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微的饭格外好吃,一碗熬得碎碎的青菜粥浓密香甜,甚至比高级餐厅各种精细的菜品还要美味得多。


    水萦鱼胃一直不怎么好,暖暖糯糯的热粥温和养胃,喝一口浑身都暖融融的,正好驱散前一晚受的寒。


    黎微见她吃得开心,自己跟着心里也开心,原本等待检验一般的忐忑落回心底,满心都是被认可的愉悦。


    水萦鱼吃饭不爱说话,两人相对静静坐着,陶烧的筷子敲在瓷制的碗边缘,清脆的响声如同击玉一般悦耳动听。


    因为是她发出来的响动,在她优雅的举止投足间。


    黎微心口砰砰砰剧烈地跳个不停。


    她保持住平静的表面,艰难地捱到饭后。


    两人坐在沙发上消食,水萦鱼懒懒蜷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与白皙修长的脖颈。


    电视里放着随机选的电影频道,最先放的是三十年前的经典影片,结束后换上了一部由水萦鱼主演的感情电影。


    电影里正演到劲爆环节,黎微躲着目光一眼不敢多看,而水萦鱼本人倒是面色如常,甚至还能以旁观者的语气说一句:“当时十八岁的身材状态现在确实比不上了。”


    “还是年轻健康的身体最充满魅力。”


    她扭头看到黎微不敢抬眼的羞怯模样,“这么纯情?怎么,没尝试过?”


    “普通的电影倒是看过。”黎微小声说,“只是现实中从没有过尝试,更何况水小姐就坐在这里。”


    水萦鱼慵懒地朝她抬抬眸,轻笑着说:“两个截然不同的水小姐,这么一想确实让人害羞,特别是你这种纯情小......甜a?”


    她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个刚学不久的词语,一边说一边把电影频道调成正放着小动物动画片的少儿频道。


    “这样没问题了吧?”


    黎微正为水萦鱼刚才那句半是调笑半是难得宠溺语调的“小甜a”悸动不已,遇上询问也只会连连点头像个傻子。


    水萦鱼饶有趣味地瞧着她脸上薄薄的红晕,懒懒的眼神中蕴含的意味就像是在瞧着独属于自己的美妙战利品。


    黎微被她注视着,甚至不敢抬眼与她对视。


    “这么纯情?”水萦鱼好玩地继续笑,“嗯?”


    笑意满满的轻声询问就像春天的第一缕春风,带着春天才会有的轻快情绪轻轻拂过脸颊。


    黎微脸红得更厉害。


    水萦鱼见她红彤彤一张脸快要爆炸的样子,终于收起了逗弄的心思,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来看小朋友都爱看的动画片。”


    她说:“正好里面那只粉红色的小羊也是我配的音。”


    她如果没这么说黎微看着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又让那粉红小羊在黎微眼里耳里脑袋里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渐渐的,水萦鱼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alpha,不仅脸是红的,就连耳朵和脖子都跟着红了个遍。


    她好玩地“哟”了一声,“小可爱,你怎么了?”


    这句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微耳边轰地炸响乱七八糟的思绪,视线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满脑袋都是水萦鱼不同语调的轻声调笑。


    还有那一句轻笑着的“小可爱”。


    “对不起。”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无伦次道,“我,我,我那个什么,忽然想起来,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感谢昨晚水小姐的收留但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对不起。”


    她慌手慌脚地把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类的东西收起来,也不敢再回头去看水萦鱼哪怕一眼,只顾低着脑袋落荒而逃。


    水萦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抬起头再望过去时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的背影挺拔,就像历经岁寒不屈的青涩小松,细瘦笔直,并有不断成长为苍天大树的趋势。


    “黎微。”她忽然唤道。


    黎微因此回过头来。


    “没什么。”水萦鱼说,“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黎微朝她露出一个青涩乖巧的笑。


    “水小姐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


    她轻轻地说,很轻很轻的语调,似乎并不奢望水萦鱼能听见。


    “再见。”


    轻轻的关门声从缝隙钻进水萦鱼耳朵里,世界一瞬间沉寂下来,头顶的白色灯光明亮刺眼,照射在她浑身各处,眼眶酸酸地疼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哭泣的冲动突然冒出来,占据了脑袋里所有的想法。


    置身寂静的天地,她将脑袋埋在蜷起的臂弯里,额头抵着膝盖,耳边是穿梭不断的电流声,头疼突突地重新醒来,她开始怀念黎微,在对方·离开后的第一分钟。


    手机就在身边,半个月前综艺结束后就存了联系方式,一次都没使用过,但她同别人联系时总会不小心划到那一串电话号码,然后控制不住地点进去,怔愣着失神望上好半天,最后克制自己放下想法,


    她直视内心的欲望,伸手将手机拿在手里,用指纹解开界面,打开电话,往下划到收藏那一栏,最下面一个名字,简单的“黎微”两个字,她的心狂跳不已。


    最后过程怎样并不重要,之后的水萦鱼只迷迷糊糊记得一些大概的、如同少女怀春的奇怪情绪。


    在她下定决心将要按下去的同时,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


    原本想要按在拨号上面的手指,阴差阳错按在了接听上,母亲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是omega母亲,不会做饭的那个。


