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楚倚阳坐在原地, 看着药叟端着研磨好的药进了屋子。


    系统评判道:“狱修罗这个人物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好父亲。他将一身修为都灌给自己的儿子之后,会怎么样?”


    “会消散吧。”楚倚阳说。


    原著里他进了深渊之后换了儿子出来, 就没有再出现过, 应当是耗尽修为,力竭而死。


    现在虽然有了时间准备,而且还有药叟的帮助,但结局应当大差不差。


    在魔域时局动荡的时候, 一个修为尽失的魔皇再活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何况除了北堂寒夜之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


    他曾经能够满足心爱的人的愿望, 这么多年不再出现在她面前,现在也能满足儿子的愿望,从此以后都不在他的生命里出现。


    正想着, 楚倚阳就听见房中传来一声瓷器打碎的声音, 接着是一股力量猛然爆发。


    他眸光一凝,立刻站起了身,消失在原地, 再现身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房中。


    只见原本应该在床榻上安静地昏迷的北堂寒夜挣扎了起来,在他的皮肤上竟然出现了寸寸裂痕。


    裂痕下有金红的光芒透出来,药叟正在按着他。


    “他怎么了?”楚倚阳急声问。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床榻上的人倾身, 帮药叟一起按住他。


    “你来得正好——按住他!”


    一见他来, 药叟立刻空出了一只手,一拔头上的树枝往地上扔去。


    他刚刚配的药粉给北堂寒夜喂下去, 本来是要强化他的身体,可是不知为何却打破了他现在强大的神魂跟纸糊似的躯壳之间的平衡, 令神魂暴动起来。


    现在他得紧急配药,还要把人转移到屋后的池子去。


    药叟焦头烂额,一边变换着那颗长出来的树上药材的种类,一边抱怨:“狱修罗这个家伙就是喜欢给我出难题,先是老婆,现在又是儿子——”


    楚倚阳看着北堂寒夜躯体上越来越明显的裂缝,见到底下流动的金红光芒随时都要冲破梦境与躯壳的封锁。


    一旦失去躯壳,他就不能再被称作是活着。


    他的神魂会遵循天地的规则落入幽冥,就会落入鬼君的手中。


    “来不及了。”维持着按住北堂寒夜的动作,楚倚阳对药叟说道,“送我进去他的梦里!”


    药叟在外面缝补强化北堂的躯壳,自己则在他的梦境里稳定神魂的状态,这样还能争取到时间。


    只要药叟心无旁骛,尽快强化,等到狱修罗归来,就能进行下一步。


    听了他的话,药叟手上的动作一顿,想说什么,又见楚倚阳对自己不容抗拒地一点头,终究还是忍不住焦急地叹息了一声。


    现在进去太危险了,搞不好就是一个神魂洇灭,另一个也保不住。


    可偏就没有别的办法。


    “好,我送你进去。”药叟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枝头结出的药材一变,变成了楚倚阳见过的魂花。他随手揪了一把下来,扔进了刚拿出来的古朴香炉里,房间里顿时燃起一阵魂花的香气。


    药叟手中甩出一根布满草结的草绳,缠在了楚倚阳的腿上,另一头则被他一把绑在了扎根地上的矮树上,“你自己要小心,有任何状况就扯一下草绳,我就把你带出来。”


    楚倚阳应了声好,转头看向北堂,目光刚在他脸上停住,就感到背上受了一击。


    一瞬间,他的神魂就仿佛被这一掌从身体里被打了出来,顺着那道存在于他跟北堂寒夜之间的血契,冲进了北堂寒夜的梦境里。


    一落地就是天崩地裂,抬头就能见到暴风雪中天空在片片地剥落,露出岩浆一般的颜色,而脚下冰原摇晃,令他几乎站不住。


    楚倚阳手中现出长剑,往地上一扎,稳住了身形。


    然后,他看向四周,见到此刻北堂的梦境不再是清冷的昆仑巅,也不是无名雪峰,而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天地崩塌之时,此处依旧飞雪连天,他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既然如此,楚倚阳闭上眼睛,维持着半跪在雪地中的姿势,全力捕捉着他跟北堂寒夜之间的那道联系。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嚎,声音充满了攻击性。


    红衣公子霍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化身剑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雪之中,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在雪地里跟面前的一头雪狼对峙。


    狼压低了身子,狼瞳里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锋利的爪子抓在地上。


    离开了昆仑巅,独自走在这片将要崩塌的天地间,小北堂没有了剑,也没有了修为,就是最普通的凡人幼童。


    他看着面前这头狼,见到它的牙齿上滴落下来的血液,不知道在自己之前已经在这片雪原上吃了多少个人。


    年幼的北堂没有后退。


    他从小就被当做昆仑剑宗最锋利的一把剑来培养,可是现在他没有了力量,不见了自己的剑,存在的意义几乎就被彻底抹杀了。


    他不能再回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除非他能找回自己的剑,或者以后不靠剑也能继续活下去。


    ——那么面前这头狼,就是他要杀死的第一个对手。


    楚倚阳赶到的时候,正好就见到年幼的北堂像一头幼兽一样,赤手空拳地朝着这头半人高的雪狼扑去。他避开了雪狼的撕咬,骑到了它背上,然后跟它一起滚到了地上。


    没有剑,他就用上了自己的拳头、牙齿,用力地扯着狼的鬃毛。


    哪怕身下的狼挣扎得再用力,想要把他从背上甩下去,小北堂也死死地咬住,一下子都不放松。


    看着这小小的躯体里爆发出的力量,见到他那比起这头雪狼来也丝毫不输的凶狠眼神,楚倚阳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动作。


    他就知道,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剑,失去了自己的道,北堂也不会一蹶不振。


    只是他到底年幼,而且现在又与凡人无异,哪怕用上了浑身解数也没有给雪狼造成太大的伤害,在这头狼用力一甩之后,被甩到了地上,向着旁边滚了几圈。


    雪狼发出震怒的咆哮。


    目露凶光,它朝着这个方向冲来,张口就要朝小北堂咬去!


    就在那股腥气要扑到面前的时候,被甩到地上的小北堂忽然见到了雪地中的一道身影。


    红衣如火,与他见过所有的颜色都不一样,在昆仑剑宗从来没有过这样热烈的颜色。


    他原本怀疑这是自己死之前产生的错觉。


    可是下一刻,那道身影却化作了一道红色光芒朝他飞来,然后,他手中就多了一把剑。


    明亮的剑身映出北堂年幼的眉眼,剑中间带着一抹裂痕,却无损它的锋利。


    那像火一样的颜色仿佛变成了剑里蕴含的力量,让他一握住这把剑,就感到自己暖了起来。


    天地间的摇晃停止,剥落的天空凝住。


    这把剑虽然不是他从前的剑,但北堂寒夜却感到握住它,身体里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一切就像慢动作,再迎向扑到面前的恶狼,年幼的剑子看准了它的喉咙,将手中的剑向上一刺,就如刺穿一块豆腐一般,从狼的喉咙进去,穿透到它的后颈。


    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点点地洒在雪白的毛发上。


    狼眼中的光芒消失,北堂寒夜迅速地把剑往外一抽,然后一个翻滚躲到了旁边,看着被自己一剑杀死的狼摔在地上,血缓缓地渗出来。


    北堂寒夜喘着气,看着被自己杀死的狼,确定它没气之后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这把飞入自己手中的剑。


    在他身旁,红衣公子的身影缓缓地浮现了出来,只不过比起刚进来的时候显得颜色淡了许多,犹如一个半透明的剑灵。


    楚倚阳看着年幼的北堂两手握着剑,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这笑容仿佛阳光穿透了无边的风雪,楚倚阳再抬头看天时,就见到原本在崩塌的一切都停止了下来,维持在这样一个荒诞的画面中。


    忽然,他感到脸上一暖,不由得抬手抚上了右边脸颊,低头朝着北堂看去,就见到年幼的他正在用手轻抚手中的剑。


    小北堂触碰到的地方,正好是楚倚阳脸颊的位置。


    “以后,你就是我的剑了。”小男孩稚气的声音响起,眼中充满对这把飞到自己手中的剑的爱惜,“我们一起走,一起从这里闯出去。”


    “是。”楚倚阳看着他精致可爱的脸,见到他由衷的欢喜,也微微地露出了笑容,放下手,在心里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里是他的梦境。


    现在他想要什么,他就是什么。


    失去了原本的剑,北堂寒夜却找到了另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他把它握在手中,振作精神,越过了这头雪狼的尸体,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楚倚阳跟在他身边。


    本体已经化成了小北堂手中的剑,他现在这个剑灵的形态,没有力量的北堂看不到。


    不过在这个梦境里,作为跟北堂寒夜有着血契联系的人,他也能影响梦境里的东西。


    在风雪吹来的时候,楚倚阳只要一抬手,就能扬起一阵风,把飞来的雪花挡回去,让风雪不能靠近。


    有梦境的碎片从天上掉下来,要沾染到小北堂的时候,他也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将这碎片挡下。


    年幼的北堂寒夜感到自己在雪地中的旅程变得轻松了许多,剑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温暖他的身体,周围的风雪不能靠近,也少了很多袭击。


    因此,当新的障碍物再出现在前面的时候,他主动出击,握住了剑,一鼓作气地杀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递话筒):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狱老师在意的人了吗?


    狱修罗(冷淡):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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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雪尘飞溅, 高大的木系妖怪轰然倒下。


    这是在楚倚阳找到北堂寒夜之后,见他杀死的第四波对手了。


    虽然变回了幼年的样子,失去了力量, 但北堂寒夜却依然有着精妙剑术。


    仗着手中宝剑锋利, 他再没有陷入先前跟雪狼对峙时的狼狈过。


    北堂寒夜抽回了剑,同先前的几次一样,绕过地上自己杀死的对手,就继续朝着茫茫雪原深处走去。


    在停止崩塌的天地间, 楚倚阳看着倒在地上的木妖, 再看向不知疲惫朝着前方前进的小小身影,他就像是忘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只想在梦里前进,杀死各种各样的对手,找回自己的力量。


    风雪中, 楚倚阳忽然意识到, 从刚刚的雪狼到现在的目标,这可能就是北堂寒夜从小到大杀过的对手——他这是要从原点开始,一路杀回去。


    这条路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一个没有修为的年幼孩子, 就算有了兵器在手中,也会被耗死在这个梦境里。


    而且他的意识依然是杀戮道的意识,那些疯狂的杀念才清理干净,若是任由他再这样下去, 很容易会再次陷入杀障。


    想到这一点, 半透明的剑灵躯体消失在木妖身旁,转瞬来到了两手抱着剑的北堂寒夜身边。


    他得想个办法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可是又有什么可以阻止想要拿回自己的力量、重新拥有自己的道的年幼剑子?


    正想着, 雪地中就传来了细细的猫叫声,在狂暴的风雪中犹如一条细绳, 牵住了两人。


    楚倚阳低头,看到小北堂停住脚步,手里握着剑,望着那个方向。


    在这个寒冷的、杀机四伏的雪原上,这样一只幼猫绝对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如果放任它在那里不管的话,很快就会被冻死。


    在他的注视中,小北堂犹豫了片刻,还是在这种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朝着幼猫叫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后,两人就见到了那只除了脸、耳朵和尾巴有着颜色,其他部分都像雪一样白的小猫咪。


    楚倚阳见过入主昆仑巅以后的北堂所画的猫。


    现在一看雪地里冒出来的这个小家伙,哪里会认不出来这就是自己那个形象的幼年版。


    雪地里,小猫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带有热度的个体。


    它顿时扬起了头,朝着小北堂发出了更加尖细的叫声。


    这或许就是年幼的北堂寒夜跟他曾经拥有过的那只小猫相遇的经过,顺应楚倚阳的心念被移花接木到了这里,完美地阻挡住了北堂寒夜的去路。


    在小猫的叫声中,小北堂最终伸手抱起了它。


    小猫一来到他的怀里,就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汲取着他的温度。


    北堂寒夜轻轻地摸着它的毛发,朝四周看去,想要找到它妈妈的踪影,但是却没有找到。


    楚倚阳见他重新低下头,看着待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的小猫,轻声问:“你也是被母亲抛弃了吗?”


