个平时出门都要和她说一声问问她意见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竟然独自就做了决定。


    “你想过没,可能我还想要个儿子,求个儿女双全,但是你把自己的路彻底堵住了。”


    梁修言脸色白了,咬了咬唇,确认:“你……真的……真的还想生?”


    说完,又立刻拉住她的袖子,仿佛请求:“不生好不好?我们有知微就好了,不生了。”


    贺涵元摸摸他的脸:“我总是劝你自主,没想到你真自主做决定时,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梁修言垂下眼,声音有些颤抖了:“我相信你啊,你说的话总是会兑现的,我也信你不会找别人。”


    贺涵元摸摸他泛红的眼角:“那你现在还信吗?有没有后悔?”


    梁修言握住她的手放在颊边,摇头:“不后悔。”顿了顿,“如果你真的很想要儿子……”他哽了很久,才缓缓吐出词句,“我也不后悔,我还是他的爹爹,绝不偏心。”


    贺涵元长叹:“傻子,你应当说:‘不许去,不许你找别人生孩子!’”


    梁修言愣愣,抬眼看过来。


    贺涵元微笑,指尖抚着他的脸颊:“修言,你真让我震撼。”她没想到,他对她是如此深信不疑,深信她过去的每一句话、每一次承诺,为此能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刚才骗你的。修言如此信我,我怎能伤了修言的心?此生,无论晴雨,无论坦途坎坷,我贺涵元只梁修言一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梁修言明白自己又被她逗弄了,可升不起任何懊恼之情,只有满满溢出心口的感动、心动。


    他紧紧牵住贺涵元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贺涵元笑开。


    ;???梁修言跟着笑,这一次坦白心迹互为鸳盟让他的心激动得发颤,身上仿佛有了一股力量,他就着牵手的姿势一拉,将人拉到了怀里,重重吻了上去。


    贺涵元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很快在酒精的催化下,迷失其中。


    这是梁修言第一次强势,微微颤抖的唇藏不住激烈的情绪,让彼此都深陷在他激荡的心境里。


    爱一个人,会给对方画出一个肆意的领地,在这片领地里,允许对方无限干涉甚至任性。有的人画的领地很小,对方稍微过线就会招来不满,有的人画的领地很大,很多外人看来无理取闹的行为,在他们那里却能无限包容。


    贺涵元给梁修言画的领地无限大。


    梁修言在这个无限大的“爱”中,渐渐学会了肆意、张扬、反驳……甚至强迫。


    当梁修言这些“反叛”的性格苏醒后,贺涵元的妻主“地位”直线下降。


    她看书晚了,会被小夫郎直接收走书本催着上床睡觉;她教训女儿过于严格了,会被他反对;若是反对无效,两人会陷入争执,吵着吵着,她就被夫郎赶下床了……


    梁修言和叶杏阳成了至交,叶杏阳的坚毅与野心潜移默化对梁修言产生了影响,他渐渐关心朝政,配合贺涵元做个合格的诰命夫郎。他可以和俪夫郎打官腔了,进宫出宫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默默忍受磋磨的小可怜。


    他的服饰也开始改变。


    梁修言俊朗,浓颜,再鲜艳的衣服都压得住,虽然他不会真的穿成花蝴蝶,但衣服的色彩从最初的青、蓝、白、灰……渐渐配色中多了鲜艳的鹅黄、绯红等其他色彩。


    年纪越大,越俊朗好看。


    生活顺心,笑起来神采飞扬,更引人心动。


    某一天,贺涵元提早回家,在院子里看到梁修言正在和女儿联诗,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原主心目中的白月光,那个俊朗好看、才华横溢,在灯会里一举夺魁的少年。


    “这些年,修言的诗词越来越精妙,而我日日忙着衙门的琐事,连修言一半的好句都写不出来了。”她笑着走过去加入。


    “娘!”知微开心大叫,“你快来帮我!我要输了!”


    梁修言给妻主让座,瞥了一眼女儿:“你娘可以加入,却不能帮你,若是帮了,那彩头也就取消。”


    “呜――”少女气得两腮鼓起,像个河豚。


    贺涵元和梁修言对视而笑。


    袁世卉和叶杏阳驻守边疆十余载,由于袁世卉旧伤过多,朝廷调她进了兵部,一家子终于回京。


    梁修言和叶杏阳多年笔友,书信往来,袁家刚安顿好,他就带着女儿上门探望,此后陆陆续续帮了初来乍到的袁家许多忙。


    叶杏阳为了表示感谢,正逢又一年灯会,邀请贺家一起赏灯逛街,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定下了酒席。


    袁世卉和贺涵元第一次见面,贺涵元在京城过得安逸,袁世卉却吹了十几年西北风沙,在战场出生入死,几次重伤,曾经的京城双玉,如今看着仿佛两代人。


    贺涵元打从心里敬佩她,亲自倒酒,敬她:“感谢袁姊舍小我守边疆,让我等在家中安享富贵太平。”


    贺涵元这么多年早就升官至三品,袁世卉任职后不过四品,收到如此郑重其事的敬意,她慌不敢当,忙提起酒杯回敬:“该是我感谢贺大人当年出手相助,否则我们这些小官早就为人所害,死不瞑目。”


    叶杏阳和梁修言对视一眼,都想笑。


    “说来也是有趣,我们相交多年,没想到两位妻主如今才见面。”


    贺涵元和袁世卉对视一眼,跟着他们笑起来。


    “缘分命定,上天自有安排。”


    “不错,一切都是缘分,如今这样正正好。”


    两家的孩子急不可耐,牵着手跑下楼逛灯会去了,操心的二位爹爹站在窗口看他们的身影,看到三人停在楼下灯笼摊前。


    知微从小活泼,袁家两个孩子长在边疆,性格竟然有些相似,三人全都举着手在人群里一蹦一蹦地喊着要答题。


    梁修言失笑:“我家知微最是半瓶水晃荡。”


    叶杏阳看着他们也笑:“我家两个全都像娘,一喊他们念书就说头疼手疼脚疼,一说练武,跑得比兔子还快!”


