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性


    水萦鱼和张娅到另外一个医院重新看了一次, 当?时医生收拾东西正要下班,张娅伸出一只腿把门给堵住,吓得人家医生一个哆嗦以为是来医闹的。


    张娅和这医生认识,因此在听到水萦鱼明确地表示要保住小孩之后, 即使不建议, 但也尽心尽力地开了一些药。


    或者说不是一些药, 是很多很多药, 似乎是什么特殊的病症, 这还是当天傍晚临近下班时召集所有医生会诊的出来的结论。


    因为病人是水萦鱼,所以才会有这样格外的热情。


    折腾到八九点?,水萦鱼身体撑不住, 临时开了个空着的病房躺床上休息,张娅拿着一叠检查单上楼下楼地跑来跑去。


    第二?天早上水萦鱼醒来时, 头顶的天花板因为年代久远有些轻微的发黄,她?怔怔地愣了几秒, 扭头看到趴在床边睡得香甜的张娅,还有放在床头的那一大袋子的药, 针剂和袋装盒装的药剂,写的都是英文专业的词汇。


    水萦鱼轻手轻脚地起身走进洗手间, 关门前回?头看了眼,张娅趴着挪了挪脑袋依旧睡得香甜,昨晚肯定累坏了。


    她?用温水洗了洗脸,闭了闭酸胀的眼睛, 透过镜子看到自己憔悴的脸。


    这段时间被这事折腾得厉害,原本就算不上健康的身体更虚弱了几分。


    她?掀起衣摆仔细地瞧着小腹, 什么都看不出来,没一点?生命该有的迹象。


    因为月份还太小, 还有一个周才满一个月,现在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今天早上的反胃意外地轻微,但这对于水萦鱼来说并不算什么好消息,昨天的遭遇还在脑袋里时不时引起一阵战栗,她?宁愿今天与往常一样,趴在盥洗台边上吐得直不起腰,这样至少还能让人安心一点。


    她若有所思地揉着酸疼的腰走出门,张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时正坐在床边小凳子上望着她?,小心?又忐忑的眼神,像是西方小说里年幼的主人公,被家人送到店里做学徒,每天提心?吊胆的过得可怜。


    水萦鱼向她?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她?便谨慎地开口问道:“水小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水萦鱼抬手摸了摸额头,“除了还有点?低烧。”


    “但是不能吃药。”张娅说,“昨天您睡着的时候烧到了三十九度,我去?问了医生,医生说不能吃药,只能生熬着。”


    发高烧这事水萦鱼有点?印象,还记得张娅微凉的指尖颤巍巍挨在她?的额头上,很快收回?来以后颤巍巍地询问医生。


    医生沉默了很久,在电话里和张娅说了一些缓解办法,最后要挂断电话时叫住她?,说是让她?去?和孕妇说一下,做一下孕妇的思想工作,她?和她?肚子里的小孩状况都不是很好,与其辛苦保胎,倒不如这次先流掉,修养好身体以后再说。


    这些水萦鱼也听到了,听到张娅回了个我知道了以后就沉沉陷入了混乱的噩梦。


    她?梦到年幼时那一场大雨,头顶乌云缝隙时不时被暗紫色的电光填充,耳边时不时炸响惊雷,与胸口的心跳一起,剧烈加速,逐渐失控。


    她?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梦重复过许多次,从那雨夜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时不时地重复梦到一模一样的景象,直到这一次。


    她?站在漫漫的黑暗中,身形成长一般迅速抽长,由?年幼的水萦鱼,变到现在已经成年的水萦鱼,但周遭还是原本的模样,昏黑的小路通往深深的绿化树林,她?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紧紧闭着的门,门缝吝啬地漏出细微的几缕光芒。


    她?试着敲门,敲门声在死寂的夜里盘旋消散,那缝隙里透出的光冷漠地亮着,并未对她的哀苦尝试表现出任何同情。


    她?感觉绝望,感觉无可奈何,身后响起轻轻的心?跳声,她?回?头去?看,不远不近的天空上挂着圆圆的月亮。


    银白色的光芒落在她身上,落在身后紧闭的大门上。


    雨已经停了,乌云也已经消散,四周静悄悄地响起蝉鸣,现在是夏天,或是已经不再寒冷的春天。


    心?跳声依旧持续着,她?四下寻找,发现这声音似乎在自己身上,在她?的胸口,还有腹部,轻微的跳动,和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一同光芒流转。


    她试图仔细分辨,然后就醒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从医院矮矮的窗户往里落在床边,她?把手放在小腹上面,在这个动作带来心?安的同时抬头望着张娅。


    张娅也被她这么一望弄得有点慌,抢先挪开目光问道:“那,那我们现在,您现在是要再休息一会儿,还是先回?去??”


    水萦鱼不喜欢医院给她的感受,好像得了无可救药的绝症一样,她?很少上医院,也就是最近才频繁地往医院跑,还是这种每天都有很多人的公?立医院。


    “先回去。”她撑着床沿站起来,“麻烦你?了。”


    张娅自然连声说不麻烦,毕竟是拿了黎微和水萦鱼一人一份工资的。


    水萦鱼走前面推开门,她?小跑着追上来递给她一个口罩,挡在她?面前示意她?赶快戴上。


    做贼一样,她?们一路躲着旁人的目光,即使戴着口罩穿得臃肿,水萦鱼出众的气质依旧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张娅藏着掖着送到车里坐好以后才松了一口气,一边提醒她?系一下安全带,一边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我的天,最近简直魔幻啊。”她感叹道。


    谁能想到一向对男女情爱表现得最为冷淡的水萦鱼,会?忽然和自家老?板结了婚,然后光速怀孕,并且犟得和头驴似的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也不愿意放弃孩子。


    她转头去看坐在后座的水萦鱼,安安静静的omega,单手拉着安全带,另一只手掀开衣服露出后腰上一块淤青。


    “您这是怎么弄的?没事吧?”


    昨天慕念推的,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青紫色的淤青大片布在白皙纤细的腰上,像是被谁狠揍了一顿一样。


    “没事。”


    只有一点?疼,水萦鱼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能够忍受,普通的皮外伤。


    “开车吧。”


    她?系好安全带,张娅一边点?燃引擎一边摸出一床毯子递给她?。


    水萦鱼盖着毯子没忍住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张娅正准备叫她?,两人阴差阳错对上目光,水萦鱼最先淡淡地挪开目光,照对方眼神中藏着的提示戴上口罩。


    “我在考虑公开。”她下车同张娅说道,“我不想像现在这样。”


    张娅料到迟早有一天她们会为这件事对峙,只是没想到这时刻来得能有这么快。


    她?犹豫地整理了一下措辞,水萦鱼侧着脑袋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那冷静的目光看得她?心?里发怵,准备了很久的一些话忽然失去了说出来的必要。


    “您考虑好了吗?”


    “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


    “现在挺好的,事情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张娅说。


    两人走到小区分区域的刷卡门口,水萦鱼从衣兜里摸出门卡,在刷卡的同时很淡地笑了笑。


    “并不是完全可控的。”她说。


    不知为何,张娅从她的笑里面看出几分落寞。


    “可您现在公开的话,万一,万一胎儿不稳定,出了什么事。”


    张娅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看水萦鱼脸色尚且没有太大变化?,继续道:“反正到最后结果一样,还不如先瞒一段时间,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还能装作无事发生。”


    “嗯——”水萦鱼顺着她的说法道,“正因为这个可能,所以才想公?开。”


    “就算再怎么坚决,我也能感觉出来。现在只有三个周,她?好脆弱。”


    水萦鱼垂眸安静地望着小腹,抬手轻轻抚了抚。


    “她?这么小,我没办法保护好她。”


    她?抬头望向张娅,眼里的失落与水光一起晃人心神。


    张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至少得让大家知道她存在过。”


    就算作她?短暂来到这世上与她的母亲一起分担苦痛的回?报。


    张娅苦恼地皱起眉,“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妥善处理这种事情的能力。”


    “您的粉丝遍布全国,您的影响力是恐怖的。千千万万的粉丝,我们没办法保证其中每一个都是理智的正常人。”


    “何况还有更多需要留意的麻烦事,这绝不会?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您得冷静下来,我知道最近您很累,怀孕确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张娅转开话题劝慰道:“我看网上也有说,怀孕之后受激素的影响,总是会?比正常人更消极一些,总是往最不好的方向猜想,您冷静一下,我们慢慢想办法。”


    水萦鱼望着她?,冷静的目光,反倒显得她才是最手忙脚乱的那一个。


    “医生开了保胎的药,孩子会?没事的。”张娅安慰道,说的这些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水萦鱼没再说话,收回?目光直直往前走,穿过一片别墅,两人进到水萦鱼家里。


    冷冷清清的房子,门口堆着一堆外卖餐盒没扔。


    张娅注意到那些外卖盒,全都是一些需要预约的高档餐厅,选的也是没有生食一类刺激食物的套餐,看得出来是水萦鱼点给自己吃的。


    “阿姨不在家吗?”


    “给她放了个长假。”


    既然负责家务的阿姨被她?唬弄走了,她?又不会?做饭,短时间内就只能靠外面和小时工维系生活。


    “你?这样不行的。”张娅思索道,“我让汪竹来帮着照顾你?。”


    汪竹是她?的助理,挺单纯的小姑娘,刚大学毕业,水萦鱼遇见她的时候,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银行门口,哭着给家里人打电话说一分钱都没有了。


    她?有一个堪比吸血鬼的家庭,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水萦鱼不清楚。


    水萦鱼把人拎回?去?的时候小姑娘哭得正是伤心,迷迷糊糊抬起红肿的灯泡眼傻乎乎地说这个姐姐好漂亮耶,好像她?的偶像耶,然后忽然变得特别开心?,腾地直起身说原来死?后的世界这么好啊。


    她当时就在水萦鱼家里,坐在客厅地毯上,毛绒绒的白色地毯被她?身上的灰弄脏一大片,她?穿着双满是污泥的鞋跑来跑去说这里真?好,真?漂亮。


    水萦鱼挺喜欢她的,就像个小妹妹一样,又乖又单纯。


    “没必要。”她拒绝道,“我能照顾好自己,别麻烦她?了。”


    张娅正色道:“你付钱让她干活,她?还会?不愿意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


    水萦鱼听说最近小姑娘想考研,考研挺忙的。


    “歇一段时间我自己去找一个靠谱的家政阿姨。”


    张娅没听她拒绝的话,反而?得意地扬扬手机,“晚了。”


    手机界面停留在她与汪竹的聊天记录,水萦鱼没看清楚,但能大致猜出来内容。


    半个小时之后,门被敲响,张娅过去?开门,汪竹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像是第一回见着水萦鱼一样瞪大眼睛仔细地瞧。


    水萦鱼看到她?这夸张的反应心情忽然没那么沉重了,脸色缓和许多,比起与张娅交流时的冷淡态度。现在她温和得就像年少时让人不住心?动的邻家大姐姐。


    “怎么了,这副表情。”


    汪竹喘了两口气,深呼吸平复心?情,喘息道:“小鱼姐,您怀孕了啊?”


    直率坦诚毫不矫揉造作的询问。


    水萦鱼失笑道:“我不能怀孕吗?”


    很轻很轻的语气,温柔得一旁的张娅心?里纳闷,怎么对着她说话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


    “当?然,当然不是!”


    汪竹扑到她?身边,忽然想到她?现在怀着孕,及时收回?动作,小心?翼翼地轻轻坐下,像一只蹑手蹑脚的小猫。


    “小鱼姐怎么不能怀孕,小鱼姐的宝宝肯定特别漂亮!”她瞪着眼睛认真?道。


    张娅也笑,问她愿不愿意帮忙照顾一下水萦鱼的起居生活,其他的人都不好信任不敢随便雇用。


    “我可以吗?”小姑娘受宠若惊地睁大眼睛,“真?的可以吗?小鱼姐不嫌弃我笨吗?”


    水萦鱼摇摇头,“不用了,你?好好学习。”


    张娅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被突然站起身情绪慨然的小姑娘抢了话。


    “学什么学!小鱼姐需要我,事事都得把小鱼姐放在第一位!”


    张娅在水萦鱼看不到的角度朝她赞赏地点?点?头。


    水萦鱼依旧是不愿意,她?知道汪竹只是嘴上装得不在乎,其实心里依旧渴望继续学习考一个更好的大学研究生,最大程度地提升自己。


    “没有必要。”她强硬地拒绝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往楼上走去?,因为医生嘱咐最近最好别走太多楼梯所以坐的电梯。


    等?待电梯的间隙,身后两人没说话,只看着她?,不知道用的是怎样的目光。


    “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水萦鱼站在二楼对她?们说,“我先睡会?儿。”


    她?消失在二?楼,只留下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张娅姐,这怎么回事呀?”汪竹用气音小心?询问,“小鱼姐脸色好差,生病了吗?”