    小猫打了一个哈欠,小爪子勾着他的衣服。


    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勾连在了他们之间。


    北堂寒夜最终没有放开它,而是将它包裹进了自己的外袍中,然后第一次放弃了前进,在周围寻找可以安置这只小猫的地方。


    楚倚阳的计划成功了。


    他当然也不会错过眼下这个机会。


    刚才他想要北堂寒夜停下来,一念之间,雪地里就出现了这只小猫。


    现在,他想要这里出现一个可以让他们停下来休憩的地方,很快,原本空无一物的北方就出现了一片针叶林。


    林子旁边是一座猎人小屋,是由厚重的木头搭建而成,屋顶堆着厚厚的雪,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温暖。


    北堂寒夜也注意到了这间小屋。


    同刚刚听到小猫的叫声时一样,他没有生疑,而是眼中泛起了光芒,这就紧了紧外袍,一手提着剑,带着小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间小屋走去。


    雪下得越发大了,天空停留在崩塌的状态,一只握着剑的小手“吱呀”一声推开了猎人小屋的门。


    年幼的北堂寒夜察觉到这里像是荒废已久,并没有人在,但进来之前还是说了一声“打扰了”,这才怀抱着小猫迈进了门。


    剑灵状态的楚倚阳跟在他身后,进了这座自己想出来的猎人小屋,给这里完善了一些细节,添上了一些器具。


    北堂寒夜进来以后,先是从墙上找到了几张毛皮,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些稻草,把稻草垫在底下,放上毛皮,就垒成了一个小窝。


    做完这一切,小北堂蹲下来,把怀里的小猫抱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了这个用皮毛跟稻草搭成的小窝里。见这个小东西还在温暖地呼吸,他这才放心地转身去其他地方找盆跟柴火,准备在屋里生火取暖。


    楚倚阳当然都给他准备好了。


    不多时,北堂寒夜就拖着一个铁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堆砍好了的干柴。


    他把东西摆好,还没想好没有灵力该怎么生火,地上的剑就发起烫来。


    有一点红色光芒从剑尖飘出,落在木材上,瞬间就将柴火点燃。


    屋里亮了起来,温暖像光芒,迅速晕开。


    楚倚阳收回了手,待在窝里的小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本能地向这温暖靠近。


    听到它发出的动静,看着这堆火的北堂寒夜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在火堆旁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把从窝里面爬出来的小猫捞到了自己腿上。


    在这座废弃的猎人小屋中,外面的风雪再大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了。


    抱着在自己腿上舒展开来的小猫,烤着暖洋洋的火,北堂寒夜整个人犹如浸泡在热水里,再也感觉不到先前跋涉在冰天雪地里的刺骨寒冷。


    等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盆里的木柴需要添加了,坐在火堆旁的小北堂才把已经睡醒、活泼起来的小猫放在了窝里,准备去再拿些柴火,顺便看看这里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不用说,在他走去的方向自然已经有食物、奶跟木柴在等着他。


    跟剑一起留在原地的楚倚阳则看着活泼起来、伸手要来够剑的小猫,想着这里有猫有火有食物,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谁还会想出去?


    北堂寒夜刚回来,就见到小猫已经整个趴到了自己的剑上:“小心!”


    他赶紧把东西放下,过来抱起了它,“剑很锋利,会伤到你的。”


    小猫咪抬头,它哪里懂什么锋利不锋利?不过闻到奶的香气,看到自己能吃的东西,顿时就放弃了地上的剑,欢喜地奔向了奶盆。


    如果不是北堂寒夜接得及时,它能一头扎进盆里去。


    小北堂喂了猫,自己也吃了一些干粮,然后陪着精神起来的小猫玩了一会儿,就把小屋里的御寒之物都拖到了地上,抱着玩累了睡着的小猫,准备在火堆旁过一晚。


    明亮的火光中,楚倚阳看着裹着一张毛皮蜷缩在地上的小北堂,然后看向燃烧的火堆,心念一动就让里面添上了柴火。


    火焰上蹿了一截,随即又变得柔和下来。


    这个世界在他进来之后第一次迎来静谧的夜晚。


    呈半透明剑灵形态的红衣公子坐在地上,朝着窗外的风雪看去,希望这间小屋跟里面的一切可以绊住小北堂的脚步,让他在这里多停留两日,等到狱修罗回来。


    ……


    北堂寒夜闭上眼睛,像是过去了很久,又像是只过去了一瞬。


    再睁开眼睛时,小剑子就见到面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了,不过盆中的余温还在散发,驱赶着周围的寒冷。


    而原本睡在他怀里的小猫不见了。


    小北堂支撑起了自己,朝着四下张望:“小咪?”


    没有听到猫叫的回应,他的小脸上一时间流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不过很快就听到从里间传来一阵幽微的铃声,然后是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小猫醒来之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截铃铛,咬在嘴里叼了出来。


    刚刚北堂寒夜叫它那声它仿佛听懂了,于是叼着铃铛来到他面前,把铃铛放在了他手边,接着仰头朝他“喵”了一声。


    “哪里来的?”北堂寒夜看着它这一脸像是在求表扬的表情,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地上放着的铃铛拿了起来。


    这截铃铛给他的感觉很眼熟,北堂寒夜把它拿在手里晃了晃,听它发出幽微的铃声。


    小猫的脑袋随着铃铛移动,显然对这个玩具很感兴趣,迫不及待想玩耍了。


    小北堂看着它的样子,脑海中灵光一现,于是起身去找来一根树枝,把铃铛挂在上面,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逗猫棒,回来就跟小猫玩到了一起。


    楚倚阳坐在屋里多出来的那张桌子前,深藏功与名地看着他们两个玩到一起。


    有了猫跟逗猫棒,他就不信北堂还能够想起要出去,这下总能给药叟争取到时间。


    他一伸手,桌上就凭空出现了一杯热茶。


    他一边看着被跳来跳去的小猫逗得笑起来的小北堂,一边伸手去拿茶杯,忽然眼角余光见到外面的窗户上映出的影子,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僵。


    原本正在跟小猫一起玩的北堂寒夜也若有所感,朝着窗外望去。


    只见漫天风雪出现了一个人,他的脸上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却可以清晰地知道他的眼睛正在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这里。


    那是幻觉,还是阴魂不散的鬼君,楚倚阳一时间已经分辨不出了。


    不过在他霍然起身的时候,脚踝上却传来了拉扯之力,是外面的药叟正在将他从这个梦境里拉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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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楚倚阳跟腿上传来的拉扯之力对抗起来。


    与此同时, 北堂寒夜也发现自己手边的剑正在不安地颤动,仿佛在跟某种力量抗衡。


    ——他不能就这么出去。


    北堂的梦境世界是因为他所化身的这把剑而稳定下来的,如果他就这样出去的话, 那这个崩塌到一半的世界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毁灭。


    不管出现在屋外的鬼君是真实的, 还是杀戮道的残影,楚倚阳都不能就这样抛下北堂寒夜。


    他说过他不会的。


    北堂寒夜想去按住自己的剑,可是此时因楚倚阳的心念而生的小猫却也焦躁起来。


    “小咪!”北堂只能先一把抓住变得焦躁起来的毛团,想要安抚它, 然后就见到这座抵御风雪的小屋也开始分崩离析。


    狂风暴雪重新降临在他的世界。


    那把给了他温暖和力量的剑也化作点点火光, 朝着前方飘去,在他面前重新凝聚成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年幼的北堂看着对方变得清晰的脸, 想道:“先前在雪地里不是我的错觉。”


    见对方身形凝聚,朝自己伸手,北堂寒夜虽然没有想起他是谁, 但也本能地回应了他。


    两人的手越来越近, 离牵上只差最后一点距离。


    然而就在这时,楚倚阳腿上传来的力量就骤然增大,一下子将他从这个分崩离析的梦境里扯了出去!


    如同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楚倚阳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置身药池。


    面前是北堂寒夜,而再过去是狱修罗,三日之期已到, 魔域之主已经带着定魂草回来。


    “回来了!”


    药叟看上去已经在药池边守了两天两夜, 熬得他两眼通红,花白的头发越显凌乱。


    他前所未有的豪气, 两手像不要钱一样从面前的矮树上薅下了一堆说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一股脑扔入池水之中, 然后朝狱修罗说了声,“好了!”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狱修罗再不迟疑,一掌拍击在儿子的丹田上。


    在北堂寒夜身后,楚倚阳只感到自己丹田受了重重一击。


    他瞬间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尚在昏迷当中的北堂寒夜与他有着相同的反应,两人吐出的血落在药池中,立刻被化开。


    楚倚阳躬着身体,感到自己的小腹上一阵灼热。


    就好像是有一团火,要将上面那个魂花模样的魔纹烫去。


    随着温度攀升,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跟北堂寒夜之间那道隐秘的联系正在断开。


    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都已经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进北堂寒夜的梦里了。


    “我还欠你一句道谢。”解除了两人之间血契的狱修罗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看向楚倚阳,“谢谢。至于欠你其他的,等寒夜醒来找他还吧——药叟!”


    他的声音落下,原本缠在楚倚阳腿上的草绳就在水中换了个位置,缠在了他的腰上。


    楚倚阳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大力,被站在池边的药叟一把扯上了岸。


    留在雾气蒸腾的池中,即将用自己一生的修为为儿子灌顶、让他彻底走上另一条道的魔域之主看着这三日时间里折腾得憔悴了一圈的药叟,忽然生出了一点调侃的心情:


    “老家伙,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麻烦了。”


    “在我死以后,你再想要得到魔皇的庇护,想有人替你出入各大秘境、寻找稀罕的药材,就要靠我儿子。保住他,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呀!”


    药叟闻言,焦躁地跺了跺脚,冲着狱修罗道,“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还会藏着掖着,不全力替他保住儿子吗?


    这家伙偏偏还要这样说,不就是扎他老头子的心吗?


    自露出真容以后,脸上的神情一直冷淡厌倦的魔域之主此刻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两人听见他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一股庞大的魔气在山腹当中爆发!


    “后退!”


    药叟扯着楚倚阳往后退去,自己仍然停留在最方便检测一切的位置上,看着池中的两父子。


    狱修罗抬起了手,那在山腹当中聚集的魔气如同龙卷风一般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看着面前眼睛紧闭、皮肤之下隐隐有金红光芒在闪烁的儿子,周身的黑雾骤然散开,化作数道磅礴的龙形。


    随着他的手掌朝着儿子的头顶罩下,这几条魔龙也同时咆哮着,朝北堂寒夜的心口一头冲了进去!