    “噗――”两人笑开。


    正说着话,夜空突然炸开,一朵接着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哇――放烟花了!”楼下的孩子们惊喜尖叫。


    袁世卉和贺涵元放下酒杯分别走到各自夫郎身边,不约而同揽住夫郎的腰仰头往天上看。


    贺涵元:“今年边疆太平,各地丰收,皇上特意下旨燃放烟火庆祝佳节,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袁世卉望着烟火露出欣慰的笑:“真好。”


    叶杏阳握住妻主的手:“以后定会日日如今朝。”


    梁修言微微后仰靠在贺涵元身上:“会的,定会岁岁承平海晏河清。”


    贺涵元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颊,看着空中的烟火:“你们保了盛世,那我便愿人长久,共今朝。”


    四人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我答对啦!我答对啦!”


    “我们赢到灯笼了!”


    楼下,孩子们一阵欢呼……


    第497章 天路


    这一世,贺涵元先梁修言一步离世,最后一刻,她的床边坐着梁修言,门口守着女儿女婿孙女孙子。


    在她闭眼前,她感觉到手被紧紧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你慢点走,等我来找你。”


    找不到啦,以后一个人好好享清福吧!


    她嘴角勾起,想对他说。


    下一刻发现自己站在了荼蘼路前。


    颜华摸了摸上扬的嘴角,一步一步踏上荼蘼路。


    记忆随着开败的荼蘼花渐渐成为影像,走到了终点,灵魂一轻,点点金光汇聚而来。


    上一世官至丞相,辅助君主治理国家,积累的功德有点多,好一会儿,她整个人都被金光弥漫。


    待金光散去,眼前出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你怎么能把修言撇下,自己先回来了呢?”真正的贺涵元满腔控诉。


    颜华莫名,下意识说:“你都把他撇在一边一辈子了,竟然在乎这点时间门?”


    贺涵元张口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呵呵哒~”颜修双手抱臂一脸嫌弃地走过来,对颜华说,“姐,你可不知道,这人啊,幻境看着看着,移情别恋,爱上了你家夫郎啦!”


    贺涵元反驳:“这本就是我的夫郎!”


    颜青缓缓走过来,幽幽说:“你连洞房都没进,心心念念叶杏阳呢。”


    贺涵元张着嘴,要是有肉身估计脸都涨红了。


    颜华看着她,揶揄:“你爱上了修言?我还以为你会满意我救了叶杏阳全家。这一世,叶杏阳幸福终老,算是全了前世出事前你的愿望。”


    可不,贺涵元前世抛下父母夫郎在外游历,对叶杏阳的态度就是,我得不到佳人,但愿佳人一生幸福,与妻主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这一世幻境,这些可都是满足了。


    贺涵元尴尬极了,弱弱地说:“我已然知错了,前世是我太狭隘糊涂,辜负了修言一生,是我对不起他。”


    颜华点头:“你的确对不起修言,也对不起疼爱你至深的爹爹娘亲。然而你这一生失败的根源,却是你自小聪慧过人年少有为带来的自傲自负甚至天真。”


    贺涵元点头:“我知道,我自负守护叶公子,却辞官而去放弃了权力,天真以为凭我一介白身就能守护她;我自傲天纵之才,看不起修言大字不识,却不知人各有运,修言一个皇子必然是有许多苦衷才被养成这样。当年,但凡我同你一样,对修言多一些耐心……”


    颜华好奇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爱上修言的?”


    贺涵元垂下眼睛:“我也不知道,刚开始迷迷糊糊以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对他从嫌弃到渐有好感,后来渐渐清醒,感受最明显一次是得知他喝了绝子汤。”


    她的眼神转为复杂:“这样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真好。”


    颜青:“然而你亲手放弃了这个机会。”


    贺涵元顿时垮了脸。


    颜华给颜青一个眼色,让他别再刺激人,温声说:“算了,莫去想了,去投胎吧,若能记住一丁半点的教训,来世遇到决定他人重大命运的选择时,多些耐心少些偏见。”


    贺涵元满脸惭愧,对着颜华深深行礼。


    颜华依旧给了一些功德,这是贺涵元带来的机缘,是她应得的。


    贺涵元再次表达了感谢,最后看一眼渐渐消失的幻境,依依不舍地走了。


    这人是个情绪充沛的才女,所以感情一旦生成就会又浓又烈,曾经对叶杏阳是这样,如今对幻境里的梁修言是这样,不过还好,幻境一世善终,让她了无遗憾了。


    等人走了,颜华对着两位弟弟招招手:“你们还好吧?”


    颜修挽住她的胳膊,颜青走到她身边,异口同声:“都好!”


    颜华一笑,带着两人进了大殿。


    颜青问她:“要休息吗?”他随时准备调动空间门取出她想要的东西。


    颜华摇头:“上辈子被梁修言照顾得太舒服了,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你们这里无事的话,我继续去下个世界。”


    幻境几十年,在地府才几天而已,颜青颜修几天前才见过她,但是没有过分想念,见她这样说,颜修立刻调出系统:“还是随机?”


    颜华想想说:“古代再好也生活诸多不变,科技发展后的时代,随机挑一个吧。”


    颜修说好,修改了一下某些设定,重新展开摇号界面:“可以了,姐姐你开始吧。”


    颜华点了“抽取”按钮。


    执念之魂的影像飞速旋转起来,然后渐渐停下,最终停留在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图像里。


    这个人实在是太灰扑扑了一些,看她身上的衬衫,应该是现代人,但是这黑黝黝的脸,仿佛吹了十几年风沙的皮肤,看着更像是古代的农妇。


    颜青皱眉:“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是古代吧。”


    颜修也有点不确定了,主动点开资料看了一下,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没错!出生在20世纪90年代呢!那时候科技已经很发达了,人类都上天了!”


    颜青依旧不置可否:“再发达和这个魂魄的生活也没半点关系,姐姐要的是便利的生活,你让她去种地?”