    张娅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揉揉隐隐胀痛的脑袋,“昨天忽然见红,医生说是先兆性流产,今天刚从医院回?来,孩子暂时保住了,但后续保胎很困难。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她?又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受,”


    汪竹听这话一下子呆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所以让你来帮忙照顾,她?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又没人能够相信,昨天差点?流产,这么紧迫的事情第一时间找到的人居然是我,我一个经纪人,跑到医院里忙上忙下,到最后连她?家里人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小鱼姐两个妈妈好像都还在的,那天我听到她和妈妈打电话。”汪竹小声道。


    “有钱人的家庭关系和普通人不一样。”张娅同她解释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这放在上层社会?其实并不稀奇。”


    “很普遍的现象。”张娅扭头与她对视,汪竹眼神懵懂,依旧无法理解这样的人心?。


    “她没有能够依靠的家人。”


    就和汪竹一样,这点她能够理解了。


    与一向站在更高位置的崇拜对象拥有相同的悲伤,这给汪竹带来同病相怜的感受同时,还带来了许多想要给出关怀的迫切冲动。


    张娅收回?目光没发现她?的异常,继续说道:“她现在劝退了一直在家里帮忙的阿姨,肯定是担心?家里人顺着这条线发现她已经怀孕这件事。”


    “为什么要担心。”汪竹问道。


    “有钱人需要担忧的东西不比我们少。”张娅说,“或许是害怕家里人做出会伤害到肚子里小孩的举动。”


    这个担忧汪竹又能理解了。


    张娅继续说:“水小姐现在每天吃外卖,家务做得一团糟,医生还说最近别让她?太过劳累,我也担心要是继续让她这么自己照顾自己下去?,孩子肯定会?出事。”


    “更何况我还担心她的母亲会?上门闹事,她?的母亲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做事情也极端,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决定,到时候没人在旁边帮着肯定要出大事。”


    张娅理智地分析到这里,忽然察觉汪竹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出声音了,于?是转头望过去?,发现小姑娘一双眼睛通红,捏着纸巾哭唧唧地抽抽鼻子。


    见她?望过来,小姑娘终于?绷不住小声“呜”了一声,攥着她的衣服角扑到她肩膀边上小声抽泣着哭起来。


    张娅无奈地安抚她,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头发软乎乎的,竟然意外地好摸。


    她?安慰地揉她?的脑袋,小声的哭泣渐息,张娅仿佛上头了还在揉人家脑袋。


    “你?要把我揉秃了。”汪竹嘟哝着抱怨道。


    声音里还有点?哽咽,听起来哼哼唧唧的还怪可爱。


    张娅心?中积压的郁气与疲惫都随着她这一声小声哼唧的抱怨一扫而?空。


    张娅忍俊不禁道:“抱歉,其实只是想安慰你?一下。”


    嘴上这么道歉着,她?手上揉头发的动作依旧一点没停。


    汪竹从她?肩上抬起头来,看见她?满眼的笑意,又随之联想到水萦鱼弱不胜衣的模样,心?里一阵心?疼。


    “张娅姐,我觉得我们得帮助小鱼姐。”


    她?握拳认真?道:“现在小鱼姐是最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我们得帮助她?。”


    张娅瞧着她?认真?可爱的模样就想笑,故意逗弄道:“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做什么的?给你?加工资,怎么样,干不干?”


    “当?然了。”汪竹理所当?然道,“我一直都是愿意为小鱼姐鞠躬尽瘁赴汤蹈火的。”


    水萦鱼醒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她?心?里顾念着医生开的药一天两次睡前忘了吃,得及时醒过来吃药。


    她醒来之后又去吐了一通,熟悉的感觉,吐得很厉害。


    与平常不同,这次她?没有感觉到厌烦,甚至还生出几分心安与欣喜。


    至少还能证明肚子里小孩的存在。


    吐完之后她发现自己又有点流血,暗红色的血迹,不算太多,她?没有医生的联系电话,手机也在楼下。


    经历过昨天那一通事情,这次她?更加镇静,四周很安静,楼下没有声响。


    她以为汪竹和张娅两人都已经离开,于?是随意披了件外套往楼下走,里面只有件薄薄的丝质睡衣,米白色的,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细柔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汪竹蹲在茶几边上剥橘子做果盘,看到她?这副模样人都傻了,像只见着绝世美?味的小仓鼠,呆呆地仰着脑袋望着她。


    “还没走?在做什么?”水萦鱼也望着她。


    “小鱼姐。”汪竹痴痴地唤她?一声,“您可真?漂亮呐。”


    “就像电视里的女明星。”她说。


    水萦鱼轻轻笑起来。


    她?顺着这无奈又温柔的笑后知后觉地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大美?人,好像就是当?下最火的女明星。


    “那,那个,不是,我是说——”她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贫瘠的词汇组织不出合适的言语,干脆大方承认道,“哎呀,就是您特别漂亮!”


    水萦鱼柔柔地笑笑,因为腰酸站不了太久,于?是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动作娴熟地布置果盘,却又不说话,搞得汪竹还怪不自在的。


    更何况汪竹心里揣着别的想法,一时间表现得心?神不宁的。


    纠缠


    汪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 那个小鱼姐,我就?准备在你这里?住下了哈。”


    汪竹放下正在剥的山竹,视死如?归道:“我,我那个租的房子就?是那个什么房东阿姨说她儿子要回来工作就不给我租了, 然后, 然后这最近找房子太难了, 然后, 然后, 然后张娅姐就?和我说那个您这边有空余的房间,反正我不也就?是您的助理嘛,反正, 反正就?正好,您让我住这儿, 我帮您做家务,住宿费, 住宿费就从我工资上扣。”


    她埋着脑袋一股脑说完,水萦鱼也没打断她。


    气氛一度安静, 汪竹不敢抬头。


    “说得很好。”水萦鱼的声音很轻,在她头顶上?响起, 听不出明显的怒气。


    “下次别撒谎了。”


    汪竹被识破,整个人刺溜一下蔫了气。


    “被您看出来了啊。”她拉长语调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朝她讪讪笑笑。


    “我就想照顾您嘛。”


    水萦鱼往后靠在沙发里?,察觉到她悄悄瞥向自己小腹的目光。


    “张娅劝你留下来的?”她劝道,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学习更重要, 我的事情会有解决的办法,别被耽误了。”


    语重心?长的长辈语气。温和又认真。


    以前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关心过汪竹, 她的父母只关心?她能不能为他们谋利,她分化成了omega之?后就?不再愿意为她出上学需要的学费,义务教育一年几百块钱也不愿意。


    后来?是她读书争气,靠着奖学金才读到大学。


    然后父母又?不满足,要把她卖给有钱的alpha换养老钱,说单靠她一个omega是没办法给父母养老的。


    汪竹没办法,在大学读书期间开始兼职,除去生活费还要存下一大半的钱打给贪得无厌的家人?。


    直到现在,水萦鱼是第一个站在她的位置上?真情实感为她考虑的人?。


    “读书学习考试,这些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但小鱼姐现在是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缺席。”


    汪竹说得也认真,眼里?真诚的神色在灯光照映下闪闪发光。


    “我很期待小鱼姐的宝宝,所以迫切地想要照顾好小鱼姐和宝宝。”


    她明目张胆地注视着水萦鱼平坦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可以吗?”


    也不知道询问的对象是水萦鱼还是她肚子里的小孩。


    水萦鱼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着腹部?,习惯性抬手轻轻地?摸了摸。


    “如果你能权衡两者利弊,并且自愿的话。”她强调道,“不用在意张娅说的那些东西,只看自己的想法就好。”


    汪竹自然是光速点头连声道是自己?的想法肯定是自己?的想法。


    说完笑眯眯地把果盘捧到水萦鱼跟前,“您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等一下我去给您做晚饭,张娅姐说您最近胃口不怎么好,今晚就?吃清淡一点的,番茄鸡蛋面,怎么样?”


    水萦鱼接过她递来?的果盘,各种水果混合的浅淡香味扑鼻而来。


    她选着捏起一小瓣橘子放进嘴里?,温和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刚才干呕造成的不适,胃里?清清凉凉的,似乎滋味不错。


    汪竹期待地?注视着她,见她的表情渐渐和缓,紧张得绷紧的身体也跟着慢慢地?放松下来?。


    “吃。”水萦鱼把盘子递到她跟前,“替我准备了这么久,就?别推辞了,反正我也吃不完。”


    善解人?意的温柔漂亮姐姐,汪竹泪眼汪汪地望着她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这是什么表情?”水萦鱼用含着一些浅浅笑意的语气问道。


    汪竹自觉失态,抬起衣袖抹抹眼泪,小声地解释道:“眼睛进沙子了,不得不分泌出一点眼泪解决这个问题。”


    叽里咕噜的车轱辘话,乖乖巧巧的小妹妹。


    “不用为我担心。”水萦鱼看出她的情绪,淡声安慰道,“我能处理好,不用担心?。”


    她就?像在说“该大人烦恼的事情,小朋友就?不用管了,开开心?心?到一边去玩”,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下汪竹的眼泪是怎么都止不住了,哇唔哇唔地?哭起来?,没哭多就?想到水萦鱼现在的情况,怕烦扰到对方,又?努力咬住下嘴唇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水萦鱼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很好的,我没事的。”


    丑兮兮的笑容无意间显出几分搞怪的意思,水萦鱼忍俊不禁笑了两声,汪竹于是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一时间气氛变得活泼欢快,轻松的气息盈满原本冷清无趣的客厅。


    汪竹吃了两口?水果突然想起来?药,急匆匆地跑到玄关去把放在柜子上的一大口?袋药给拿过来?。


    “张娅姐让我帮您记着吃药的时间。”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袋子,对着满满当当地一堆针剂发愁。


    “诶呀,这药怎么长这样的呀。”


    她捧着针剂求助似的看向水萦鱼,可怜巴巴地?唤道。


    “小鱼姐。”


    “嗯?”


    “您帮我看看呗。”


    “怎么了?”水萦鱼闻言俯身凑过来?,伸出手捏住其中一支。


    “小鱼姐,您看看这是该怎么弄的呀。”


    水萦鱼拿近了仔细地看那上面的英文字。


    “注射用,低分子肝素钠。”她翻译过来?念出声。


    “听起来像是油剂。”汪竹理论知识倒很有一套。


    “就是油剂,皮下注射,臀部?,腹部?,大腿内侧。”


    水萦鱼顺着说明书念,念了一半顿了顿。


    “这个等会儿我自己弄,先看别的。”


    汪竹听得懵懵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这个是要自己用针扎的吗。”


    “嗯。”水萦鱼淡淡点头。


    “听起来?就?很疼。”小姑娘吃了黄连一样皱起脸。


    “生病就是这样的。”水萦鱼反过来?安慰她,“没事,不疼的。”


    又?不是她扎针,其实没必要安慰。


    汪竹意识到这点时,水萦鱼已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和着水按照说明书上?写的份量把剩下的药给咽了下去。


    一大把药片和和胶囊,往嘴里?一塞和水一起一吞一咽,汪竹看着她流畅的动作呆呆地眨了眨眼。


    水萦鱼起身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仰着脖子喝下,动作莫名透出一股优雅,像天鹅一样。


    “这就?好了吗。”汪竹今天发愣次数有些超标。


    “嗯。”还好水萦鱼对她比较有耐心?。


    “我以为这么多药得分开一点点地吃。”


    “是该这样。”水萦鱼点头认同道,“以前吃药养成的坏毛病,小时候不爱吃药。”


    汪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傻愣愣地?接了句:“小孩都不爱吃药。”


    像在安慰她不必为此自厌自弃。


    “嗯。”水萦鱼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的。”


    汪竹脑海里?疯狂的土拨鼠尖叫在水萦鱼那带有浅淡香味的修长手指落在自己头发间隙的同时响起。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揉她的脑袋?


    稍作冷静后,这个问题和不久前张娅揉脑袋的画画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过于亲近的举动,现在回想起来?带来?的羞赧感受竟然比刚才还要强烈许多。


    在被偶像揉脑袋的双重刺激下,小姑娘红着一张猴屁股脸害羞地跑进厨房,说是要给小鱼姐做晚饭了。


    水萦鱼因此得了几分空闲,先研究了一会儿保胎的针剂,看明白大致的操作流程之后把东西丢一边,又?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睁着眼睛不停犯困,闭上?眼睛立马清醒,清醒得能够清楚地察觉到天旋地?转的头晕,晕得她赶紧睁开眼睛,然后又?开始犯困。


    这也是怀孕后出现的症状,虽然没怀孕之?前也有一点,但症状轻微也没这么频繁,忍忍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过去了。


    她睁着眼睛保持着小憩的姿势,仰着脑袋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睁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关于自己?的关于黎微的,关于肚子里的小孩出生以后的,那时候的日子应当已经?变得很美好了,她也再也不用活在被慕念操纵的阴影之?下。


    放在身边的手机又振动起来。


    她已经?有些畏惧电话或是新消息这一类东西,维持现状对于她来?说都不能算一件轻松的事情,因此更加逃避现实的不断推进。


    又?是慕念的电话,她不想接,挂断电话发了条短信说正在忙,然后放下手机无所事事地继续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电话又?打了进来?,不依不饶地?一直响,如?果这时候她关机或是开飞行模式继续不接电话,大概不出两个小时慕念就?会踩着高跟鞋冲到她家里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昧的控制,让人?感到疲惫,感到厌烦,感到无可奈何的乏力。


    “水萦鱼昨晚上你人去哪儿了。”


    电话一接起来迎头就是盛怒的质问,慕念的声音又?尖又?大,比往常都还要刺耳许多。


    “大家都等着想看你,让你招呼客人你也不愿意,木着张死人?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死了妈,看着都晦气。”


    水萦鱼没力气和她争辩,调低了音量把手机放在一边,但还是能听见。


    她发泄一样大骂一通,情绪稍微冷静了一点,冷着声音问:“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打你电话不接,到后面还关机。”


    质问的强势语气,怎么也算不上关心。


    水萦鱼捞起手机,平静道:“去医院了。”


    慕念一听更生气,“那么一点低烧就去医院?”


