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当初你师祖选择你继承他的衣钵, 就是希望用杀戮之心压制你的血脉,叫人不会看穿你的出身。”


    “没想到,你还是觉醒了魔骨, 更唤醒了魔域深渊之下的杀障。”


    这句话犹如在众人耳边砸下了一记惊雷——


    北境玄门之首, 昆仑剑尊北堂寒夜,居然生有魔骨?!


    一时间,他们看北堂寒夜的眼神变了。


    虽然玄门现在跟魔域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 一见面就要斗个你死我活, 但这也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前提之下的缓和。


    魔修全都有着极强的破坏欲,生性残暴又缺乏约束。


    每每过境, 他们就在人境烧杀抢掠,肆意侵犯。


    每一个魔修手上都沾着血,每一个门派都与他们有着新仇旧恨。


    如果是门中弟子被魔修侮辱, 往往会选择自我了断, 绝对不会生下带着□□者血脉的孩子。


    北堂寒夜倏地看向他,深黑的眼眸中透着一股死寂:“你说什么?”


    周遭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见到他身后的黑红雾气怒张了一下, 又猛地像是被什么力量定住,缓缓地变化起来。


    楚倚阳听见他声音里的紧绷,心中默然。


    对别人来说,修为进境已经达到这个地步, 血脉纯粹与否或许根本不需要在意, 可是对北堂寒夜来说,这却是他一直在追寻的一个答案。


    他从不知道为什么亲生母亲要那样对待自己。


    但一切今天似乎就会有一个答案。


    在他的心口, 楚倚阳的手仍然停留在上,指尖的傀儡丝只要轻轻一收束, 对他没有防备的北堂寒夜就会受他操纵,不会听到这种让他心碎的事情。


    可当看到北堂寒夜的眼神,楚倚阳却知道自己不能。


    这是他被困一生的问题,就像拴住小象的那根木棍,哪怕他现在已经如此强大,如果不拔掉,他就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站在蓬莱岛主身后,见北堂寒夜此刻仍然清醒,轩辕大司座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上前一步,想让蓬莱岛主不要在这里多说:“岛主——”不管要说什么,都等带北堂回了青叶山城,见了宿剑尊再从长计议。


    然而北堂寒夜却撑着手里的乾坤剑,胸口与楚倚阳的手分开。


    堆叠的衣袍下摆上黑色的魔气涌动,一路上行,将紫色的法衣浸染成近黑的颜色。


    楚倚阳支撑着自己从地上坐起,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上面。


    深渊边上,狂风渐起,北堂寒夜站直了身体,两眼死死地盯着蓬莱岛主:“岛主方才所言何意……回答我。”


    蓬莱岛主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地叹息一声:“魔骨仙躯,本就杀性深重,修行起杀戮道来,进境自然也比旁人更快。你的父亲身为魔修,论强大,整个魔域恐怕无人能出其二,如果不是他对你母亲有情,就凭你师尊也不可能留得住你。”


    听见一境之尊的身世,从其中品味出了极其隐秘的密辛,猜测到他的魔骨继承于何人,在场的修士——包括轩辕大司座在内,都微微变色。


    再看已经收回了重伤的伴生魔蟒,摇晃地起身的晏寻,众人就明白他方才为什么用尽手段也要将他们挡在外面。


    先是被操控来到了这里,杀死了驻地里的魔修,又用心头血激活了魔域深渊之下的黑红雾气,此刻再从蓬莱岛主口中听到自己的身世之谜,种种情感冲撞在一起,令北堂寒夜本就被破开过一次的剑心越发生出裂痕。


    他听到那些充斥在耳边的无边杀戮在这一瞬间成倍地扩大。


    而在这其中,一片衣角火红,映入他眼中。


    他站在原地,低头朝着楚倚阳看去。


    只见为了他来到这里,将他从困住的梦境里唤醒的人左边脸上的血泪未干,血迹和红衣衬托得那张脸越发苍白。


    但是那双颜色较常人浅淡的眼眸却前所未有地专注地看着他。


    里面没有对面那些人知道他的身世之后流露的厌恶跟恐惧,只有无力回天的疲惫。


    蓬莱岛主的声音还在不疾不徐地在他耳边回响:“情之一字,哪怕是最强大的魔修也难以参透,只可惜,一切都是因艳毒而起的悲剧。这些年,魔域禁了一切与合欢宗有关的人和事——”


    晏寻的声音响起,其中仿佛还带着血沫:“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我们魔域的事,跟你们蓬莱岛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而北堂寒夜已经被蓬莱岛主话中的两个字触动了神经。


    艳毒。


    又是艳毒。


    把两个本来不应该在一起的人捆绑到一起,让他的母亲生下了他这个不被期待的、令她一生痛苦的产物。


    他看着因为受伤、还没有积攒起力气起身的楚倚阳。


    甚至连他们两个也是。


    在他胸膛里,原本因为找到了他而欢喜的心情也像火焰一样熄灭。


    他们之间的开始,也是因为艳毒。


    本来就不应该产生联系,所以面前的人才会一直躲避,用那么多的谎言来避开他的注意。


    在两人静默地对视的时候,站在七情谷主身后的修士中,忽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安静:“我们不需要一个杂种来做我们北境玄门之首!”


    这一声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湖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时间,仿佛所有人都找到了勇气,向这从来都高压强势、一手遮天的昆仑剑宗发出了抗议。


    “对!我们不需要一个魔修来当剑尊!”


    “魔修都是一路货色,只会残暴杀戮!他是魔修,身上有魔骨,走不走火入魔都没有差别!”


    “他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就是你们昆仑的其他剑子人选,也是被他杀光的吧?”


    “杀人魔!滚回你的魔域去!我们北境不需要你!”


    轩辕大司座勃然大怒,转身喝道:“住口!”


    然而没有用。


    这些人就好像找到了一个缺口,像苍蝇闻到了血,一股脑地朝着北堂寒夜宣泄他们这些年在昆仑剑宗的强势统治之下积攒的压力与不满。


    他们脸上的狰狞表情越来越明显,声音也越来越响。


    因为知道昆仑剑宗这一次是错的,而不管他们现在怎么骂,昆仑都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


    对面的杀神就更加不足为惧了,有蓬莱岛主在此,就算他要暴起杀过来,也要过蓬莱岛主这一关。


    北棠寒夜耳边回响的疯狂嘶语更响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乾坤剑,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耳朵,脸上神色的变化在疯狂与清醒之间切换。


    这些往日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言语,此刻却犹如刀风剑雨。


    一句句落在他身上,几乎令他站立不稳。


    无论从前他为北境做过多少事,无论守卫过他们多少回,现在都被彻底地推翻。


    反倒是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现在好像都成了他剑下枉死的鬼,由面前这些活人来为他们声讨。


    “北堂!”


    有人抓住了他,一个与那些混乱的杀戮疯狂、跟那些恶毒诅咒完全不同的声音穿过了他混乱的心神,落在了他的耳中。


    “不要听!不要去听!”


    楚倚阳强撑着起了身,抓住了北堂寒夜的手臂,他看着面前的人抬起头,那双原本深黑的眼眸现在里面写满了疯狂,其中一只已经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他呼吸一滞,被北堂寒夜反手抓住。


    那些正在叫骂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说先前北堂寒夜看起来还是清醒的,那么现在,他正在滑向疯狂。


    他黑色的那只眼睛里残存着最后的清醒,望着面前的人,可是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更多走马灯一般的画面。


    昆仑的风雪,秘境的雨夜。


    他杀死过的,他守卫过的。


    那扇永不开启的石门,还有面前的人三番五次的推拒。


    他紧紧地抓住楚倚阳的手臂,像是抓着他在这人间最后一根浮木,却挣扎着不知要把他拉进自己,还是将他推远。


    徐妄已经来到了晏寻身边,跟他一起焦急地望着楚倚阳,还有在崩溃边缘的北堂寒夜。


    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在陷入杀戮的疯狂之后再一次清醒地回来。


    “少主——冷静!”狂风之中,晏寻向着神色在疯狂与清醒之间来回拉扯的北堂寒夜喊道,“我们回魔域去见主上!总会有办法的!”


    他这一声彻底坐实了北堂寒夜的身份,想起魔皇狱修罗的恐怖,再想到他们方才对北堂寒夜的叫骂,已经开始有人心生后悔。


    “所以是他……”


    楚倚阳听见面前的人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四个字,“秘境里把你绑到我面前的……是他。”


    “我不会去见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见他!”


    疯狂与清醒的拉扯间,北堂寒夜听见了耳边响起的疯狂笑声。


    他以为那是从杀戮的战场上响起的幻听,可是迟了片刻却意识到,这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深渊边上的黑红血雾在失控边缘凝聚又铺展。


    北堂寒夜化成血瞳的那只眼睛里,血色凝成实质,从眼中流下。


    连接在两人之间的血契传递过来了北堂寒夜的情绪,楚倚阳几乎要被那庞大的苦涩的绝望所打倒。


    “北堂——”他勉强发出了声音,希望在北堂寒夜彻底陷入疯狂之前将这句心声传递过去,“我不恨你,我甚至不在意……只是我不能……”


    那一红一黑的妖异眼眸望着他。


    然后,握在他手臂上的五指松开了。


    血雾聚拢过来,附着在他的衣袍上,让那紫色的衣袍化作了黑红相间。


    手握乾坤剑,北堂寒夜一步一步朝着深渊退去。


    “他要跑!不能让他跑了!”


    身后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声音,可是楚倚阳站在原地,作为离北堂寒夜最近的、甚至在他心上还缠绕着傀儡丝的人,他只要一掌就能够把他打下去,让一切按照原本的剧情进行。


    但他却不想。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剧情至上,而是希望北堂能够顺利离开,哪怕之后陷入疯狂的他会在整个四境三海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他身后却响起了破风声,一道极其熟悉的气息急掠而至。


    楚倚阳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到带着毁灭性雷光的鞭影重重地击在北堂寒夜的胸口,一鞭破防!


    紧接着,一道红影闪现在了北堂寒夜面前。


    那张艳丽却料峭的面孔映入他眼中,她的眼中挟着无尽的怒火,一掌将他打落深渊!


    应秋水来得突然,出手太快,众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她立在深渊边缘,还未有出一口恶气的感觉,就听见耳边金铃一响,红衣闪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着跳了下去。


    渐浓的黑暗中,北堂寒夜睁开眼睛,听见了那在他所有的低潮、黑暗跟快乐里听到过的铃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2021/11/13 1:12:00


    哎呀,全文完了好像


    抱木 2021/11/13 1:12:07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木 2021/11/13 1:12:10


    哪有!


    十七 2021/11/13 1:12:1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


    抱木 2021/11/13 1:12:18


    他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感谢陪伴到这里,后面没什么好看了(???


    就是北堂从克制的高岭之花变成随心所欲不加控制的魔皇,四处约会四处跑,闪瞎眼的度蜜月罢了-


    感谢在2021-11-12 04:04:15~2021-11-13 01:3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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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距离魔域深渊边上那场风波, 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关于昆仑剑尊走火入魔,陷入杀障,而且还身负魔修血脉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整个四境的修士茶余饭后的话题, 都绕不开这个轰动北境的事件。


    原因无他, 一是剑宗继任大典结束还没有多久,所有人都还记得这位神子的风光。


    当日大典,何其耀眼。


    哪里想到他转眼就跌落神坛,而且还被打入深渊, 生死不明。


    哪怕是昆仑这样的仙门, 也是疲于应对这场风波。


    幸好前任剑尊还在青叶山城坐镇,昆仑事务还有可以指望的人。


    而他们绕不开的“再者”, 就是合欢宗大长老前一刻才亲手把走火入魔的剑尊打下去,下一刻金铃公子居然就跟着跳下去了。


    本来合欢宗在除魔卫道这件事上居功至伟,若是昆仑剑宗因此被拉下了, 这个北境第二大宗门说不定可以上位取而代之, 可偏偏金铃公子这么一跳,事情顿时就变了味。


    一个普通人能嗅到不同寻常,一群普通人凑在一起, 能够还原真相。


    之前北堂剑尊——不,北堂寒夜发出昆仑令要找人,难不成这昆仑令里要找的就是金铃公子?


    若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了很多事啊!