    颜华拍拍两人肩膀:“好了,别吵架。只要是现代就好,就算生在再贫穷的地方,人是活的,总能走出去,空间门距离不是问题。”


    颜青没再嘲讽颜修,但还是说:“你看看她的资料吧,能不能走出去可不一定。”


    颜华心神一动,将这人的生平调到了眼前。


    这位执念之魂叫方翠翠,91年生人,出生在一个西南山沟沟里,家中有兄弟姐妹五人,姐妹三个,排行一二四,方翠翠是老四,兄弟两个,排行三和五。


    方翠翠的爹娘都是山里农民,种着不多的田地,住着自建的黄泥砖院子,自给自足,一贫如洗。


    村里四面环山,翻过两座大山走过一条小河就到了镇上,镇上有一座希望小学,是周边的“方翠翠”们念书的地方。


    小学边上是镇中学,两个学校打通了围墙,建了一个共用的操场,在方翠翠初中毕业后,有了第一条塑胶跑道。


    方翠翠在这里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虽然这九年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下雨刮风顺理成章在家休息、不想上课了半道偷玩逃课、考试及格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大喜事……


    方翠翠不爱上学,太累了,翻两座山呢!她就等着初中毕业,像大姐二姐那样嫁人,嫁了人就不用上学了,不用被老师罚站、批评了,也不用写作业了……


    更重要的是,嫁了人,她就能和姐姐们一样当家做主了,不用想吃什么还要被爸妈反对甚至责骂。


    学校的老师对于这种学生已经放任自流,她们曾经很努力地与方翠翠谈心,和她说外面的世界,和她说理想,和她说前途,方翠翠却听不进去,她更相信自小耳闻目染的世界观:女孩子,趁着年纪小赶紧嫁人,嫁到条件好的人家去,就是一次跨越!


    至于挣钱?


    结了婚,出去打工就能挣钱咯!


    看着如此世界观的方翠翠,颜华三人齐齐摇头。


    方翠翠初三还没毕业就订婚了,一毕业,就和未婚夫在村里办了结婚的酒席。


    老公是隔壁村的,20岁,在镇上打工拉货,相亲的时候夸夸其谈,和方翠翠说了无数婚后美好生活,包括婚后去县城打工,三年挣一辆小车,八年回家盖砖瓦房。


    嗯,他们结婚的房子也是黄泥糊墙,和方翠翠娘家相比,最多院子大了一些……


    婚后,方翠翠埋怨婚前承诺都是骗人的,男人理直气壮:“你家彩礼要得那么狠,我家底都刮干净了,怎么去打工?出去不用租房?睡大街上吗?”


    方翠翠想想也是,口袋一干二净地去城里,能找到什么工作?她光设想一下就吓得不敢去了。


    于是,这日子就在农村定下来了,还是这片山沟沟,还是这片黄土地,婚后第二年生老大,第四年生老二、老三、老四……日复一日的,和她的爹娘差不了多少。


    可穷日子可不是那么平顺地流淌过的。


    方翠翠的老公是个最特别会哄人,实际懒到出奇的人,也就是说,自从方翠翠生下第一胎女儿,这个男人就借着嫌弃她“不下蛋”,开始翘起二郎腿啥也不干了。


    方翠翠默认了没生出儿子是“不下蛋”,甚至还挺心虚,默默接过了家里家外所有农活家务,一个人顶起一整个家。


    嫁人?她这是一个人养了一个男人加一群孩子。


    这还是最可怕的,最让她恨的是,这男人不仅油嘴滑舌,心也花,他这张嘴不仅哄了她结婚,还在婚后哄别的女人。


    怀第三胎的时候,她从村里的闲言碎语里得知男人和隔壁村的某个女人好上了,这时候她才知道,有时候老公半夜才回来,根本不是去兄弟家喝酒,而是在姘头屋里喝交杯酒呢!


    她闹,男人发怒摔了锅碗瓢盆,转身便走了,一周半个月不回来,她怕了,等到男人回家时,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男人又开始赌。


    方翠翠认为是那个姘头带坏的,事实如何不得而知,但男人的确和姘头一起染上了赌瘾,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他还在外头欠债,债主上门,把家里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依旧不够……


    方翠翠把大女儿送给了一个愿意养女儿的镇上人家,拿了一笔钱,又借遍了所有亲戚,这才还掉所有债。


    男人因为久久欠债不还,被剁了两根手指,可能教训太可怕,他倒是不赌了,但依旧在家坐吃等死,田间门地头随便扒拉几下,坐等着政府的低保户补贴。


    方翠翠呢,一个人种地、一个人去镇上打工,养儿子女儿,养老公,到最后操劳过度,还比这男人死得早很多。


    她不甘心啊!死后回顾一生,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简直是当牛做马,全给这个男人享受了!


    太不甘了!


    她的命太苦了!


    颜华:“……”


    颜青颜修:“……”


    看完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命,投胎做猪,好歹也能吃吃睡睡一年才被宰。


    方翠翠这一辈子有一年不干活净吃睡的吗?


    颜青:“过得比古人还苦。”小眼神瞥向颜华:你还觉得没问题?


    颜修:“要不……换一个吧……这个村子好像的确太穷了……”


    颜华被他们逗笑:“不用。”


    村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颜青还是觉得不靠谱:“要是一过去你就嫁了人?”


    颜华玩笑:“那我就把男人弄死自己做逍遥寡妇。”


    颜修“额”了一声:“带瓶系统出品的药过去?保证人查不到。”


    颜华点点他的脑袋:“开玩笑呢,还当真啊!法治世界当然要遵纪守法。”她倒是不担心结婚这一点,按照执念之魂的执念,恨不得没嫁过这个男人,那么降落的点大概率是在婚前。


    第498章 天路2


    颜华的预料并没有出错,她的确来到了方翠翠结婚前,睁开眼便成了刚刚完成中考的少女。


    得知昨天刚好中考结束,颜华好笑又无奈地扶额。


    这姑娘当真是半点都不爱念书啊,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却也不愿意回到上学的年代。


    邻居家的鸡在打鸣,新的方翠翠睁开眼醒来,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房间的模样。


    这是个黄泥屋,墙壁上糊满了报纸,躺在床上向上看去,可以看见屋顶木头。


    这是一个朝西的小房子,以前三姐妹住更大的屋后来姐姐们相继出嫁,大屋子给了排行老三的哥哥结婚,方翠翠一人搬到了这个侧屋。


    此时是2006年,但是这个村子仿佛还在60年代,记忆里,村里最好那条路,尘土飞扬,黄泥路上面铺一层碎石子,上面还有各家各户的牛羊狗驴走过留下的粪便。


    今天是个下雨天,方翠翠起床打开门,外头哗啦啦地下着雨,想去正屋必须跑过院子,但是回头往房间里扫了一圈,并没有雨伞。


    “起床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来吃饭!”方翠翠的娘叫吕大萍,刚想叫赖床的闺女就看到人已经起了,却在门口发愣。


    方翠翠应了一声,隔着雨幕喊:“娘,我房里没伞!”


    吕大萍无语:“这么点路跑过来就好了,要结婚的人了反而娇贵起来了!”