    “小鱼,最近怎么样?”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是水泥墙糊了一层厚厚的白漆,即使表面光鲜亮丽起来了,但内里依旧是一堵灰扑扑的普通水泥墙。


    “妈妈。”水萦鱼强打起精神应付道,“最近还不错,接了新戏,接下来会很忙。”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很长一段时间不与你联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母亲听不出她言语里满满的倦意,兴致勃勃地说起最近在旅行途中有趣的见闻。


    说是哪个阿姨又喜欢上了个小鲜肉,她在路上碰到两人甜蜜旅游觉得他俩母子情深的既视感可搞笑了。


    水萦鱼干干笑两声表示附和。


    “哎对,那小鲜肉听说也是拍戏的,叫什么李瑾,好像还是个影帝呢。”


    “你和他一起拍过戏吗?”


    李瑾,刚才电影频道里放的劲爆片段男主角就是他。


    “没有。”水萦鱼说。


    “哦。”母亲兴致低了一些,但情绪依旧高昂,“那也是,世上演员这么多也不可能每一个都和咱们小鱼一起拍过戏。”


    她说着又絮絮叨叨讲起别的事情来,说什么哪家的子公司上市了母公司竟然受到了负面的刺激,董事会吓坏了资金链也出了问题。


    她说现在还在观望要不要出手管一下,虽然这点东西对于水家来说脸蚊子腿都算不上。


    她一直说一直说,抑扬顿挫的声音化成刺耳的噪音钻进耳朵里,引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头疼。


    “妈妈,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水萦鱼按着太阳穴,疲惫地打断母亲的话,“我很累,今天没有工作安排,想稍微休息一下。”


    电话另一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水浅快要回国了。”对方说,语调低了许多,“这事你知道吗?”


    “嗯。”水萦鱼换了一只手拿着手机,将替换下来的手缩进被子里试图暖和一下。


    “小鱼。”她忽然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气与水萦鱼记忆里的无数次苦痛前兆重合,忽然唤起她的恐惧。


    她沉默着没说话。


    母亲便继续说:“我知道你很累,但是妈妈只有你了。咱们这个家也只能靠你了。”


    她将语气放得很低很轻,一副慈爱家长做派。


    水萦鱼依旧沉默着没搭话。


    “小鱼。”母亲的声音里带上哀求与期待,“小鱼,妈妈只有你了。”


    依照曾经的记忆,水萦鱼甚至能够想象出来此时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在潇洒环球旅行的间隙打来这么一个轻轻松松的电话,随意假装出脆肉的表象,轻轻松松将一切推到她身上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水浅也是小鱼的妈妈,我们还是一家人。”她说,“别怕,小鱼,妈妈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水萦鱼总是被这短短一句话击溃,涌到嘴边的拒绝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嗯。”


    空洞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沉默中无限放大,她听见自己说:“我知道了。”


    “很累,挂了。”


    泛白的指尖按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突兀地激起一圈白雾。


    她无力地松下浑身的力气,因为疲惫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事情很复杂。


    omega母亲慕念与alpha母亲水浅在二十三年前闪婚,水萦鱼也是那一夜匆忙催出的悲哀产物。


    很快她们相互发现对方的不合适,可是两方家族已经因为她们之间仓促的婚姻做出了许多决策改变。


    她们被迫在一起,长长久久共享折磨。


    后来水浅夺得家族掌控权主动淡出这段关系,与之同时慕念却没能争到慕家分毫权力。


    于是局势发生变化,慕念为了维持锦衣玉食的生活与安逸无忧的未来,想尽各种办法维护两人的婚姻。


    所有人都在等两人决裂,然后一拥而上将她分食殆尽。


    但慕念还有水萦鱼,正如她所说,她只有这个女儿能够利用,她利用水萦鱼艰难地系住早已凉下来的婚姻,却从没考虑过水萦鱼的感受。


    畸形的婚姻酿成了后代的苦痛,水萦鱼一人苦苦支撑着,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对象。


    她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早被关掉的电视沉默地注视着一切,不久前还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客厅,现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寞。


    眼眶酸酸的却干涩得发疼,她哭不出来,却莫名想到了黎微。


    一种难以形容的思念,在对方离开短短十分钟后,在默然的哀伤里与无以言说的委屈一同悄然生出。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系统设置的五分钟熄屏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她重新点开通话界面,划进收藏联系人,翻到最下面,黎微两个字,黑色正楷,静静地立在那里,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只在于她的选择。


    她心里清楚冲动的后果怎样。


    无非就像两个母亲那般,这便是最坏的结果。


    她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趁着混乱的纠结拨开迟疑,在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按在了拨号的按钮上,浑身因为紧张微微回暖,就连手指也泛起了淡淡的粉。


    她在出奇的冷静中等待时间辨析此时决定的正确与否。


    “喂。”


    拨出去的电话很快被接起,她听见黎微的声音,视野忽然模糊得看不清四周环境的冷清。


    “你在哪里。”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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