    很少有人会因为那么一点低烧去医院,这事慕念想不明白,水萦鱼也不想同她多做解释。


    “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


    慕念最受不了水萦鱼用这种冷淡的语气与她说话,这给她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在掌控中乖顺听话的女儿忽然脱离了控制,知道反抗,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与她作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水萦鱼,我是你妈,谁家的女儿几个月找不到人?,和她妈生疏得和陌生人?一样。”


    慕念又开始她那喋喋不休的抱怨,水萦鱼重新把手机扔一边,闭上?眼睛,任由头疼蔓延。


    至少还能借用这点疼痛感受到自我真实的存在。


    她把手搭在腹部,腰上?盖了毯子,小腹暖融融的,不似手指的冰凉。


    汪竹走出来问水萦鱼吃不吃荷包蛋,她乐呵呵地?说她可会煎荷包蛋了,是煎蛋界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水萦鱼实在没力气回复她的俏皮话,牵着嘴角疲惫地?笑了笑。


    汪竹站在厨房门口?遥遥地?喊话,与水萦鱼截然不同的声线顺着电话传到慕念耳里。


    甜甜的,听起来?像是个omega。


    慕念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篇娱乐新闻标题,好像是说一向对恋爱表现得很冷淡的水影后,说不定就?是个完完全?全?的oo恋。


    不然怎么会出道十年一点绯闻都传不出来?,活像个得道高僧。


    “你那边有人?”慕念冷声问道,“那边是个omega?”


    水萦鱼听到她这么问,拿起手机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故意没解释,就?只“嗯”了一声算作肯定的回答。


    “你这算什么意思啊?”慕念勃然大怒道,“现在学会玩儿omega了是不是?上?次是不是也是omega?嗯?新年那天晚上。”


    水萦鱼淡淡回道:“你不是也玩omega么?”


    这种话落在一旁清新可爱的汪竹耳里?已经?算得上?虎狼之?词了。


    小姑娘惊讶地瞪大眼睛,手里?的锅铲像是有千斤重,迫使她小跑着躲进厨房,特意把门关严实,然后开始炒菜,借用抽油烟机的轰隆噪音掩盖住她们那放荡不羁的谈话。


    水萦鱼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反倒被慕念胡乱的发火气得肚子隐约疼起来?。


    她按住小腹皱起眉,稍微直起身脊背紧绷着,耳边慕念的责骂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听得见混乱的声响,内容一点没听进去。


    汪竹端着满满一大碗番茄鸡蛋面出来的时候,从?餐厅远远望过来?没在沙发上?看到水萦鱼的身影,寻找着绕过来?才发现人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面色难看。


    她赶紧跑过去凑到人身边,看到对方额头的冷汗,薄薄一层挂在白皙的皮肤上?,给人那么脆弱那么孤独的感触,她伸出了手,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她发现水萦鱼的手机放在一旁,里?面有人?声传出来?,哀求的女人?声音,似乎是在后悔刚才冲动,用那种语气向水萦鱼发火。


    汪竹听着她说话的语气觉得奇怪,这时候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后悔,早干嘛去了。


    水萦鱼空出的一只手紧紧捂着耳朵,看样子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的。


    汪竹不大乐意地朝着电话里的人?解释了一句:“阿姨小鱼姐她不舒服,现在回不了你的话,我先给您挂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慕念似乎还想说什么,汪竹才懒得和她废话,说完飞快把电话掐断,世界一下安静下来?。


    “没事了小鱼姐。”她轻轻摸摸水萦鱼的背,“我把她电话给挂了。”


    水萦鱼没说话,顺着她的搀扶慢慢坐起身,沙发布套上残留一抹淡淡的红,汪竹安慰着安慰着,不经?意间瞥见,吓得一下浑身僵住,慌忙地组织着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和水萦鱼说。


    不等她出声,水萦鱼先发现异常,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


    汪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神色也很平静。


    “小鱼姐?”汪竹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没事。”水萦鱼反倒安慰起她来?,“没事的,别怕。”


    她嘴唇都没了血色,脸色也苍白得像是流水线上刚生产出来?的白纸,一点颜色也不沾。


    “现在,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有,有药什么的吗?张娅姐也没和我说啊,我,我现在给她打电话问问,您,您也别怕,我去厨房拿手机。”


    汪竹又?是哭又是急噔噔噔跑进厨房,没待两秒又?噔噔噔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拨号,再来?到沙发边上?时电话已经?接通,张娅在那边问什么事,小姑娘急得一边哭一边组织语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来吧。”水萦鱼缓了缓腹痛,靠在沙发里?腾出一只手接过电话。


    “喂。”


    “嗯。”


    “刚才肚子有点疼,然后有一点血。”


    “就?算现在去医院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准备休息一下,想问问昨天开的药里面有没有能够应急的。”


    张娅在另一边说了一会儿的话,水萦鱼让汪竹帮她把袋子拿过来?,依着张娅的指示从里面拿出两盒药,还有一针低分子肝素。


    “嗯,这个针也要打,一天一次就行了对吗?”


    “现在就?打,嗯,马上?就?去,药刚才吃过一次了,嗯,那就?不吃了。”


    汪竹怔怔望着冷静与张娅通话的水萦鱼,明明不久之?前,也就?几分钟之?前,她还是那么难受的状态,汪竹都被吓坏了,甚至以为她要死掉了。


    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汪竹自觉自己没办法做到她这样。


    可她分明只有二十三岁,汪竹有很多大学同学今年也才二十三,有些刚毕业在实习,有些在准备考研由家里养着,还有些一心?只有玩乐,他们都还只是稚嫩的小树苗,完全?比不上她这棵坚韧挺拔的苍松。


    张娅担忧地?说了一些话,水萦鱼平静地安慰道:“没事,不用过来?,我觉得应该没事,血不是很多,之?前我刚睡醒也有,可能是昨天的残留,你不用过来?,现在都八九点了,没必要这么折腾。”


    “嗯,打扰了,好好休息吧,再见。”


    她挂断电话,对上汪竹望过来的崇拜目光。


    “怎么了?”水萦鱼问道,“吓坏了?”


    她伸手拍拍汪竹的肩膀,“没事的。”


    汪竹愣愣地点点头。


    “我先上?去打针,然后下来?吃饭,怎么样?”水萦鱼提议道。


    “啊。嗯。都听您的安排。”


    水萦鱼拿了药上?楼,坐在卧室里终于卸下了强装出来的平淡,轻蹙起柳眉,伸手抚摸着小腹。


    “宝贝。”她担忧地?轻唤道,“你现在这样妈妈也很害怕。”


    她小声道:“乖一点好吗。”


    没有回应,本来?就?不会有回应,只是一个小小胚胎而已,甚至还是大多数医生认为的劣质胚胎。


    但这就?是她的宝贝,不管怎么样,健康快乐就?好,她不像慕念,对她的小孩有太多苛刻的要求。


    她把针从?密封口?袋里?拿出来?,上?到药水上?面,犹豫着在下腹部选了一个位置。


    她回忆起以前上的基础卫生课,先消毒,再把针慢慢推进去,皮下脂肪注射,她身上?没多少脂肪,针尖只往里?斜着稍微推进去了一点深度,药水往里注射的时候有点疼,不过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


    她把针抽出来?,捏了团棉球压在注射的部?位,平坦的小腹并没有因为这一阵药剂发生任何变化,药效总是来?得很慢,她漫无目的地想一些事情转移注意。


    几分钟后,确定没再流血,她把棉球扔进垃圾桶,放下方便打针撩起来的衣服,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往后倒进被子里。


    她没有整理被子的习惯,以前这种事情都是打扫卫生时阿姨顺道做好,她很少在意。


    也是最近几天,阿姨没再继续打扫卫生,她试着自己?照顾自己?,尝试着不再去找家政阿姨,却很快发现这样的想法完全不现实。


    她不会做饭,不会整理内务,扫地拖地叠衣服一类的倒是勉强会做,但做出来?的效果实在不像话。


    甚至因为怀孕与身体虚弱,像叠被子之类的活她不敢尝试,这栋别墅不算小,只她一个人?打扫根本不可能。


    她在生活上?其实挺失败,慕念把她当作贵族小姐来?养,从?小就没接触过这些关于家务的概念,在她的认知里?,这些事情都不是她该操心的。


    但她现在开始操心?了,因为怀孕,因为怀孕带来的一些改变,她开始试着把自己?变得普通,变得像个正常的人?,试着接受一些与真正的家庭相关的事物?。


    她其实有一颗赤忱的真心?,不过一直掩在冷淡的表面下。


    豪猪


    黎微去开会, 预计两个周就能结束的会议,开了一整个月都还没结束。


    妊娠正好满四周那天水萦鱼一个人去了医院检查,也不是特别重要的检查,就只是确认一下激素水平和胎儿在母体的状态。


    水萦鱼不太乐意麻烦张娅或是汪竹陪着她一起去, 这?给?她带来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她已经病入膏肓, 没有家属陪同在旁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没办法达到。


    于是她大清早醒了以后, 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戴着口?罩戴着墨镜, 由认识的医生领进门, 免去了排队的冗杂事务。


    孩子状态一般,还在她的肚子里,还在缓慢发育, 医生看了她的身体情况,说保胎针还得跟着打?下去, 至少打?到五六个月,一天一针, 劣质胚胎需要这样的保护。


    医生倒是没明说这?是个劣质胚胎,只是用一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态度隐晦表示。


    水萦鱼也没说什么?, 她一向不太喜欢说话,独自出?行在外与陌生人交流也总是沉默, 她习惯把?心?思藏在心?里,最好永远不要说出来。


    比如她对黎微的思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思念已经到了泛滥成灾的汹涌程度, 大概也有怀孕的作用,让她对孩子生理上的alpha母亲生出?几?分?几?近迫切的思念。


    但?她从不表现到众人?都能看出?来的明面上, 她总是对着手机聊天框那行小小的“一路平安”发呆,或是坐在阳台上与她肚子里的小孩一同仰望头顶的月亮, 这?么?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这些都是她表达思念的方式,但?黎微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


    水萦鱼发觉自己在不可控的思念中越陷越深,自觉应该对此事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限制。


    让自己的情感暴露在渴望而不可获取的状态中,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曾经的她长期暴露在这?种危险之下,慕念畸形的控制欲与极端的行为将她的认知扭曲再?复原,酿成了现如今的水萦鱼。


    她深知此事不能再?放任自流,可与思念相关的东西想要轻易抛弃又谈何容易。


    她思绪茫然地开着车,因为?有些路段堵,所以跟着导航绕了点路,曾经走过许多次的宽广道路,绕着绕着却绕到了动物园门口?。


    以前黎微总爱去的动物园,她调出?日历看了一眼,今天正好星期一,于是她找位置停了车,免票进了动物园。


    下午两三点最是人?多的时候,家长带着小孩在路上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豆子一样小的小孩,穿着比巴掌大点的小孩衣服,奶乎乎地站在栅栏前,指着豪猪奶乎乎地欢快唤道:“小兔子!”


    水萦鱼站在她身边,也在看豪猪,她在看栅栏上写着的简历,先用中文读一遍,再用英文翻译成中文把下面的英文解释读一遍。


    中英两种语言,写出?来的解释不尽相同,背上生有棘刺的小体型动物,遇见危险便把?棘刺竖起,背向敌人?后退。


    长得像只大老鼠,却被身边的小朋友开心地认作小兔子。


    “宝宝,这?是猪猪,不是小兔子喔。”


    孩子的alpha母亲蹲下来指着里面一只正在喝水的豪猪道:“宝宝看,猪猪在喝水呢。”


    小朋友被母亲这?样的纠正说得傻傻地愣住,睁着一双小孩才有的黑豆子眼睛直直地看了好半天,最后小手往前一指。


    “小兔子!”


    豪猪并不是猪,这?明明白白写在栅栏上的动物介绍里,不过很少有人?愿意在动物园仔仔细细地读完一份文献一般索然无趣的动物介绍。


    水萦鱼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栅栏里懒洋洋的动物们,也分?出?神留意身边的小朋友与母亲的对话。


    可爱的小孩说话也是可爱的,可爱得语调听得水萦鱼心?里发酸。


    她说不清此时心中触动的原因,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时刻,她依旧在思念,思念黎微与她的一切,乖顺的笑,轻轻甜甜的“鱼鱼”。


    大多数时候黎微表现得并不像一个完完全全的alpha,大多数时候都是水萦鱼在谈话中占领主导,或许是黎微为与她在一起做出的让步。


    她期待她的小孩平安降生,期待她长到能够甜甜地喊出“妈妈”的大小,就像眼前小豆子一样的小姑娘,又甜又软,逗得蹲下来与她说话的母亲弯着眼睛一个劲地笑,说宝宝真傻,真可爱。


    “一个人来动物园玩?”


    身边冒出来个Omega,自来熟地与她搭话,“倒是没怎么?见过像咱们这?种年纪,还愿意独自来动物园玩的人。”


    水萦鱼扭头看着她,长相普通的Omega,长的也是一张自来熟的圆圆脸。


    “我?女儿,还有alpha,俩小孩,最大的爱好就是动物园,朝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动物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你呢?有alpha没,结婚生子了没?”