    方翠翠看看大雨,又看看两个屋子的距离,路是不远,但是这黄泥地,一跑起来……


    “还愣什么愣,开点!吃饭了!”


    方翠翠知道自己要把伞的举动似乎被对方当成了矫情,既然无人理会便只能认命冲进大雨中了。


    她关上门,深吸一口气,瞄准了稍微能下脚的地方,一个大跨步――


    雨水哗哗落在头上,方翠翠感觉到裤管一湿一重,裸露的脚踝溅上了几点泥,她顾不得多想,捂着脑袋往前冲。


    “三姐――”一个男孩的声音在雨中响起,方翠翠快跑到正屋台阶下时,头顶多了一把雨伞。


    她诧异看过去,发现是自己的四弟,圆脑袋,圆眼睛,皮肤黑黝黝的,穿着一件仿佛洗不干净的白T恤,举着把黑色大伞站在她身边。


    顾不得多想,两人一起跑到了正屋廊下。


    四弟方涛把伞放一边,指着她的裤腿:“你不是要伞吗?怎么又跑来了?这裤子又要被娘骂了。”


    方翠翠惊讶这个家里居然有人愿意给她送伞,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弟弟后来也是自私自利,和老婆一起一毛不拔,根本没多少血脉亲情。


    她看看自己的裤腿,又看看他的:“我自己洗衣裳,她有什么好骂的,你才要被骂!”她指回去。


    方涛刚才一脚踩进了泥水坑,整个运动鞋都不成样子了,虽然原本也不太干净。


    方涛半点不怕,笑嘻嘻地说:“要骂也是骂你,娘才不会骂我。”


    方翠翠一窒,呵,还真是。


    这个想法还没落下呢,身后就传来了吕大萍的骂声:“一个两个就喜欢作怪,看看,把你弟的鞋子弄成什么样了!你去给他洗!”


    方翠翠哼了一声,扭身进屋:“说得好像家里衣服不是我洗似的。”


    方爱民抬起眼皮看着顶嘴的闺女,慢吞吞说:“本事这么大,出嫁前家里的衣服都你来洗。”


    方翠翠顿时瞪过去:“凭什么?”


    “你娘给你们洗了一辈子衣服,你嫁人前孝敬孝敬你娘,不行?”


    吕大萍端着面过来,瞟一眼小女儿:“玲玲丹丹出嫁前,哪个不是手脚勤快,就这个小的懒得要死。”


    老三方海和媳妇小梅坐在桌上自顾自吃饭,对爹娘妹妹的争论置若罔闻。


    方翠翠看他们一眼,跟着在桌边坐下。这两人当然可以事不关己,尤其她哥,反正谁洗衣服也轮不到他这个大儿子。


    方涛蹦进来,坐到方翠翠身边,看了看桌上的早饭,噘嘴:“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想吃肉了,我上次在家吃到一大盆肉,还是二姐结婚呢。”


    方翠翠对这个弟弟的观感变得复杂。


    原本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她不嫌弃这个家的人就不错了。但是他刚才给她送伞了,他本可以像方海小梅一样,屁股稳稳地坐在屋里,等着开饭就行。


    然而他的言行之间,那些从小养成的习性无一不在她的雷点蹦Q。


    她拿起筷子应了一声:“嗯,卖一个姐姐换你一顿肉吃,哦?”


    方涛傻傻地看过来,终于意识到三姐好像是生气了,但根本不知道她气什么。


    方爱民停下筷子,一个眼神丢过来:“咋,自从谈了对象天天想着嫁人,三天两头拿家里的东西出去,谁家卖女儿这么卖的?你要是不想嫁,那就别嫁,在家呆着!”


    吕大萍也无语地看着她:“和小杨吵架了?”


    方翠翠顺着她爹的话说:“好啊,我不想嫁人了,那取消这个婚事吧。”


    吕大萍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开什么玩笑!”


    小梅也惊讶地抬头看过来:“翠翠,你和小杨吵架了?小情侣吵架正常的,等着小杨来哄你,你拿拿乔晾一晾他,出了气就好了。都订婚了,怎么可能真不嫁,对你名声不好。”


    方爱民气得吃不下饭:“你嫂子说得对,拿乔可以,开口闭口就不嫁,小心真的嫁不出去。”


    方翠翠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其他人当她听劝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只当她是和小杨吵架任性,瞎胡闹。


    方翠翠却不是这个想法,今日趁着吵架随口提了提取消婚事,全家的反应她尽收眼底,尤其父母,一个直接情绪激动,一个虽然说着嫁不出去、别嫁了,但都是反话,实际上,两人大有你不肯嫁也会把你硬塞出去的劲头。


    的确,在这个闭塞的农村,如果出了她这么一个临到头又退婚的女儿,方家大概会被周围几个村子议论好几年。


    他们一向的观念里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外面大雨下得没有停下的势头,种地的人,下了雨就没了活,这一天都闲躺在家。


    大哥方海和小梅结伴回屋了,方翠翠被吕大萍揪住,被塞了一个洗碗的活,方涛去了屋檐下玩水。


    吕大萍在厨房打扫,问洗碗的女儿:“你和小杨不是很好吗?怎么突然吵架了?为什么吵?”


    方翠翠舀水冲碗,嘴里说:“没有,就是觉得我还小,不想这么快嫁人。我们老师说了,国家规定二十多岁才能嫁人。”


    吕大萍立刻说:“二十多岁都成了老姑娘了,还嫁的出去吗?就算嫁出去了,都拿不到彩礼!”


    方翠翠:……


    她这张嘴真是忍不住想要怼人。


    “你两个姐姐都是十七十八结的婚,你现在也十七了,村里这个年纪结婚的多得是,别听那些老师的话,你看看她们嫁出去了吗?”


    方翠翠现在虚岁是十七,但是其实十六周岁都还没到。


    然而这里的女孩的确都早婚,虽然方翠翠算是偏小的那一拨,但大部分人都是摆酒结婚好几年后,才能去民政局领证。


    她和吕大萍简直是鸡同鸭讲,完全讲不下去,手脚麻利地洗了碗,赶紧走人。


    走出厨房,她拿了一个刷子接了一点雨水刷裤腿,把已经结块的泥刷下去。


    玩水的方涛见了跑过来:“我的鞋也要刷。”


    方翠翠刷完了,把刷子递过去:“自己来。”


    方涛倒是没到抬腿让她刷鞋子的程度,蹲下身吭哧吭哧刷泥块,心里痒痒,抬头问方翠翠:“三姐,你和姐夫吵架啦?”