    为什么合欢宗大长老会悍然出手?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对, 只是合欢宗大长老反对, 才被强行拆散的吧。


    她既是金铃公子的师父,又是他的亲姨, 行事向来杀伐决断。


    认为是耽于情爱影响了金铃公子的修行,甚至令他在秘境中重伤、修为境界倒退, 于是勒令他跟当时还是剑子的北堂剑尊分开。


    至于为什么北堂剑尊会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金铃公子……那也不奇怪,合欢宗有那么多的密药,难保不是一剂灌下去就洗掉了他的记忆。


    众人把种种线索一拼凑,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


    “碍于师命,金铃公子一直不能跟意中人见面,也不能暴露身份。”


    “何止啊,他还要延续原本的婚约不能退呢。”


    “可是当看着师父把自己心爱的人打下深渊绝地,他如何能忍得了?”


    “忍不了啊,这不是也跟着跳下去了?”


    撇去昆仑剑宗包庇魔修血脉,肆意妄为到让这么危险的存在坐上剑尊之位不说,单论这两个主角的爱情,真是四境三海这么多年来最曲折动人的故事了。


    哪怕是修士,对这种原本生在神坛上、如花隔云端的人堕入红尘的纠葛,也丝毫没有抵抗力。


    顺应广大人民的喜好,酒楼茶馆里甚至迅速地流行起了一批话本,全是对这段爱情的重新审视,全新解构,挖出了许许多多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恋情回溯细节。


    无论是跟金铃公子有过婚约的天山弟子傅月舒,还是在金铃公子身边出现过的鬼王宗少主、魔域城主——甚至瑶池少主,都成了故事里的配角。


    有时候,前任昆仑剑尊要跟天山弟子抢,有时候要跟鬼王宗少主抢,有时候要跟魔域城主抢,还有的时候甚至要同时跟他们四个抢!


    ——情节之激烈,剧情之狗血,是让楚倚阳本人看了都要大开眼界的程度。


    不过四境人民百无禁忌,就是仗着里面最核心的两个主角都已经死了,不会爬上来跟他们对峙。


    魔域深渊那种地方,掉下去是决计没有活路的。


    否则当时见自己的弟子跳下去,合欢宗大长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更不会在想跟着跳下去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也正是因为看着自己的弟子当面跳下去,给她带来的打击太大,合欢宗大长老离开魔域深渊之后就在合欢宗闭门不出,他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写话本。


    否则落入她耳中,不光是那些写话本的,就是他们这些听话本的,也摆脱不了合欢宗的报复。


    合欢宗,正殿。


    距离深渊之变已经过了数十日,而应秋水回到合欢宗,上了碧海青天没有再露面,也已经数十日。


    坐在宗主的位置上,在这个时节处理着越发繁多的事务,应沧海的神色中也带上了疲惫。


    她挥退了左右,从座中起身,朝着碧海青天的方向看去。


    劫心跳了深渊绝地,她们断了跟他所有的感应,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而原本为着他来合欢宗,情愿待在碧海青天的鬼王宗少主也没有再回来,现在在上面的就只有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的长姐。


    应沧海眼中的忧郁之色更深了。


    光影变幻间,她的眼眸都呈现出了一种深黑近墨的蓝。


    她在原地化作清光,上了碧海青天,落在一如既往清冷荒芜的宫殿中。


    金红衣裙落在枯黄野草上,顺着荒草中的小径,她走向了记忆中的房间。


    长姐果然在这里。


    应沧海一进来,就见到了她在帘幕后走动的身影。


    鲜红的衣裙拖曳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赤着脚,如同幽灵在这个宫殿中游荡。


    这一幕,跟当初她承受着孕育一个孩子带来的倒错折磨,几乎神智崩溃、走火入魔,不得不以凡人身躯在碧海青天度过了怀胎十月,在这里生下了劫心时的场景重叠。


    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光着脚四处游荡,好像只有从这个躯壳里逃离,才不会感受到那种令她整个人都要崩溃的痛苦。


    应沧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还好,等到劫心渐渐长大,又认在自己膝下,跟无法接受为了救回好友而跟对方有了肌肤之亲,还怀上了身孕这件事的长姐分割开来,长姐总算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她这个样子,却没想到丧子之痛会令她又再次陷回了心魔中。


    应沧海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帘幕后的人察觉自己到来之后才出声:“长姐。”她向她走去,边走边轻声道,“你已经把自己关在这里很久了,你——”


    有着忧郁眼眸的美人抬手掀起了帘幕,看向站在后面的人。


    如烟如雾的光芒中,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的应秋水缓缓地转身。


    她的容颜依旧美丽,但是散落的长发却化成了雪色。


    衬着红衣,惊心动魄。


    姐妹二人的目光仿佛隔着数十载的光阴相遇,两人都没有说话。


    应沧海攥紧了手中的帘幕,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她走过去,一如当年地抱住了她。


    隔了很久,青丝尽化白雪的应秋水才像魂魄入壳,自言自语般地道:“我错了吗?”


    “不。”应沧海抱紧了她,难过地道,“你没有错。”


    这些事,从来都是天意弄人,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


    魔域,深渊。


    深渊边上又来了新的守卫,在谨慎地探索了几日,搜寻跳下去的两人踪迹之后,一无所获的守卫也就渐渐放弃了搜索。


    魔域中人生来就知道,这里是一片死地。


    这片深渊深不见底,扔一颗石子下去听不到回声,而且这片死地形成的原因特殊,整个区域都禁魔。


    不管是修为多高的魔修或者魔兽,掉下去都是凡胎肉.体。


    只要落入其中,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们原本担心的是激活了杀障的北堂寒夜掉下去,深渊会不会再起什么异变。


    不过连着数十日都是风平浪静,深渊边上的守卫就再一次放下了心。


    深渊之下,无风无光。


    这里像是黑暗的最深处,抬头仰望不到深渊之上的星月,脚下踩着的地面是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生物形成的腐殖层,柔软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但这里却不是完全没有声音。


    黑暗中有微微的铃声,还有脚步声。


    就好像有两个人,在这个令魔修也谈之色变的地方行走。


    “第四十一天了。”系统说,“你这样跟着跳下来,剧情都打乱了,你想好要怎么做没有?”


    “船到桥头自然直。”一片黑暗中,楚倚阳看着自己视野里亮起的地图,沿着深渊底部朝着魔域的方向走,“总会有办法的。”


    在他跟系统说话的时候,身后幽微的铃声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当日跳下深渊,他动用了自己的本命加护,脚踝上的金铃碎成了几截。


    出自合欢宗的顶级法宝金光加在北堂的身上,减缓了他的降势,让楚倚阳在空中追上了他。


    北堂寒夜唤醒的黑红雾气也在这个时候从他身上脱离,化作了羽翼,将楚倚阳轻柔地包围。


    或许就是这样双重的加护,让他们掉入这个无尽深渊之后,只是受了冲击昏迷过去,并没有死。


    只不过等到一醒来,楚倚阳就发现这个深渊绝地果然禁锢了所有的力量。


    他们两个都变成了凡人。


    他身上的法宝、储物袋全都不能用了,可北堂寒夜滑向疯狂的趋势却没有停下。


    他在这里是个没有力量的疯子,等出了外面,就会变成整个四境三海的噩梦。


    按照原著剧情,这个问题得见了狱修罗才能解决。


    眼下哪怕同是凡人,楚倚阳也不想面对一个陷入杀戮疯狂的北堂。


    幸好,在这种绝境里,楚倚阳发现自己的傀儡手套竟然还能够用。


    他于是用傀儡丝束缚了北堂的心脏,将他定格在了疯狂与清醒边缘,心碎了但又没完全碎的状态。


    傀儡术一发动,被他唤醒的黑红雾气重新凝聚在了他身后。


    他的眼睛仍旧保持着一黑一红,那滴血泪凝结在他的眼下,如同一个标记。


    他仿佛被冻结在了时光之中,成为了一个傀儡美人。


    楚倚阳在他们落下的地方找到了金铃的一截,看着身旁目光没有焦距、也没有动作的北堂,干脆把剩下的这一截塞到了他手里。


    现在,只要北堂跟在他身后走,楚倚阳就能听见铃声。


    在深渊之下的黑暗中走起路来,也不至于安静得要把人逼疯——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狗勾他最喜欢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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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无形的傀儡丝漂浮在空中, 犹如手套主人触觉的延伸,在黑暗中感应着潜在的危险。


    在发现所有的法宝都报废、就只有这只手套还能用的时候,楚倚阳就对它有了全新的审视。


    这件超越了天级法宝的存在, 在残缺的状态下也表现出了出众的特质, 可是却没有成为阴阳翻覆眼的镇压物,而且其中一只在落入幽冥之后,又出现在那个面具人手上——


    这让楚倚阳很难不怀疑它们的真正来历。


    或许,这本来就是属于幽冥的东西。


    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到了晚上, 两人已经走了一整天。


    代表他们的红点在地图上只移动了很短的距离, 前路仿佛无穷无尽。


    他们在这里走了一月有余,还没有要走出去的迹象。


    一看清时间, 楚倚阳就感到了身体的疲惫。


    哪怕他们变成凡人,体魄也要比一般人强健许多,但他还是决定劳逸结合。


    “今天就走到这里了, 找地方休息吧。”


    他一停, 身后的铃声就跟着停了。


    黑暗中,红衣公子转过身去,探向北堂寒夜的手。


    多日相处的默契再加上傀儡丝的联系, 他一伸手就找到了北堂寒夜的所在,将那修长的、带着茧的手指轻轻地握在了手中。


    楚倚阳并不想像原著里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一样,用对待一件物品、对待一个傀儡的方式来对待北堂。


    北堂寒夜现在是有浅层记忆的,哪怕他的本我被送回了那个冰天雪地的梦境中, 在其中沉睡, 这些冰存的意识也会将外界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等到他的神魂一苏醒, 就会重新融合。


    深渊底下很冷,但北堂寒夜的手却很暖, 在将那修长的手指拢入掌心的一刻,就是楚倚阳在这片死地里真切地感觉到活气的时候。


    只不过在拉起北堂寒夜,向傀儡丝勘察到的平整干燥的背风处走去时,楚倚阳后知后觉地发现北堂寒夜的手中少了什么。


    铃铛不见了。


    奇怪。


    楚倚阳有些困惑,刚刚铃声明明响了一路,等到他们停下铃声才停下,不可能是掉在半路上了。


    他想着,牵着北堂寒夜来到了选定的休息处,又拉着他在平整的石面上坐下。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颗不用灵力就能自己发光的珠子。


    这颗鸽子蛋大的珠子一拿出来,光芒就幽幽地照亮了这片黑暗。


    这是楚倚阳从青叶秘境的山洞中出来以后,就随身携带的新收藏了,比起要点火来,这样的夜明珠更方便。


    黑暗中一泛起柔和的光芒,北堂寒夜的脸就瞬间被映亮。


    昔日冠绝四境的俊美剑尊如今安静地坐在他面前,依旧是眼睛一黑一红,眼下凝着一颗心碎血泪,从五官到神情都透着傀儡特有的非人气息。


    在夜明珠的光亮中,他的目光像是落在楚倚阳的脸上,又像是没有在看他,乌黑浓密的睫毛如同被定格住一样,一动也不动,美貌如同虚幻般脆弱。


    楚倚阳看了他片刻,然后敲了敲系统:“截图。”


    “……”


    系统生动地传达出了升级后获得的新情绪。


    在照做的同时,它问楚倚阳:“你的专业呢?”