    格外的自来熟,像是过年串门才会遇上的七大姑八大姨,好热情地拉着人?可劲念叨,最近在做什么?呀,还在上学没呀,毕业了准备找个什么工作呀,有没有考虑去你妈那边上班呀,有心仪的alpha没有呀,没有姨给?你介绍一个呗。


    水萦鱼倒是很少面对这种唠叨,她对家庭对家族的感情很淡,大家也都知道有个叫水萦鱼的小孩冷淡得很,没意义的攀谈双方都不愿意主动挑起,于是关系就这?么?越来越冷。


    不过她照着对方的话想了想,已经结了婚,有一个看起来相当合适的alpha,肚子里也还有个虽说不够乖巧,但同样惹人怜爱的小孩。


    她的生活貌似挺美满的,可她总是开心?不起来。


    水萦鱼朝Omega笑笑,其实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笑,最多就是个勉强的敷衍,不过因为?戴了口?罩,对方就只能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愉悦地弯起,似乎笑得很甜蜜。


    “有alpha了对吧。”Omega笑道,“年轻人?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结婚了吗?有没有打算要小孩?”


    她虽然这?么?问着,却?没给水萦鱼回答的空隙,自己接自己的话抱怨起来,“虽然生个乖小孩确实挺美好的,但?是我?觉得还是得劝你慎重。”


    她朝一边自己的女儿努努嘴,“你看我?女儿,看起来是不是也挺乖巧的?当初我?怀她那会儿可闹腾,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中间还有一次见了红,要不是我身体底子还不错,差点就要打?保胎针,那么?粗的针头,每天一针,打久了身上都没一块好皮的,可吓人?。”


    omega一边回忆一边感叹,水萦鱼站在边上没说话。


    “哎呀,现在生个小孩可不容易,又要孕检,又要工作,越是怀了孕处于脆弱的阶段,越是有烦心?事一件接一件闹得受不了,然后又有什么产后抑郁一类的。”


    她笑道:“不过我还好。alpha那边事情少又贴心?,要不是怀孕中期有两个周孕吐得差点晕死过去,其实也没什么?烦恼。”


    水萦鱼依旧静静听着,栅栏里喝水的豪猪已经没了踪影,想必是喝饱了水回到同伴堆里去了,小姑娘与alpha母亲就着猪猪与小兔子这事幼稚地争论了好半天,到现在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Omega看着两人?无奈地笑起来,向水萦鱼点点头告别以后走过去一手牵一个小朋友。


    “这?东西有什么好吵的。”她摆出家长的姿态,“都听我?的,这?东西就是豪猪。”


    一大一小两个幼稚的家伙拉长语调遗憾地“啊”了一声。


    Omega吃吃地笑起来,也跟着染上幼稚。


    三人向着另一边夜间动物的展区走去,笑声撒在阳光照着的白天的小路上。


    水萦鱼依旧望着栅栏里的豪猪。


    背上生有棘刺的小体型动物,遇见危险便把?棘刺竖起,背向敌人?后退。


    她把这段介绍在心里念了一遍,太阳升上正午的位置,空气逐渐炎热起来,豪猪们也纷纷钻进阴凉的小棚子暂停接客了。


    原本还是热闹非常的气氛,猝不及防冷了下来。


    水萦鱼强迫自己往前走,即使她现在根本没有往前迈步的欲望。


    她走到分?区域的岔路口?,夜行动物那边第一个展区是狼,关在不大不小的玻璃笼子里面,懒洋洋地蜷在能找到的最阴暗处睡觉,跟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呼小叫地想要把它们唤醒,但?它们都已经习惯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昼行区的猴子朝着人群叽叽地叫,搔首弄姿地逗路过的人?发笑,借此换一两口?零食,活像个小丑。


    水萦鱼坐到一旁的长椅上,路上的人?走过,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坐在长椅边上眉眼低垂的漂亮Omega。


    她对路人的举动没什么反应,低头望着手机屏幕,又是与黎微的聊天框,“一路平安”静静地立在最底部,黎微的头像依旧是灰色的,表明此人?不在线。


    开这?种会议确实需要断绝一切电子设备与外界联系,不能联系上黎微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更何况对方抱着与她相同的目的参加会议,千里迢迢跑到西南军区隔绝人?世。


    这?事怎么也不会是黎微的错。


    是她不够坚强。


    她一个人?坚持了很多年,第一次遇见这样困难的境地。


    她早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现在所有的表现都不过是强装镇定。


    水萦鱼给?张娅打?了个电话,在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心思的冲动瞬间,迅速调出?拨号界面,再?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拨了过去。


    “喂,水小姐?”张娅接的很快。


    水萦鱼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忘了现在该说点什么话似的。


    “水小姐?出什么事了吗?”张娅追问道。


    昼行区的猴子还在叽叽喳喳地吵,夜行区的狼翻了个身背对着嬉闹的人?群。


    水萦鱼仰起脑袋,天空很蓝,像是刚被保洁阿姨用高压水枪洗过一样,蓝得像一幅画,而他们都活在这副画里,过的是虚假的人?生。


    可是所有人都把这人生过得真实,她也被迫认真地看待世界。


    悠悠的白云被风吹散,淡淡地铺开盖住正午的阳光。


    张娅唤了几?句没得到回答,于是只好在一旁安静地耐心等?待。


    “没什么事情。”水萦鱼听见自己说,“只是想问一下,黎微什么?时候回来。”


    她其实清楚张娅也不会知道黎微的归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绝密的程度,以张娅的高度,可能水萦鱼知道了她都还不知道。


    但?张娅是她身边唯一一个与她同样与此事有过交涉的人?,不管结果如何,她能够对着这?么?一个人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张娅沉默了一会儿。


    “按照我?们的推测,会议最多不会持续两个周。”


    两个周,正好就是她发现怀孕自己的那段时间。


    “现在已经四个周了。”


    她也怀孕四个周了,肚子依旧平坦,看不出任何隆起的迹象,她的宝贝作为?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隐藏在她的身体最深处。


    “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归期。”张娅说,“我?们也不清楚。”


    两个周就该结束的会议,拖到一个月杳无音讯。


    应该出?了什么?事,旁人对此毫无头绪。


    但?水萦鱼知道,这事必定与水浅有关。


    ———


    在水浅接过水家之前,这?个庞然的家族正逐渐走向衰落。


    从两百多年开始始终屹立巅峰的家族,不甘地挣扎在沉沉浮浮的社会中,政策变化?迅速,上任与上上任家主找不到明确的方向,即使也在勤恳努力地经营家族,但?这?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坐吃山空。


    几?十年前的水家在在圈子里虽然依旧是无人?敢动的巨兽,但?众人?心?里都将此看作濒死的无谓挣扎。


    就和现在一样,直到水浅接过家主位置。


    据说那时候她只有二十岁,刚好二十岁,是alpha父亲最年幼的女儿,大哥是个oo恋成天灯红酒绿毫无商业头脑,二哥被对家骗去当了个卖力不讨好的高层,还有许许多多的私生子,被水浅的母亲挡在了门外。


    初春某一天,父亲去世的消息还在封锁中,母亲派来私人飞机将她从高校数学课堂上接走,由此开启了她传奇一般的商业人?生。


    现在的水浅不过四十来岁,经营家族二十多年,大家尊她为?水先生,毫无疑问将她奉为?了经商史上举世无双的存在。


    而作为?水浅唯一的女儿,水萦鱼对此并没有太过深刻的感受。


    关于水浅,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到两个母亲见面,慕念那放得低低的姿态,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这也是妈妈,宝贝快叫妈妈呀。”


    因为?慕念一句“宝贝”,五岁的水萦鱼第一次叫水浅妈妈。


    水浅高高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她是一个身材修长的alpha,五岁的水萦鱼头顶只到她的腰间。


    “叫什么?名字?”


    水萦鱼仰头望着她,葡萄一样的小孩眼睛里神色平静,像一潭毫无波澜的小泉水。


    慕念拉着她陪笑道:“水萦鱼,萦绕的萦,鱼跃龙门的鱼。”


    这名字还是当初水浅给她取的,慕念躺在产床上,空荡荡的病房没一个陪护人?员,这时候她已经完全被家族抛弃了,为?她那坚持要生下来的小孩。


    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恢复力气以后拿到手机,第一个给水浅打去电话。


    水浅当时正在工作,得知自己有一个女儿之后态度很冷淡,只“哦”了一声,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淡淡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慕念让她给女儿取个名字。


    水浅办公室里有个鱼缸,里面养了条合作商送来的珍贵斗鱼,金黄色的鱼鳞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刚越过龙门即将化龙而去。


    “那就叫水萦鱼吧。”她望着被困在鱼缸里形单影只的小鱼,“萦绕的萦,鱼跃龙门的鱼。”


    慕念很喜欢她取的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她在解释的时候,用上了鱼跃龙门这个满是期待的词。


    可惜不是所有鱼都能成功跃过龙门,禹门建在悬崖峭壁间,大部分?鱼甚至连龙门门槛都看不着。


    水萦鱼没照慕念期待的那般跃过禹门化龙而去,她不顾对方的期待,走上了演员这?条道路。


    不过这些都是当年慕念与水浅都无法预料到的后来之事,那时候的她们,还有太多太多事情需要忙碌。


    水浅撑起内耗空虚的水家,慕念忙碌于支离破碎的家庭,然后勉勉强强坚持到现在。


    水萦鱼长大成人?,水家完全由水浅管控,而水浅身体出?了问题,时日不多,这?是已经传开了的秘密。


    没人知道水家下一任家主将会落在谁手上,水家小一辈的新人?都不太争气,最有出?息的一个,除去水萦鱼,竟然就排到了水怡然身上。


    水怡然放黎微眼里,就是不入流的对手,相当于幼儿园小朋友与大学生比算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胜负定局。


    水浅当然清楚这?些事情,也清楚如果水萦鱼不能担负起这份责任,水家终将会变作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水萦鱼对这些事情没兴趣,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躲在阴暗处窥伺的竞争对手们庆幸于水萦鱼的不务正业,庆幸她选择演戏而不是从商。


    曾经的水萦鱼天资异禀的模样他们还记得,即使到了现在,如果她想,挽救水家并不是没有可能。


    水浅能够做成功的事情,作为?她的女儿,水萦鱼最有成功的可能。


    但?她兴趣不在于此,自小她关于世界的观念就与旁人不同。


    就像别的小朋友,看到绿色想到的是绿色,看到粉色想到的是粉色。


    而她看到绿色想到青草香,看到粉色想到花香。


    后来老师说这?叫做通感,是写文章时常用的一种手法。


    好像她的生活就是一篇尚未完结的文章,她是其中推进行文的最主要人?物,单薄地体现在通感等?写作手法中。


    她常常怀疑世界的真实性,因此世界对于她来说只是生命极为渺茫的一个要素,包括金钱,权力,物质,她把?这?些事情看得很淡,所以获得这?些东西带来的喜悦也不过尔尔。


    她不会接手水家,即使水家有许多人靠着这家族产业过活,要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她现在怀孕了,没有多余精力去做这些事情。


    一个月前,黎微即将离开的那天晚上,她们并排躺在床上,窗帘没有拉严实,露出?一条细细的缝,流转的银辉长长落在床单上,将她们的身影染得一半洁白,一半灰暗。


    “鱼鱼。”黎微在事后率先开口,脑袋枕在水萦鱼胸口?。


    “嗯?”水萦鱼凝望着窗外的月光。


    “明天我就走了。”


    alpha把这话说得可怜,像是两人?将要分?别十年八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面,好像不这?么撒娇一般说话很快就会被水萦鱼忘记一样。


    “嗯。明天就走,早上?”


    “早上九点。”黎微挨着她乖巧道,“我?会想鱼鱼的。”


    “不想也没关系。”水萦鱼淡然道。


    黎微仰起脑袋可怜巴巴地瞧着她,仿佛一只被主人推到门口将要被抛弃的小狗。


    “鱼鱼也会想我的,对吗?”


    “不知道,以前没有过思念的经历。”


    “鱼鱼会想我的。”黎微笃定道,语调乖顺。


    “嗯。”


    “鱼鱼,有一件事情。”黎微迟疑着不敢直说。


    “什么?事。”


    “和水浅有关的。”


    “说吧。”水萦鱼说。


    “嗯——这?次会议,水浅她不一定能够回来。”黎微说,“她可能会留在那里,或者说即使回到这?边,那也只是回光返照,她已经时日不多了。”


    “之后会有一阵忙乱的日子。”黎微说,“我?会尽力为?鱼鱼处理。”


    “嗯。”水萦鱼这么短暂回了一句,“我?知道。”


    “鱼鱼你能接受吗?”