    方翠翠言简意赅:“没有。”


    方涛无趣地“哦”了一声,又说:“那你管管他,他贼小气。”


    方翠翠好奇了,这个前世婚前没听说过:“怎么小气法?”


    方涛看看她表情,见她不生气,这才告状:“我上回看到他从镇上回来,从口袋里掏糖吃,我跑过去问他吃什么糖,他说没吃,还说我看错了!”


    方翠翠:“……”结合上辈子的记忆,这可真是那个狗男人能干出来的事。


    方涛再三表示自己绝对没看错:“我在路边都找到糖纸了!”


    方翠翠:“……他是挺小气的。”但是,“你也犯不着去找糖纸吧?”


    方涛气哼哼的:“他不承认,我必须证明自己没看错。”


    方翠翠:“那他也可以说不是他扔的。”


    方涛:“……”


    方翠翠点点他的圆脑袋:“你个傻的。”


    方涛站起身伸手用雨水冲洗刷子:“反正他没大姐夫好。”


    大姐方玲玲的老公是个老实头,家里条件一般,但是每次陪方玲玲回娘家,对弟弟妹妹都很好。


    方翠翠赞同点头:“的确不是个好的,可爹娘非要我嫁。”


    方涛把刷子还给她,听到这话顿时没声了,家里爹娘最大,而且他十来岁,已经懂事,知道订了婚再取消,会被人笑话。


    “我以后肯定不这么早结婚,我初中毕业就去外面打工。”他一脸雄心勃勃的样子,“外面打工一个月,比家里种地一年赚得还多!”


    方翠翠本来想说什么,想起前世这人的确提过外出打工,但是被他爹镇压了,因为觉得他就是跟着一帮街溜子出去胡闹的,怕他学坏,不许他去。


    后来方涛就在家成亲,学了一点木匠手艺,在各个村子里找点活做。十几年后,镇里攻坚脱贫,各村给贫困户建房子,他倒是赶上了一波好时候,多了很多活,赚了几笔劳务费。


    看起来,他是五个兄弟姐妹里过得最好的,但是他当时一听说方翠翠男人欠了赌债,一分钱都不肯借。


    “爹娘不会让你出去的。”方翠翠如实告诉他可能面临的情况。


    方涛没意识到父母的阻力会有多大,直接说:“我自己偷偷去!等我赚了大钱再回来!”


    方翠翠失笑:“就怕你到时候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吕大萍从厨房出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有空去把正屋的地扫了。”


    方涛立刻跑走了:“我去写作业!”


    方翠翠也没那么老实,跟着扭身就跑:“我教他!”


    吕大萍气死:“全家加起来都没玲玲一个能干!”


    方翠翠不管她说了什么,和方涛拼着一把伞小心翼翼踩着烂泥地回到了房间。


    下雨天,房间里潮乎乎的,带着一股泥腥味,她艰难打开了木制的窗通风,回身检查自己拥有的个人物品。


    一张木板床,一个四脚不平垫了一本小学课本的衣柜,衣柜里春秋冬校服之外,自己的衣服倒是也不算少,但一件一件拿出来看就会发现,每件都很旧了,都是大姐二姐穿过留下的。


    这个家里就是这样,老大穿不了的给老二,老二长大了给老三。


    方翠翠只花了一刻钟就清点完所有物品,唯一能想到的好处是――行礼都不用收拾。


    第499章 天路3


    山里多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才终于放晴。


    下雨天,全家呆在一个屋檐下,方翠翠没完全死心,拐弯抹角地提起延迟结婚的事情。


    “中考成绩还没出来,虽然我考的肯定不好,但我想,上个职高也挺好的。”


    吕大萍直接否决:“上什么职高,学费又贵,毕业了还不是回来嫁人,你看村里几个女孩子上高中?”


    “雯雯姐上高中了。”方涛抖机灵。


    吕大萍一个眼神瞪过去:“人家什么成绩,你姐什么成绩?你要能考上高中,我取消了婚事都让你去念!你能吗?”说着,瞪向方翠翠。


    方翠翠撇嘴,也就是现在看死了她考不上才这么说,到时候真的考上了,可就是另一种说辞了。


    “大姐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方玲玲成绩不错,普通高中是能上的,可最后还不是嫁人了。


    吕大萍一时被堵住,方爱民接过话茬:“你给我死了退婚的心,当初千情万愿,现在想后悔,晚了!方家没有被退婚的女儿!”


    方翠翠不再说话。


    一个礼拜后,天终于彻彻底底晴了,两家开始准备结婚的各项事宜。


    方翠翠再不提退婚的事,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还积极主动帮忙。吕大萍本来还觉得女儿想一出是一出,现在见她这样,就觉得之前单纯是方翠翠闹脾气,现在回过那个劲儿了,就又没事了。


    虽然家里穷,但是男方给的彩礼挺可观,吕大萍也不能对女儿太刻薄小气,拿出一部分钱专门给女儿置办嫁妆和酒席。


    方翠翠主动说:“嫁妆钱给我吧,我过段时间去学校拿毕业证,顺便自己去买东西,反正以后都是我用的。”


    吕大萍不放心:“你乱花钱,买的东西都花里胡哨不实用,我找你大姐说,让她陪你去。”


    方翠翠听了没什么不高兴,只说:“大姐刚生完老二,累得很,那我再晚点,7月再去买,到时候方涛也放假了,让他帮我提东西。”


    吕大萍:“你倒是会派遣人,你自己去和他说。”


    方翠翠笑嘻嘻的:“他肯定答应,巴不得去逛街呢!”