    红衣公子欣赏着面前这不像真实造物的美貌,答道:“我打了一辈子仗,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这是我这些年最接近休假的时候了。”


    被困在这里,也暂时不用担心弟弟那边会有什么变故。


    只要在这片黑暗中找到路,想办法把主线剧情拉回正轨上就好。


    等到系统把眼前的这幅画面截好图了,楚倚阳才松开北堂寒夜的手,拿着夜明珠去找自己的铃铛掉到哪里去了。


    明珠的光芒落在黑底红纹的衣袍上。


    楚倚阳的目光在上面扫过,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截铃铛在哪里。


    带着微妙的表情,他伸手拿起了挂在北堂腰间的昆仑令。


    在系着昆仑令的绳子上,那截铃铛正被绑在上面,跟昆仑圣物一起缀在前任剑尊的腰间。


    楚倚阳心情复杂地抬头,看向北堂。


    面前坐着的傀儡美人似乎也被他拿起昆仑令的动作吸引了,正低垂着眼睛看着楚倚阳手中的昆仑令跟那半截铃铛。


    把它跟昆仑圣物放在一起,楚倚阳深深地觉得自己的铃铛何德何能。


    但是深渊之下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北堂既然觉得把铃铛跟昆仑令绑在一起更令他安心,那就随他去吧。


    红衣公子想着,将手里的昆仑令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绑在上面的铃铛因为这个动作跟昆仑令轻轻相撞,在幽静的世界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北堂抬起了眼睛,那一红一黑的妖异眼眸仿佛月亮追逐太阳,永远跟着楚倚阳的动作而转。


    确定了铃铛没掉,也确定了北堂身上的傀儡术还在起作用,今日他也没有出什么问题,楚倚阳这才把手里的夜明珠放在了地上,然后伸手从这个傀儡美人的背上解下了包裹。


    北堂寒夜安静地坐在原地,任他动作。


    在他们掉下来的第一天,搞清楚状况之后,楚倚阳就用北堂寒夜的乾坤剑把储物袋给捅破了,里面的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经过上次山洞的事之后,他就怕再遇上这样的问题,因此在储物袋里准备了辟谷丹。


    随手扯了一块布料,把有用的东西都打包了起来,楚倚阳就把它背在了北堂寒夜背上。


    现在,他是受他所操控的傀儡,背一下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楚倚阳自己也收拾了一个包裹的衣物背着,然后带着北堂寒夜在深渊底下开启了寻找出路的旅程。


    北堂虽然有浅层的意识,有体温,但其他方面却跟傀儡一样。


    他不会累,不需要进食,也不会出汗,哪怕在深渊底下再走上几个月,他身上的法衣也不会染上任何的脏污。


    可是楚倚阳不同,虽然辟谷丹可以解决问题,而且深渊底下也足够冷,就算不停地走也出不了什么汗,但两天换一次衣服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一路走就一路换,换下来的衣服都被丢弃在深渊之下——


    左右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够活着掉下来,见到他扔下的东西。


    这样走了一月有余,楚倚阳背着的那个包裹里面的衣服已经替换光了。


    于是剩下的东西,就都背在了北堂寒夜身上。


    同往常一样,楚倚阳解下包裹,取出了辟谷丹,倒了一颗服下。


    丹药入腹的瞬间,他就感到了饱足,身体积累的疲惫也被驱散了不少。


    他盘算了一下剩下的辟谷丹还能支撑几个月,忽然察觉到北堂寒夜的目光。


    独吞当然不是他的风格,楚倚阳于是举起了手中的丹药瓶子晃了晃,问道:“要吃吗?”


    不知理解了他的话没有,那双形状优美的异色眼瞳只是在明珠微微的光芒中望着他。


    楚倚阳便倒了一颗,喂到他嘴边:“吃吧。”


    北堂寒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低头张口,把喂到了他面前的辟谷丹叼走。


    然后,他喉结一动,把它咽下。


    辟谷丹没有什么味道,可楚倚阳看着这一幕,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幼年版的他吃到酸葡萄的样子。


    不知如果是在这个状态下把酸涩的葡萄喂给他,这张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他想着,掌心感到了北堂寒夜的温度,有点痒。


    楚倚阳想道,北堂身上仿佛所有的部分温度都比他要高。


    他收回了手,看着面前只剩下一点本能意识、本我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继续沉睡的人,然后开口道:“出身决定不了什么。”


    这句话换来北堂寒夜的抬眸。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红衣公子抬起了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脸,“虽然你现在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等你醒了以后会知道的。”


    变成他所操纵的傀儡,北堂寒夜喜欢他停留在自己脸侧的手。


    然而在他垂目,本能地想要贴近的时候,放在那里的手却移开了。


    楚倚阳的右手顺着他的脸侧下滑,来到了他那颗被傀儡丝所束缚的心上,停在了胸口的位置。


    “你的心才是决定一切的地方。”


    他的指尖抵着北堂的心口,感到从底下传来低沉而深缓的心跳。


    从两人启程找出口以后,他每天停下来的时候,都会对北堂寒夜说一些话。


    今天他说起的是应劫心。


    明珠幽幽的光芒中,红衣公子清冷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响起。


    “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错误的产物,生来就不被母亲期待,可是我比你幸运,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人代替了她成为我的母亲,给了我全心的爱。”


    就像在黑暗中行走,虽然没有太阳,但是也有了可以替代太阳的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劫心比他要幸运。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自己选择出生,也不是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只是因为那里恰好只有这么一条路。”


    他将指尖从北堂的心口移开,重新来到了他的手背上,然后握住了他。


    “等你想起来以后,你要记住我的话,要学会放下。只有放下过去,才能继续向前走,走得更远。”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在变成傀儡以后,北堂寒夜连眨眼的次数都少了。


    这样单方面的对话的确容易叫人意兴阑珊。


    不过好在,楚倚阳也没指望他在只留下浅层意识的时候,还能跟自己有多少互动。


    他收回了手,准备换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1、我打了一辈子仗,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出自于和伟老师的刘皇叔台词。


    2、就像在黑暗中行走,虽然没有太阳,但是也有了可以替代太阳的东西。——《白夜行》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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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夜明珠还放在原位。


    北堂寒夜也坐在原地, 被明珠光芒照亮的那只黑色眼眸里,映出楚倚阳的影子。


    红衣公子起了身,转身背对着他开始换衣。


    深渊之下, 光线又暗, 最清晰的还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腰带,松脱了外袍,楚倚阳发现自己竟然怀念起青叶秘境里的那个山洞。


    ——那里虽然能吃的东西少,找起来麻烦, 但起码有个水池可以随意地洗漱。


    系统听他说道:“等出去以后,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然后在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系统:“加油。”


    说话间, 楚倚阳穿在最外层的红衣如同秋天的枫叶脱离树梢,轻若无物地落在了地上。


    接着又是一层浅红,然后是素白的里衣。


    幽暗的光线里, 一截莹白如玉的背袒露在了空气中。


    鸦羽般的长发披落下来, 像是流淌在雪山上的湍急瀑流。


    青年的肩膀线条让人想起圣洁的神庙倾斜的坡度,完全长成的躯体骨肉匀停。


    从修长有力的手臂到肩背,都有着线条起伏, 整个半身犹如一座优雅却不失力量的雕像。


    流畅的线条来到腰的部分骤然收束,腰身细窄,仿佛一手就能揽住。


    明珠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手臂与后肩的几处疤痕。


    那是在他们掉下深渊的时候, 楚倚阳身上剐蹭到的, 因为现在是凡人的体质,所以结痂之后留下了痕迹。


    化作傀儡、只留着浅层意识的北堂寒夜目光仿佛被这几处伤口所吸引。


    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哪怕结痂脱落后的伤痕再细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坐在原地, 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直到不知哪里来的气流在此处拐角,吹在了楚倚阳身上,令他颤抖了一下。


    几乎是下一秒,他的耳边就响起了金铃的动静,随后一具温暖的躯体就从身后贴了上来。


    来人十分轻易地把他包裹在了其中,把那阵令他感到寒冷的气流瞬间驱散。


    没有布料覆盖的上身跟身后的人直接接触,楚倚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北堂寒夜身上的温度。


    而且他还垂着头,唇几乎是贴在楚倚阳的后颈上,像是要全力地将温暖传递给他。


    这样的姿势危险又暧昧,只不过被抱住的人已经习惯了。


    北堂寒夜现在是他的傀儡了,这都是傀儡保护主人的本能罢了。


    楚倚阳于是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环绕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北堂寒夜顺势松开了一些,仍旧当着暖炉,却留出了空隙让他穿衣服。


    系统:“这个画面也好看,截图?”


    楚倚阳:“……这个不用。”


    最开始的时候,楚倚阳不习惯,还会选择避得远一些。


    但后来他发现无论如何北堂都会跟上来,就干脆放弃了。


    这就好像你在家里养了宠物,无论你要干什么,它们都会贴上来。


    从这个层面看,这种行为倒是有点可爱。


    很快,他换好了衣服,准备铺床睡觉。


    在北堂寒夜背着的包裹里,楚倚阳放了一块很大的布,铺在地上,就是他们晚上睡觉的床。


    本来一开始他准备的也是两块布,两人可以分开躺下。


    可是楚倚阳发现每一次醒来,北堂还好好地躺在原地,而自己则是睡着睡着就自发蹭到了热源身边,就把另一块布也扔了。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睡下。


    傀儡丝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茧样的防护,映着明珠发出的光芒,犹如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茧房,充满了梦幻感。


    楚倚阳每次看到这些游离在上方的傀儡丝,都会生出“居然很有点浪漫”的感觉。


    他转头看向躺在身旁的人,然后对着北堂寒夜下了一个指令,让他闭上了眼睛。


    虽然身为傀儡不需要睡眠,但是这样一直睁着眼睛也累吧。


    他看着那双眼睛在自己面前安静地合上,看起来仿佛入睡了,这才转过了头,然后因为感到冷,又往北堂寒夜身边挤了挤。


    找到合适的位置,困意就渐渐地翻涌上来。


    在这种没有止境的黑暗中走了几十天,疲惫的不只是身体。


    很快,靠着身边的人形暖炉散发出来的温度,楚倚阳就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中。


    在他身旁,那双红黑异色的眼睛再次睁开。


    美到不真实的傀儡美人转过了头,像是要确认自己的主人有没有睡着一样,在明珠的光芒下静静地看着他。


    等见他彻底睡熟了,才收回目光,重新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梦。


    系统定的闹钟响起的时候,楚倚阳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家或是宿舍里。


    不过等一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片无边的黑暗,被困在深渊之下的记忆就瞬间回笼。


    楚倚阳坐起了身,收回傀儡丝,跟系统打了声招呼:“早。”然后伸手去拿了颗除垢丹吃下,一洗浊气。


    ——如果不是有这个丹药,他几乎都想用傀儡手套试试,把自己也变成傀儡了。


    吃完除垢丹,他伸手去拿放在旁边的夜明珠。


    珠子的光芒在北堂寒夜身上照过的时候,他也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他的身体在这个状态下闭着眼睛一整夜,有没有睡着,楚倚阳也跟他说了一声“早”。


    接着等他起来之后,楚倚阳就把两人睡过的“床”收拾好,装回了包裹中,然后重新背回了北堂寒夜的背上。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开始,他们要继续往前走了。


    等一收拾好,楚倚阳就将夜明珠放回了怀中,当四周都是黑暗的时候,跟黑暗融为一体才是最安全的。


    他在视野中调出了地图,确定了今天要走的路段,就带着身后的人上路。


    “第四十二天了。”系统说,“你想到办法出去了吗?”


    对这个早晚它都要问一遍的问题,楚倚阳今天有了不同的回答:“就是这两天了。”


    系统:“?”


    黑暗中,换上了一身黑衣的人伸出了左手,无数条比发丝更细的丝线漂浮着向前方蔓延出去,化作他触觉的延伸。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楚倚阳低声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出去的路就在前面了。”


    “……”


    作为一个遵循逻辑算法的系统,它从来就不相信碳基生物的直觉,等到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它才知道楚倚阳说的“直觉”是什么。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从来没有探索到任何生机或者能量波动的傀儡手套,在昨天探测到了一股力量。


    现在,这股力量的源头就在他们面前。


    楚倚阳走上前去,用带着手套的左手握住剑柄,从路中间拔起了一把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断剑。


    这一截断剑自剑柄以下都插在泥土里,没有半点光芒。


    楚倚阳把它拔.出来之后,被封闭的光芒才在深渊的黑暗中淡淡地铺开。


    “看来我感应到的,就是这把剑了。”


    楚倚阳伸手在剩下的半截剑身上轻轻一弹,断剑发出嗡鸣,剑身上发出的光芒比十个夜明珠加起来都亮。


    他拿着这把断剑起了身,转过来看向北堂寒夜。


    后者的目光也像是完全被这把断剑所吸引。


    能在深渊死地还保留有能量波动,还能够发挥出力量的,除了这把断剑,楚倚阳见过的就是他手上戴着的这只手套。


    考虑到昨天他才想过,自己得到的这只金丝手套会不会是来自幽冥的东西,是属于那个在神君像上显出面孔的存在,那以此类推,在这把剑完好的时候,应当也是属于同阶级的存在。


    系统听他推测着这个世界的本质构成:“一个世界存在阳,就一定存在阴,有光芒就必定有黑暗。如果说中州之上存在的是神君,那不妨把那天我见到的面具之后的人称为鬼君。”


    ——或者说,那是鬼君的一部分化身。


    他被封在幽冥,通往人间跟上界的通道都被完全地封死,只不过在他的眷属大闹了几场之后,撬松了其中几道封印,让他的化身可以到人间来。


    “这样就解释了很多事。”


    北堂寒夜的目光追随着那把剑,这是在他变成傀儡以后少数的有近似于人的反应的时候。


    “你想要?”楚倚阳把断剑递给他,看他抬起了手,从自己面前接了过去,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上面划过,仿佛真的很喜欢这把剑。


    楚倚阳垂目看向他挂在腰侧的乾坤剑。


    这是属于昆仑剑宗的法宝,不管是现在,还是等北堂回归到了他真正的样子以后,这把剑都不再合适做他的配剑。


    北堂寒夜目光被剑身上散发出来的能量波动所吸引,听楚倚阳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说道:“它还有一截,在后面。等找到了,如果能够重新融合,你就可以用它。”


    只不过他感应到的距离离这里还有一天的路程,现在已经到了他们休息的时候了。


    但如果要继续往前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楚倚阳只是还没决定是要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继续赶路。


    他正想着,就见到拿着断剑的北堂寒夜抬头,一红一黑的眼眸在断剑的光芒中望着自己。


    楚倚阳与他对视了片刻,感应到了从两人之间的联系中传来的一点迫切。


    果然是剑修,哪怕是在本我沉睡的状态下,见到这样的好剑,也想快一点得到它。


    “好吧。”楚倚阳妥协了,“那今天我们就不休息,继续走吧。”


    能早一天找到另外半截剑,找到深渊的出口也好。


    他转过了身,打算继续朝着自己感应到的那股波动走去。


    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而是上前几步,走到了他前面。


    楚倚阳一停,前面的身影也跟着停下来。


    楚倚阳往前一步,他也跟着往前一步。


    ——就一直让自己的背挡在他面前。


    楚倚阳有些猜不透北堂这是要做什么,系统却从他们这几十天的相处模式中演算出了答案。


    它提示道:“他想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勾想背你但他不会说话!