    山腹当中狂风骤起。


    那颗放在阵眼中维持着周围环境的灵石受到冲击,砰然碎裂,变成了粉末,原本粗糙晦暗的山壁重新出现在池边的两人面前。


    药叟改抓为握,抓着面前的矮树当成了固定身体的拐杖,在狂风中看着池中翻滚起来的黑雾——灌顶开始了。


    这第一步就是洗练魔骨。


    北堂寒夜身为魔皇之子,魔骨天成,只要经受魔气洗练就能绽放出原本的光芒。


    第二步则是催生魔须。魔修的经脉跟人跟妖都不一样,更加复杂、更加坚韧,单独剖开来的话就像魔域植物的根须,可以承载魔气,也可以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狂风中,楚倚阳向前踏出一步。


    他听到了山腹之外隐隐的电闪雷鸣。


    过去三天,药叟没有管北堂寒夜身体里断裂的经脉,只是稳固他的躯壳,等待最后的洗练。


    此刻在他的血肉之中,那些断裂的经脉被狱修罗灌注进来的力量催动,迅速地重新连接在一起,并且生出了更多的脉络。


    魔须一成,吸收魔气的速度也越发的快。


    药池里的精华开始再次向着池子中心汇聚,跟北堂寒夜迅速强大起来的躯体融合。


    在他皮肤底下那些隐隐闪烁的金红颜色终于消失了,不是因为里面的世界停止了崩塌,而是因为他的躯壳已经越过了人的界限,变成了更加坚不可摧的魔躯。


    狱修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面前的儿子吸走。


    北堂寒夜接收力量,已经从一开始的被动变为了主动。


    魔域之主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这就是魔修,能够在最艰苦的魔域活下来,拼命地夺取他们能接触到的每一分力量。


    北堂寒夜的神魂所在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这个由《冰心诀》构建的囚笼在他面前打开。


    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站在这片无边的荒原之中,手中虽然没有剑,但是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宁。


    无论是头顶闪烁的群星,还是在这片荒原中正在诞生的一切,都是来自已经触摸到了另一条大道顶峰的魔修大能给他展示的世界。


    离开了囚笼,他面前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广阔。


    来自父亲的传承,将他腿上了一条与他过往所追求截然不同的通天大道。


    魔兽聚集的山脉深处响起了雷声,在这个山洞附近的魔兽纷纷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稍一回头,就被这酝酿着惊天劫雷的劫云震慑,两股战战,连忙头也不敢回地朝着远处跑去。


    魔域边陲的城镇,所有的魔修都被惊动,跑了出来。


    望着魔兽聚集的山脉方向,看到那在天空中汇聚的劫云,他们震惊地意识到:“有人在渡劫!”


    ——而且看那劫云的规模,是大乘巅峰的魔修要度最后一劫!


    会是谁?


    联想到客栈着火时在城中出现的强大魔修,想起他身上跟深居简出的魔皇相似之处,再想起魔皇将要飞升的传闻,有人已经忍不住颤声道:“他们离开的时候,就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


    ——是魔皇要渡劫飞升了吗?!


    然而,那个隔了那么远都令他们为之颤抖、不由自主想要跪伏的强大气息在劫雷之下却没有继续强盛下去。


    此消彼长,有另一道与他极其相似的气息从同一个方向生出,从一开始微不可查到逐渐强大,再到与他持平,最后隐隐开始反超,仿佛有一个新的强大的魔修强者正在劫云之下诞生。


    一众魔修被这个变化搞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难道是魔皇在修炼什么新的功法,比如分出一个化身,继续增强实力,而不飞升?


    可是他已经够强了!


    就算不再有变化,只要他不主动退位,魔域就没有别人能强逼他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他还要再增强力量做什么?


    不管旁人怎么想,狱修罗已经放开了自己对力量所有的限制,任由儿子新生的躯壳将他的力量完全地吞噬。


    魔骨、魔须、魔意已备,剩下最后一样就是魔心。


    让北堂寒夜生出一颗无疆魔心,是修“无疆魔功”的最后一步,也是最玄妙的一步。


    狱修罗回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炼成魔域最难的这一门魔功的。


    他想了片刻,再看儿子,回想起他的一生。


    从出生以来,他就被禁、被困、被囚,再到现在要破后而立。


    旁人要经历无数才能领悟到的无疆真谛,他现在只要一句话,就能领悟——


    因为前面的苦难,他已经领受过了。


    狱修罗充满耐心地等着,等着北堂寒夜睁开眼睛。


    或许他天生就是要继承自己的一切,做一个魔修的。


    闷雷中,漆黑如蝶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在狱修罗的注视下,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里面的血红褪去,已经恢复成了纯粹的黑色。


    平生第一次,北堂寒夜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父亲,深潭般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


    狱修罗等着这一刻,看到他眼里的神光,对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心若无疆,天地间又还有什么能束缚你?”


    北堂寒夜眸光微动,看着他想要说什么,然而狱修罗的话音落下,躯壳就在他面前消散,化作最精纯的魔气涌向儿子,一刻也没有多停留。


    他的神魂则化作了光点,从里面飘了出来。


    楚倚阳看到药叟默默地拿出了一棵发着淡淡光芒的草。


    那是定魂草,狱修罗把它带回来,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他的神魂重新凝聚在这棵草上,整个人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然后,不等北堂魔化结束,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昆仑,无名雪峰。


    一身黑衣的魔域之主凝聚出了身形,在自己最后的时间来这里看一眼。


    紧闭的洞府门开启了,气质清冷、容貌一如当年的女冠从里面出来,与她身旁的少女交谈。


    言谈之间,她微笑的样子依旧令他心动。


    心无疆,但情能囚。


    求而不得,他就此生都被困在这里。


    狱修罗打破了自己的誓言,将此生所有的情都投注在这深深的一眼里。


    然后,在对方若有所感地看过来之前,他就再次消失在风雪中。


    魔皇宫,墨玉座前的珠帘一摇,站在外面的晏寻就看了过来。


    见到座上坐着的人,他眼中微微露出了喜色,带着自己的伴生魔蟒来到了墨玉座下,问道:“主上回来了,一切可顺利?”


    魔域之主在珠帘后闭上了眼睛,单手撑着头休憩:“嗯。”——


    作者有话要说:


    他已经死了,现在是强留几日,等儿子来完成权力让渡。


    不就是昆仑剑尊吗?不做也罢,做魔域之主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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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山腹中, 劈下的劫雷已经到了尾声。


    池中的人转化即将结束。


    魔修渡劫的方式与人修存在差异,劫云中酝酿的雷仿佛只针对渡劫的个体,集中在极小范围内劈落, 所以池边的两人才能放心地站在这里。


    药叟分辨着雾气里的动静, 脸上露出了笑容。


    山腹中的狂风已经停下,他也不再抓着自己的树,而是转向楚倚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稳了稳了。”


    接收到药叟的信号, 楚倚阳点了点头, 然而注意力却放在了剧情进度条上。


    在唯他可见的视野中,三条支线剧情并行。


    第一条支线【青叶山城】已经完成, 【魔域深渊】还在不断地向前推进。


    在北堂完成转化的瞬间,进度条就会走到90%,至于剩下的10%, 在魔皇继任之后也会完成。


    而在【无尽鬼域】的支线剧情没有进展的状况下, 整个世界的剧情进度因为楚倚阳的干涉,已经走到了连载中断的位置。


    后面的世界要怎么发展,楚倚阳并不是百分之百清楚。


    到了现在, 他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


    第一万次的,楚倚阳想道:“要是阿夜没有失忆,记得后面会怎么发展就好了。”


    他抱着手臂,思考着剩下的棋该怎么走。


    眼下还能走通的, 就只有【无尽鬼域】支线跟包含了应劫心身世的合欢宗隐藏支线。


    前者跟幽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后者则需要找到谢无筝,等同都指向幽冥。


    不过这其中还涉及到中州神宫的秘密。


    如果是选择先提升实力再去幽冥的话, 那也可以考虑先冲击到飞升之境,到中州上面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情况。


    大致确定了离开魔域之后该怎么走, 楚倚阳刚收敛心神,就听见雾气中的雷声消散,头顶笼罩的劫云威压也在渐渐散去。


    ——北堂寒夜晋入大乘期的天劫结束了。


    药叟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期待地望着池中的雾气里现出的身影,在他身后,楚倚阳也放下了手,站直了身体。


    黑色的雾气边缘波动了一下,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他周围,浓黑的雾气没有散去,反而凝聚成了他身上衣袍的颜色。


    从池中走出来的人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身上的衣袍是黑色的,犹如最深沉的夜色凝结而成。但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却呈现出玉质的冷白,整个人犹如一尊白玉雕做的美人像,只有双唇是红色。


    跟进去之前相比,他的气质已经完全改变。


    楚倚阳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身为剑修跟魔修两种状态截然不同的差别。


    北堂寒夜所至之处,池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反射出他的影子。


    只不过池面之上的北堂寒夜是人的形态,但是池面之下的他却变成了深渊般的混沌,变换着无人能看清的形状。


    楚倚阳看了他片刻,或许是单纯觉得在他身上只有黑色,不够衬他现在的样子,于是取出了储物袋跟那把断剑,隔空抛给了他。


    北堂寒夜伸手接住了剑,储物袋却落入了他脚下的黑暗中。


    那把剑一落到他手中,熟悉的温度就从剑身上弥漫过来,他垂目看向剑身中断的裂痕,随着他的目光落处,安顿在里面的杀障再一次冒了出来。


    黑红薄纱如同灵蛇,盘旋缠绕在他身上,化作魔域新主身上的装点。


    黑色的薄纱化成了他的外袍,红色的部分变作了装点在上面的花纹。


    只不过纹样不再是上古凶兽,而是变成了生长在魔域的植物,又像从地底深处烧上来的火,炽烈焚烧,缓缓流动。


    缠绕在他发端的黑色杀障化成了魂花形状的装饰,将那如同墨色匹练的长发半挽了起来。


    红色的部分化成了装点在发间的红色宝石,水滴的形状犹如凝结的血泪,但是内里流动的焰光却更像岸边的楚倚阳身上红衣的颜色。


    握着剑的人抬起了手,在那修长如玉、毫无瑕疵的手掌上,红色的薄雾滑过,化成了一副暗红色的薄纱手套,将他的手掌包裹在其中。


    “本命法宝!”药叟兴奋地喊道,这是大乘期的魔修渡过天劫之后凝练出来的本命法宝,而且又是已经认主的深渊杀障的一部分凝结而成,威力定然不容小觑。


    不过他没想明白的是,北堂寒夜明明曾经是剑修,怎么在凝聚出本命法宝的时候选择的不是剑,而是手套的形态?


    唯有楚倚阳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杀障归于主人手中,北堂寒夜终于完成了从昆仑剑尊到魔域新主的变化,在他的双脚踏上岸边的瞬间,药叟就凑了上去,给了他狱修罗最后的口信——


    “三天后到魔皇宫去,争夺魔皇之位。”


    定魂草维持狱修罗的形态,只能维持最后三天,他会在魔皇宫等着他。


    “我也会在那里等着你。”药叟说完,朝北堂寒夜挤了挤眼睛,然后伸手拔起地上的矮树,缩小成树枝的样子插回了头上,“还有三天,我就不打扰你们独处了。”


    左右从这里到魔皇宫的距离对北堂寒夜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的事,他老头子识趣点,就不在这里妨碍年轻人了。


    楚倚阳见他一转身,朝着自己挥了挥手,然后就化作一道旋风朝着地下一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周围也再感应不到他的气息。


    他顿时意识到,这个山腹空间的小院又只剩下他跟北堂寒夜两个人了。


    只不过现在北堂已经恢复清醒,而且再没有陷入杀戮疯狂的危险。


    一个多月前,他曾经坠入深渊。


    三日之后,只要他愿意重返巅峰,魔皇之位对他来说就如探囊取物。


    至于楚倚阳是不是继续留在这里,已经不重要了。


    剧情回到了正轨,后续一切发展都是未知。


    平生第一次,北堂寒夜可以依照他的意愿去作出选择,谁也不会强迫他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池边的青草重新生出了绿芽,被湿重的露珠压得垂了下去。


    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楚倚阳对面前的人笑了一笑,开口道:“我该走了。”


    ——他没事了,但合欢宗还不知道自己活着从深渊里出来了。


    “还有,当初那一跳闹得沸沸扬扬。”系统冷酷地提醒,“谁都知道傅月舒被一个男人抢走了未婚夫,你最好赶紧回去处理这件事。”


    楚倚阳:“我没忘。”


    在离开之前,他会处理好所有跟“应劫心”有关的事,眼下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北堂。


    现在的状况,是北堂寒夜记起了一切、知道了一切,包括在秘境之外楚倚阳装作不认识他,不承认跟他有过任何关系,可是看他陷入险境,又三番四次地过去救他。


    ——哪怕他们之间有着血契的联系,可是在深渊底下对他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说呢?