    黎微当时小心?翼翼地问,水萦鱼沉静地回答:“嗯。”


    听不出?来多少情绪,像只无情的冷血动物。


    “别难过鱼鱼。”黎微不顾她回答的内容,自顾自安慰道。


    水萦鱼偏头望她一眼。


    她像是为?了接下来的话,故意这?么?说一句,又或者已经完全意料到了她的情绪,跨过她强装出的无所谓,不轻不重地安慰一句


    黎微靠着她的胸口?,絮絮叨叨地说着,说水浅这次肯定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当然这?是大家都没办法的事情,身体是一切奋斗的基础。


    她说鱼鱼一定要长命百岁。


    水萦鱼短促地笑了笑。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鱼鱼一定要长命百岁。”黎微重复道。


    “如果你这?么?想能够开心?的话,那就长命百岁吧。”水萦鱼妥协道。


    像是大人和小孩的对话,黎微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柔软的头发在她脸颊拂过,酥酥麻麻痒起一片。


    “鱼鱼真好。”


    幼稚的言调。


    ————


    黎微已经离开了两个月还没有消息。


    水萦鱼窝在家里度过了很安宁的一个月。


    因为?在演戏上最近没什么?事情要忙,作为?她的助理,汪竹全心?全意扑在照顾自家老板和老板肚子里的小孩这件重大任务上。


    水萦鱼休息得还不错,孩子的状况稍微稳定,怀孕刚满两个月的某一天,她站在镜子前,褪下所有衣服,意外发现小腹略微隆起,已经有了缓慢孕育新生命的痕迹。


    她伸出?手抚上小腹,手掌轻轻盖在隆起之上,有一点硬,暖呼呼的。


    她低头笑起来,发笑的原因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宝贝。”她的手掌盖在小腹之上,低低地唤道,“乖乖的。”


    她沉下心去感受腹部轻微的跳动,就像她的宝贝正在回应她的轻唤,很乖很乖的小孩。


    彼时春日暖阳从云间散开,她再?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忽然浮现黎微的脸,黎微的身体,夜晚轻浅的吻,还有与之同时而来的触动,带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


    曾经她们有过几?个荒唐的夜晚,这?些夜晚中的某一夜为她带来了她的小孩。


    其实黎微态度怎样都无所谓的。


    她在心?里这?么?想。


    她们的小孩已经两个月了,而黎微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水萦鱼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能忍受孤独的人?。


    怀孕以后,她渐渐开始喜欢坐在阳台上仰望时盈时亏的月亮,天明时月亮的光亮明显,天阴时就只望着混沌一团漆黑的天空。


    月亮在古人言语中是思念的意思。


    她在思念中等待时间往后推移,为?她带来她所思念的一切。


    周一早上原定是孕检的日子,水萦鱼调了个七点半的闹钟,但?还没到闹钟响起来她就醒了过来。


    慕念站在她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见她醒来也没什么?反应,只默不作声站着。


    水萦鱼被她吓得心?脏漏了一拍,急忙抬手护住小腹,宽松的睡衣遮盖了本就不明显的肚子,而她抬手的动作藏在被子底下也没被看到。


    “妈妈。”她下意识唤道,嗓子涩涩的,比平常冷淡的语调柔软许多。


    但?慕念并没有因为?女儿这?声不自觉的呼唤缓和神色,她眉头紧紧皱着,烦躁中夹杂几?分?忧愁。


    水萦鱼抱着被子坐起来,顺手在腰后垫了个软枕。


    清晨的反胃逐渐涌上胸口?,她也皱起眉,冷冷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慕念随着她这?声冰冷的询问回神,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眼前面色憔悴的女儿。


    “你怎么现在这副样子?”


    怀孕之后早上刚起来都是这样的,嘴唇发白,眼底青黑,面容更是憔悴得让人?心?疼,至少得要吃过早饭休息一段时间以后才能缓过来。


    慕念印象里的水萦鱼强势,说委婉一点就是成熟沉稳,永远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


    “早就这样了。”水萦鱼别开目光,“最近一直去医院。”


    只是慕念从没问过,她也一直懒得主动说。


    慕念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水萦鱼不主动说点什么,气氛就这?么?沉默着。


    许久之后,或许是情绪酝酿到位了,慕念哽咽着开口?。


    “小鱼。”


    水萦鱼身体绷紧,本能地感到害怕和紧张。


    “你妈妈,她,她出事了。”


    慕念呜呜地哭起来。


    哭声刺激恶心的感觉从胃底涌到喉口?,水萦鱼用手压住胸口?,试图用这?种方式忍耐到慕念离开。


    “宝贝。”她恳求道,“宝贝,妈妈只有你了。”


    她想要让她回去准备继承水家要做的一些事情,想要她接手主持整个家族事务。


    就像水浅二十多年前匆忙上任一样,她认为?她的女儿也可以,甚至水家也有一部分?人?认同,只要水萦鱼愿意,他们便给出恰当合理的支持。


    可水萦鱼不愿意。


    她往后缩了缩脊背,借此松缓久坐造成的腰酸。


    恶心?越来越明显,连带着小腹也不舒服


    “妈妈。”她一字一句冷静道,“我?不想这?么?做。”


    慕念停下呜咽的恳求望着她。


    通红一双眼睛,因为许久没睡眼底布满红血丝。


    “什么?”她的声音颤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不想这?么?做。”水萦鱼白着脸咬住嘴唇艰难道。


    她感觉肚子疼了起来,没有缘由,或许是因为慕念此刻正站在她床边,不管她面色如何憔悴,只因为?她的回答不合心?意便歇斯底里地闹了起来。


    慕念不会在意她此时的状况,只会在意自己的要求有没有得到满足。


    她咒骂着跺脚,整齐的发型披散开,失足扑倒在床上,顺势在水萦鱼身边哭闹,被子翻起层层褶皱,床被她闹腾得嘎吱作响。


    水萦鱼皱着眉按住肚子,慕念嘶哑着哭了一会儿,似乎是累了,哭声逐渐又变回小声的呜咽。


    水萦鱼觉得恶心?,肚子又疼,浑身止不住颤抖得厉害,然后没忍住干呕了几下。


    都是很明显的一些症状,慕念只顾着自己哭,嘴里说一些卖可怜的话。


    水萦鱼试着把?她推开,但?四肢虚软一点没推动,她只好绕着从床上站起来,脚踩在地上用力支撑身体时肚子传来钻心?的疼。


    她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扶着墙勉强稳住身形。


    慕念自顾自地哭,水萦鱼单手护着肚子,脚步虚软地躲进卫生间,关门反锁,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捧自来水把顺路拿到的药片咽下去。


    早起照例是要打?针的,针剂一直都放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


    她肚子疼得厉害,但?是没有流血,水龙头一直开着没关,哗哗的水声多少能掩盖一点声音。


    她本来准备先打?针,门外慕念的哭闹越来越吵,她开始砸东西,床头柜上放了个玻璃杯,水萦鱼昨晚睡前喝完药放那里还没来得及清洗,玻璃杯与别的东西一同摔落在地板上,顷刻碎成无法复原的玻璃渣。


    终于,吵闹在某一刻停歇,而后骤然响起砰砰的砸门声,慕念在砸门,用一些肮脏的话让她把门打?开。


    她觉得恶心?,靠在马桶边上压抑着声音干呕。


    从没有过的剧烈呕吐,相比之下以前的程度只能算是轻微的恶心?。


    透顶的绝望与之一同充盈此时的感受。


    她的手掌覆在尚且隆起的小腹上,慌乱的情绪倒没有多少,现在的心?情用绝望来形容最贴切。


    尘埃落定的平静填补在绝望的间隙。


    此时的水萦鱼格外平静。


    “宝贝。”慕念靠坐在门边哽咽道,“妈妈只有你了,你不争气妈妈该怎么?办。”


    没有她该怎么?办。


    水萦鱼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所以往后靠在墙边不去回答。


    冰冷的瓷砖片面地表现春寒,她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乱糟糟的纹路,在命理学里或许也有一种象征厄运的说法。


    对于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她总是抱以无所谓的态度。


    慕念的情绪不稳定,她的情绪格外冷静。


    她扶着墙站起来,盖上马桶盖坐上去,探身拿到盥洗台柜子上的保胎针,在肚子上选了一处空余的位置把?药水注入到脂肪里。


    细微的疼痛因为长久的注射已经习惯到了微不足道的程度,她用棉花团按住针尖扎破的皮肤,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内心?茫然。


    门外忽然安静下来。


    水萦鱼猜想慕念此时的模样,脑袋埋在蜷曲的□□,又开始回忆她那苦难的曾经。


    她为?了把?她和水浅的小孩生下来,被迫失去了很多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权力,金钱,名声,自由。


    她被无形的牢笼关押在家庭的束缚中,戴着沉重的脚链与手铐,失去未来的她只能将一切的期待,对于自己的,对于未来的,全都渡到水萦鱼身上。


    这其实也不是她的错。


    可这又该是谁的错。


    水萦鱼扭头看向沉静的门。


    她的嗓子已经被呕出来的胃酸烧坏了,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


    “妈妈。”她嘶哑地唤道。


    慕念不习惯她这样难听的声音,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沉默因此弥漫整个房间,直到早上出门买菜的汪竹回来做好饭,哼着歌上楼敲门,像往常一样叫水萦鱼出?来吃饭。


    没得到回应,她以为?水萦鱼赖床不想起来,于是看着时间再等了二十分钟,又上来敲了一次,这时候水萦鱼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坐在暖气不足的卫生间手脚冰凉。


    慕念还在哭,她隔着门能够听到自己母亲小声的抽泣,扰人?心?绪,心?脏跳动被她抽泣地节拍打?乱,一阵一阵泛起空洞的恐惧。


    “小鱼姐,快起床啦,七点五十了喔,一会儿来不及去医院啦。”


    水萦鱼没力气回答,慕念也没回答。


    汪竹在异样的安静中发觉情况不对,拧动门把?手推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的一片狼藉,还有蹲坐在卫生间门口的慕念。


    她已经给水萦鱼做了三年的助理,这?却?是她第一次看到慕念。


    “你谁啊?”汪竹狐疑地看着她,绕过地上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慢慢靠近。


    “小鱼姐呢?”


    慕念抬起头恨恨地盯着她。


    “你就是那个Omega?”她咬牙问道,“就是你让我?的小鱼变成了这?样?”


    看到她脸上狠厉的表情,汪竹心里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慕念扑了上来,发疯一样揪住她的衣服,揪住她的衣领和头发,嘴里快速地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汪竹连解释的话都没机会说。


    水萦鱼听着门外的动静感觉不对劲,汪竹受到惊讶轻呼一声。


    她赶紧站起来推开门,慕念看到她眼泪哗一下立马流了下来。


    “宝贝,宝贝。”她放开衣服头发被揪扯得乱糟糟的汪竹,转头向水萦鱼扑去,不管对方此时正虚弱地依靠着门,也不管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汪竹一看这发疯的人怎么能这么就凑到自家怀孕的小鱼姐身边,赶紧走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臂。


    “干什么?,你干什么??”慕念转过头瞪她一眼,为?了哄骗水萦鱼特意换上的温和表情瞬间褪下。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汪竹看着她这副泼妇样子就来气,像是看到了自己那个蛮不讲理的吸血虫母亲一样。


    “这?是别人?家,你这?么?闯进来,不由分说地砸东西骂人,你这?样可是犯法的。”


    汪竹骂人?词汇匮乏,就算到现在这般极度生气的境地,也只能说出?这?么?点程度的话。


    慕念见她年轻,又只是个身材娇小的Omega,不屑地将她推开,“你以为?你谁和我?这?么?说话?”


    “她是我?女儿,她家就是我?家,像你这?种omega,我?见得多了,一天换一个都能不重样,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嚣张跋扈的语气,水萦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还是不正常,干脆不去在意,疲惫道:“这是我助理,和她没关系。”


    慕念放开她,转身朝着水萦鱼温和地笑。


    “小鱼,不是妈妈不讲理,是事况实在紧急,妈妈心里难过又着急,妈妈对不起小鱼。”


    随意的一句对不起,轻飘飘地落在被她闹腾得凌乱的房间里。


    水萦鱼偏开脑袋不愿与她对视。


    汪竹见气氛凝固,安静立在一旁也不敢说话。


    水萦鱼转向她轻声道:“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我?。”


    汪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不放心,“但?是”


    “没事。”水萦鱼安慰道,“没事的,我?能解决。”


    与母亲的谈话被说成“解决”,失败的家庭关系。


    汪竹两步一回头地离开房间,顺道关上了门。


    水萦鱼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地上的玻璃碎片扎进拖鞋底她也懒得在意。


    慕念也坐到她身边,原本是想紧紧挨着,但水萦鱼闻着她身上那股高档香水的味道,脑袋里就浮现她与情人搂在一起,轻声唤情人?宝贝的画面,恶心?止不住地在胃部翻涌。


    她挪了挪位置保持一个疏远的距离。


    慕念见状也要跟着挪过来,水萦鱼阻止道:“就这?样,就这?样我?们谈谈。”


    慕念停下动作期待地望着她。


    她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剩多少,坐在床边腰也酸得厉害,只一会儿就快要受不住,拿了个枕头垫在身后。


    “我现在身体很差。”水萦鱼说,“你应该看得出?来。”


    慕念点点头,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孱弱了到了坐着说两句话就得停下来喘息的程度。


    “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她终于关心?道。


    水萦鱼早不再需要与她分享这些困难,淡漠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慕念没再?过多询问,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乐于关心?他人?的人?,刚才那么问一句也只是为了履行一下母亲该有的和善。


    “但?是很显然,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支持我接下来继承水家,你也能看出?来,再?有一段时间,水家会变得很乱。”


    “这些年一直是你妈妈在承受这些事情。”慕念装模作样地掉一滴眼泪,“但?你妈妈现在”


    她动容地呜呜哭出声,吵得水萦鱼头疼。


    “水浅不需要你的眼泪。”


    过于直白的一句话,像是不知道人情世故一样。


    慕念脸上的表情生出几分难以维持的尴尬。


    “别这?么?说,小鱼,妈妈很伤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妈妈也想帮——”


    “水浅死后,你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水萦鱼打断她的话,“这?样你能满意吗?”