    你做了他那么多天的导盲人,现在他想做你的导盲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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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楚倚阳恍然大悟。


    他看着北堂寒夜背上的包裹, 低声道:“他要是把包裹转到前面去,我就懂了。”


    系统:“……”


    他走上前去,手动把今早启程的时候绑到北堂寒夜背上的包裹转到了前面, 然后干脆地攀上了他的背, 半点没有勉强的意思。


    等找好位置趴好以后,他才拍了拍北堂寒夜的肩:“可以走了。”


    背着他的傀儡剑尊于是开始向前走。


    因为两只手都被楚倚阳占着,所以那把发光的断剑是由他身上分出的红黑雾气所把持的。


    在深渊之下,断剑继续发着明亮的光, 照亮前路。


    系统看着这一幕, 一言不发地截了图,把楚倚阳被他背着的画面收藏入了自己的数据库里。


    碳基生物真是擅长自欺欺人的存在, 同行四十多天,他现在怕是半点“不想跟主角多接触”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管是走在一起、睡在一起,还是像现在这样被他背着, 楚倚阳都已经习惯。


    系统不认为等离开这个地方之后他还能像之前一样, 这么轻松就跟北堂寒夜分开。


    比起系统,待在北堂背上的楚倚阳就疲惫放松得没有想这么多了。


    他很少有被人背的机会,现在只觉得自己待着的地方很好。


    北堂的背很宽阔, 而且哪怕已经在深渊之下待了四十多天,他的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冷香,犹如昆仑巅上的莲花。


    困意按时到来。


    被背着的人靠在了眼前的肩膀上,在平稳的行进之中又想起了在昆仑巅当猫的记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蝶翼一般的睫毛渐渐地垂了下来, 露出了右眼皮上那一点朱砂痣。


    北堂身上真的很暖,深渊的冷意完全不能侵袭他。


    四十多天来第一次, 楚倚阳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中途冻醒。


    他安稳地睡了过去。


    漫天风雪的昆仑巅,静坐在莲池边上的俊美剑尊身旁, 一团清光缓缓地凝成了猫猫的形状。


    风雪中,它贴着身旁的人,睡得很沉。


    一身黑衣的剑尊低头,红黑异色的双眸看向它,然后伸手把它从旁边抱了起来,将这个温暖的小身体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


    不知过了多久,楚倚阳感到从傀儡丝上传来的拉力。


    他在北堂寒夜的背上睁开了眼睛:“到了?”


    深渊下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地下埋着的断剑跟傀儡手套相互吸引,传来牵扯之力。


    楚倚阳瞬间清醒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刚才睡着的时候好像做了梦,具体梦见了什么却不大记得了。


    他再次拍了拍北堂寒夜的手臂,然后从他的背上下来,顺着傀儡丝感应到的力量波动朝着那半截断剑所在走去,接着翻开了泥土,把躺在三尺之下的剑锋重新挖了出来。


    剩下的半截断剑一出土就发出光芒。


    它像是在断裂的时候从极远的地方飞来,斜斜地钉入了这一片泥土中,深入到三尺之下。


    ——如果不是有人找到了它,它会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楚倚阳拿着这剩下的半截断剑起了身,转向北堂寒夜。


    看着他手上拿着的他们之前找到的上半截,楚倚阳伸手将这半截拼了上去。


    两截断剑一相遇,虚空中就传来一声剑鸣。


    断剑合并之处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令楚倚阳不由得抬起了手臂挡在眼前。


    深渊之下爆发的光风暴犹如洪流,向着整个深渊的黑暗席卷过去。


    狂风吹得两人的头发跟衣袍都翻起来,每一根眼睫都在光芒中分毫毕现。


    这两截断掉的剑重新连到了一起。


    随着光芒的收束,剑身上这段裂痕越来越小。


    等到一切平息,这把剑上断裂过的地方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楚倚阳放下了手,看到北堂寒夜拿着剑。


    这把剑像是生来就应该被握在他手中。


    哪怕他现在还没有恢复清醒,它在他手中也发出低沉的愉悦的嗡鸣。


    哪怕楚倚阳所学甚杂,不是纯粹的剑修,也感应到了这把宝剑的愉悦。


    他将目光移回北堂寒夜脸上,见他第一次忽略了自己,目光还停留在这把剑上。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闪身从北堂寒夜对面离开,转到了他身旁,跟他一起握住了那把剑。


    眼前是重新凝聚回来的无边黑暗,他跟北堂一起握着这把剑,向着前方一劈——


    一道纯粹的锋利剑光朝着楚倚阳随意选择的方向飞了出去,轰然一声,在这片他试了无数办法都没能破开的黑暗中留下了一个缺口。


    缺口之外,是新鲜的光和风朝着深渊底下倾注了过来。


    一击得手,楚倚阳没有迟疑,一把揽住了北堂寒夜的腰,说了一声“走”。


    下一刻,他反过来感到腰间一紧,被身旁的人带着冲向了这个劈开的缺口!


    短暂的天旋地转,时空拉扯,两人的脚又重新踩到了地面上。


    一察觉到体内灵力的恢复,楚倚阳就知道,他们从深渊底下出来了。


    他站稳了身体,松开了揽在北堂寒夜腰上的手:“哪怕是掉进传说中的死地,也能够找到路出去,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主角光环?”


    系统:“算你运气好,算他的主角光环强。”


    毕竟原著里,北堂寒夜是一个人掉下来、疯疯癫癫在深渊里被困了大半年,然后才被硬闯进来的狱修罗救走。


    现在他们自己出来了,还在外面想办法进深渊的狱修罗也就不用再往里面走一遭。


    出了深渊,北堂寒夜依旧是傀儡的模样,静静站在主人身旁。


    楚倚阳将周围的景致看过之后,确定他们从深渊里随便找了个方向破渊而出,此刻身处的地方依然是魔域。


    这里看上去是魔域边陲,并不发达。


    四周都是荒山野岭,浸润了魔气的土地只能生长出魔域特有的植物。


    黑暗的森林中还有魔兽在发出低低的咆哮。


    幽绿的眼睛在远处闪过,毫不掩饰地盯着出现在这里的两人。


    楚倚阳只用了短短几秒就做出了决定:“我们进城。”


    深入魔域比从这里回到北境去要好得多。


    魔域之主就是北堂的亲生父亲,哪怕在堕入深渊之前北堂说过这辈子也不会去见他,但他们父子之间并不是有着全然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且——楚倚阳看向站在身边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他,愿意为他牺牲一切,那就是魔皇狱修罗了。


    他不该错过这份亲情-


    已经是深夜时分,魔域边陲的这座小城外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高阶魔修,全身笼罩在涌动的黑红雾气中,光是看他一眼,脑海中都会响起无边的杀戮之声,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人,五官生得艳丽,神情却无比冷漠。


    他白皙的肌肤上蔓延着魔纹。


    显然,不管他从前是人族修士还是妖修,现在都已经被这个全身笼罩在黑红雾气中、看不清样貌的高阶魔修打下了血契,成为了他的奴隶。


    两人一入城,就引来了在城中的摊子上饮酒作乐的魔修瞩目。


    魔修好战,在见到比自己强的对手时,通常都会两眼放光,想要上前来挑战。


    但是,在遇到比他们强出太多、无法挑战的对手时,这些向来不懂得“克制”两个字怎么写的战斗种族也会感到胆寒。


    他们隐隐觉得再看北堂寒夜,自己会发疯,于是就调转目光去看楚倚阳。


    魔域禁止合欢宗的人或者物进来已经很多年,楚倚阳现在身穿黑衣,没了标志性的金铃钗,而且脸上又现出了魔纹,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合欢宗少主。


    这对主从,无论从哪一个都看不出他们的来头,这些魔修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着他们朝城中的客栈走去。


    等到两人走远,他们才放下酒碗低低地交谈:


    “这个高阶魔修又是什么来头?我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


    “不知道,现在几个城主的位置一空,在各种死地潜修的怪物都出来了,这个带着血奴的也是吧。”


    本来魔域十界,每一界都有一个城主,更新换代不会这么快。


    可是前段时间魔皇震怒,从墨玉座上暴起,短短一天时间内就杀过四界。


    他就地格杀了其中两个城主,将另外两个折断了手脚,一个囚禁在水牢,一个囚禁在火牢。


    这两人承受了狱皇之怒,看样子也是活不了了,于是城主之位瞬间就多了四个空缺。


    而他们这位魔皇沉寂多年,这次出手展现出来的实力除了让魔域震颤之外,还让人猜测他是不是已经魔功大成,将要飞升。


    这样一来,剩下的六位城主当中,不管是谁上一步、接替了魔皇的位置,都会再多一个空缺。


    再不会算数的人也知道,这就是整整五个城主之位了!


    所以一时之间,各地潜伏的强者都冒出来了。


    像这样突然有强者在边陲小城现身的情况,屡见不鲜。


    只不过,这些魔修对北堂寒夜的评价却要隐隐高一分:“你们看到他身边那个打了血契的奴仆没有?修为不过寻常,随便来只魔兽都能碾死他。”


    哪怕是高阶魔修,一生也不过能修出一两个血契,种给一两个个体。


    不跟高阶魔兽结契,却跟一个修为不高的人结契,这只能说明此人的实力极高。


    “就是。”他的同伴接口道,“魔域多的是美人,就算要暖床——”


    说着,他又想起刚刚那个黑衣少年的脸,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魔域是美人多,但是想要找出一个比他的皮相更好的,好像有些难度。


    而且皮相好,也不代表那种令人想要征服的气质就能跟得上。


    “妈的。”他暗暗地骂了一句,为自己的动摇把酒碗掷在地上,高声道,“总之,血契就是不能轻易给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魔修:我不理解,血契修出来,当然要留给高阶魔兽了——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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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在他们话题转向交出血契之后, 应该跟怎样的魔兽结契,才能更大幅度地提升自己的实力时,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已经来到了城中唯一一间客栈外。


    客栈里灯火通明, 有着不少让楚倚阳感到危险的气息。


    这才到魔域边陲而已。


    楚倚阳举步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走在他右前方的北堂寒夜与他步调一致。


    让北堂将杀障放出来遮挡住面容显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是他自己带着一个修为境界更高的傀儡出来,盯上他们的人肯定比现在多。


    城内客栈比起外围摊档更加热闹,在这里坐着的魔修的修为也比外面那些更高,门外的两人一进来的时候, 客栈里的交谈声就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转头朝着他们看来。


    跟外面那些魔修一样,他们第一眼看的也是全身被笼罩在红黑雾气中的北堂寒夜, 同样在视线接触到这片来自深渊死地之下的杀障时,耳边响起了疯狂的嘶语跟无尽杀戮,修为越是高的, 听到的声音就越强烈, 眼前见到的幻影也越清晰。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却没有像刚才那些人一样,选择移开目光,而是继续盯着这个出现在客栈中的高阶魔修, 走在后面的楚倚阳反而被他们忽略。


    楚倚阳一个心念就让北堂寒夜停下,自己则来到了柜台边,伸手在柜台上摆下了两颗灵石:“一间上房,送些食物还有沐浴的热水上来。”


    魔域不是跟外界隔绝, 魔修也不是一直待在这里, 时常会到外面去游历,身上带回来修真界的灵石跟魔域的货币等价。


    做着掌柜打扮的魔修本来在看账本, 没有怎么在意来到柜台前的楚倚阳,不过在瞥见那两颗上等灵石之后, 他的三角眼就隐蔽地亮了亮。


    “上楼,左转尽头,你要的上房。”楚倚阳听他说着,没见他如何动作,桌上的两颗灵石就被他收走了,放在原位的变成了一把生着铜锈的钥匙。


    “食物跟热水待会儿我会叫人送上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账本上,还舔了舔手指去翻页,“自便。”


    这么一个边陲小城的客栈,老板态度都这么嚣张,丝毫不讲服务精神,果然是魔修地盘上特有的景观。


    不过楚倚阳正好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人多打交道,伸手在柜台上一拂就收走了钥匙,然后回到了北堂寒夜身后:“主人,可以上去了。”


    他这位神秘的主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径自走上了楼梯,客栈中的人目送着这对主从上了二楼,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然后同样低低地骂出了声:“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看一眼都会叫人心神被扰乱,实在是太离谱了。


    客栈一楼角落的桌子旁坐着的三个魔修反应却不像周围的其他人那样。


    他们身上的血腥气比起这个客栈里其他的魔修都要强,三人身上有着相近的魔纹,显然修的是同一门魔功。


    这样的三人同时出手,合力攻击,放出来的力量就不是简单的三人相加,而是可以越级挑战比他们强的对手。


    “看到没有,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奴仆不过元婴期修为,竟然就浪费了一个血契。”三人当中力量波动最弱、看起来也最为轻浮的那个说道,“是该说这个家伙足够强、足够有自信,还是该说他蠢?”