    小梅在门口听着,听到这走进来:“大姐刚出月子,我陪翠翠去也行。”


    方翠翠看她一眼,心知肚明,这是嫂子想探一探吕大萍给了她多少嫁妆呢,直接说:“我要大姐陪我,大姐和我的眼光一样。”


    吕大萍让儿媳妇别理小女儿:“她最难弄,你别管她,好心帮忙回头还落了不是。”


    方翠翠听她数落自己,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6月底拿初中毕业证,其他人还要在学校填中考志愿。


    方翠翠和同村几个同龄人一起去学校,翻过两座山便能看到一条河,河上有个铁皮铺着的木头桥。


    前几天又有大雨,河水上涨漫过桥面,村民无法行走。如今桥下的水位虽然降下去了,但是铁皮上的水至今未干,人走在上面也依旧能感觉到桥体晃动。


    不过这群少年少女都走惯了,说笑着快速通过了小桥。


    大家正在关心方翠翠几人的婚事。


    不错,几人。


    毕业就结婚的不止方翠翠一个,一共有三个,两个女孩,一个比她们大的,留级过的男生。


    另一个要结婚的女孩挽着方翠翠的手和她讨论嫁妆买什么,家里能出多少钱,男方家里是什么情况。


    方翠翠听着这些婚姻嫁娶的事情,看着身边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心情复杂得不行。


    到了学校,各人自去各自班上,整个镇中学,覆盖了周边所有村庄,一共也就三个班。


    班主任在讲台上发毕业证,说寄语,下边的男生起哄说方翠翠和某某某要结婚啦!


    方翠翠清晰看见班主任脸上露出一种见过太多以至于习惯但又难掩无奈复杂的表情。


    班里的同学都在起哄和大笑,这份笑不是嘲笑,更多的是凑热闹。


    另一位当事人也在笑,不过是害羞的笑,还气愤地回过身去打喊着“三年抱俩”的男同学。


    所有人里,只有方翠翠和班主任没有笑,班主任是无奈状,方翠翠是漠然脸。


    班主任看到了,诧异了一下,抬手制止众人喧哗,继续发毕业证。


    叫到方翠翠时,她上去领证,班主任看着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女孩,低声说:“有什么事,可以来找老师聊一聊。”


    方翠翠抬眼看过去,对上她关心的目光,心中一暖,点头浅笑:“谢谢老师。”


    发了毕业证,接下来填志愿,然而一个班级里,一半的人都不打算继续念书,所以真正填志愿估分的人,寥寥可数。


    方翠翠拿着志愿表和标准答案回忆原主考试成绩,然而原主一心嫁人,中考考试几乎白卷,胡乱答题,如今她就算偷偷填志愿报职高,都考不上……


    方翠翠叹了一口气,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志愿表扔了。


    班主任办完了所有事打算离开,走之前,在门口脚步顿了顿,回头喊方翠翠:“你跟老师来一下。”


    方翠翠心有所感,默默跟着她往办公室去。


    两人没进走廊最右的办公室,而是越过去一直走到了最里头,班主任靠着栏杆轻声与她聊天。


    “家里最近还好吗?我看你今天不太开心。”


    方翠翠抿唇:“老师,我初中文凭,考不上高中,如果先去打工挣钱再念书,还能念吗?”


    班主任诧异:“你想通了?”


    方翠翠点点头:“可是已经晚了。”


    班主任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又长长叹出:“当初我怎么劝你的,你会后悔的。”


    方翠翠摇头,看着她:“我学得好也没用,我姐成绩好,还不是初中毕业就嫁人,我就想以后自己有钱了,再去念书,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班主任立刻说:“来得及啊,只要你肯学习,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她想了想,说,“外面有很多自考、电大之类的学历提升方法,把你的学历提升上去你能继续考大学……”


    班主任其实不知道那些自考之类的渠道具体情况如何,因为她自己是一步步常规念书直到大学毕业,毕业后来到这里做支教老师,看过一个又一个半途辍学打工、嫁人的孩子,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人来问她,我还能不能走上社会后再读书。


    她努力把自己知道的每一点信息说出来鼓励眼前的女孩,希望她保有念书的希望,不要从此嫁了人,彻底困在这座大山中,和父辈一样,再也走不出去。


    既然嫁人无可避免,那么如果可以夫妻一起出门打工,挣了钱继续念点书,提升一下学历,绝对是一件有长远好处的事情。


    方翠翠说:“老师,你能和我说一说外面的世界吗?您在哪里上大学,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大学学费贵吗?”


    班主任心底微微激动。这是终于对外面产生好奇了吗!之前她劝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时,这孩子还破罐破摔,说她结了婚也能出去,和老公一起去打工,等人家读完大学,她已经赚了很多很多钱。


    有时候又会说,读书打工多累啊,女孩子在家呆着才安逸。


    总之数不清的歪理,天真、愚昧、不切实际……她想掰正都困难。


    面对这样的学生,她一开始觉得可悲,后来渐渐麻木,每次她都会把人叫过来单独开导,开导不了便也放弃了,只对得起自己内心便好。


    方翠翠是她支教以来遇见的第一个“醒悟”的学生。


    而方翠翠也感受到了一位教师,发现自己可以拯救一个学生未来时,爆发出的热心与激情。


    她和班主任站在这个角落,听着她讲述外面的商场、游乐园、飞机、火车、大学校园、公司白领……方方面面的生活,从未对外面世界有认知的她,渐渐在脑海中有了一个初步的轮廓。


    她不着痕迹地询问外面大城市怎么赚钱。


    班主任老生常谈:“以后不管什么工作都要看学历的,除非去餐馆刷盘子,去路边卖衣服……未来大学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值钱,初中毕业的人,找工作很难。”


    方翠翠又问:“要是想去外面,我们该怎么坐车啊?我们村里打工的人,最远在镇上,还没去过县城呢。老师你是怎么过来的?”


    班主任没有多想,又给她科普了自己从省城师范大学毕业到这个小镇的旅途经过。先是火车,中转了一次,最后到县城的火车站,然后在火车站边上的客运站坐大巴……


    方翠翠暗自记下。


    两人一直聊到午饭时间,班主任让她别走,请她吃饭。


    方翠翠没答应,趁她收拾办公桌,转身跑了。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按照班主任所说的路线,去看了看镇上的大巴车站,小镇的大巴车车次很少,发车点也很集中,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她赶上了下午发车班次,站在车站看了很久。看每辆车开过来时车玻璃上贴着的地名,看人们上车时,售票员喊的票价,直到去县城的大巴车来了又走,她才转身离开。


    这么一耽搁,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吕大萍说她:“拿个毕业证去了一天,别人都已经回家了!你干什么去了?”


    方翠翠摸摸饿了一天的肚子,撒谎:“班主任听说我要结婚,请我吃了午饭,我就和她多聊了一会儿。”


    吕大萍听说白蹭了一顿饭,立刻不说话了。


    方爱民抬起头来:“她和你说什么了?”