    楚倚阳不希望他再旧事重提,那样一来,自己又要找借口,或是再次拒绝。


    然而,这次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接受了无疆魔功的传承,北堂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不再囿于情爱。


    见面前的人似乎又想粉饰太平,北堂寒夜神色未变,只是略一颔首,然后说道:“我欠你很多,实在不知该怎么还你。”


    闻言,楚倚阳有些意外:“不用还也——”没有关系。


    然而后面那四个字他没有说出来,因为面前的人正在向他靠近。


    从北堂寒夜还是剑子开始,他的姿容俊美,就已经冠绝四境,如今跨过了剑修与魔修之间的壁垒,脱离了杀戮道的锋利跟冷漠,这种俊美就越发没有了遮挡。


    楚倚阳在他身上看到了狱修罗的影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那种妖异的魅力。


    光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都让人有愿意为了这一刻付出一切的念头。


    他刚在心里驱散了这个念头,就听见空气中金铃一响。


    ——叮铃。


    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铃声一起,就仿佛为空气平添了暧昧气息。


    楚倚阳目光本能地向下一错,见到了北堂寒夜指尖上缠绕的绳子跟末端系着的那截金铃。


    那截红绳属于昆仑令。


    只是此刻昆仑令却被单独扔在了储物袋里,只有这根绳子和铃铛一起被拿在了北堂寒夜的手上。


    暗红色的薄纱手套与金色的铃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着北堂寒夜在他面前站定,幽微的铃声也停了下来。


    “这是你的。”


    那双恢复了清冷的眼眸望着他。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楚倚阳才发现北堂寒夜的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


    在他的瞳仁里有着类似于魂花的纹路,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在光线的变换时,颜色的深浅也会有变化。


    同样的纹路曾经出现在楚倚阳的丹田之上,他当然知道北堂眼里的魔纹是什么。


    那是他的血契。


    如果他跟活物结契,这纹样就会移到另外的个体身上。


    如果没有,那就是他实力的证明。


    在他望着这双眼睛出神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红线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这截皓白的手腕上。


    纯金打造的铃铛回到了主人身上,听见金铃碰撞发出的声音,楚倚阳如梦初醒,才后退了一步,就被面前的人拉住了手腕:“当心。”


    下一刻,铃声一颤,两人就从池边转移到了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怎么评论得这么快!-


    按照我原本的打算,是要今天(26号)写好两章更新,明天(周六)去看外婆的。


    她不能进食已经持续了一周时间,但昨天有所好转,结果今天上午她就走了。


    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也很好,但我没想到,去年我出了一份钱买的墓地,今年她就用上了——淦!


    人生怎么能这么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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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这是楚倚阳住的房间。


    山腹中的这座院子并不大, 当初进来的时候,楚倚阳都没想到除了主人住的卧房之外,这里还有另外的房间。


    他把两个卧房都收拾了出来, 将北堂寒夜安置在主卧, 自己则在这个房间住下。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客房,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当初狱修罗夫妇为将要出生的孩子准备的房间。


    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北堂寒夜的房间。


    如果当初药叟没有炼出解药的话, 他本应该在这里长大。


    楚倚阳还没想明白北堂寒夜为什么突然把他们转移到这里来, 就听见身后传来布料簌簌滑落的声音,站在他面前、仍旧握着他一只手腕的北堂寒夜则道:“这是你的。”


    闻言, 楚倚阳调转目光,向身后看去,见到自己的衣服落在床上。


    他从深渊底下带出来的干净衣物, 全都放在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 刚刚他把剑跟储物袋都一起扔给北堂,他的衣服自然也是在他那里的。


    颜色不同的衣袍铺了一床,在其中最显眼的, 就是放在最上面那件。


    那是一件白色的上衣,尺寸比起其他的衣袍来都要小,虽然浆洗得很干净,但却破碎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有关于这件衣服的记忆闪电般的在楚倚阳脑海中浮现。


    他还没细品这件衣服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站在他面前的人就越过了他, 伸手从这堆衣服上面拿起了它。


    楚倚阳的目光追随着那修长的手掌,看北堂寒夜将那件已经称不上衣服的上衣拿到了两人中间。


    跟随着他的动作, 楚倚阳抬起了眼睛,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北堂寒夜双眸里的魔纹在这个光线下显得近乎纯黑, 完美的跟他原本的瞳色融为一体。


    他的眼睛盯着楚倚阳,指尖却隔着一层轻纱在摩挲手中这件再普通不过的破碎白衣,仿佛直接触碰衣物主人的肌肤。


    空气一下子变得焦灼起来,楚倚阳的背后生起一阵战栗。


    这种联想令他不由得又后退了一步,小腿撞到了床榻,缠绕在手腕上的那截金铃随他移动而发出了声响。


    “叮铃——”


    破碎的白衣像是云絮飘落。


    北堂寒夜放开了它,再一次拉住了楚倚阳的手腕。


    他包裹在手套中的修长手指握住了作响的金铃,另一手则揽上了楚倚阳的腰,阻止他向着床榻倒去:“小心。”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扑通。


    扑通。


    楚倚阳感觉自己耳边仿佛听到了心跳声。


    他看着自己沦陷在北堂寒夜眼中的影子,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心跳并不是来自自己的胸腔。


    楚倚阳断开了跟北堂寒夜的目光接触,朝着自己被他拉住的那只手看去。


    只见那只手正隔着衣袍,停在了北堂寒夜的心口上。


    没有傀儡丝,没有任何法术阻挡,那颗心脏就在他的指尖下跳动。


    楚倚阳指尖抽动了一下,试图把手从北堂寒夜的掌下抽回来,然而却没有抽动。


    北堂寒夜先是拿出了那截金铃,对他说“这是你的”,接着他又拿出了楚倚阳遗留在他储物袋里的衣物,对他说“这是你的”。


    现在他将楚倚阳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底下作响的心跳,虽然那句话没有说出口,但谁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是你的”。


    这颗心是属于你的。


    楚倚阳总是很少在自己的任务世界投入感情,也最大程度上避免去跟主角纠缠。


    因为他不擅长处理对自己而来的感情。


    如果北堂寒夜是直接说想跟他在一起,那站在应劫心的立场上,楚倚阳还能想出无数个拒绝的理由。可是当他这样将自己的心展现在他面前,却不说一句话,他就不知该如何来招架。


    真心与真情,总是这世上最不该被辜负的东西。


    这种冲着他而来的无声宣告,最是无法忽略。


    楚倚阳很想直接从这里消失。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再这样无声地对峙下去,事情会很难收场。


    然而没有一个外力来打破这种无声的张力,他无法自然的抽身。


    甚至连升级之后获得了更多的智能,喜欢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开口,使楚倚阳尴尬的系统在这时也出奇的安静。


    楚倚阳不得不敲了敲它,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系统极其人性化的自闭了。


    “……”


    真是生动形象的证实了那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幸好,在他顶着违背承诺的压力,直接消失在北堂寒夜面前之前,北堂寒夜松开了手。


    楚倚阳手背上没了禁锢的力道,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只是幻觉。


    “还有一样东西,我该还给你。”


    “什么?”很高兴能扯开话题,楚倚阳立刻追问,不过却没想起自己还有什么遗漏在他那里。


    看着面前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人,北堂寒夜抬手抚上了他的脸,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楚倚阳就看到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放大,然后被吻住。


    这是在他们离开蜃龙幻境之后的第一个吻。


    因为过去一个多月时间朝夕相处生成的习惯,加上专注于捕捉北堂寒夜说了什么,在他靠过来的时候,楚倚阳没有反应过来。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趁虚而入。


    北堂寒夜落在他脸上的手指也来到了他的颈后,将他压向自己,更加缠绵地亲吻着他。


    这一吻像是带着无尽的、未诉诸于口的感情,光是这样触碰到,就能将人彻底地麻痹,忘记前一刻要说什么,忘记此刻正置身于何处。


    北堂寒夜轻柔地放倒了他,将手从他的颈后撤了回来,抓住了楚倚阳抵在他胸口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将他的手向着他的脸侧压去。


    暗红的薄纱与白皙的肌肤交织,缠在手腕上的红绳像交缠的命运延伸,纯金打造的铃铛垂在两人紧贴的手腕边。


    明明已经没有血契在操纵他,可是楚倚阳却依旧感到小腹之上那块皮肤在燃烧。


    曾经烙印的魔纹已经消失,意乱情迷之时再也不会有血红的魔纹浮现在他的半身上,将他跟面前的人绑在一起,但他依旧无法从名为北堂寒夜的网中挣脱。


    铺满一床的衣袍滑落在地上,在床榻边交织成了不同颜色的瀑流。


    金铃声一动,唤回了楚倚阳的神智,在北堂寒夜从他唇边离开,将亲吻落到他颈侧的时候,他终于抵住了面前的人:“我该走了——”


    埋首在他颈边的人支撑起了身,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只是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让我还完你就走。”


    让他把曾经从他这里夺走的修为还给他。


    两人从此就不再拖欠,不再纠缠。


    抵在他肩上的手迟疑了一下,躺在他面前的人像是在评判这句话的真假。


    北堂寒夜耐心地等待着,只要楚倚阳稍稍后退一步,他就会抓住这个机会。


    他曾经在他面前错失过太多的机会。


    ——以后不会了。


    察觉到停在自己肩上的手在一瞬间少了推却的力道,北堂寒夜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维持住了眼下的姿势。


    在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改推为拉、抓住自己的衣服时,猎人才像极其无害一样,向着面前的目标倾身,将他拖入更难以挣脱的深渊。


    ……


    楚倚阳再次醒来的时候,院中只剩下他一个。


    北堂寒夜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是把欠他的东西还给他,就放他离开。


    床上的人坐起了身,将过去那糜乱的三日抛在了脑后,伸手拿过放在床边的干净衣服。


    毫不意外,他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毁得不能穿了,床边放着的这身显然是北堂寒夜的。


    想到在从青叶秘境离开的时候,自己穿走的也是他的衣服,楚倚阳感到这一幕很眼熟,如同昨日重现。


    只不过等他穿好衣服,感应了一下自己的修为,就发现了不同。


    他的境界不光恢复到了去青叶山城之前的水平,甚至还提升了一截。


    毕竟过去这三日,北堂寒夜对还债这件事可以说是不留余力。


    楚倚阳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只有三日,他在这张床上还自己修为的时间会更长。


    收拾好之后,楚倚阳没有停留太久。


    一来到屋外,他就见到院中的阵法灵石被替换过了。


    头顶那些粗糙的山壁再次被遮挡,周围变成了新的场景。


    这间院落仿佛坐落在暮春的山中,三面都是桃林,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沿着原本魔兽挖出来的路回到山洞里,山洞的主人依旧没有回来。


    楚倚阳停下脚步,抬手朝着通道尽头拍了一掌。


    轰隆一声,崩裂的石块簌簌落下,将去往小院的路重新堵上。


    没有人会再回来,就让桃花在里面自己开放吧-


    从合欢宗到七情谷需要三日,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到七情谷,需要一日。


    楚倚阳没有找坐骑,而是选择了自己赶路。


    离开山洞的第一天,他来到了人境与魔域接壤处,一进客栈就听到剧情进度条的提示。


    【魔域深渊】支线剧情已经走到了百分百,才一日时间,北堂就成为了魔域的新主,还认祖归宗。


    他离开魔域的第二日,周围谈论的话题已经全都变成了魔域的新任魔皇。


    每至一处,楚倚阳都能听见这些修士谈论得唾沫横飞,又兴奋又难掩嫉妒——


    “谁能想到,昆仑剑尊走火入魔,掉下深渊,还能活着回来!”


    “而且几日前,谁不是说就算他活着出来也是个疯子?”