    “是强还是蠢,待会儿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坐在他身旁一脸冷漠的削瘦男子说道,“能在这个时候回魔域的都是冲着那几个位置去的,都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对手。”


    在这里遇上,能宰就宰了,要是宰不了的话,他们也好针对这样一号强敌准备对策。


    “老二说得对。”三人当中最强、也最像领头的那个说道,抬手往自己的杯子里斟酒,“随身不带帮手,而是带着一个玩物,那就是自寻死路。”


    要是待会儿他们上去的时候,这家伙跟他那个玩物在上面玩得开心,来不及防备,被他们杀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


    客栈二楼。


    尽头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黑衣少年身影出现在门外。


    空气中,看不见痕迹的傀儡细丝从各处收了回来。


    楚倚阳确定这个房间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打扫得也算干净,这才带着身后的人走了进来。


    从进入这家客栈之后,他就感觉到了空气中浮动的恶意,不过这就是魔域,时时刻刻都会爆发斗争,不是杀死别人,就是死在别人手上。


    这座边陲小城的客栈提供的上房虽然装潢的风格有些狂野粗糙,但是房间也相应的做得很大,这种在荒野之外生存了那么久终于回到文明社会的感觉令楚倚阳放松了下来。


    他来到房间正中的桌前坐下,翻开了上面的杯子,然后给自己跟北堂寒夜各倒了一杯水:“过来坐下吧。”


    他的话音落下,站在原地的傀儡美人才徐徐收拢了身上的雾气,再一次露出了修长的身影跟那张冠绝四镜的面孔,朝着桌旁走了过来。


    “喝水。”


    楚倚阳把杯子递到他面前。


    在过了四十几天只吃辟谷丸度日的生活之后,回到外面能喝一杯水都是清甜的。


    在深渊底下第一天他就把自己的储物袋给毁坏了,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现在离开那片死地之后,身上的法宝又再次恢复了作用,他就把北堂背上背着的包裹扔进了北堂的储物袋里。


    除此之外,还有昆仑令、铃铛跟乾坤剑,都放了进去。


    只给那把断剑找了个剑鞘,挂在了北堂的腰侧。


    刚刚支付房费的灵石也是从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拿出来的,两人之间有着血契的联系,北堂的储物袋也默认向他开启。


    昆仑剑尊的储物袋里装着的灵石当然不可能是普通货色,随便拿出两颗都是上品灵石。


    商人图利,正是这样才令客栈的老板多了几分爽快。


    楚倚阳喝完了一杯水,看着并不需要进食的北堂寒夜也喝完了他那杯。


    他的唇被清水润泽,带上了蛊惑的光芒。


    从前的北堂寒夜身上有着昆仑巅上的冰冷,加上杀戮道带来的凛冽锋芒,所以这种遗传自他生父的惑人特质不明显。


    可是现在变做了傀儡,这种蛊惑人心的气质就再无掩盖。


    在深渊下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还不容易注意到,可是现在就完全无法忽略了。


    这还是在北堂没有醒来的时候,等到他像原著剧情里一样彻底觉醒,登上魔皇之位,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楚倚阳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外面布下的傀儡丝就察觉到了有人在朝这里靠近,从气息看,应该是刚才客栈老板说的来送食物跟热水的人。


    他于是从桌旁站起了身,一把拉过北堂寒夜,然后两人一起闪身到了里间的床榻上。


    屏风挡在床榻跟外间之间,楚倚阳一伸手就放下了床帷,然后感到来人在门外停了下来,抬手敲了敲门:“客人,我送食物跟洗漱的热水上来了。”


    站在门外,单手扛着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另一手提着食盒的健壮魔修就看到面前的门自动打开,然后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东西放在外面。”


    “哦。”


    这个负责送水跟食物的魔修显然修为不够,脑子也不是很发达,见两人不在外间而在里面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直接把一人高的木桶扛了进来,轻若无物地放在了地上,将食盒也放在了桌上。


    就在他放下东西,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里间响起了破风声,有什么东西朝着他激射过来。


    身形健壮的魔修条件反射地一抬手,抓住了那个朝自己砸来的东西,张开手掌一看,是一颗上品灵石。


    刚刚那个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漠地道:“赏你的。你可以出去了,不要让人来打扰。”


    “哦。”平白得了这么一颗上品灵石,魔修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挠了挠头就出去了。脚一踏出房间门,那两扇门就在他身后再次自动关上。


    楚倚阳这才从床榻上起身,来到了外面,在放在盒中的食物跟这一桶热水当中取舍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洗澡再进食。


    留在里间的傀儡剑尊就看着他同样轻若无物地将这一人高的木桶拿到了屏风后,然后从自己怀中的储物袋中隔空取出了干净的换洗衣物,接着打算宽衣。


    楚倚阳背对着床榻,才脱下上衣,熟悉的躯体就从背后覆了上来。


    那修长有力的手臂环绕着他,身后的人就像在深渊底下一样,当着他的暖炉,给他挡着不知会从何处刮来的风。


    因为他现在是少年的身形,更是完全嵌在了身后的人的怀抱里,从后面看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


    “我要洗澡。”


    楚倚阳不得不在北堂寒夜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让他放开自己。


    那两条手臂松开了一些,却仍旧环绕着他。


    被限制了活动的人只好在他臂间转了个身,面对着他。


    楚倚阳仰头看向那双红黑异色的眼眸,然后向北堂寒夜下了一个指令,“这里不冷,你可以到床上去守着我。”


    到床上去,而不是到外面,是免得再有什么人进来,看到北堂现在的样子。


    面前的傀儡美人松开了他,听话地回到了床边,坐在了床榻上。


    放下来的轻薄纱帐挡住了他的身影,也让他眼前的世界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热水溢出木桶边缘。


    少年进了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搞好了后面的大纲,我好兴奋!


    我还以为今天能到令狱修罗的场面呢!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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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房间里响起了水声。


    撩起热水洗过脸之后, 楚倚阳发出一声叹息,放松地靠在了桶壁上。


    在进入热水之后,他就变回了青年的模样。


    虽然这些天有无垢丹, 他身上其实不脏, 但是漫长的跋涉之后,谁能拒绝一个热水澡呢?


    床榻上,仅仅留着表层意识的北堂寒夜感应到了从他那边传递过来的放松。


    这是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天,楚倚阳最放松的时候。


    然而却总是有人不懂得看时间场合, 出来搅局。


    楚倚阳布置在外面的傀儡丝又再次感应到有人朝着这里靠近。


    他浸在热水中, 微微侧头朝着屏风外看去。


    这一次来的不是送水的小二了。


    三个人,都是潜行高手, 来者不善。


    只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后的北堂寒夜就比他更快地起了身。


    黑红雾气立刻再次逸散出来, 笼罩了他的全身, 紧接着他就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走廊尽头。


    那三个触动了傀儡丝的魔修见他出现,知道他们的潜行已经被看破, 顿时暗骂一声怎么这么警觉,索性也现出了身形。


    老二作为三人当中的军师,手中显出了两把乌黑的匕首。


    他落在最后,冷静地道:“你们先合击, 试试他的斤两。”


    话音落下, 老大跟老三就拿着与他相同的武器,从两个方向揉身而上, 向这全身笼罩在雾气中的北堂寒夜发起攻击!


    他们兄弟联手,杀过不少比他们强的高手, 还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们发动攻击的北堂寒夜,两人脸上同时浮现出了不明显笑意——


    让他们近身,他就知道死。


    两人身法诡异,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冲到了对手面前,一人绕到了他身后,四把武器同时从刁钻的方向发起攻击,封锁了北堂寒夜所有闪避的可能。


    然而,站在后方观察站局的老二却猛地发出一声警告:“小心!”


    他们心中一凛。


    虽然并没有感觉到危机降临,但两人也没有恋战。


    不等手上的武器招呼到对手身上,他们就急速朝着前后两个方向退去。


    一人身轻如燕,退向了走廊尽头的窗户,另一人则退向老二所在的方向。


    “怎么——”退向老二的老大正要问他为什么叫他们回来,就感到脚踝上一紧。


    他一低头,视野中见到一根细丝闪烁着寒光,束缚住了他。


    他瞳孔猛地一收缩,听到想要破窗而出的老三发出一声惨叫,再一抬头就见到面前黑红雾气骤然逼近!


    雾气中伸出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手的主人抓住了想要破窗逃走的老三,又在转瞬之间带着老三朝他们逼近。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身法……老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要从这黑红雾气中看见一张叫整个魔域都颤抖的面孔。


    可是,对方却没有如他的意。


    在把老三扔过来以后,他就退开了,剩下兄弟三人在走廊上,迅速被醒转过来的黑红雾气吞噬。


    脚下是看不见的坚韧细丝,将他们牢牢锁在原地,三人只能看着周围的雾气,如同海潮将他们淹没。


    那些疯狂的嘶语充斥了他们的脑海里,无数杀戮的疯狂跟冲动在他们的血液里鼓噪着,令他们两眼赤红。


    下一刻,客栈的走廊不见了。


    他们置身修罗战场,目之所及都是穷凶极恶的、没有理智的对手,手中持着诡异武器。


    生平第一次,他们感应不到另外两个手足的气息,体内的力量得不到呼应,必须要独自战斗,独自面对这一切。


    三人脸上的魔纹同时爆发出光芒。


    他们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朝着自己看到的敌人杀去:“滚开!”


    客栈一楼,方才角落三人的离去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可是此刻从楼上传来的动静却令他们都停下了交谈,放下酒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打起来了?”


    “什么?!”客栈老板一听有人竟然敢在自己的客栈里打架,顿时放下账本,叫上了在擦桌子的小二往楼上冲。


    “有架打,上去看看!”


    “走!”


    有打架看,好战的魔修自然不愿意错过,全都离开了座位往上跑。


    一上来,他们就见到先前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三兄弟状若癫狂,正在走廊上自相残杀。


    三人身上负伤,杀得眼红,下手的狠厉程度犹如遇上杀父仇人。


    老板见到溅了自己一走廊的血,气得脸色铁青,怒吼道:“你们三个要打就出去打!来霍霍老子的客栈里算什么?!”


    可是这三人却充耳不闻。


    在战局中占了上风的是老大。


    老二跟老三身上伤口深可见骨,逐渐不支,终于在被老大的两把匕首捅入心口,又被他掐住脖子两脚离地之后,从那杀戮的幻境中挣脱了出来。


    “大哥……”


    “咳咳……大……放……”


    两人拍着老大的手臂,口中溢出血沫,气息渐弱。


    他们后悔来招惹北堂寒夜了。


    那家伙非但不是用分头击破的方式赢了他们,甚至用这种令他们陷入杀戮幻境的手段,互相攻击。


    冲上来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心生寒意。


    二楼走廊上这片战场是如此的惨烈,溅在墙上的鲜血都变成充满杀戮气息的诡异图样,将这里变成了一个献祭的祭坛。


    终于,在被掐住脖子的两人面孔扭曲,死不瞑目之时,一手一个举起自己两个兄弟,前后弓步站在原地的人眼中血色褪去,恢复了清明。


    “大……哥……”


    但是,视线恢复的瞬间,他看到的就是两个弟弟在自己手中断气的脸。


    “二弟!三弟!”