    方翠翠:“没什么啊,我说我和小杨结婚后要去打工,她怕我第一次出去吃亏,给我说了说外头的事。”


    方爱民将信将疑:“是吗?这些书呆子的话你听听就好了,她们懂什么。”


    方翠翠觉得方爱民的反应很有问题,仿佛提防着支教老师跟她说什么似的,但是她心中有计划,不想节外生枝,就没有追问,以免引起疑心。


    “是吗?她和我说外头有拐子啊,这么说也是假的?我听她说完吓死了,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县城打工。”


    吕大萍听到立刻说:“这是真的,前几年镇上就有!大姑娘小男孩都会被拐走,我都和你说了,别想着什么打工,你和小杨安安分分在家种地,日子不会差。”


    方翠翠觉得挺神奇,这么穷的山沟沟还有人贩子过来拐人?但是方爱民也肯定地点头,说真有这事。


    方海方涛小梅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围过来让他们爹再多讲讲,方爱民就把那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大家开始议论人会被拐去哪里,还有镇上大家乡里乡亲都认识,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被这个人带出去的?


    方翠翠晚归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以后,她对于婚礼更加积极了。山里风俗,婚前三个月,年轻人不能再见面。她就开始使唤方涛做跑腿,三不五时让弟弟传个话,带点东西,结婚诚意十足。


    自己家这边呢,她磨了很久,趁着大姐来家里,温厚的大姐又帮着她说话,从吕大萍那里拿到了置办嫁妆的那笔钱。


    这个钱真的不多,才彩礼的十分之一而已。


    方翠翠关起门数了数,计算车费、路上的伙食费,哪怕一天吃一餐,也只能勉强到达省城,要是出现一丁点意外,她可能就要身无分文流浪街头。


    山里的日子没人好过,她不能拿大姐的钱,大姐自己家都很穷;不能找二姐要钱,二姐精明得要死,一提钱,她能直接跑娘家来抖落开;不能动那笔彩礼钱,她人跑了,这钱肯定要退回去,虽然不喜欢这家人,但也不能让全家因为她欠上高额债。穷人最怕背债,能活活被逼死,她还没想让全家去死。


    想到这,她又数了数钱,钱少点就少点吧,到时候能跑到哪就是哪,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方家全家在大山里,追去县城不错了,可能县城也不会去找,她只要跑出去了,倒也不用担心跑得不够远被抓回来。


    第500章 天路4


    七月中旬,吕大萍再三催促方翠翠,该把嫁妆置办起来了,家里则开始算各家亲戚人头,准备买喜糖喜饼,安排婚礼的酒席桌数。


    方翠翠知道的确不能再拖,既然决定走,就别给这个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和打击。


    她和吕大萍说:“不用让大姐回来了,反正也是顺路,我去大姐家约个时间,回头就起早直接出门,我们在路上碰面就好。”


    吕大萍知道大女儿刚生完孩子不久,让她回娘家住一晚的确不方便,小女儿既然这么懂事,她便放心同意了:“一个人路上走,把钱收好了,别又毛毛躁躁丢了钱。”


    “知道知道。”方翠翠连声答应。


    方涛等娘走了以后凑过来:“三姐,带我一起呗!”


    方翠翠摸摸他的圆脑袋:“这次就不带你了,以后姐不在,你自己多长心眼,想出去打工就坚持住,一定要出去。”


    方涛无所谓地说:“你嫁得又不远,到时候你来支援我呗!帮我一起吵架。”


    方翠翠瞟他,不搭理。


    方涛习惯了三姐对自己的嫌弃,没觉得怎么样,依旧凑在她身边说这个说那个,就是想跟着去镇上玩,直到院子外面有小伙伴喊他:“涛涛,上山去了!”


    方涛蹭地站起来,眨眼就跑没影了。


    方翠翠抬头朝着院门外看了一眼,远远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奔跑的身影,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要收拾的行礼不多,但是出门实在没钱,所以不管夏装冬装,不管衣服多旧多破,还是得各带几件。


    她只有一个上学用的书包,还是二姐当初闹着要买,后来用旧了给她的。书包不大,只能塞下一件棉袄,她去别的屋翻了一圈,找到一个比较结实的纸板购物袋,是什么酒的包装袋,她把贴身衣服和轻薄的春夏装挑几件放了进去。


    为了赶镇上的早集,村里的人天不亮就会出发,吕大萍前一天做了几个当地特色很耐放的饼,让她省点钱,出去吃这些干粮就行。


    方翠翠天没亮便摸黑起床,先去厨房把这些饼全都拿了装好,又回到屋子,背上书包提起袋子,临出门前,把一本作业簿放在了床上,小心翼翼关上门,放轻脚步出了院子。


    作业簿上面是她的留言:爹娘,我不想结婚,我要出去外面挣大钱,小杨是个懒鬼,出去打工都是哄我的,所以我不结婚了,我自己去!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同意,只能瞒着你们偷偷走,你们也别找我了,不挣到钱我不会回来的。


    家里兄弟姐妹都上过学,认得字,等到发现她失踪后,就会看到这个作业簿知道她是逃婚跑了。


    她不打算留书出走时写一些真正的心里话,因为他们不会懂。她选择用最直白的方式说最任性的话,让他们愤怒之下认了事实,最好一气之下一咬牙,只当这个女儿不存在了。


    方翠翠出门的时候天还乌漆嘛黑的,但是心里并不怕。因为这条路是原主从小上学就要走的路,冬天的时候天还要黑,她就是这样拿着手电筒,一步一步翻山越岭,走到了镇上。


    不过今天也有不同。


    这条山路是村里人出门必经之路,她大包小包逃跑,万一遇上熟人就有点麻烦,村里人最喜欢问东问西,回头她人没上车,事情提前败露,那就糟糕了。


    所以方翠翠走得很提心吊胆,甚至一边走一边想了好几个理由。


    要是有人碰到了,问她大包小包干什么去――她就说给大姐送东西;


    要是有人非要和她同行――她就装肚子疼躲树林里去;


    要是遇见的是一家的亲人甚至大姐夫二姐夫他们――那只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这么乱糟糟地想了一路,还好,遇见的人都不是很熟,最多看了她几眼便不再理会。


    夏天山里的黎明前,气温还算凉快,但是方翠翠背着棉袄提着衣服,爬山依旧爬得满头大汗,她在路上啃了半张饼,不舍得再吃,经过河流的时候下去洗了洗脸,喝了好几捧水,这才凉快许多,人也轻松一些。