    哪里想到他不光没疯,还更进一步,成了魔域新主?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然后……转眼人家又盖了栋更高的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葬礼就结束了。


    连续两天的法事,我腿已经没了-


    看起来你们有望在我完结之前,把营养液灌到一万,让我加个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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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听着这些人的讨论, 楚倚阳脚下一顿。


    从这些修士谈论起北堂寒夜的神色来看,感觉就好像北堂还在昆仑的时候还是一头带着嘴笼跟项圈的恶犬,现在转身做了魔皇, 再也没有人能控制他、发起疯来无人能挡, 让他们在谈论起他的时候都多了忌惮。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在楚倚阳停步的时候,客栈的小二已经迎了上来,看着这位生得有多艳若桃李、气质就有多冷若冰霜的客人。


    楚倚阳虽然换下了标志性的红衣,但却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容貌。


    只不过临近魔域, 长得好看的异族多了去, 而且这些时日因为新皇登基,好多在外游历的魔修都在往魔域赶, 想要见证魔域的再一次复兴,所以这边境客栈往来的好看异族就更多了。


    有了他们打底,楚倚阳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打尖。”看着面前殷勤的小二, 穿着一身银灰色衣袍的楚倚阳漠然地道, “来一壶酒,上几样菜,给我寻个安静的位置。”


    “好嘞!”


    店小二听清了他的要求, 把他引到了一楼靠里的位置上。这里确实安静,喜欢凑在一起八卦的人全都坐在外围,兴奋地交换着信息。


    楚倚阳停下来打尖,本意只是在赶路的途中休息片刻, 却意外在这些修士口中听到了北堂寒夜的消息, 于是第二日赶路的时候,也挑了正午人多的时候进了另一家客栈歇脚。


    然后, 他就在这里又听到了新的消息——


    魔域新主把乾坤剑跟昆仑令都送回了昆仑,与北境第一大宗门彻底割裂了!


    “那可是昆仑至宝, 昆仑令!他就这么还回去了?好家伙,这要是换了我,有了这宝物在手,就算不能再号令北境,也不会轻易交还回去。”


    “不错,若是还了,我定要让他们大出血,然后才将这件至宝还给他们!”


    楚倚阳原本端起杯子喝茶的动作一顿。


    魔域跟昆仑剑宗剑阁这么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把乾坤剑跟昆仑令都送回去的,就只有北堂寒夜本人了。


    看来魔域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他才能这样随意离开,他想要去哪里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楚倚阳相信就算现在他想要来找自己也是一个念头的事,可是这几日,他却一点也没有在周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显然,他那天说的话是真的了,将欠他的修为还清了,两人从此互不相欠,不必再见。


    楚倚阳拿着杯子,眉眼间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们重新回归到过客跟主角的关系,这原本应当是一件好事,可为什么他现在却觉得不怎么好?


    系统:“那是因为你——”


    这一次它没有发表完自己的高见,因为客栈中的人说完北堂寒夜归还了昆仑令的事,话题竟然一转,又转到了楚倚阳身上。


    “昆仑现在可以说是魔域最不受欢迎的门派了,连被封禁了多年的合欢宗都要为昆仑剑宗让步,你们说,那位都活着出来了,继承了他爹的基业,那金铃公子呢?”


    北堂寒夜都没有发疯,他总该还活着吧?


    当即就有人肯定地道:“必定还活着!而且说不定已经在墨玉座旁加了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合欢宗何止在魔域不受禁,说不定还要成为魔域最受欢迎的宗门!”


    听懂了他的意思,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原因无他,毕竟当日深渊边上那生死相随的一跳经过口口相传,再加上话本的艺术加工,所有人都已经认定,这段感情在四境三海传颂的爱情故事里,排得上前三。


    “兄台真真高见!魔域新主先跟昆仑剑宗割裂,眼下不知人在何处,说不定已经去了合欢宗,向合欢宗宗主提亲了。”


    并没有在墨玉座旁加座,而是身在这家客栈中的金铃公子本尊:“……”


    人八卦的天性,对生长在一个信息更发达的世界、接受着无数信息冲击洗礼长大的楚倚阳来说,应该是已经十分清楚的、不可更改的特质,在深渊之下,他就想过出来以后会面对怎样的舆论浪潮,并觉得自己心理足够强大,不会受到影响。


    可是在小院中被北堂的脸蛊惑过一次、清醒且主动地跟他双修过一次之后,再听这些,不知为何就令他感到特别尴尬。


    仿佛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并不想再待在这家客栈里,甚至之后也不大想再继续凭自己赶路。毕竟离北境中心越近,就越容易遇到熟人,越容易被问起这些令他莫名尴尬的事。


    因此从客栈一出来、一上路,他就找准了一支看上去平凡的商队,凭气息选择了一辆无人乘坐的马车,准备搭顺风车回去。


    不过他才在车里打坐闭上眼睛,就有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灰扑扑的帘子被掀起,天琴宗少主宗默的脸出现在马车外:“少游你先上去,我去——”


    看见了楚倚阳的宁少游:“……”


    睁开眼睛的楚倚阳:“……”


    “——怎么了?”


    见到好友表情的宗默一回头,就看到各大话本、各个传言里下落成迷,甚至刚刚还在客栈里听到有人猜测,他已经在魔皇宫的墨玉座旁加了座的楚倚阳出现在自己的马车里。


    一时间,他的表情也变得极端精彩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干脆利落地拽起宁少游,往马车上一钻,也不管先前要去干什么了,直接扑到了楚倚阳面前。


    “应兄!”楚倚阳被他两手紧紧地握住,听他一脸欢喜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他就知道,当初他觉得北堂剑尊跟面前的人之间暗潮汹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不是他的错觉!


    宗默握住了楚倚阳的手,欣喜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发现他的修为恢复到了在青叶山城受伤之前的水准,宗默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朝着一眼可以看到边角的马车四处打量。


    楚倚阳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应兄你在这里,那北堂剑尊呢?他没跟你一起?”


    ——所以现在是……回门吗?


    他没将这句话问出来,但楚倚阳已经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他压着没问的话是什么。


    宁少游忍无可忍地用剑柄抽了这个没眼色的好友一记,在宗默怪叫起来的时候冷道:“闭嘴!”


    ——北堂剑尊独自去了昆仑,应兄自己一个人上路,这还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了问题?


    ——不要把那些话本传闻代入现实!


    楚倚阳给了宁少游一个表示感激的眼神。


    如果不是他,现在他都要立刻下车,自己一个人走了。


    拉车的妖兽在外面长鸣一声,车队开始向前行进。


    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实际上加了符咒跟阵法,行驶起来十分平稳、不见颠簸的马车中,宗、宁二人说起了他们出现在这附近的原因。


    北境的宗门都是有自己的产业需要定期巡视的。


    他们两家的牧场正好都在同样的方向,做的是繁育带有妖兽血脉的良种马的工作,因此巡视的时候也是两人结伴过来。


    宗默被宁少游抽了一记,现在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没有再在楚倚阳面前问起北堂寒夜。


    不过他仗着跟楚倚阳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在深渊边上的时候,他们天琴宗又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还帮忙搜索过一阵,于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另一件事——


    他们是怎么从深渊底下出来的?


    宁少游虽然依然是一副冷帅剑修的样子,抱着剑靠在马车上,但是一直朝着这个方向看,没有移开过的目光也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


    他也很想知道,掉进深渊绝地那样的地方,楚倚阳跟北堂寒夜还能怎么出来。


    以北堂寒夜当时的状态,想让他清醒地找路是不大可能的,这件事多半还是落在楚倚阳身上。


    搭了他们的便车,免去了旁人的目光跟干扰,楚倚阳想了想,将深渊底下发生的事挑拣着跟他们说了一遍——甚至附赠上了离开深渊以后跟狱修罗相遇,他付出了怎样大的代价让儿子恢复的经过。


    这些事迟早会传开,瞒不过想要探听的人。


    而且现在传出,起码让对修习杀戮道心存侥幸的人知道,曾经的昆仑剑尊能够回头,是因为他有一个魔皇父亲。


    ——旁人想走这条路,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命。


    “杀戮道绝对是剑指飞升的堂皇大道,但它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


    楚倚阳这几日将已知的信息串联起来,又再逆推了一遍,隐隐怀疑这条大道跟幽冥之下的鬼君有着联系。


    他回答了宗默的问题,满足了他的好奇,又用杀戮道的消息换来了两人的严肃,总算换来了一路安静回到合欢宗。


    这已经是他从魔域出来的第六天了,也是他跳下深渊之后的第二个月。


    下了马车,看着久违的宗门,楚倚阳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


    在他身后,马车帘子一动,宗默从里面探出了头。


    他充满期待地问道:“应兄,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不请。”


    面前的人化身清光,朝着合欢宗山门飞去,留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离莹莹远点。”


    “有异性没人性。”天琴宗少主摸了摸鼻子,缩回了头,在好友的注视下顿了顿,“也不对,也不是异性。”


    宁少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好家伙我就停了两天理剧情,手感都没有了。


    今天先这样,明天开始补拖更、加更,我已经理到大结局了,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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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楚倚阳回到合欢宗, 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轩辕策。


    轩辕策这个客卿长老当得任劳任怨,对本职工作十分上心。


    他被招进来,就是为了负责合欢宗的一部分机关阵法, 此刻烈日当头, 他就一个人站在山道上,调试机关,维护阵法。


    山风吹过,轩辕策直起了身, 刚要抬头看看太阳, 就见到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的楚倚阳。


    楚倚阳见他瞳孔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定在原地, 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


    楚倚阳就着他的表情一分析,悟了——轩辕策多半以为自己是大白天见鬼了。


    看来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他能有北堂寒夜那样的好运,从深渊底下活着回来。


    他想着, 伸手在愣住的轩辕策面前晃了晃:“愣什么, 回魂了。”说着又打了两个响指,“我回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又见到他在青天白日下投出的影子, 轩辕策总算回过神来:“少主?”


    入了合欢宗,他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管楚倚阳叫少主。


    楚倚阳点头应了,又抬起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轩辕策见到那是他从自己这里打劫走的傀儡手套。


    只听楚倚阳说道:“多亏了你这只手套,我们才能找到路出来。我不在这段时间宗门可有异常?我娘——我师父她们如何?”


    轩辕策没有听出最后那点微妙的停顿, 见楚倚阳说完就开始往上走, 反应过来便也跟了上去:“少主你不在这段时间……”


    楚倚阳边走边听他简要汇报了合欢宗这段时间的情况,四处巡游、防备幽冥再有异状自然是没有落下, 只不过大长老自从魔域归来,就没有再在人前现身。


    轩辕策:“……宗主为了照顾大长老, 也放下了手中事务。”


    简而言之,现在合欢宗的一切,都是由楚倚阳的小师叔——江雪楼在打理。


    楚倚阳一听就知道,他师父的情况定然不好,虽然面上不显,但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他在山道上直接化身清光,一闪消失,再现身时,已经来到了小师叔江雪楼的所在处。


    “……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少给我添麻烦?!”


