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小姐?你怎么了?”黎微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慌忙地关切问道。


    “你在哪里。”水萦鱼重复道。


    她低着脑袋看着手机屏幕,灰色的通话界面,眼泪落在字符间隙上,溅起啪嗒的声响。


    “我现在在小区门口,保安让我填一个什么表,填完才能离开。”黎微温声不急不躁地说,“现在还在门口,怎么了水小姐?”


    “我有点想你。”


    这是水萦鱼此时能够说出来的最露骨的话。


    “啊?”黎微迷茫地愣了愣,“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水萦鱼说,“就是忽然........”


    她哽咽得说不出剩下的话。


    黎微慌张道:“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家里吗?我马上过来。”


    水萦鱼听见她同保安说了点什么,语速很快,然后是忽然响起的风声。


    不久之后,黎微气喘吁吁地叫她,“水小姐。”


    水萦鱼“嗯”了一声,闷闷的。


    “我在门口了。”


    手机里传来水萦鱼磨磨蹭蹭站起来的声响,然后是拖鞋踩在地板上无精打采的脚步声。


    嘎吱——


    唯一隔开两人的门被水萦鱼从里面拉开。


    晶莹的眼泪挂在她缺少血色的脸上。


    “水小姐。”黎微怔怔道。


    水萦鱼没搭腔,沉默地往前迈了一步,两人距离更近,几乎算得上很近很近。


    她听见黎微胸口砰砰的声音。


    “对不起。”水萦鱼道歉道。


    黎微正迷茫着,怀里忽然撞进一个暖融融的拥抱,对方冰冰的手环抱住她的腰,甜甜的信息素细丝丝地钻进鼻腔。


    是奶味的,甜甜的奶香味,与她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相反。


    水萦鱼说:“好累啊。”


    黎微抱着她一动不敢动。


    她埋在黎微怀里呼吸轻微起伏,呼出的气息浅浅落在黎微颈间。


    她安静地呼吸。


    黎微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于是她慢慢哭起来。


    先是小声的抽泣,再后来哭声渐起,如同秋天第一场蒙蒙小雨敲在窗沿,让人不自禁心生怜惜。


    因为担心她受凉,让尚未痊愈的身体雪上加霜,黎微手忙脚乱说一些安慰的话,好不容易把人哄回室内。


    “如果可以,我能相信你吗?”


    这是水萦鱼缩在沙发上忍住哭泣后说的第一句话。


    黎微当时并没意识到这话的真正含义,她没多思考,哄小孩一样连声道:“当然,当然可以,水小姐当然可以相信我。”


    她甚至还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水萦鱼抬起脸深深地望着她。


    她想朝她露出一个与往常相同的乖顺微笑,却在半路上被微怔的惊讶完全取代。


    一双软软的唇挨上她的唇,带着点如履薄冰的颤抖,也有一些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定神往下看,对上水萦鱼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到对方眼里沉甸甸的悲伤,被缄默的牢笼锁在内心深深某处。


    瘦弱的omega微颤着紧紧抱住她,像是想要从她这里找到足以面对未来的勇气与力量。


    冰凉的手伸进来,此时一切完全由水萦鱼主动。


    她甚至主动放出信息素,萦绕在两人身周,如同尽兴乐曲迈向完美的最终伴奏。


    黎微知道理论上应该怎么做,却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水萦鱼颤抖着声音问她,“对吗?”


    她说:“是的。”


    “永远永远,对吗?”


    “永远永远。”黎微给出这样的回答时,心里升起一阵乱鼓一般的慌乱。


    然后她听见水萦鱼笑着说:“那就足够了。”


    后来水萦鱼让她抱着自己去二楼主卧。


    黎微将她抱到主卧床上,将空调调高两度,让温度升上来。


    水萦鱼躺在床上,让她先去洗个澡。


    她于是去洗了个澡,抱着某些并不知道对与错的决心,她很快洗完澡,拉开门闷头便说:“水小姐,我刚才想了一下,我们现在这样不足够了解忽然——”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水萦鱼安静的睡颜上,原先悄悄在浴室里练习许多次的话忽然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水萦鱼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像一只很乖很乖的、在爱呵护下长大的小猫咪。


    因为无忧无虑,可以毫无防备地露出软软的肚子,可以在旁人靠近时发出撒娇的呼噜声。


    黎微总是向往这样的宁静美满,溢于言表的向往,以至于真正面临这样的画面时,她只是傻傻站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替水萦鱼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间,收拾好散落在沙发上的衣物,什么都没发生,她离开别墅,慢吞吞走到门口,填好之前没填完的信息表,走了许久走到主干道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问她到哪儿,她稀里糊涂说,到清河乡。


    清河乡听起来明朗清静,其实是本地有名的贫民区。


    黎微是从这里出来的,曾经她在这里拥有一间破破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不过是一间地下室,潮湿黑暗,在老旧筒子楼的最下层。


    即使生活已经好到这辈子不比再为生计担忧,但她依旧没能完全放下这里。


    阴暗地下室和没人要的小孩。


    她走进地下室,抬手摸索着打开唯一的等,一盏低功率的节能灯,昏黄的光颤颤巍巍照亮狭小破落的空间。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一切都在熟悉的位置,环顾四周,她想起许许多多细碎的记忆。


    关于曾经,本该用无数字句描述的曾经,到现在,对于黎微来说,只剩下短短一段对话。


    哭泣的omega神色依赖,紧紧环抱着她问她会不会一直陪着她。


    她回答会的。


    omega确认地问:“永远永远?”


    她确认地回答:“永远永远。”


    如同击溃黑暗的第一抹黎明光芒,她站在熟悉的地下室里,头一次感觉到足够盼望未来的轻松。


    她关上灯,退出去关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动作亮起来,她静静站在昏黄灯光中,等到这让人绝望的光熄灭,她才像小孩一样,格外孩子气地蹑手蹑脚走出去。


    她回头去望破烂的楼房,无数细小窗口透出深深的黑暗,与头顶的天空截然相反,也与她眼中的世界截然相反。


    她吸进一口自由的空气,站在幼时视为牢笼的土地上。


    此时的心情愉悦与否,其实黎微本人也说不清楚。


    但她感觉到许多不同,就在被水萦鱼抱住的那一瞬间,就在她忐忑走出浴室看到水萦鱼乖巧睡颜的那一瞬间。


    天色青青,碧漾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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