    本来以为自己是在战场上杀死了强势的敌人,结果却发现是杀死了自己出生入死的两个手足,活下来的魔修瞬间瞠目欲裂。


    他整个人像是被重锤猛的撞击了一下,无可比拟的寒意从他背后窜了上来。


    他连忙把他们两个放下来,但为时已晚,两人已经断气。


    他看了地上的尸体片刻,然后颤抖地抬起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紧接着,众人就见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痛苦的嚎叫:“啊——!!!”


    他用怒吼发泄着心中的悲痛,然后一抬头,如离弦之箭般朝走廊尽头的房间冲去。


    “王八蛋!出来!”


    让这三人陷入杀障,在外面互相残杀之后,北堂寒夜就回到了屋里,坐在外间静静地守着。


    此刻,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傀儡剑尊抬起了头,红黑异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了杀意。


    ——不好好的死在外面,还要过来做什么?


    屏风后,楚倚阳同样看向了门外。


    在北堂寒夜出去之后,他就继续待在热水中没动,听见那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声,他知道是三人当中活下来的那个过来了。


    紧闭的房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踢开,浑身染血的魔修状若疯狂,瞪着血红的双眼出现在门外,“王八蛋,我杀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一切就被熟悉的黑红雾气所笼罩。


    他的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看着那只从雾气中伸出来的手,冰冷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那只手跟他脖子接触的地方,有黑色的火焰像浓稠的岩浆一样流下来,燃烧过他的皮肤。


    他听见自己发出一道无比凄厉的惨叫,比他杀死过的所有人叫得都要惨烈。


    雾气中,那一红一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火焰燃烧过处,无论是他的衣服还是皮肉骨头乃至神魂,都被整个燃烧殆尽。


    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这个方向的魔修只听到惨叫声,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有人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众人吸着鼻子,在四周寻找火源。


    走廊尽头,黑色的火焰像一道道灵蛇蔓延过来。


    它们顺着地上、墙上的血迹焚烧,转瞬就点燃了半个客栈。


    “这是……这是……”


    见到这诡异的、仿佛从炼狱中烧上来的火,明明是燃烧的,但是散发的却是诡异、阴冷的气息,所有魔修都感到了恐怖的压制,下意识转身就跑。


    “快跑!着火了!”


    “我的客栈!!”


    客栈老板还想要救火,他身边的小二却一把把他扛了起来,跟着人群往外跑。


    火焰从二楼尽头蔓延到整座客栈。


    砰的一声,燃烧起来的横梁掉在北堂寒夜面前,他转身走向了还没有被波及到的里间。


    像最忠诚的守卫一样,他回到了主人的身边,抬手扯下了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在楚倚阳身上一裹,就把他从依然冒着热气的水中抱了出来。


    周围烈焰熊熊,黑色的火焰燃烧到最后夹杂上了红色,烧得越发热烈。


    火光冲天,客栈中的所有人都从里面跑了出来,站在数尺之外看着被燃烧成一个空架子的建筑。


    城中的其他魔修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纷纷围了过来。


    客栈老板一脸丧气:“完了……全都完了……”


    在旁人还想过来问他是什么人在他的客栈里打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时,熊熊的烈火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是先前入住了二楼尽头房间的那对主仆。


    只不过跟他们入住的时候不同,现在看起来是做主人的高阶魔修在保卫他的仆从。


    外面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看着他们像是不受火焰阻碍一样,如过无人之境的从里面走出来,无论是全身笼罩在黑红雾气中的那个,还是被他抱住的人,都毫发无损。


    城中忽然起了一阵狂风。


    风一来,燃烧客栈的火焰就窜得更高,烧得更加猛烈。


    众人不由得向后退去。


    狂风在露出来的空地上凝聚成一个高大的、黑色的身影。


    同里面走出来的魔修一样,他全身笼罩也笼罩在雾气中。


    只不过这雾气是纯黑的,仿佛藏着无数的亡魂,无数咆哮。


    ——是狱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力完了结果登了十几分钟才登上来!


    册那啊晋江!-


    补偿今天的失误,我明天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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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狱修罗身在魔皇宫, 突然感应到距离魔域深渊极近的地方,有与自己同源的魔息出现。


    于是他从墨玉座上起身,抬手便撕破了虚空, 跨境而来, 果然见到了从烈火中出现的儿子。


    跟他想象中疯疯癫癫、可怜无比的样子不同,北堂现在看起来比在青叶秘境的时候不知要强大多少,身边甚至还有人相陪。


    魔域之主心情激荡,甚至抑制不住想要上前抓过全身笼罩在这片黑红雾气中的儿子。


    只不过在目光跟楚倚阳对上、认出了对方后, 他才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在两人走出客栈大门的瞬间, 狱修罗传音过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楚倚阳耳边这华丽却冰冷的嗓音刚落下, 站在客栈外的狱修罗就化作黑色烟雾,朝着远方遁去。


    他刻意留下了行踪,让儿子能够跟上来, 楚倚阳也不想待在烧毁的客栈前被这些魔修看着, 于是向北堂下了一道指令。


    下一刻,抱着他的傀儡剑尊也化作一道黑红缠绕的魔焰,朝着狱修罗刚刚离开的方向追去。


    ……


    数千里外的一座山脉深处, 原本栖息在山洞里的魔兽从自己的地方被赶出来。


    然而这个在整座山脉都称王称霸的巨熊型魔兽被扔在地上却吭都不敢吭一声,爬起来就立刻往别处跑。


    山洞里,收敛了身上的黑雾、露出了本来面目的狱修罗站在被他强占过来的魔兽老巢中,面对着山洞入口。


    魔皇的面孔跟他的儿子极其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 只是气质全然不同。


    他的左边眼角下生着一颗泪痣,目若寒星, 鼻若悬胆,一双极其适合亲吻的唇不点而朱。


    这样一张脸分明没有半点女气或是偏向艳丽, 甚至他的神情都是冷淡而厌倦的,但却偏偏散发着蛊惑的气息。


    他身上的衣袍是黑色的,有着金色的暗纹,在黑暗中像是周天星辰,又像是从魔域中生长出来的无数妖异花朵。


    这样重重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显出半点庄重,反而更加衬托出了那种惑人。


    他就好像是深渊的化身,光是站在那里都要引人堕落,令人失去神智清醒。


    当北堂寒夜带着楚倚阳追到山脉深处,在这座山洞里显出身形时,楚倚阳看到的就是解除了魔气笼罩、在这里露出了真容的狱修罗。


    在他身后,眼眸黑红、眼下凝结的血泪仿佛定格在了落下瞬间的北堂寒夜,也缓缓收起了身上的黑红雾气。


    这对相似却又不同的父子终于见面了。


    两张俊美得超越了凡人想象极限的脸,再清晰不过地昭示着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在半途中就穿好了衣服,现在自己好好地站着的楚倚阳感受到了双倍的美貌冲击,系统没有等他说话就已经主动地截了图,生动地配上了照相机音效。


    “……”


    在客栈门口的时候,狱修罗就已经看出了自己儿子的状态异常。


    此刻看着北堂如同傀儡的表情跟目光,再看到他心脏上紧箍的淡金色细丝,知道是他身旁的楚倚阳把他定格在了这个将要崩溃却又没完全崩溃的状态,维持住了他的最后一线清醒,没有彻底滑向疯狂,狱修罗心情复杂。


    在魔域深渊边上把自己的儿子打下去的是他师父——合欢宗大长老应秋水,可是不顾一切跟着跳下去、还用了这样的方法给北堂留下了一线恢复的生机,又带着他毫发无伤得从魔域深渊找到了路出来的是他。


    何况狱修罗记得他,哪怕这位合欢宗少主现在跟在青叶秘境的时候看上去有差距,但那一次被自己抓来扔进山洞里给儿子解毒的还是他。


    前后算起来,他的儿子欠了他两条命。


    不,或许还不止如此。


    同样是因艳毒而起的错误,狱修罗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走出跟他们不一样的路,得到跟他们不一样的结局。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哪怕他现在是这样,魔域之主也依旧感到了一丝羡慕、嫉妒,还有儿子做到了自己所不能做的事的自豪。


    楚倚阳没有指望他们被困在深渊底下这四十多天,魔域会信息封锁到让狱修罗不知是谁把北堂从深渊边上打下去的,也没有指望爱子如命的狱修罗在见到北堂这个傀儡状态以后,能够不对自己发难。


    他毕竟是阴晴不定、随心所欲的魔域之主,楚倚阳只希望他这一次能够看在自己把人从深渊底下好好带出来的份上,不再一言不发就喂药掐脖子。


    然而狱修罗看了他片刻,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出乎了楚倚阳的意料,这位俊美无俦、如同深渊化身的魔域之主盯着他:“你……爱他吗?”


    狱修罗问完,就看到对面的楚倚阳像是被噎了一下,然后明知身旁的北堂受他的傀儡术控制现在只保留了表层意识,真正的本我还在沉睡,却条件反射地朝他看去。


    等转过来的时候,虽然神色如常,但是泛红的耳朵却已经出卖了他。


    见状,狱修罗心中突然浮现出一阵快慰,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除了愤怒、悲伤之外最接近快乐的心情。


    得到这样一个无声胜似有声的答案,他没有再逼问楚倚阳,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在知道他被你师父打下去之后,我原本想去合欢宗把她杀了。”


    楚倚阳知道自己脸上一定露出了紧绷的神色,甚至还可能露出了一点杀意,否则不会换来狱修罗一个像是嘲讽般的轻笑。


    “放心,我没有去杀她。”魔域之主用他那种居高临下的、透着惫懒的嗓音说道,“因为晏寻说你跟着跳下去了,相信对她来说,现在活着,眼前不断地回放这一幕,比死了更痛苦。”


    听到这话,楚倚阳松了一口气,还在心里给晏寻加了一分,准备等来日再见或者跟弟弟一起离开了这里之后,在这个世界里给他重新加一份真挚的爱情。


    ——他是好人,他值得。


    狱修罗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听说你跟着我儿子跳下去之后,你师父也想跟下去,或许这世间为人父、为人师,在见到自己的孩子落入绝境的时候,都会想这么做。”


    楚倚阳知道他现在虽然是在说应秋水,但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他完全可以想象当日众人散去,没有感应到儿子濒临死亡,延迟了许多才得到消息赶到的狱修罗站在深渊边上,是如何想跳下去找自己的儿子。


    ——应当又是晏寻把他拦下了。


    不由的,他也调转了目光看向北堂。


    如果此刻他是清醒的,听到自己的父亲愿意为了他以魔皇之尊犯险,不顾一切也要杀死害了他的人,或许他就会知道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全心的珍爱,他已经拥有了。


    不过现在剧情有了细节上的改变,北堂没有彻底陷入疯狂。


    只要还活着,这对父子就总有解除心结的时候。


    因此,楚倚阳暂时从北堂身上收回了目光,向着狱修罗开口道:“我在深渊之下带着他找到了路,从里面出来,本来就是想去找魔皇你的。”


    听到他的声音,狱修罗也调转了视线看向他。


    在楚倚阳的声音里,他没有听出多少对自己的前倨后恭,也没有听出多少受过自己的死亡威胁而生出的畏惧。


    硬要说,只能说他在提到把北堂寒夜变成回来的时候,声音里透出了一丝遗憾:“我只能让他保持这个崩溃边缘的样子,却想不出办法让他恢复。”


    “你修行才多少时间,才看过几阶几境,自然是想不到的。”狱修罗淡淡地道,楚倚阳见他朝着北堂走来,来到这个他一直觉得亏欠良多的儿子面前,然后将右手按在了北堂被傀儡丝重重缠绕的心脏上方。


    “从来修杀戮道的修士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通向疯狂,而一旦他们开始滑向疯狂,就不可能再回头,也不可能再停下来。


    “现在他还维持着一线清醒——”


    楚倚阳见狱修罗一边说着,指尖一边从北堂的心口向下划去,悬停在了他的丹田上。


    “唯有把他的修为全部打散,从头到尾,把他一生修出的道基、领悟的一切全部清除、全部打散,先破再立,从头再来,才能够把他拉回来。”


    听到这句话,楚倚阳脸上浮现出了微妙的表情。


    在昆仑的藏经殿,北堂寒夜还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到他的境界掉落,仿佛醉心游记要自暴自弃的时候,就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如何能想到,真正要面临修为打散、一切重来的人会是北堂寒夜,而不是他。


    “我需要几天时间做准备。”


    话音落下,狱修罗就雷厉风行地把手收了回去,仿佛他刚才提到的不是一个办法,而是已经准备实施的计划。


    他转身从两人面前走开,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你在这里陪他等几天,等我回来,就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北堂你爹怎么老喜欢选个山洞啊!-


    我头太疼了!下章搞不动了!我明天更6000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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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要洗去北堂寒夜的全部修为, 还要最大限度上不损害根本,要做的准备定然不少。


    留下这两句话之后,狱修罗就消失在了山洞中, 只留下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待在这里。


    看着这熟悉的人物、熟悉的幻境、熟悉的剧情发展, 楚倚阳简直都要怀疑狱修罗对山洞是不是有什么执念。


    山洞里住着的魔兽被赶了出去,忌惮于狱修罗留下的气息,应该不会回来。


    楚倚阳转向北堂,看着他沉静的面孔, 开口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说完, 他看向四周,这里到底是魔兽生活的山洞, 过于原生态,而且残留着那头巨熊的气味,要在这里住下来的话, 还需要打扫一番。


    看了片刻, 楚倚阳抬手一挥,在山洞里卷起了一阵风。


    风将这里原本的气味都扫了出去,将地面上积攒的灰尘也卷了起来, 一并送出去。


    山洞中,但凡是有出口的地方,风都会卷过去。


    有一部分的风转向了山洞入口,另一部分则转向了山洞深处。


    这吸引了楚倚阳的注意——里面竟然还有空间?