    江雪楼原本背对着他训人,在拂袖转身的时候见到出现在殿中的楚倚阳,手中的扇子顿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楚倚阳眼前一花,江雪楼人就已经扑到了他面前,两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见向来风流潇洒的小师叔眼眶泛红,一张俊脸都憔悴了不少,楚倚阳就知他这段时日为自己担惊受怕不少,还承担了宗门事务的压力,也就没在意他把自己的肩膀抓得生疼。


    他抬起右手,拍了拍江雪楼抓在自己左肩上的手,冷静地道:“那地方难找出路,我又没别的传讯办法,已经是尽快赶回来了。”


    被他像是出门游历了一趟的镇静所感染,江雪楼重见他的那股激动也消了下去。


    那两个做错事在挨训的合欢宗弟子见少主全须全尾地回来,而且还修为尽复,还在惊喜不已。


    江雪楼嘴唇一动,就想说魔域的人动作这么快,在魔皇继位第二天就能把配剑跟昆仑至宝都归还回去,怎么就不能让魔域的人帮着捎道口信。


    可是一想到北堂寒夜是让谁打下去的,他就闭了嘴。


    魔域的人要是敢再来,情绪不稳定的大师姐一感应到魔修的气息,只怕会直接把人打下山崖去。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楚倚阳的肩膀,转而拉住了他的手:“快,既然好好地回来了,快跟我去见你母亲跟你师父。”


    应秋水闭门谢客,应沧海放下一切事务陪伴,门中等闲长老连后者的面都见不到。


    楚倚阳回了合欢宗,会先来找江雪楼也是这个道理——比起旁人来,他肯定更清楚内里的情况。


    跟过来的轩辕策见江长老拉着楚倚阳匆匆离开,在原地站了一阵,觉得应当用不上自己,于是又转身去修补另一处阵法。


    那日一夜白发后,应秋水就下了碧海青天。


    她的儿子已经死了,此劫心化作劫灰,她与谢无筝的那段旧事也不再是拦路心魔。


    堪破此劫,她本应迈出最后一步,引动神宫的接引清光,但却因为万念俱灰,哪怕面前就是最后一步,也没有迈出去的意愿,所以就只将自己封闭在寝殿里。


    梳妆镜前,白发美人对镜而坐,素手拂过桌面上摆放的小儿旧物。


    当初在混沌中,儿子降生,见她始终不能面对,妹妹沧海就将他抱走养在膝下,起名劫心,意在提醒她堪破此劫,方能圆满。


    碧海青天之上那段混乱的年月,对她来说就如一个尘封的梦。


    劫心也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会摇摇晃晃自己行走的幼童,来到她面前对她笑,含含糊糊地叫她姨母。


    或许是母子天性,哪怕她待他总是不及妹妹沧海温柔,劫心也总是亲近她。


    等到成为她的弟子,受她的教导,这种联系就更强了。


    应秋水想,或许这样就好,只是把他当成妹妹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徒弟。


    她也不用回首过往,从不看当年碧海青天上留下的痕迹。


    但现在,她的劫心已经死了。


    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对着儿子幼时的玩具,怀念他还属于自己,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光。


    “……师姐!大师姐!”


    安静的殿外传来了师弟江雪楼难掩激动的声音。


    应秋水停留在一只小鞋子上面的指尖一顿,因为封闭而变得迟钝的感官捕捉到外面骤然变大的动静,是叫门的江雪楼按捺不住,直接推门而入了。


    “劫心回来了!”没有感应到应沧海的气息,只确定大师姐在的江雪楼一进来就向着里面喊,“劫心回来了——大师姐!”


    楚倚阳在江雪楼身后进来,听见寝殿深处似是有什么东西倒下,接着是匆匆的脚步声。


    修为已经臻至化境的应秋水完全忘记了修士的手段,就如一个毫无力量的凡人,脚步由慢至快地从里面奔了出来。


    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中,楚倚阳目光一凝,见到帘幕后绕出来的宫装丽人。


    她手扶垂下的帘幕,仿佛身上张扬的红衣都变得黯淡了几分,一双美目有些混乱地朝门口看来,锁定了站在江雪楼身旁的楚倚阳。


    “劫心——”


    应沧海也在此时来了殿中,只见刚刚归来的楚倚阳还没来得及开口请罪,长姐就已经走了过来,一把将儿子抱在了怀中。


    她的如雪长发披散在红衣上,手臂紧紧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儿子:“……”


    如此不回避,如此情绪外露,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殿中一时寂静。


    被名义上的师父,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抱在怀中,楚倚阳也咽下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管再体验多少次,母亲的怀抱也依旧是那样的温暖。


    在应劫心这个身份里,他暂时放下了一切,允许自己沉溺一刻。


    ……


    封闭已久的寝殿重新打开,天光彻底地照了进来,照亮了殿中四人的身影。


    应秋水白发如霜,楚倚阳跟江雪楼两人的目光落在上面,就无法移开。


    传闻中,宿剑尊也是这样,红颜白发。


    但他却不是这样似猛烈燃烧过后,彻底成了灰烬的模样。


    刚刚见到楚倚阳时,应秋水爆发出的情感,就像是这堆灰烬里掩藏的最后温度了。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或许换了谁都一样,会无法再燃烧起来。


    把自己带入到她的位置,楚倚阳为她所经历的一切感到了愧疚。


    只是他没法告诉她,北堂寒夜掉下去是必然的,就算出手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只说起当日自己跳下去之后发生的事。


    “……我用金铃护了他,他也护住了我,掉下深渊之后我们昏迷了一段,在他彻底滑向疯狂之前,我就用傀儡丝困住了他,直到找到出路,在外面遇见狱修罗。”


    “他是狱修罗之子,这件事已经四境皆知。当日我掉下血池通道时,恰逢青叶秘境开启,被徐妄推了一把,从另一边进去了,也是狱修罗出现,把我抓了去给他解毒。”


    “北堂没有想要把我当成炉鼎,他不想要把任何人当成炉鼎,只是他没有办法。”


    “我也没有办法,狱修罗让我生吞了天级夔龙妖丹,不以身为炉将它炼化,渡给他儿子,我跟北堂都会死。”


    “我身上的血契也是在那时种下的。


    “每次北堂遇到危险,我都会受血契影响,不由自主去救他,否则他死了,我也会死。”


    “所以那日深渊边上,不管我想不想,都是必然会跳下去的。”


    楚倚阳用这句话做了结语,他抬起眼睛,希望面前的人能够因为这样,减轻那时看着自己跳下去的痛苦。


    应秋水静静地坐着,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中,仿佛连睫毛都变成了雪的颜色。


    良久,她才开口道:“只是因为血契吗?”


    “是不是只因为血契又有什么关系?”江雪楼等了半天,就等着这个机会,拍着桌子怒骂道,“这一切都是狱修罗的错,现在他死了,大家不就——”互不相欠了吗?


    “不止血契,”楚倚阳没有回避问题,直接承认了,“还因为我可能确实喜欢上了他。而且不管是狱修罗的悲剧,还是我跟他,都是因合欢宗的艳毒而起。”


    听到“艳毒”两个字,应沧海的眼睫轻轻地动了一下。


    两代人,三段故事,都是因合欢宗的艳毒而起。


    “长姐。”她也看向了应秋水,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再劝她,“或许这就是因果循环,是身为合欢宗弟子跨不过的劫数,你也应当学会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孤军奋战……校对妹妹睡了。


    还写了一千多没校对,搞不动了,本来想着这章六千能写到他俩再会的。


    推一下到明天(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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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妹妹的话大概触动了她, 应秋水的神色有了变化。


    殿中安静,四人当中就只有江雪楼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


    此刻见着大师姐神色变化,他不知是好是坏, 下意识去看楚倚阳。


    却见他也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江雪楼也不好先乱起来,于是收回目光,屏息以待。


    “你说得对。”应秋水开口道,“是该放下了。”


    三人见她缓缓地起了身, 这一刻, 身上的气息变化好似脱胎换骨,蒙在身上的灰暗犹如被风吹散。


    仿佛为了呼应她这句话, 天际光芒大作。


    云端仿佛有一扇门缓缓开启,从其中蔓延出一道光芒,化作犹如实质的接引大道。


    这一刻, 整个四境三海都感应到了这束从神宫之上降下来的光芒, 知道他们当中有人迈出了最后一步,引动了接引清光。


    楚倚阳也跟着起了身,望着窗外明亮的光芒, 听见从天际传来的隐隐仙乐。


    在北堂寒夜从青叶秘境出来、进入渡劫期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天上所展现出来的大道虚影,只不过没有像此刻为应秋水而展现的这样凝实。


    在历经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之后,她终于决定放下过去, 直面过往。


    风从殿外灌注进来, 吹得她的红衣白发飞舞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只要她走出殿外, 就会乘风而去。


    光芒中,应秋水却没有迈出那一步, 而是停了下来,站在原地,转身看向楚倚阳。


    迎着她的目光,楚倚阳心中一动,向前两步,来到了她面前。


    应秋水抬起了手,指尖触碰儿子的眉眼,将温热的掌心贴在了他的脸上:“劫心,这么多年,我欠你一个道歉。”


    知道长姐终于能真正面对,应沧海站在原地,美丽而忧郁的眼睛里,如轻烟般的忧愁第一次彻底消散。


    “……师父?”


    见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露出不解的神色,应秋水带着亏欠他的爱和怜惜,让自己的掌心停留在他的脸上,然后说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秘密:“我才是你母亲。”


    “——什么?!”


    楚倚阳还没有开口,江雪楼先忍不住惊讶地叫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破坏了气氛,他赶紧捂住了嘴。


    应秋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我是你母亲,谢无筝是你父亲,当年我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要怀孕生子,所以才会跟他决裂——哪怕生下你以后,也一直无法面对。”


    她跟旁人从来就不同。


    虽生为女子,但对自身却没有其他女子一样的认知。


    她既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男子。


    哪怕身为合欢宗弟子,也从不与人双修,只凭自己修行。


    她向来不爱与人交往,身边除了妹妹沧海,还算亲近的就只有小师弟江雪楼。


    而谢无筝是她唯一的朋友。


    为了救他,行自己不喜之事,令自己心境不稳、修为倒退,应秋水并未曾后悔。


    但她没想到谢无筝会为这件事想要跟她结为道侣,更没想到她会怀上身孕。


    “这世间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就只有你小姨。”


    “为了让我不至于走火入魔,她才将你放在膝下抚养,替我做了这么多年你的母亲。”


    楚倚阳一时怔然,看着面前的白发美人。


    她生为女身,却没有女子的心,在发现自己有孕的时候,对自我的认知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几乎要走火入魔,全盘崩溃。


    好友对她的求爱,形同对他们之间情谊的背叛。


    而让她违背对自我的认知,屈身俯就去救他,恰恰是基于两人之间的友情。


    “如今他被困在幽冥,我要同他有个了结——”应秋水说着,朝着天外看去,“我要上一趟神宫,看看他上去一回,究竟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要下幽冥去。”


    楚倚阳感到停在自己脸侧的温度离开了,而他视野中合欢宗隐线剧情的进度条已经推到了60%。


    看来想要见到这进度走到底,就要等到在幽冥见到应劫心的生身父亲,让谢无筝也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长姐。”


    “——母亲。”


    应秋水说出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之后,并没有期望儿子立刻就能接受或是谅解。


    她已经冷静地转身,打算踏入光芒之中,却听见妹妹跟儿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再次停住脚步,转头看了过来,见到殿中三人都在看着自己。


    无论是妹妹还是小师弟,眼中都没有怪责,只是纯粹的不舍,还带有些不安。


    离她最近的楚倚阳伸手过去,握住了她。


    儿子掌心的温度从手背上传来,应秋水朝他看来,见他的眼中同样没有怪责,反而有着理解跟释然。


    “我知道的。”


    真正的应劫心知道真相或许不理解,但楚倚阳却知道要违背自己的本性去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一个人有多难。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不会让应秋水依旧带着遗憾离去。


    “我知道师父爱我,只是不能像母亲一样爱我。”


    在应秋水的目光下,他收回了手,放她离去。


    “长姐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应沧海也来到了楚倚阳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应秋水看着世上自己最亲的两个人。


    如同当初在碧海青天上,把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妹妹一样,今天似乎也是如此。


    江雪楼也站到楚倚阳身旁,将一只手有力地搭在他肩上,给予他支撑。


    应秋水对三人一点头,转身走入了接引清光中,化作红色光芒朝着中州神宫所在的方向飞去。


    这一刻,无论是殿中三人还是站在山道上的轩辕策,又或是合欢宗的其他长老弟子,都见到了她飞升离去的影子。


    因为亲生骨肉在自己面前跳下深渊,她再次陷入心障。


    又在儿子归来这日,她踏出了在凡间的最后一步,从此挣脱樊笼。


    ——这是她的劫,也是机缘-


    随着大长老飞升,宗主应沧海也宣布自己将要放下事务,专心闭关。


    合欢宗上下就交给刚刚归来的少宗主打理。


    应沧海这一生,可以说都是为了姐姐应秋水,她可以在她几近崩溃时,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自己却耽误了修行,在这个境界上停留已久。


    “想来不久之后,最终那一战就会到来,我不能总是停留在这个境界上,免得拖了长姐后腿。”