    慕念眼中出现几分亮色,“真的吗?”


    “没有必要骗你。”


    “小鱼准备怎么做?”慕念来了兴致,“水家那群老家伙可是虎视眈眈,你有什么?打?算?”


    水萦鱼眉头轻蹙,一只手撑在腰后打着圈揉,试图缓解腰酸。


    “这你不需要知道。”


    她因为?疼痛屏住呼吸,缓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我已经过了事事都得和你汇报的年纪。”


    自从她决定做演员之后,慕念就已经失去了对她的控制,提着木偶的线早已断开,但?她是有生命的鲜活个体。


    慕念说:“小鱼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没必要。”水萦鱼现在听着宝贝这个词就想吐。


    “我?累了。”


    慕念望着她。


    “现在能走了吗?”


    她实在没有多得力气继续与她周旋。


    慕念没动作。


    “妈妈。”


    “我真的很累。”水萦鱼说,“还有什么?事?”


    “小鱼有alpha了。”慕念直勾勾地盯着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是吧。”


    水萦鱼一直没和她说自己与黎微的事,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不稳定,因为?慕念一直都是个很极端的人?。


    “是,我?有alpha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她疲乏地坦白道,“这?样你满意了吗?能走吗?”


    慕念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怎么?结的婚?”


    这?事她竟然也忘了,这?种事情,她竟然也能如此坦然地遗忘。


    水萦鱼抬头看着她高高在上质问的模样,像是见着什么?可笑的人?物,冷冷地哼笑一声。


    “当初是你把我户口迁出去,说不愿认我?这?个女儿。”


    当初水萦鱼离家演戏,好不容易遇上个愿意用她的剧组,女四五号的角色,电影成本中等?,做出?来的质量倒还不错。


    这么一部承载着众人希望的片子,每一步都顺利地超额完成,唯独临到结束送去审核,被告知无法过审。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只有水萦鱼知道这里面有慕念的干涉。


    慕念说这?部电影如果上映,圈子里所有人?就都知道她的女儿是个下贱的戏子了。


    她当时坐在敞篷的跑车里,外形拉风的跑车是她新送给情人的礼物,陌生面孔的情人?坐在驾驶座,而她坐在副驾驶,满脸厌恶地说宁愿不要你这个女儿。


    第二天水萦鱼去把自己的户口迁了出来,薄薄一页纸,就只有她一个人?。


    挺可悲的,当初刚出?生的时候水浅不愿意让她上在水家的户口?上,现在慕念又让她迁出?去。


    她就像是被嫌弃的错误源头,即使这?并不是她本人?的愿望。


    而她努力争取换回来的电影上映后反响平平。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荒诞。


    “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吗?”水萦鱼仰着脑袋静静地望着她。


    慕念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


    “小鱼能不能告诉妈妈,那个alpha是谁?”


    她补充道:“这?样妈妈也好看看那alpha到底适不适合小鱼。”


    她其实不过是想看看水萦鱼的alpha究竟有没有利用价值。


    “这和你没关系。”


    水萦鱼态度冷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是你妈。”慕念声音忽然尖锐,“我?是你妈,这?种事情必须和我?商量!”


    水萦鱼淡淡地笑了笑,“和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我累了,出?去吧。”


    黎微


    水萦鱼被慕念扇了一巴掌, 下?手很重,打?得她脑袋偏到一边,头疼得更加厉害。


    慕念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意识到现在?她能够依靠的只有水萦鱼一个人, 她不应该这么做, 不应该惹水萦鱼生气。


    她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挽回局面。


    “出去。”水萦鱼冷冷道。


    “小?鱼, 妈妈只是——”


    “出去。”


    水萦鱼脸色太过冰冷, 慕念顾忌着她未来的生计, 即使不甘心却依旧离开了房间。


    随着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水萦鱼立刻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疲软地?倒进?被子里?, 蜷曲着捂住肚子。


    汪竹没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敲门走了进来。


    “小鱼姐。”她小声唤道,“您没事吧?”


    水萦鱼甚至没有回答的力气, 只摇了?摇头。


    汪竹识相地说她去把预约推迟,先?好好休息休息。


    她拉上窗帘关上灯, 关门声音努力放到最轻。


    水萦鱼累得厉害,闭上眼睛一睡睡到晚上九点。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刚醒脑袋还有点懵, 手一滑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水小?姐。”


    是张娅。


    水萦鱼还在睡眠的余韵中没回过神,许久没有回答, 张娅稍微提高一点声音又唤了?一遍。


    “水小?姐?”


    “嗯。”


    “有点事情?得和您商量一下。”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局促。


    “说。”


    “现在?您的状况应该也是稳定了一些,然后我这边接到了?个综艺,邀请了?所有获得奖项的艺人,这是惯例, 您不去不合适。”


    “什么综艺。”


    “和您之前参加的那个差不多,就?是大家住一块, 发布一些类似于小?游戏的任务,然后比赛着完成。”


    “嗯。”


    “您愿意去吗?”张娅问道。


    水萦鱼一口否定, “不愿意。”


    “可是其他所有人都答应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水萦鱼淡淡反问道。


    “可是我已经替您答应了。”


    水萦鱼哼笑一声,“谁答应的就谁去。”


    “您不去咱们是要付违约金的。”张娅再度威胁着劝道。


    “付。”水萦鱼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张娅无奈,软下?声音劝道:“水小?姐,您不去的话,实在有点过不去了。多少去一次好吗,录制在?一个月后,我替您算过了?,录三天,不会显怀的。”


    这不是显不显怀的问题,水萦鱼最?初从根本上就在抗拒参加任何综艺节目。


    “现在?明星演员多少都得上点综艺搏点曝光的,就?算是为自己宣传也要这样?,水小?姐。”


    她把水小姐这三个字拉得长长的,声音意外地?娇软,“您就?去参加一次,就?一次,好吗?”


    水萦鱼头回觉得张娅或许是个可怕的经纪人。


    作为一个alpha,作为一个身高一米七几的alpha,她竟然比黎微还会撒娇。


    水萦鱼听着这声音这语调就?头疼,被逼无奈地?同?意下?来。


    又多了?一件麻烦事情?,张娅欢快地?挂断电话,水萦鱼仰躺着只能望见空白的天花板。


    混乱的生活,黎微还没有回来,慕念每天纠缠,又有工作需要应付,肚子里的宝宝太过脆弱。


    她干脆也闭上眼,顺应着忙乱的人生,不管不顾地往下捱-


    黎微回来的时候,水萦鱼怀孕已经十个周了,也就?是两个半月,宝宝艰难地?成长着,她也艰难地?提供作为母亲该提供的一切。


    自怀孕以来,她瘦了?许多,刚好一米七的个子,原本是一百斤,现在?只有九十斤。


    勉强算上去的九十斤,穿着冬天才穿的厚衣服,特意等晚饭后到达体重巅峰才上的称。


    黎微飞机到达时间是晚上八-九点,这时候的空气?已经冷了?下?来,水萦鱼独自到机场接机的门口等着,穿得厚厚的,和她肚子里?的小?孩一起坐在冷清的大厅里等待黎微。


    她们已经有两个半月没见面了?,多算一点就?是一年的五分之一,人的一生并没有太多一年。


    她等到了?九点半,终于看见黎微从取行李的区域径直往出口这边快步走过来。


    黎微也瘦了?好多,面容变得更加立体,更加冷峻,一对剑眉严肃地?微微皱起,像是时刻都在思考重要问题。


    她穿了?件长长的风衣,行走聚起的风掀得衣角上下舞动,冰冷的气?质拒人千里?,全无水萦鱼所熟悉的乖巧顺从。


    水萦鱼觉得她陌生,就算站起来了也没第一时间同?她打?招呼。


    在?等候区的另一边,等待已久的张娅先一步迎上去走到黎微身边。


    黎微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脸上的冷色也没因此出现半分融化。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快步走过重新坐了?回去的水萦鱼,对她没有一丝察觉。


    可能也是有所察觉的,黎微走出门以后突然停了一下。


    张娅疑惑问道:“怎么了??”


    黎微捕捉到鼻尖一缕淡淡的奶香味,熟悉的信息素,似有似无地?萦绕在?她两个半月的漫长思念之中。


    她以为这和往常一样?,是汹涌思念导致的错觉。


    “没事,你继续说。”


    张娅在向她汇报关于水萦鱼的事。


    还没说到怀孕这事。


    张娅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开启话题。


    倒是黎微先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差的。”


    直言不讳的回答,甚至还有一点放轻程度。


    黎微闻言立马转头望着她,一向冷肃的眼里如今满是急切的神色。


    “怎么回事?”她用逼问犯人的架势问道。


    张娅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水小姐她怀孕了?,身体很虚弱。”


    “怀孕?怀孕有什么治疗的办法?谁最擅长治疗怀孕?”


    此时的黎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怀孕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皱着眉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惊讶地?望着张娅。


    “怀孕?”


    黎微似乎无法轻易接受自己即将为人父母,即将拥有一个小?孩这件事。


    她一路紧紧皱着眉,薄唇抿成细细一条缝,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前走。


    张娅问她去哪儿,她也只报了?个地?址,没再多说话。


    不过那地?址不偏不倚,正?好是水萦鱼现在住的别墅。


    黎微一路沉默着,气?氛冷得吓人,张娅不敢与她搭话,以最快速度把人送到目的地,然后立马开溜。


    黎微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口,心情?依旧无法完全平复。


    她没急着敲门,只静静立在?门口,让初春的冷风迎面吹到自己身上,试图用这种方式冷静心情?。


    她不是养不起孩子,她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物质上的抚养小?孩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只是还没准备好,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作为alpha母亲,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小孩长大。


    以前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如今猝不及防就?要成为母亲,她对此感到深深的恐惧,深深的无措。


    但她能够想象到,水萦鱼或许比她更加害怕,更加无措。


    她也知道,omega怀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她整理好心情?,脸上绽开温和乖巧的浅笑,抬手准备敲门,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她摸出手机,调出聊天框,最?底部的“一路平安”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过去的两个半月,她在?没有网络的封闭军区捧着手机反复端详这几个字,本想借此缓解思念,思念却愈发汹涌。


    她手指抬了?又放下?,犹豫几番后咬咬牙打出几个字,再犹豫几番,咬咬牙发了?出去。


    黎微:鱼鱼,门口有惊喜等待签收喔。


    水萦鱼:嗯。


    水萦鱼:你有钥匙,自己进?去吧。


    黎微发觉她语气不对劲,脸上笑容敛了?敛。


    黎微:鱼鱼怎么了?


    水萦鱼:我不在家。


    黎微:喔。


    黎微:没关系,我等着鱼鱼回家。


    水萦鱼:我在机场。


    水萦鱼:你和张娅聊得挺开心的。


    黎微:!!!


    黎微:对不起!鱼鱼!我马上过来!


    黎微认错速度倒是迅速,转头就?往机场赶的速度也迅速,一小时的路程被她缩到了半小时。


    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候机大厅里?冷冷清清的,从门口远远望过去一个人也没有。


    黎微快步走进?去,长手长脚生生走出跑的气势。


    她焦急地?环顾一周,在?最?边上的位置发现了缩成一小团的水萦鱼。


    她好瘦好瘦,明明穿得厚实暖和,却依旧能从棉花与布料的臃肿轮廓中看出她的身形消瘦。


    黎微感觉自己心口都在?发疼,眼眶酸酸的,放轻脚步靠过去,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句:“鱼鱼。”


    水萦鱼蜷曲着坐在椅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听到她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没了?意识一样?。完全没了?生命的气?息。


    黎微屏住呼吸,观察到对方后背轻微的呼吸起伏,这才稍微放心,轻手轻脚地?坐到她身边,轻手轻脚地?脱下?衣服盖到她身上。


    “鱼鱼。”她俯身轻轻抱住瘦弱的Omega,“对不起,我错了?。”


    水萦鱼没回答,也没有任何举动,还是那么脆弱地?蜷缩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无边的恐惧在黎微心中蔓延。


    水萦鱼动了?动,像小?动物一样?,窸窸窣窣的轻动,落在黎微眼里特别特别乖巧,软乎乎的像只小?奶猫。


    她仰起脑袋望着黎微,朦胧的眼里藏了点水光。


    懵懵的,像是刚睡醒,整个人都比平常柔软了许多。


    “黎微。”她小声唤道。


    黎微受宠若惊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人搂紧。


    水萦鱼动了?动,脑袋挨在?她胸口,半依半靠地倒在她怀里?。


    “你回来了?呀。”


    又软又甜的一句话,黎微脸噌一下像被火烧着一样?变得通红。


    “我回来了,鱼鱼,对不起。”


    怀里的omega拉长语调撒娇一般长长地?“嗯”了?一声,娇娇地?小?声道:“累。”


    黎微诚惶诚恐地?抱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黎微。”她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好累呀。”


    ———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是水萦鱼二十三年人生最像小姑娘的几分钟。


    黎微有幸见证,并为此心动不已。


    但水萦鱼现在疲惫地倚在她怀里?,消瘦的骨骼抵在?胸口,止不住地?叫人心疼。


    “对,对不起,鱼鱼。”黎微红着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之前没看到你,我——”


    “不想说这个。”水萦鱼闷闷地?打?断她,“不说这个。”


    黎微便说:“不说,不说这个,鱼鱼冷吗?”