    “有的。”系统探测了一番, “是住在这里的那头熊挖出来的, 就快要挖通了。”


    可惜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它被魔域之主抢了地方, 从这里赶了出去。


    听到这里,楚倚阳来了点兴致。


    如果后面还有空间, 不用住在这个有着巨熊气味的山洞里,那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他说道,“过去看看。”


    说完,他手上显出了金丝手套的影子,抬手整理了一下手套边缘,就朝山洞深处走去。


    不必说话,身后的傀儡剑尊就自动跟了上来。


    山洞深处黑暗,楚倚阳抬手放出了一个光球照明。


    这里的通道是巨熊挖出来的,不像青叶秘境里那个山洞的通道一样,是天然形成,因此挖得格外粗糙,露出来的岩石棱角尖锐。


    两人行走在其中,巨熊的体积庞大,挖出的通道也十分的宽敞。


    它往里头挖得很深,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二人走了一阵,还是没有走到底。


    直到看到楚倚阳方才放出的风旋在前方的山壁前徘徊着渐渐缩小,这条通道才算走到了尽头。


    两人停在巨熊挖的通道尽头,楚倚阳看着那一小团风旋想要穿透山壁到后面的空间去,只不过打开的裂缝太小,过不去,最终只能遗憾地消散。


    通道中,金铃一震。


    楚倚阳的金铃钗随他心念浮现在了空气中,朝着面前的山壁轰去!


    眨眼间,耗费了巨熊不知多少心力,一路挖通到这里,只剩下最后一层的山壁就被两道金光轰碎。


    后方的空间在滚落的沙石中呈现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座小院,坐落在中空的山腹中,做成了人境民居最常见的样子。


    无论是石磨、水井、篱笆,还是门前种的两棵树,都一应俱全,仿佛一个在这魔兽群居的山脉深处等待主人归来的温暖小家。


    只不过水井干涸,篱笆落尘,双树枯死,院子的主人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回过这里。


    楚倚阳看着此方山洞后藏着的秘地,想道:“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很多隐藏剧情。”


    只不过他看了看自己的几个支线进度,发现都没有反应之后,就确定这不是自己在跟的部分。


    系统听他说道:“长久地生活在山腹当中,目之所及都是灰暗粗糙的山壁,一定会压抑。”


    他一边说着,目光在四周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然后在小院的东北角见到了,“找到了。”


    北堂寒夜就见他进了院子,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化身傀儡的他并没有在这个小院中感觉到什么危险,于是也跟在楚倚阳身后,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来到镌刻在地面上的阵法前,楚倚阳停住脚步。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用来制造幻境的阵法。


    按照上面刻的符文,它可以在山腹中制造出如同外界一般的日升月潜、四季交替、风霜雨雪。


    想要驱动阵法,只要在中间放上一颗灵石就可以。


    只不过这里被废弃太久,原本放在里面的灵石已经力量耗尽,化作齑粉散落在地上。


    楚倚阳自然地朝着身后的人伸手。


    接收到他传递过来的意念,傀儡剑尊从他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颗上品灵石,放到他手中。


    拿到灵石,红衣公子就将它放在了法阵中央的凹槽。


    几乎是在灵石放上去的一瞬间,整个山腹中的空间就发生了变化。


    楚倚阳抬起头,看到他们头顶那些粗糙、灰暗的山壁消失了。


    斑斓的色彩和光、风在这个空间里蔓延开来。


    他们头顶变成了月朗星稀的夜空,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清辉。


    外围的一切则变成了辽阔的原野,草木繁茂,夜风中还在传来幽微的虫鸣。


    那风也是真实的,带着从远处的河流传递过来的湿润水汽,吹在两人的脸上,撩动他们的衣角和发丝,楚倚阳甚至闻到了隐隐的花香。


    只是启动一个阵法,山腹中暗无天日的世界就变成了人间仙境。


    远离喧嚣,无人打扰。


    楚倚阳感慨于院子的主人在阵法上的造诣之高,更感慨于他对这个幻境倾注的心血。


    系统听他感慨:“这里曾经的主人,想必是对神仙眷侣。”


    唯有如此,才能在魔兽群居的山脉,构建出这样浪漫的隐居之地。


    这个阵法应该还有别的变化,不过楚倚阳没有再多试探,现在这个开阔的原野之景就很好了。


    他已经决定,在狱修罗回来之前,就跟北堂寒夜一起在这个无人居住的小院暂住。


    ……


    在离开数日之后,狱修罗再次出现。


    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手上还抓着一个圆圆胖胖、四肢舞动个不停的老者:“放、放开!”


    楚倚阳原本在后厨想要做些食物,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就见到两个人站在院外。


    在那老者的挣扎之下,狱修罗松了手,不过他看这座院子的神情很是奇怪——


    就好像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好像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回到这里来。


    身在院中的北堂寒夜静静地坐在擦干净的石桌旁,面前摆着那把他们在深渊底下找到的断剑。


    在见到狱修罗时,那双红黑异色的眼睛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真是的,回回都这样……”


    那个被狱修罗抓来的老者一边抱怨,一边整理了自己的抓皱的衣服。


    他抬起头来,看清狱修罗带自己来的地方,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咦?怎么是这里?”


    等看到院中的北堂寒夜时,他花白眉毛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狱修罗却从方才那种猝不及防见到故处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不要废话,药叟。”


    他叫破了自己带来的矮胖老者的身份,然后率先进了院子,“进来。”


    楚倚阳想过,狱修罗回去会安排魔域的事物,向晏寻移交部分的权柄,然后再准备一些天材地宝,但是没有想到他直接把药叟抓了过来。


    看着嘟嘟囔囔、走起路来像个不倒翁一样的药叟,楚倚阳脑海中浮现出了他跟魔皇一家的纠葛。


    先是跟狱修罗结下了某种契约,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后者需要,他都必须炼出魔皇需要的药,救回魔皇想救的人,而作为交换,他将得到魔皇的庇护。


    身为魔域第一的医师兼丹师,找上他的麻烦一点也不少。


    能够得到狱修罗的庇护,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与此同时,得益于魔皇的无视空间封锁、可以在瞬息之间在各大秘境、险地随意来去的能力,很多生于绝境、藏于各家宝库中的药材,只要他开口提,狱修罗都能为他取来。


    身为魔皇陛下的私人医生,他可以说是见证了魔皇的一切。


    从他脱单,到妻子有孕,到被甩,再到如今儿子滑向疯狂的杀戮,需要用非常的手段把他拉回来,桩桩件件都有他的参与。


    药叟跟着狱修罗进来以后,看到如同傀儡的北堂寒夜,又看到手里还拿着锅铲的楚倚阳。


    前者跟要命的魔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他儿子,不过后者就……


    药叟夸张地扬了扬花白的眉毛:“合欢宗少主?”


    楚倚阳对他一点头,将手中的锅铲随手一抛,凌空抛回了后厨:“先生好。”


    见他认下了这个身份,药叟就不那么奇怪了。


    原来是在深渊边上跟着狱修罗的儿子跳下去的那小孩。


    ——难怪因为痛恨艳毒,连带着厌恶上了整个合欢宗的狱修罗,能让这么个一看就是出身合欢宗的孩子留在他儿子身边。


    药叟心中暗暗点头,看来狱修罗的儿子比他这个当爹的情路要顺畅。


    只不过……他盯着楚倚阳看了片刻,还看出了更多的问题。


    虽然楚倚阳出身擅长采补他人来增长功力的合欢宗,但他明显不是采补的那个,反而身上留有暗伤,明显是因为被人当成了炉鼎。


    药叟:“……”


    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师父当日要一掌把人打下去,这小子该不会也中了他们合欢宗自己出产的艳毒吧?


    他要收回刚刚那句话。


    狱修罗的儿子这情路,比起他这个当爹的来不一定顺遂太多。


    正想着,他就听见狱修罗的声音响起,波澜不兴地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个意外。”楚倚阳将巨熊在山洞里挖了通道通向这里的事说了一遍,“这里应该很久没人住了,我打扫了一下,跟北堂在这里等你。”


    狱修罗一边听他的话,一边让目光在院中各处扫过。


    只见果然如楚倚阳所说,院中的一切都被打扫干净,把破旧的东西都换掉了,重新布置了一番。


    楚倚阳原本在等他说话,忽然见到药叟在他身后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猛地意识到,在这里住过的那对“神仙眷侣”是谁。


    “是很久了。”伴随着他这个念头的明悟,狱修罗也淡淡地出声,“她服下解药之后恢复了原本的憎恶,就离开了这里。”


    听到“解药”两个字,药叟抬袖掩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他没炼出解药的话,那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一切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没怪你们闯进来。”狱修罗意兴阑珊地道,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惫懒,“这样更好。”


    当年他们的故事在这里写下了结局,如今,正好让一切在这里彻底结束。


    按照狱修罗的打算,他们需要挖一个药池将北堂浸在其中。


    再用地火加持,催发出池中无数奇珍异宝的药性,来护住北堂的心脉。


    在他出手摧毁儿子的道基、修为,将他重新洗成肉体凡胎的时候,药叟会在旁边看着,一旦出现任何情况,由他来判断该如何去做。


    至于楚倚阳……


    “我会解开你和他之间的血契。”


    听道“血契”两个字,药叟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精彩,简直想问狱修罗都做了什么。


    楚倚阳见他主动提起解开血契的事,倒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想到之后北堂清醒了,两人之间不再有这样的联系,那问题也能简单许多。


    “只是——”狱修罗捕捉到了他的神情,话音一转,“在洗掉修为之后,他会在凡人的虚弱状态昏迷一段时间,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答应再保留这个血契一些时日。”


    北堂的躯壳有药叟调理,狱修罗放心。


    但他的心神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有这道血契在,起码楚倚阳能够反过来影响他。


    “好。”楚倚阳答应得十分干脆。


    有过借助法术跟魂花燃烧的香气反向入梦的经验,他知道在北堂的心神失守的时候,自己可以进去帮他守住清明。


    见两人谈妥,在旁等待的药叟试探着开口道:“那现在可以开始动手了?”