    在闭关之前,她对楚倚阳如是说。


    在楚倚阳表示自己会尽到少宗主的责任,处理好合欢宗上下时,应沧海又像是提醒一般的提了一声,“门中事务要打理,但修行也不要荒废了,为你寻来冲击渡劫的功法如今可以用上了。”


    她所提到的功法,正是双修之法。


    而原本为楚倚阳定下的双修道侣,则是傅月舒。


    但是在楚倚阳跟着北堂寒夜跳下去之后,似乎没了生还的机会,而身在天山的傅月舒又因为“被抛弃的未婚妻”这个身份饱受流言蜚语,所以在楚倚阳回来之前,应沧海就做主解除了婚约。


    现在再提到他的修行,应沧海所指的自然不会是傅月舒,而是曾经为他发过昆仑令,他又在深渊边上生死相随,还当着他们的面亲口承认过自己喜欢他的北堂寒夜。


    楚倚阳:“……”


    应沧海并不反对这门亲事。


    相反合欢宗弟子虽然从不缺桃花,但也桃花过于繁茂,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反而稀少。


    只不过楚倚阳无言以对过后,却是不想多提的样子,只催促她快去闭关:“我有自己的打算,母亲不要管我了。”


    北境第一大宗门跟第二大宗门先后换血,北境着实动荡了一番。


    不过跟昆仑剑宗相比,合欢宗的权力算得上是平稳过渡。


    而且金铃公子跟魔域新主关系匪浅,日后合欢宗说不定要跟昆仑平起平坐,所以不少人前来道贺,谢长乐派来的人也在其中。


    他们一是贺大长老飞升神宫,二是贺楚倚阳这个少宗主的“少”字很快可以摘掉了——这倒不假,宗主进入密地闭关之后,他的寝殿就被移到了应沧海原本的居住之所。


    ——不过楚倚阳这几日忙得几乎没有休息,也没去看自己的新住处布置得如何。


    在他还想着自己该如何安排好门中事务,找机会去探索完【无尽鬼域】支线剧情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个重磅消息——宿剑尊也飞升中州了。


    那日接引清光现世,四境的大人物们似乎商量出了什么结果,有不少停留在大乘期巅峰的修士踏出了最后一步,引动了接引清光,上神宫去看看这天地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其中就有宿剑尊。


    七情谷主献上了流落到魔域地下的轩辕剑。


    北堂寒夜将它跟乾坤剑、昆仑令一起送回了北境。


    昆仑他确实是亲自去的,不过没有停留,转头就去了青叶山城,将轩辕剑当成镇压物,填补了辰星鼎被取走留下的空缺,将他师尊解放了出来。


    宿剑尊到底是把他从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引他入道的人,北堂寒夜用轩辕剑把他换出来,是想让他能够回去坐镇昆仑,可是没有想到宿剑尊才离开青夜山城两日,就引动了接引清光。


    楚倚阳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他刚没了爹,现在走了师尊,留他一人在墨玉座上,不知跟在昆仑巅的莲池边相比,哪个感觉更孤独。


    处理完手头的事务,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道贺的人,楚倚阳才回了自己的新住处。


    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里面那道并不陌生的气息,顿了顿之后,对身后的侍女说道:“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禀退了侍女,他才朝着这座归属于合欢宗宗主的宫殿深处走去,然后见到了等在里面的北堂寒夜。


    他坐在窗下,仍旧是一身黑衣的打扮,在脚边放着两坛酒。


    见楚倚阳进来,坐在窗边月下的魔皇微微侧头,向着他邀请道:“我来道贺,请你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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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道贺大概是借口, 楚倚阳一边向着月光照耀的桌案走去,一边想道。


    心中寂寥,来找同病相怜的人喝酒才是真。


    一身黑衣, 如同被包裹在深沉的夜色中, 只有细节之处才点缀着异色的北堂寒夜目光追随着他。


    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掌合欢宗,但楚倚阳的衣着已经有了变化。


    在他行走间如同海浪波动摇曳的红衣下摆带上了金色纹路,那张如梦的面孔后,挽起长发的也不再是装饰有牵星链的发冠, 而是换成了纯金打造的发簪, 固定在发间。


    那是重新祭炼过的金铃钗。


    在楚倚阳的右耳上已经不见了原本的北斗七星,仿佛是跟从他身上消失的金铃声一样, 代表着他跟金铃公子这个阶段的分割。


    偌大的宫殿中,主人的声音响起:“我搬进来以后,你还是第一个来这里招待的客人。”


    不请自来, 格外特殊, 如果不是熟悉他的气息,在进门的时候,他只怕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寝宫里有别人。


    伴随着话音落下, 他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北堂寒夜面前。


    北堂寒夜看着月色清辉勾勒出他的轮廓,看他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抬袖一拂, 空着的桌案上就出现了一排酒具。


    收藏在楚倚阳储物袋的酒具有大有小, 他看了一眼北堂寒夜带来的酒坛,将小的推到了一旁。


    于是两人面前只留下两只碗, 白玉雕成,在月光下凝着温润的光芒。


    北堂寒夜伸手拿起了他带来的酒, 拍开泥封,然后拿起来向着酒具倾倒。


    酒坛极大,呈现出琥珀色的酒液从坛口凝成一线倒出来,注入碗中,酒液波荡间,映出天上的一轮圆月。


    在泥封拍开的瞬间,殿中就弥漫开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酒香。


    楚倚阳扬了扬眉角,哪怕在七情谷见识过他们谷主酿造的佳酿,这酒香飘出来的时候,他也还是感到了惊艳。


    他看北堂寒夜,问道,“这是什么酒?”


    “随意挖的。”北堂寒夜道,他手上倒酒的分寸极佳,两碗酒倒出来,刚好八分满。


    楚倚阳闻言,端起了自己面前这碗酒。


    他以为北堂说“随意挖的”是指从狱修罗窖藏的美酒里随意取了两坛,并没有探究里面的名堂。


    不过魔皇珍藏的酒哪会有差的?


    楚倚阳将碗贴近唇边,喝了一口,酒液入口就化作精纯灵气,向着五脏六腑流淌而去。


    北堂寒夜听他像是有些意外地“嗯?”了一声,然后将酒拿开,感受了一番灵气在身体里的流动,最后才端着酒碗看向自己:“好酒。”


    月光下,那双本就较常人浅淡的眼眸显得越发剔透,碗中酒液反射出光芒,再照进他的眼睛里,将这双眼印成了粼粼深潭。


    北堂寒夜放下酒坛,也端起了自己的碗,伸手跟楚倚阳相碰。


    没有交谈,两人在月下对饮,各自将碗中的酒液饮尽。


    夜风携着山间草木之气从窗外吹进来,拂动两人的长发、衣袍,从对着夜晚山谷的窗外看,饮酒的两人如同框在其中的一幅图画。


    连饮三碗,将第一坛酒消耗了一半,这沉默的对饮才停下。


    楚倚阳感到喝下去的酒化作热意,在身体里蒸腾,那些盘踞在肺腑中的灵气和缓地自行运转着,造成了微醺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酒?


    他想着,再次看了那不起眼的酒坛一眼。


    修士是极不容易喝醉的,只有顶级的灵酿才能让他们有这种接近醉酒的感觉。


    可是去看北堂寒夜,他却丝毫没有醉态,让楚倚阳怀疑这酒是不是也看人下碟,修为浅的容易醉,修为高深者受到的影响小。


    北堂寒夜见他从侧旁收回目光,脸上已经飞起了淡淡的红晕,明显已经有了些醉意,一双眼睛却比平常更加明亮:“你回魔皇宫,见到他了?”


    深渊边上北堂寒夜的话言犹在耳,而狱修罗对自己的儿子又是爱得深沉。


    既然北堂寒夜说不想见他,那他便做得决绝,将修为传给儿子之后立刻就走。


    余下在这世上盘桓的时间,他也算得极准。


    大概在北堂登上魔皇之位后,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时间也会走到尽头,决不会碍到儿子的眼。


    所以楚倚阳才有这一问,想知道他回去之后是否抓住了最后的机会,跟他父亲和解了。


    北堂寒夜没有多言,只是说道:“和他见了最后一面。”


    楚倚阳猜这大概就是和解了的意思。


    “这样很好。”


    他说着倾身过去,自己拿了酒坛,给他们两个斟酒。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轮回,也没有以鬼身修仙,踏上大道的先例。


    如果北堂寒夜没有见到狱修罗最后一面,那绝对会成为他的遗憾。


    他们父子想再次相见,怕就是要在幽冥。


    到时狱修罗也可能已经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跟他刀剑相向。


    北堂寒夜见他垂着眼睛,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我没怎么见过我的父亲。”


    金铃公子生父是何人,这在北境是一个谜,他没怎么见过也实属正常。


    不过北堂寒夜却有种感觉,他所说的那个“父亲”跟一般人会认为的那个不是同一个。


    很多时候,面前的人会表现出跟传闻中的金铃公子不一样的地方。


    就好像他们生长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有两种不同的人生。


    ——像在深渊底下的时候,他在傀儡状态下听到那些话,就不像是应劫心会对他说的。


    “……如果可以换到跟他告别的机会,付出代价我想我也愿意。”


    楚倚阳停下了话头,感到因为酒的作用,自己失去了一些掌控力,比如现在他在说的就不是属于应劫心的心情,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憾。


    他放下酒坛,再次拿起了碗。


    迎上北堂寒夜的目光时,楚倚阳有种面前的人仍然是深渊底下那个傀儡美人的错觉,又觉得这些话对他说了也没什么。


    这个世界会有以后,这是他的承诺。


    而之后的剧情要如何书写,就要看北堂寒夜这个主角了。


    从前的一切失去便失去了,重要的是以后。


    只要再找到能够为之奋斗的目标,故事就会继续。


    他将装满酒的碗与北堂寒夜相碰,两人再饮了一轮。


    楚倚阳再伸手去斟酒时,北堂寒夜听到一句话轻若云絮的从他那边飘了过来:“以后再遇到想要珍惜的东西,就不要错过了。”


    隐约间,楚倚阳听见北堂寒夜“嗯”了一声,然后在越发上头的酒意中,听到有什么窸窸窣窣地从屏风后面跑了过来。


    那一小团黑影跑得又快又轻,一来到北堂寒夜的脚边就张嘴咬住了他的袍角。


    它仰着头,一边向外拉扯,一边发出细小的、属于幼兽的呜鸣声。


    这声音吸引了楚倚阳的注意。


    虽然北堂寒夜不为所动,但他却在对面微微侧过了身体,带着醉意看向北堂寒夜脚边那一小团:“什么东西?”


    还在专心对付北堂寒夜袍角的小东西就感到自己脖子后面传来一股力量。


    这力量像无形的手,将它从地面上摄了起来,四脚腾空。


    而被它咬住衣袍的人还配合的让它咬住的布料化成了黑色的雾气,令它咬了个空。


    坐在对面的另一人一下就把它给摄了过去。


    小东西圆头圆脑,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把自己抓住的人。


    它粉色的鼻子动了动,在酒气的掩盖之下闻到了自己喜欢的灵气,于是四肢短短的脚停止了划动,安稳地待在楚倚阳手上,任由面前的红衣公子看自己。


    哪怕楚倚阳的神智因为醉意而模糊,眼前的一切也带上了微微的重影,也看得出被自己抓来的小毛团有着属于小奶猫的体型、小奶猫的外观,甚至叫的时候也跟奶猫一模一样。


    他确定了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才抬起头,问对面的人:“哪里来的?”


    他的寝宫里不会有野猫混进来,合欢宗上下也没有喜欢养猫的弟子,唯有北堂寒夜,在他昆仑巅上的梦境里,自己进去都能化成猫的形态。


    ——他过来喝酒也就算了,还带了一只猫?


    北堂寒夜见楚倚阳失笑地捏着这只年幼灵兽的后颈,朝着自己晃了两下,然后问道,“这也是送我的贺礼?”