    歇息了一小会儿,怕耽误时间赶不上车,她又赶紧上岸赶路。


    小镇通往县城的客车,上午七点半一辆,下午一点半一辆,车票五块钱,人多的时候车里会没位置,只能站在过道里。


    方翠翠算好了时间,加上急着赶路,提前半小时到了车站。她依旧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那等车,只抱着袋子垂着头在一群闲聊的成年人里降低存在感。


    等了很久,人群里有人说,还有五分钟,快到点了。等得腿酸的人全都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纷纷感慨去县城坐车太麻烦。


    方翠翠抱着袋子的手握得更紧了,心跳有些加速。


    “这是翠翠吗?”突然,人群里有人叫她的名字。


    方翠翠心“咚”的一下,漏跳了一拍,不敢回头,装作没听到、不是我的样子,贴着隔壁的中年妇女站着,仿佛和她一块来的。


    那人又喊了一声:“翠翠?!你等车去县城啊?”


    方翠翠听不出这是谁,但直觉这是在喊她,她开始担心,这人会不会也是等车去县城的一员?待会儿上了车,该怎么说?


    但她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她没听到。”


    “是爱民他女儿吧?”


    “吕大萍女儿?要结婚了吧,这大包小包等车的样子,不像啊。”


    “……”


    那个声音渐渐没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以为认错人就不喊她了。


    方翠翠手心里都是汗,更加提心吊胆,虽然到了现在大概率没人能拦下她了,但是没上车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她往前一步是自由,往后一步,是逃婚回家后的深渊。


    车子的鸣笛声远远穿来。


    “来了来了!”


    “头辆就是县城的车!”


    “还真是,你眼神好!”


    方翠翠猛地抬起头,看到车子停在车站右侧,缓缓打开门。


    那扇陈旧的大巴车车门,从没让她觉得如此亲切,仿佛打开后里头不是异味重空间小的车厢,而是闪着白光的新世界!


    这份激动不仅是她自己的,还有心底原主的,直接翻倍!


    方翠翠顾不得什么文明,什么谦让,抱紧了包就用力往前冲,在一群成年男男女女中,挤肉饼一样挤进了这道小小的车门。


    这里是大巴车第一站,上车的时候大家像急死鬼投胎,恨不得一扇门挤进去两个人,但是上了车就空了,位子很富余。


    方翠翠没多想,挑了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一屁股做下。


    她年纪小,身量不高,坐在那拿书包一挡,不管后面谁上车,轻易看不见她。


    乘客快速上车,司机等了几分钟,看有没有新客,售票员则一排排座位走过来收车票。


    “到哪里?A镇2块,到B镇3块啊,到县城5块――几张票,找零……”


    一直走到最后一排,视线落在唯一一个坐在角落的姑娘身上。


    方翠翠不等她问,直接把一直握在掌心的五元纸币递过去:“县城。”


    售票员垂眼看向她手心,捏了纸币一角收了钱,嘴里说:“小姑娘头回出门啊,五块钱不会掉,捏得汗湿湿的,钱没掉先被你的汗泡糊咯!”


    车里的人哈哈笑起来,纷纷往后排看,但是只能看到一排排椅背后的头顶。


    看不见就没了趣味,大家又坐回去了。


    方翠翠抿唇,一副腼腆的样子。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看到她跟看到小辈孩子似的,见状笑笑,没有再多说。


    “票齐了,开车吧!”转身对司机喊。


    大巴车的发动机仿佛在尾部,方翠翠只觉得身下的椅子一阵抖动,然后车门关上,车子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小镇的景象开始飞速后退,方翠翠的心仿佛也跟上了这汽车的速度,渐渐轻松飞扬……


    班主任说,小镇到县城的客车要开至少五个小时,中间会经过很多站点。


    方翠翠飞扬的心,在车子开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吧唧摔在了地上。


    这个身体,第一次乘车。


    她晕车。


    而这个客车前半段都在山路上,弯弯绕绕。


    方翠翠的脸开始苍白,胸口开始发闷犯恶心,车子停一下,刹车一下,她胃里就翻江倒海一下。车子一开动绕山路,她整个脑子就仿佛被一只手翻来覆去颠倒。


    “呕――”她一把捂住嘴,不知道该吐哪,她不知道这个身体晕车,连个塑料袋都没带。


    领座的男子飞速越过她打开窗户:“吐外面,吐外面!”


    方翠翠扭头趴在车窗上大吐特吐。


    “呕――”


    车里的人听到动静,感慨议论:“晕车啊。”


    “晕车最难受了。”


    “晕车不能坐后面,要坐车头。”


    方翠翠吐得天昏地暗,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中间歇息的几息,听到这几句话,顿时:“……”


    要是她知道自己会晕车,她就不坐这个最后面最角落的位子了!


    原主不知道这事情,她知道,但不知道会晕车……


    “呕――”她到现在才吃了半张饼,很快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完了,连昨天吃的没消化的都吐完了。


    她开始吐黄胆水,满嘴苦味。然后吐着吐着,生理盐水跟着淌下来,满脸狼狈。


    五个小时的车程,后面四个小时,方翠翠仿佛要死掉一样,恨不得打开窗跳下去喘口气,到了一个站点,她都想冲出去下车算了,什么县城、什么新生活,让她先下去再说。


    每当这时候,她就努力想:“这车票要五块钱,下了车再上车又要三块钱,三块钱能买……错过这班车,下午才能等到车,要是车上有村里来追我的人,被抓回去,再也难有这样自由出门并逃跑的机会了!”


    想想被抓回去绑着结婚,想想原主上辈子生了又生,当牛做马……她趴在窗口闭着眼睛,继续坚持。


    下午一点,大巴车终于到达了县城汽车站,方翠翠抖着腿从后座起身往外走,一辈子都不想坐大巴车了。


    走着走着,身后的书包突然轻了一轻,她没力气回头,一直到下了车,才慢吞吞转身去看,是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大爷,他笑呵呵看着她:“小姑娘一个人出门不容易,去路边歇歇,在外面当心啊。”


    方翠翠抬起袖子擦了擦满脸狼狈,低声说:“谢谢。”


    老大爷摆摆手走了。


    方翠翠拖着沉重的身子勉强走到了一个马路边沿,顾不得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了下去。


    逃跑计划精心策划,却没想到第一步就如此艰难,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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