    她摸到水萦鱼的手冰冷,心里?一直担心着,候机大厅太过空旷,就算有空调温度也不算太高。


    “嗯。冷。”


    “我们到车里去好吗?”


    水萦鱼清醒了?许多,镇定地从她怀里钻出来。


    “不想动。”别扭的omega脸颊微红,偏说话语调颇为冷淡,冷冷淡淡地?往后靠坐在?椅子里?。


    黎微忽然有点想笑,觉得她这模样?也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挨上去咬一口。


    水萦鱼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望她一眼,安安静静的眸光,黎微下?意识坐直身体,像接受领导检阅的新兵一样?。


    “你瘦了。”水萦鱼挪开目光,“怎么瘦了?。”


    陈述的语气?,刻意剔除一切能与关心搭上边的神色动作。


    “没事。”黎微宽慰地笑笑,傻乎乎的,“军区饭不好吃,饿瘦的。”


    “嗯。”


    水萦鱼不再说话,低着脑袋盯着手心的掌纹。


    黎微耐心地?守在?一边,手臂环绕着揽住她,努力用自己的温度捂暖冷冰冰的omega。


    “本来想和你说点事情。”她说,“但是张娅应该已经说过了?。”


    黎微认真地?点点头,端端正正坐着像个乖巧小?学生。


    “那就懒得说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残余某些刻意掩饰情绪的痕迹。


    黎微握住她的手,于是落在?水萦鱼眼里的就是紧紧相握的两双手,她的手掌冰凉,黎微的手掌温暖。


    她扭头怔怔地望向黎微。


    黎微乖顺地朝她笑。


    “没关系的,鱼鱼。”黎微说,“我都知道的。”


    “没关系吗?”水萦鱼问她。


    “没关系。”黎微笑道,“只要是鱼鱼做的决定,不管怎样都没有关系的。”


    “不需要你说这种好听的话。”水萦鱼用寡淡的语调说道。


    黎微摆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像一只被主人冤枉了的可怜小狗。


    “不是好听的话,是真心的实话。”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是这里想说的话。”


    水萦鱼听她这么说轻轻哼了一声,奶凶奶凶的,别别扭扭地?瞧她一眼。


    黎微见她望过来,赶紧把脸上的笑放得更大,带一点讨好的意味。


    “那你想摸摸她吗。”


    依旧是寡淡的陈述语调,并不因为最?后带的语气?助词多任何询问的语气。


    “啊?”黎微有点没反应过来。


    水萦鱼不管她略显茫然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她都两个多月了?,第一次见到你。”


    “你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特别需要你的喜欢。”


    她像一只处于陌生环境的小刺猬,即使身边没有任何危险,也绷紧神经将浑身的刺立起来。


    就?像那天在?动物园里?看到的豪猪,她脑海里?现出栅栏上关于豪猪的那一段介绍。


    背上生有棘刺的小体型动物,遇见危险便把棘刺竖起,背向敌人后退。


    但她早已经没了后退的余地。


    黎微像是认错一般赶紧补救自己刚才发懵造成的空白,“喜欢,我喜欢,和鱼鱼相关的所有事物我都喜欢的。”


    “不是和我有关。”水萦鱼把她的手推开,两人的手不再相握,“是和你有关。”


    “黎微,这种事情?,不能爱屋及乌。”


    “我们之间的爱,没有办法保证永久。”


    她似乎有些冷静过了?头,即使脸色苍白,也不愿意用近在眼前的温暖凑合。


    她害怕一切辜负,不论?程度,不论?长久。


    黎微默了?默,仿佛在?给她足够的时间将所有消极的情绪一股脑倒出来。


    水萦鱼眼眶微红,但没有眼泪,只有微微的水光,很倔强地?咬住嘴唇,牙齿抵在唇间因为用力微微颤抖。


    “黎微。”她轻声道,“你会爱她吗。”


    黎微抬手想抱住她,手臂环在?她肩后,小?心用力想把人带进自己怀里?。


    水萦鱼单手抵在她的胸口,克制地?反抗她的安慰。


    无声的较量。


    对于水萦鱼,黎微总是无条件退让,但这次她怎么也不敢松手。


    “别怕,别怕呀。”她听见的自己的声音哽咽,好像是要哭出来了?,可她已经很多年没再哭过了?。


    她甚至已经忘了眼泪划过脸颊的触感,原来是温的,温温的眼泪落到地?上都还没凉下?来。


    “鱼鱼。”她的眼泪本来是要落在?地?上的。


    水萦鱼的手抵在?她的胸口,那么多眼泪就?全落在了那白皙的手背上。


    反抗的力气?忽然一松,冰凉带奶香的Omega撞进怀里?。


    她们的肩膀挨着肩膀,胸口贴着胸口,频率不同?的心跳交错,奏出复杂却和谐的动人乐章。


    “黎微。”水萦鱼轻声道,“我不怕的。”


    “从来都不怕的。”


    黎微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睛将视野里的模糊驱除。


    新的航班进?站,候机大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接机的返乡的,说说笑笑地并肩走过沉默相拥的两人。


    不时有偷偷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但她们都不在?意,她们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她们所在?意的正?在?相互怀抱里?。


    “摸一摸宝宝,可以吗?”黎微问道。


    她装出对孩子的关心,其实这举动唯一的目的只是讨水萦鱼欢心。


    “嗯。”水萦鱼握住她的手背,慢吞吞地带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腹部。


    “她现在还很小。只有十个周。”


    “是新年那一次?”


    “不知道。”


    黎微感受到手掌覆住的轻微隆起,暖乎乎的,和水萦鱼一样?。


    “很可爱。宝宝很可爱。”黎微说。


    贫瘠的言语。


    水萦鱼松开手,抬眼静静地望着她。


    “你喜欢她吗。”


    依旧寡淡的语调。


    “喜欢。”黎微顺从地回答。


    “骗人。”水萦鱼斩钉截铁地否定,“你骗人。”


    她眼里渐渐又盈满了泪光。


    她别开脸,把黎微的手从自己肚子上拂开。


    “你别碰她。”水萦鱼闷声道,“不要你的喜欢。”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因为久坐的腿麻与腰酸没站稳差点摔倒,黎微时刻注意着她,见状赶紧伸手把人扶住。


    “不要你喜欢。”


    水萦鱼把她推开,直直往门外走。


    “鱼鱼。”黎微慢步追在她身后。


    水萦鱼不回她。


    “鱼鱼,让我送你回去,好吗。”


    “不需要。”水萦鱼回答。


    黎微不放心,不管她的拒绝,固执地追在她身后。


    她们穿过长长的人群,穿过两道玻璃门隔出来的温度过渡区域。


    初春的冷风吹起黎微长长的风衣,从水萦鱼的肩头落在?地?上。


    水萦鱼没管它,也没回头,只直直往前走。


    黎微停下来捡起地上的外套,加快脚步追上来。


    水萦鱼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曾经的轻快规整被慌乱与惶恐完全替代。


    她不喜欢这样?的变化,她转过身,恰好与刚追上来的黎微目光相撞。


    黎微敛了敛眼里的焦急,抿着唇展开一个乖顺的笑,不急不恼地?唤一声,“鱼鱼。”


    “黎微,你在?同?情?我,是吗。”水萦鱼冷冰冰地问道。


    莫名其妙的问题,露骨却真实。


    黎微怔怔地?望着她,微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应了?一会儿才火急火燎地摇摇头。


    水萦鱼静静立着,冷静道:“怀着得不到alpha喜欢的可怜小?孩,作为资本圈子谈笑的玩物,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你装成一文不名的小?助理接近我,我不怕欺骗的,我可以当作这只是你的小?小?趣味。”她说。


    “可你让张娅做我的经纪人,两年前,你就?开始布置了?,对不对?”


    “对不对”这三个落得很重,每一个音节都重重敲在黎微心上,引起一阵恐慌,正?如她的猜测。


    水萦鱼看着她脸色的细微变化,眼圈也越来越红。


    伤心的omega失望地摇摇头。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但是现在?我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你的刻意伪装了。”


    她缓了?缓情?绪,也缓了?缓呼吸,胸口起伏较平常更为剧烈,浑身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黎微,我该怎么相信你的话。”


    她冷静地问:“你不喜欢她的,对不对?”


    黎微下意识摇头为自己辩解,之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喜欢这个小孩。她喜欢的只有水萦鱼。一种极端的依恋。贯穿她那一夜惊鸿一瞥后的漫长人生。


    水萦鱼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她身体没劲,走得很慢,黎微耐心地?缀在?她身后,像条小?狗一样?,也走得很慢。


    突然水萦鱼转过身来。


    黎微眼睛一亮,以为她态度缓和,直到目光落在?她脸上,猝不及防地触及一片冰凉。


    “别跟着我。”她冷冷地?说,眼泪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将要滑落的趋势了?。


    “回你自己的家。”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


    水萦鱼开车行驶在空荡荡的公路上,腹部隐约疼了?起来,明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疼过,结果今晚又疼了起来。


    她咬着牙强撑着开出高速路段,终于明白当初张娅为什么总说孕妇不能开车。


    她现在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抖的,颤抖得快要握不住防滑的牛皮套。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直跟在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隔了?不远不近的一些距离,停在?路边,亮着车灯。


    或许坐在?里?面的人正长长地注视着她。


    不是或许,而是百分百确定。


    水萦鱼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浑身的力气随着腹部的疼痛缓慢流失,她单手捂住小?腹,呜咽地?压抑哭声。


    动情?的恸哭,原因有很多,两个多月的思念,真到了?了?结的时刻,却发现这只是一个笑话。


    她的思念她的幻想,就只是一个心怀侥幸的笑话。


    黎微不喜欢她的小孩,就?像水浅那样?,就?像曾经她的母亲。


    当初水浅也是那么和慕念说的,说什么,不喜欢小?孩,但因为喜欢你,所以能够勉强接受她的存在?。


    她们的未来很短,一眼就?能望到头。


    怀孕之后总是很容易落泪,这是她给自己找的理由?。


    有人站在副驾驶边敲响车窗。


    是黎微吗。


    水萦鱼的心脏强烈地跳了一下?,异样?的强烈跳动。


    她从腹痛中挤出力气降下?车窗。


    伴随车窗下降的轻微摩擦声,车外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黎微。


    是个穿着交警衣服的年轻人,明明打?扮得干净整洁,眉眼却漏出几分狠厉狡黠。


    “我在后面看到您忽然停下?来,所以上来问一下?您有事吗。”


    她停在特意分出来的停车区域,这事交警管不着。


    年轻人想必也知道,但他看见水萦鱼从臂弯露出的半张脸,他没认出来这是大名鼎鼎的新晋三金影后,只觉得这美人实在?漂亮,还因为苍白的脸色与额角薄薄的冷汗显出几分脆弱西子的清冷迷人。


    他本想的是过来找找机会,毕竟这车看着值钱,他用手机照着车屁股上印的英文字母在?网上查了?一下?,进?口车,一辆都要五百多万,不算别的价格,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那种车。


    水萦鱼侧着脸看到他的表情?,很快猜出他的意图。


    但她很冷静,出奇的冷静,即使她此刻并没有想到任何应对的方法,而对方已经把手伸进了降下的车窗打开了侧边的车门。


    她以为是黎微才降下车窗的。


    男人带着一阵刺骨的冷气?钻进?来,水萦鱼浑身都疼得厉害,分不出力气?反抗。


    她直直地?望着那人,模糊的脸,因为陌生而无法记忆。


    像是这世上路过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以前擦肩而过,相互消失在?人海中,只有谁念念不忘,追到现在酿成现在的错误。


    他身后出现一个黑黑的影子,高高瘦瘦的,只一个模糊身影就能给人极大的危机感,就?像是小?羊羔见着尖牙滴血的孤狼,正?正好在对方心情焦躁时扭头对视。


    男人钝钝地?扭头往后看,对上那双寒芒毕显的眼睛。


    眨眼瞬间,他像一只无助的小?鸡,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一股大力拉了?出去,然后直直摔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眼前忽然黑了?下?来,胸口被狠狠踩了?一脚,腥臭的血直接涌到喉口,他好像被摔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之后的事情?有些残忍,水萦鱼听到不远处杀猪般的惨叫声,忍不住扑到开着的车门口吐了起来。


    惨叫声倒是没停,熟悉的脚步声掺着几分忙乱跑到她跟前。


    水萦鱼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抽了?两张纸捂住嘴想要坐起来。


    然后抬头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干呕了?一下?马上又吐了?出来。


    腹痛还在?继续,甚至因为疼到了极限逐渐转向麻木。


    黎微呆呆站着,心里?乱作一锅却不知道此时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她伸手想要安慰地?抚一抚对方的后背,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背还有未干的污血,握成拳揍人时太过用力中间两根骨头错了?位,因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像是生来就?如此畸形。