    当然不是。


    北堂寒夜看着被他捏住后颈就不再放肆,变得温顺许多的小东西,开口道:“没注意怎么跟过来的,大概是挖酒的时候带了出来。”


    药王谷谷主埋酒的地方是他们谷中宝库,专门有着护酒的灵兽。


    这只小的应该是大的那只生下的幼崽,挂在他的袍角上被带了过来。


    楚倚阳:“……”


    心若无疆的副作用就是心大了是吗?


    他又低头去看落到自己手中的毛团。


    见他看过来,这长得像猫的小灵兽立刻张开嘴,朝他嗲嗲地叫了一声。


    虽然很可爱,但是——


    “带回去。”楚倚阳伸手,把它从桌上递过去,“哪里带来的……带回哪里去。”


    且不说合欢宗宗主的寝殿里从来没有养过猫,等他之后离开,一切如原本那样发展,金铃公子就会从此销声匿迹、查无此人,它留在这里也没人养。


    顺着他的动作,北堂寒夜垂目看向这一小团。


    原本在楚倚阳手上乖顺得像个玩偶一样的小灵兽一靠近他就挣扎起来,朝北堂寒夜露出了米粒大的尖牙。


    ——它不喜欢他身上的魔气!


    见他没有动作,楚倚阳从原本的坐姿起身,把浑身写满拒绝的小猫直接塞给北堂寒夜:“你带回去——”


    还没碰到目标,喝得比先前又醉了几分的人就一个不稳,朝前方倒去,然后被熟悉的臂膀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哥:你把徐妄拿回去,拿回去——


    北堂:……


    小猫猫:???-


    这昨天的!昨天凌晨四点那个!


    今天凌晨四点(bushi)的我在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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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事发突然, 哪怕北堂寒夜反应已经足够快,但楚倚阳还是栽到了他怀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胸口, 被他抓在手里的小灵兽则被夹在了两人中间。


    一边是它极其喜欢的灵气, 另一边是它避之不及的魔气,小家伙简直是夹在天堂跟地狱中间,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


    黑衣魔皇看了它一眼,伸手把它从两人中间拎了出来, 拎到了一旁。


    喝醉的人呢喃了一句什么, 在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冷香包围中揉了揉鼻子,支撑着自己起了身。


    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北堂寒夜的脸上,就不动了。


    月下美人,比起白日的时候更添几分神秘清冷。


    尤其是那双眼睛, 里面除了月光之外, 剩下的就是他的影子,更加叫楚倚阳移不开视线。


    维持着让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姿势,北堂寒夜不动声色。


    从前他就察觉到了, 自己的脸对楚倚阳也有十足的蛊惑效果。


    对旁人,他不会想用自己的皮囊去达成什么目的。


    但对楚倚阳,一切都是他达成目的的利器——包括这张遗传自父亲狱修罗的脸。


    药王谷谷主酿造的酒确实对修士有益,酒劲也确实烈。


    半靠在他身上的楚倚阳绝对喝醉了, 只是北堂寒夜不知道他醉了几分。


    借着月光, 红衣公子看了自己喜欢的这张脸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这一笑, 就颠覆了他身上的气质,不再冷淡, 甚至让黑衣魔皇想起了他蜃龙幻境里、在红衣暴君轨迹里的样子。


    “古人诚不欺我。”


    楚倚阳的声音带着醉意响起,目光巡游在北堂寒夜的脸上,仿佛要将这张脸记在他的心底,“月下看美人,果然是越看越美。”


    这样的话,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对着自己说出来。


    就凭这一点,北堂寒夜就断定他醉了起码有七分。


    楚倚阳趁着醉意言语调戏还不够,还凑近了面前的人,在北堂寒夜的颈弯轻嗅,声音含含糊糊地传来,“还好香……”


    北堂寒夜身上的清冷香气已经变得跟昆仑时期不同。


    依旧带着在莲花池里经年累月沾染的底香,其中又混合了魂花那种勾魂缠绕的香气,让他整个人闻起来都好像变成了一个梦。


    好闻。


    楚倚阳已经完全突破了社交距离,忘记了其他,埋首在他颈边闻嗅。


    北堂寒夜任他放肆,方才接住他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腰上,在他扯乱自己的衣服、想要追寻更多香气的时候开口问道:“要我留下来吗,今夜。”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询问,一个温柔编织的陷阱。


    可已经半骑到他身上的人却没有上当。


    楚倚阳醉了,但又像没完全醉。


    听到这句话,他两手扯着北堂寒夜的衣襟,脸从他颈边离开,看上去再清醒不过地拒绝了:“不要,你不能留下。”


    北堂寒夜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停在他腰侧的手也没有离开。


    他才要顺着楚倚阳的话问拒绝的理由,居高临下扯着他衣襟的人就又再次露出了那种属于帝王的神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楚倚阳松开了手里的布料,作势要抚上北堂寒夜的脸,但指尖却始终离这张惑人的面孔隔着几寸,“你一个魔皇,不在魔域里好好待着,跑到合欢宗来……让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当然是觉得魔域之主是不是想扩张实力,把他当剑尊时统领过的北境也纳入魔域疆土?


    那就是轻车熟路,再简单不过了。


    “而且你师尊刚走,昆仑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你有了这心思,谁又能抵挡你?”


    北境就会更人人自危,不用阴阳翻覆眼再开,他们都能自乱阵脚。


    楚倚阳在醉中都将他们的反应分析得一清二楚,然后,眼中才闪过一丝光芒,话锋一转:“除非——”


    “除非什么?”


    楚倚阳喝醉以后这样说话的表情,实在很难不让北堂寒夜联想到自己的猫。


    他的手已经不由得从楚倚阳的腰移到了他的背上,像抚摸一只猫一样,顺着他的背脊滑下来。


    那些充盈在他五脏六腑里的灵气顺应着北堂寒夜的引导,在体内循环,就好像冬日的阳光照在了取暖的猫咪身上。


    楚倚阳恍惚间有种回到了梦里、趴在他腿上晒太阳的感觉。


    他随口回答道:“除非我有伏魔之心,想利用跟魔皇之间的旧谊,以碧海青天为牢笼囚禁你,让你在上面心甘情愿地做个凡人,每日除了我谁也不能见,只能等我上去……”


    碧海青天夜夜心,你看,甚至连这个禁地的由来都像是为了囚禁他特意打造的。


    一举两得,一劳永逸。


    红衣公子眯着眼睛,像猫一样舒展开了身体。


    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些话,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把你关在上面以后,我就可以以你为人质要挟晏寻,让魔域也受我合欢宗的挟制。


    “有了实力又有了大义,很快北境也要唯我马首是瞻,合欢宗从此取代昆仑,做这北境第一大宗门——”


    感到背后的手停下,他睁开眼睛,带着醉意看向北堂寒夜,“而你呢,只能跟我做一对这样的‘神仙眷侣’,你愿意吗?”


    窗外夜风吹来,他像是不胜醉意一般晃了晃,然后又低头追寻着他喜欢的香气去了。


    他靠向面前的人的肩膀,也懒得等北堂寒夜的回答,就自顾自地在他肩颈上蹭了蹭,“管你怎么样,反正我是不干的。”


    他又不是反派。


    这又不是他要干的事。


    这几日接管合欢宗,处理堆积的公务带来的疲惫终于爆发,在魂花引人入梦的香气中,他沾染着酒意,就这么靠在北堂寒夜的肩上睡着了。


    被随手放到一旁、肚皮朝天地定住的小家伙看着安静下来的两个人,见它喜欢的人靠着他不喜欢的那个睡熟了,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被他靠住的那人才有了动作。


    黑色的衣袍如同凝结的夜色,从桌案旁离开。


    黑衣的魔皇抱起了怀中熟睡的人,走过月光照亮的地板,走入黑暗之中,穿过安静的寝宫来到内殿,把人放在了床上。


    在他身后,被解除了定身的小灵兽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见自己喜欢的人被放在了床榻上,于是想要跟着跳上去,然而跳到半空中就被定住了。


    小灵兽:“???”


    坐在床边的北堂寒夜看了它一眼。


    接触到魔皇的目光,小灵兽简直要炸毛了,然而北堂寒夜只是不许它上床。


    他心念一动,地上就多了一个窝。


    小东西又四脚朝天地掉在了里面,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嗷”了一声。


    虽然是被夹带过来的,但北堂寒夜却没打算送它回去。


    放在这里,他自然就有了再过来的借口。


    他重新垂目看向睡得安稳的人,在床边这样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低头在那手背上落下亲吻,回答道:“我当然愿意。”


    ……


    一夜无梦。


    楚倚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顶自己的手,还在喵喵叫。


    他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熟悉的床帐,昨晚的记忆渐渐复苏。


    他记得自己喝了不少的酒,酒后说了很多话,可是现在却没有喝醉之后隔天那种难受,反而神清气爽,而且修为又有增长。


    “……”


    床上的人一下子坐起了身,让时间一到解除了定身的小灵兽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又凑上前来。


    楚倚阳看着身旁,没见到有另一人停留的痕迹,认真回想了一遍他们昨晚确实没有再滚到一起,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皱着眉看向刚刚把自己顶醒的小家伙。


    这圆头圆脑的小东西见他看过来,立刻欢欣鼓舞地凑上前。


    它感觉到自己讨厌的那个气息不在这里,不过却因为昨晚想上床被定住的经历没有再敢往上跳,只是在原地跳了跳。


    “少主,该起了。”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是数名白衣侍女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楚倚阳来不及想北堂寒夜怎么没有把它带走,侍女们就看到了这个小家伙跟少主床边多出来的那个小窝。


    “这是什么?是猫吗?”


    “少主什么时候弄来的?好可爱啊!”


    姑娘家尤其难以抵挡毛茸茸的可爱生物,更别提这个小东西就像出生以来都没有见过人,一见人就有些人来疯。


    在侍女们服侍楚倚阳洗漱更衣的时候,它就在她们脚下转来转去,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还无师自通地翻起了肚皮,诱惑她们来摸自己。


    侍女们跟在楚倚阳身边的时间长,在他面前也就没有这么拘束,在他洗漱完之后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蹲下来,伸手抚摸起了这个出现在少主寝殿中的小灵兽。


    见她们这么喜欢,楚倚阳本来索性想让她们把这小家伙带下去养算了,结果江雪楼掐着他洗漱完的时间过来了。


    “劫心——”一进殿中,他就在空气里闻嗅了一下,然后发出了意外的声音,“你昨晚喝酒了?好哇,这么好的酒,你居然不叫小师叔,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喝!”


    江雪楼除了喜欢风月,也喜欢美酒,只是一闻就知道楚倚阳昨晚喝的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他现在把宗门事务都转手了出去,劫心可靠,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稳,完全不用他操心,短短几日他就又恢复了原本风流倜傥的样子,走路都带风。


    楚倚阳见他不知又兜售到什么消息过来,只不过进来就被灵酿的余香勾了魂,然后又见到几个侍女在撸猫,又被打岔了一下,“哟,这小东西哪里来的?哪个抓来讨好你的?”


    看他一副想上手的样子,楚倚阳不得不提醒他:“小师叔这么早过来,是要说什么事?”


    江雪楼这才想起正事,一脸八卦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离奇。”


    药王谷谷主终于要嫁女儿了,他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在谷中埋下了两坛女儿红,等着女儿出嫁的时候挖出来。好不容易等了一百多年,终于等到做岳父了,可是酒却不见了!


    江雪楼说完这风波,到底还跟侍女们蹲到了一起,用扇子上的坠子逗小猫。


    小猫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够他的扇坠,江雪楼被逗得乐不可支,也就错过了楚倚阳的表情。


    “据说看守的灵兽这一百多年就生了一个独苗,也不见了。你说,那偷酒的人放着满坑满谷的灵花神草不要,就挖了酒跟小灵兽,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楚哥:“……”-


    好,我又把作息调回来了!


    明天如果下午见到我更新,就是晚上还会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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