    这一切都由他们掌控,身为当事人的北堂寒夜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这一切成功,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能够重获新生。


    狱修罗眼角余光扫向他,略一点头,然后再看向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目光专注于面前那把断剑的儿子,对楚倚阳说道:“让他过来。”


    这座院子被狱修罗刻意遗忘在时光深处,如果不是那头巨熊从另一个方向挖了通道通向这里,让楚倚阳他们误打误撞地进来了,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这里。


    原本他还需要找个地方来挖药池,可是现在不用了。


    一行人绕过院子,来到了后方。


    这里原本种着一片竹林,现在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只有院子的主人曾经为住在这里的妻子挖下的池子还在,已经干涸得不见一滴水。


    狱修罗只是一个念头,这个已经干涸的池子上空就下起了雨。


    天地间最纯净的无根之水洗刷掉了池壁上的灰尘,浇在属于魔域的土地上,甚至在这里催生出了只生长于人境的青翠草木。


    楚倚阳站在北堂寒夜身旁,看到池中很快蓄满了水。


    雨停了,狱修罗抬手从指尖弹出一点星火,落入水池中。


    这点火光没有熄灭,摇曳着一直下沉,穿透了池底,钻进了他们脚下的地脉。


    地底深处流动的地火接触到这一点火光,立刻起了变化。


    它们仿佛有了生命,沿着这点火光来的路径逆流而上,来到了池底,隔着用一整块巨石打造出来的池底,开始加热池中的水。


    清澈的池水很快沸腾起来,药叟出手了。


    他低喝一声,从头顶拔下了一根树枝,他那头花白凌乱的头发没有用发簪固定,而是用了两根还带着绿叶的树枝。


    插在左边的这根被他拔了下来,往地上一抛,树枝落地生根,很快就长成了一棵跟药叟本人十分相似的树木,矮矮胖胖,郁郁葱葱。


    只不过凝神看去,就会发现这棵树的枝头所结的不是果子,而是无数的奇珍异宝。


    药叟一身的家当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唯有这样藏在不起眼的发簪上,随身携带,才能让他安心出诊。


    药叟气沉丹田,伸出两只手在自己的天材地宝树上双管齐下,不停地揪下形状颜色气味各不相同的奇珍异宝,朝着沸腾起来的池里抛去。


    在第一颗果实落入池中的时候,沸腾的池水颜色就起了变化。


    随着药叟抛下去的奇花异草越来越多,池子的颜色渐渐变成了一种浓郁的黑色,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异香。


    这股带着强盛生机的香气一冒出来,周围那些因为先前那场无根之水而生长出来的草木就得到了润泽,猛地抽长起来,在水雾中轻轻地摇曳。


    楚倚阳看见药叟脸上肉疼的表情。


    哪怕他这些年来收罗尽了天下奇珍,还借魔域之主的手得到了很多藏在各大派宝库中的宝贝,现在这样消耗起来还是要他的命。


    就在他从自己的宝树上扯下最后一把白色奇花要抛入池中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狱修罗对楚倚阳发出了指令:“下去。”


    楚倚阳立刻向着北堂寒夜送去一道心念,让他直接入池。


    而与此同时,站在另一侧的狱修罗也跟着下了药池。


    这相似又不相同的父子二人在沸腾的药池中相对而立,乌发垂落,在池水中散开。


    狱修罗一手按上了儿子的胸膛,指尖暴涨,刺穿了他的血肉!


    ——他将一只手伸了进去,抓住了那颗被傀儡丝层层缠绕的心脏。


    感受到一股霸道的力量接替了傀儡丝,加固在北堂的心脏周围,楚倚阳将自己的傀儡丝撤了回来。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北堂寒夜身上禁锢的时光被打破了。


    他的本我从躯壳里苏醒,那颗凝结在他眼下的心碎血泪又开始向下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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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药池上空翻涌起黑红相间的浓雾, 北堂寒夜眼中恢复了神光。


    伴随着剩下的另一只眼睛也被血红侵染,他开始滑向彻底的疯狂。


    山腹中响起了疯狂的嘶语,翻滚变化的黑红雾气仿佛化作了无边的杀戮战场。


    无数在杀戮中死去的亡魂意志显出了身影。


    他们举着杀戮的刀剑, 冲破雾气的束缚, 朝着池边扑来。


    然而,还未近药叟跟楚倚阳的身,就被池边冲天而起的魔气挡了回去。


    乌黑的魔气化作屏障,上面挣脱出了无数狰狞的骷髅头, 朝着这些杀念所化的存在反杀回去。


    沸腾的池水中倒映出二者相撞的画面, 又破碎。


    池中,狱修罗感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那颗心脏正在碎裂。


    北堂寒夜又回到了从深渊边上坠落的瞬间。


    他的眼睛里映出了父亲的脸。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狱修罗, 但他残存的那一点清醒却也足够让他得出眼前人的身份。


    血泪滑落脸颊,落入池中,双眸几乎都化作血红的北堂寒夜从牙缝里逼出了声音:“放开……”


    他用仅剩的清醒, 表达着不愿见他的抗拒。


    哪怕是死, 他也不想再接受这个他应当称作父亲的人给他所谓的帮助。


    狱修罗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那道血痕,像是毫不在意儿子对自己的仇恨, 也不在意他在自己掌下的挣扎,只是像在安抚一个年幼不懂事的孩子,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没事了。”


    ——身为父亲,我绝不会看着你发疯, 不会看着你万劫不复。


    两人头顶, 翻涌的魔气跟杀障激烈地相撞,然后向着整个药池散落。


    毫不相容的黑红二色将父子二人的身影笼罩在了其中, 渐渐模糊。


    站在池边,透过层层迷雾, 楚倚阳只能见到狱修罗将指尖抵在了北堂眉心的祖窍上,听他的声音在道,“等你醒来,一切就好了。”


    话音落下,一股庞大而精纯的魔气在池中爆发!


    狂暴的力量摧枯拉朽地击穿了北堂的灵台气海,将他全身上下所有积存灵力的窍穴都瞬息摧毁,令他身上流淌着灵力的经脉寸寸断裂。


    一瞬间,雾气中爆发出了有如实质的音浪。


    池水四溅,震荡出去的波动横扫过整个山腹中的空间,仿佛成千上万个声音在同时发出痛苦的嘶吼。


    磅礴狂暴的灵气脱离了躯壳的束缚,冲天而起,在药池上空化作了一个狂暴的漩涡。


    整个空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药池边上的青草结霜,然后又砰然碎裂。


    无边的落雪纷扬的飘落下来,仿佛把这里也变成了终年冰封的昆仑巅。


    沸腾的药池也安静下来,从边缘开始往里结冰。


    楚倚阳被刚才的音浪冲击得胸口一闷,喉头一甜。


    他却反而向前一步,凝神朝着激烈翻滚、变得厚薄不均的黑红雾气望去。


    可惜,他看不出里面是否进展顺利。


    也看不出废去北堂的修为,是否能够如狱修罗所计划的那样,把他彻底从疯狂边缘拉回来。


    “快快快——”


    池边的药叟却已经开始了第二轮对药池的填充,刚刚被他消耗一空的树枝上现在又出现了新一轮不同的天材地宝。


    狱修罗已经把他儿子的修为全废了,下起手来可以说是毫不留情,连带着那原本属于渡劫期剑修的躯壳也变得千疮百孔、经脉尽断,半点修为不存。


    现在就要靠他了,靠他抓住机会,用这些搭配好的天材地宝给北堂寒夜重铸躯壳,这样才不会断绝了他修行的路。


    无数的奇珍异宝像不要钱一样地扔下去,在池水中发出声响。


    原本在第一轮护住了北堂的神魂、紧紧锁住他最后一丝清醒,将疯狂的杀戮剑意彻底驱散的药池水又重新沸腾起来。


    随着药叟在当中添进无数的颜色,一度变成清水的药池再次变成了夜色般的浓黑。


    只不过在池中却像是有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这些添进去的颜色。


    直到药叟气喘吁吁地薅光了一棵树,池中的吞噬才平息下来。


    飞雪停息,彻底失去根源的磅礴灵气终究散去,带走了残存的最后一丝杀戮真意。


    被北堂寒夜的心头血从深渊底下激活,带回人间的杀障也恢复了沉寂的模样。


    它们飘在药池边缘,仿佛变成了红黑二色的两道薄纱,只随着气流的变化而转动。


    笼罩在池子周围的魔气散开,冒着白色水雾的池子中重新出现了父子二人的身影。


    抱着失去意识的儿子,魔域之主从水里走了上来。


    他的衣袍与发尾都滴着水,踩着结霜的草叶从两人身边经过,径自朝着院子走去。


    “好了好了。”药叟擦了擦自己的一头汗,他的声音把楚倚阳的目光从狱修罗的背影上吸引了回来。


    “没事了没事了。”楚倚阳侧目,就见他把被薅光了两次的树从地上收了回来,重新变回了树枝插在花白的发髻上,然后对自己挤了挤眼睛,“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成功了。”


    要是没成功的话,他们两个现在就不可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要被痛失爱子的狱修罗一起送下去给他儿子陪葬了。


    听到他的话,楚倚阳的心头大石算是彻底地放了下来。


    也是,原著里在没有药叟的帮助下,狱修罗都能在深渊绝地那种地方找到办法,把自己的儿子救回来,何况是现在有了准备。


    药叟收拾好了东西,兴奋地催促楚倚阳回院子:“走走走。”


    要是屋里那两父子没有那么快需要他们,他还可以跟合欢宗的未来执掌者探讨一下艳毒的炼制。


    当初他练完解药后,早就对合欢宗的艳毒体系心生向往了,只可惜狱修罗这人小心眼,禁了合欢宗,让他都没有机会跟他们交流。


    楚倚阳却没动,而是指着停在药池上空的黑红雾气问他:“这些就放在这里,不管了?”


    药叟闻言转身,看向他所指的杀障,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狱修罗找我的时候,也没说过这东西切割出来以后要怎么处理……不过它都已经在深渊底下待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毛病,现在不过换个地方继续待着,应该也没事吧?”


    那不一定。楚倚阳看着这些脱离了将它们唤醒的人,静静地悬浮在药池上空的黑红雾气,本质上这是很强的力量。


    它们在北堂手上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他动用剑招,只是释放出去让那三个魔修沾染到,就令他们陷入幻境、自相残杀。


    这样杀伤力强劲又无主的力量留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想到它们先前跟在北堂身边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是附着在他的衣袍上,楚倚阳忽然福至心灵,手中显出了那把断剑。


    在北堂寒夜进入药池之前,楚倚阳取走了他身上的法宝,包括储物袋。


    他看着这些安静的雾气,将手中的断剑往上一扔,黑红两色的薄纱瞬间就像是受到了吸引。


    它们靠拢过来,朝着这把剑身上的断口钻去。


    不见宝剑有什么变化,它们就已经钻入了其中,安定下来。


    “咦?”药叟看着楚倚阳伸手一招,把剑收回来,不由得盯着这把中间有断痕的剑看个不停,“这剑好啊,居然可以收下带有杀戮属性的东西,这是从哪里来的?”


    “也是在深渊底下找到的,”楚倚阳把剑拿回来之后暂时没有放回储物袋里,而是拿在了手上,“所以我想它应该能够镇得住它们。走吧先生,进院子里看看怎么样了。”


    一听到正事,药叟就把想研究这把剑的事抛到脑后:“走走走。”


    楚倚阳跟他一起回了院子,顺着地上未干的水迹来到了其中一间屋子里,进门就见到昏迷的北堂已经被放在了床上,而狱修罗正负手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一进来,他就转过了身。


    魔域之主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在楚倚阳身上扫过,开口时却是对着药叟说的:“把他的身体调理到巅峰状态,不要留下任何暗伤。”


    “行。”药叟答应了下来,这本来就是他被带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不过……”


    楚倚阳见他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犹豫再三才对狱修罗说道,“不过你真的要这么做?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你我都知道这是最快的办法。”


    不等他说完,狱修罗就打断了他。


    想起刚才在神志恢复清醒的瞬间,儿子看到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抗拒,他再次垂目,看了昏迷的儿子一眼,然后放低了声音,“我去取定魂草,三日后回来,好好照顾他。”


    ……


    狱修罗再次离开,这一次山腹中的院子里剩下三个人。


    不过北堂现在神魂强大,身体虚弱,所以狱修罗依旧把他的本我意识封回了冰心诀构筑的梦境里。


    院子里,药叟正在磨药,楚倚阳坐在石桌旁,听他说道:“……他把我找来的其中一个目的,是在打散他儿子修为的时候,帮他把他儿子的神智拉回来。另一个目的就是在这之后,把他儿子的身体调理到可以承受得住他的修为灌顶。”


    “想要破后而立、回到原本的境界,哪有这么简单?不过是他们父子血脉同源,他愿意用自己一身大乘期巅峰的修为来给他儿子灌顶,给他打下无疆魔功的基础,催生出魔心、魔意、魔须,直接省去无数光阴的苦修,回到渡劫后期,甚至突破到大乘期。”


    “无疆魔功比起杀戮道来丝毫不差,他是魔域这么多年将这门魔功修炼得最高深的魔修。这样强的一个魔修愿意舍弃一切来救他儿子,确实是让你喜欢的人躯壳跟神魂重新匹配的最快办法了。”


    药叟磨好了药粉,站了起来,对着楚倚阳叹息一声,“劝不住,那就只能帮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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