    她太脏了?,不管怎样?光鲜亮丽的打扮都掩盖不了她此时的肮脏。


    她想起她的过去,混乱的童年四处奔逃,有暴力倾向的大人们,动物园里?膻臭的动物们,恶语相向的同?龄人,主动挑衅的街边混混。


    因为他们,她很会打?架,也很会反击,即使对主动暴力的举动深恶痛绝,但她依旧认为这样的自己肮脏不堪。


    正?如水萦鱼说的,她派张娅守在?水萦鱼身边,单纯为了她个人自私的愿望。


    她将水萦鱼拉入资本戏弄的泥潭,却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为她好,为她着想,这是爱的体现。


    她配不上水萦鱼的喜欢,也配不上对方这么辛苦地?为她孕育小?孩,她只配陷在?泥沼中,终日?与牢笼里膻臭的动物们无聊为伴,就?像她的童年,往前展望,只有深深的黑暗。


    漆黑的夜晚冷清的道路,凌乱停在?路上的两辆车,车灯照亮陷在沥青里的小石子,另一种意义?上的沟壑纵横。


    乌鸦落在?春芽萌发的枝头,半张着嘴因为已经过去的寒冬被迫沉默。


    她们在沉默无言中感受到对方的绝望。


    等同?的绝望又如细细的丝线将两人的命运系在?一起。


    黎微蹲坐在?车边抱住脑袋,似乎正在艰难地抵御脑海里某些不堪的念头。


    水萦鱼坐回驾驶座,怔怔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四周沾染上潮湿的气?味,又将是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


    可现在?是春天,春雨细无声,不该出现现在的情况。


    但这并没有什么所谓。


    黎微靠在?车边,听到水萦鱼很轻很淡的声音,就?像往日?救赎的福音,与降临的圣光一同照耀大地。


    “黎微。”她说,“要下?雨了?。”


    “回去吧。”


    黎微不想回去,她情愿把车停在路边,车钥匙插在?钥匙孔,车门敞开着一整晚也不去管,就?这么挨着她,一整晚也无所谓。


    “黎微。”


    水萦鱼再度放轻声音,用哄小?孩一般的温柔语调劝道:“回家去吧。”


    “要下雨了。会生病的。”


    只是生病而已。


    黎微说:“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家的。”


    “你以前说过,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除夕的那个夜晚,水萦鱼把她从动物园带走,整理她浑身的凌乱与慌忙,让她和自己一起回家。


    她问她,就?这样?了?,好吗。


    那一晚她们拥有了共属于两人的家,还有一个尚未降生的小?孩。


    水萦鱼沉默了一会儿,天空愈发沉暗,她没再回答,两人静静地?对峙在?雷雨夜晚的前兆里?,恐惧在?内心蔓延,但谁也不愿意做出让步。


    雨点打?在?挡风玻璃窗,水萦鱼静静出声道:“黎微。下雨了。”


    黎微“嗯”了一声,同?样?平静。


    “只是下雨而已。”


    “不止下雨。”水萦鱼说。


    “不止下雨。”黎微重复道。


    还会有什么。轰隆的雷鸣,母亲的咒骂,来势汹汹的寒冷与风,然后大病一场,像无法还原的海绵,畸形且怪异。


    “黎微。”水萦鱼叫她,她只低低地“嗯”一声当做回应。


    她们又不再说话,雨打?湿她的头发、衣服,耐心地?、一点一滴地洗去表象的灰土。


    自然的雨水由?头顶天空飘散的尘埃凝结而成,只能洗去表象的灰土。


    第一声雷鸣响起,湿透了的黎微摇摇晃晃站起来,抬眼往车里?望去,水萦鱼瑟缩在?副驾驶上,咬住左手手腕,就?像上次那样?,害怕得浑身颤抖。


    在?这个沉默的雷雨夜晚,她们格外狼狈地躲在黑暗里,即使已经到了?现在?的地?位,金钱与名声仍然没能为她们撑起光亮的背景。


    黎微坐到驾驶座上,水萦鱼不再为她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孱弱的omega深陷在?混乱的回忆里?,她的母亲,她的家庭,现在?又多添了?一个,她那无法看透的爱人。


    重新启动的汽车划破深夜的大雨,黎微顺着导航把车开到水萦鱼所在的小区门口。


    保安把她拦下来让她填张表,往事回溯到眼前。


    她扭头去看缩在座椅里睡得不安稳的水萦鱼,各处灯光照得对方面容柔和,就?像是与这雨水共同落到她身边的天使。


    填完表很快回到家,黎微将水萦鱼抱在?怀里?,撑了?把伞用肩膀压着,尽量让雨落在自己身上。


    即使这样?,水萦鱼依旧被雨水淋湿,并且很快发起烧来。


    黎微依稀听说孕妇是不能随便吃药的,她对omega怀孕这种事情?完全一无所知,只能先?为水萦鱼换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二楼的卧室。


    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了在三楼休息的汪竹,两人在?楼梯上正?好打?个照面。


    彼时黎微正手忙脚乱地为水萦鱼烧好了?热水,调了?杯温牛奶端在?手上还没来得及送进?去。


    她的脸色在见到汪竹的瞬间冷了下?来。


    这栋房子里本不该出现任何陌生人。


    她认识汪竹,水萦鱼身边的人她都认识,冒冒失失的小?助理,她对汪竹没什么好感。


    “黎微?”


    汪竹惊讶地?望着她,随后反应过来不爽地轻嗤一声。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么久终于想起老婆孩子了??”


    黎微面色冷硬地无视她往主卧走。


    “她不能喝牛奶,孕妇有孕吐的,一闻着牛奶的味就得吐。”汪竹提醒道。


    黎微脚步顿住。


    汪竹依旧不想给她好脸色,阴阳怪气地嘲讽道:“黎董事长可真是个贴心的alpha,什么都不知道呢。”


    年轻气盛的小姑娘,黎微懒得和她计较,冷着脸绕开她,把杯子放桌上,然后走回来,进?门,关门,四周归于平静。


    她的回应就是这间卧室,她可以随意进?出,而旁人都不行。


    突然的幼稚举动。


    黎微很快敲响了三楼汪竹的房间门,因为水萦鱼低烧温度逐渐上攀,并且无意识地?捂着肚子喊疼 。


    黎微当了?二十三年的纯情?牡丹花,出差开个会回来忽然得知自己马上要当母亲了?。


    这种事情?即使她已经强迫着自己坦然接受了?,但相关的基础知识却不是一晚上就?能恶补完全的。


    如果疼痛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倒是打死都不会向汪竹求助。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丫头,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但是关于水萦鱼的一切,她不敢有一点任性。


    还好汪竹没说什么,一听水萦鱼状况严重,立马和她一起去了主卧,指挥着黎微冲药,烧水,然后是喂药。


    水萦鱼孕期发烧隔三差五就会来一回,汪竹一个人都能应付,别说旁边还有个免费苦力帮忙。


    黎微捧着水杯和药片,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温声细语哄着人让把药给吃了。


    那温柔的声音听得站在一旁没事做的汪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水萦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有点没回过神,直勾勾地?盯着黎微的脸看。


    黎微被她看得耳根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脸。


    汪竹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是麻的。


    水萦鱼像是好久没见着黎微一样?,贪恋地?瞧了?一会儿,而后仰起脸往她靠近,软软的唇咬住她的唇,这是她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吻。


    总是借助水萦鱼意识不清醒的时段进行。


    汪竹识趣地?离开主卧,识趣地把门给两人关上。


    爱屋及乌


    黎微顺着水萦鱼哼哼唧唧的撒娇钻进?被窝。


    “黎微。要抱。”


    不久前还冰冷得冻人的omega如今抱毛绒玩具一样把她抱住, 挪挪蹭蹭地往她怀里拱,说想要她的信息素。


    黎微被她颈后泛滥涌出的奶味信息素折磨得面红耳赤,几乎没办法把持住自己。


    “鱼鱼,可以吗, 我担心——”


    水萦鱼吻住她打断她犹豫的话。


    “想要。”


    “但是宝宝。”


    “没有关系。宝宝她会很乖的。”


    黎微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挪开脖子避开她的下一个吻, “我担心伤到你。”


    “不会的。”


    黎微还是不太愿意, 单手搭在她肩上虚虚地用力抵住进一步的动作。


    水萦鱼娇嗔地瞪她一眼, “黎微,你是不是不行了。”


    “嗯?”


    黎微呆了呆,老老实实地问:“鱼鱼怎么这么说?”


    孕妇的眼泪很轻松说掉就掉下来, 水萦鱼把嘴一扁,红着眼圈哽咽说:“我都这样了, 你还,你还不乐意。”


    黎微愣愣地被她捉住手往里探。


    “想要。”


    她的手抚过水萦鱼微隆的小腹, 心脏突地跳了一下,清亮的跳动, 如同遥远未来传来的声响,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她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水萦鱼。


    水萦鱼哼哼道:“她很乖的。”


    像一只骄傲的小猫。


    “嗯。”黎微的声音有点干涩, “宝宝很乖。”


    水萦鱼仰起脑袋亮晶晶地望着她。


    “你喜欢她吗?”


    她们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黎微轻轻笑起来,“开始有一点喜欢了。”


    “不是爱屋及乌?”水萦鱼环抱住她的腰。


    “不是爱屋及乌。”黎微说,“是喜欢她本身的存在,很可爱。”


    “那再给你摸一下。”水萦鱼别扭地哼哼, “既然你这么说。”


    她把黎微的手放开,安安静静地躺在黎微怀里, 与她肚子里的小孩一起安静地等待。


    一种充盈的幸福感,以前从来没有?过, 只在水萦鱼这里会有?,就像是人生?特定阶段才会有的体验。


    普通的小朋友从小就有?,在父母呵护下,但黎微没有?父母,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感觉很新奇,新奇却幸福温馨。


    她放松力气,脑袋轻轻挨在枕头上,紧张如潮水退去,忐忑与欣喜也如潮水聚起。


    胸口泛起酸酸的疼,用通俗的语言来讲,这叫做感动,用她的语言来讲,这叫做永不褪色的深沉爱意。


    “别怕。”水萦鱼说,“不用害怕的,她很乖。”


    黎微认真地点点头,口是心非道:“没有害怕。”


    “那你别抖。”水萦鱼无情拆穿她的逞强。


    “我,我没有?。”黎微屏住呼吸压下颤抖,趁机向她展示,“你看?,我没有?在抖。”


    水萦鱼浅浅地看她一眼。


    黎微乖乖地任由她的目光审视。


    “嗯。”最终水萦鱼勉强配合她的逞强,“没有?在抖,不是害怕,好吧?”


    这声“好吧”又轻又温柔,甚至还能听出点无奈的宠溺来。


    “嗯。”


    黎微红了红脸,努力拂去脑袋里因此浮现的种种念想,伸出手慢慢往前挪,在她与水萦鱼温度共融的暖和被窝里。


    先是指尖触及皮肤,光滑微凉的皮肤。


    她有?些诧异,发?觉是水萦鱼特意把衣服掀了起来,为了她俩更亲密的接触。


    她把手盖在omega的腹部,暖融融的感受从心口漫出,如同春风复苏大地,一寸一寸唤醒许多尘封已久的情?绪。


    水萦鱼懒懒地靠在被窝里,眼瞧着alpha渐渐红了眼眶。


    “黎微,你干嘛?”


    她颇有些坏心思地问道:“不是不喜欢她吗?”


    黎微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是,可是她好乖啊。”


    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眼泪哒啪哒啪说掉就掉。


    “黎微,黎微,你干嘛啊。”水萦鱼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动作生?疏地将人搂进?怀里安慰,“哭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哭的啊。”


    她越说黎微哭得倒越厉害,像个小孩一样。


    “鱼鱼,她好乖啊鱼鱼。”


    这个小孩对于她们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之前的黎微不明白,直到那声清亮的心跳响在耳边,混有?她与她所爱之人共同的痕迹。


    不同寻常的感受跃然而现,仿佛稳固未来的良药,仿佛她与她于昏暗夜晚中携手白头的明灯。


    后来言归正传,水萦鱼吵着要她的信息素,说宝宝也想要信息素,宝宝也想要更亲近妈妈。


    黎微哪里敢答应,只给信息素,然后就抱着温香软玉一般的omega,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地抵住所有?诱惑。


    “黎微。”水萦鱼懒在她怀里不满道,“你不行了。”


    黎微无奈地点点头,不上她这激将的当,“对的,我不行了。”


    “alpha不能说不行。”水萦鱼抱着她的腰,“我想要。”


    “不可以。宝宝还太小。”


    水萦鱼与她分辨道:“两个月以后就可以了,她已经两个半月了,十个周了,已经是成?熟的大孩子了。”


    “可是鱼鱼,宝宝还这么小。”她说着又抚上那可爱的隆起,“就算两个半月也还是脆弱的小宝宝。”


    刚还在说只爱她一人,结果转眼就为了孩子不愿意满足她这小小的愿望。


    “黎微。”水萦鱼鼓起两颊不满地瞪着她,“我觉得你还是爱屋及乌的好。”


    “怎么?”黎微努力忍住不笑。


    趁着夜色深沉,而窗外雷雨轰鸣,因为低烧意识有些模糊的omega放飞自己,难得撒娇一般表现出一点委屈的模样。


    她故意别开目光,“你开始欺负我了。”


    黎微急忙否认,“我没有?。”


    水萦鱼幼稚地否认她的否认,“你有?。”


    “哪里有。”黎微更委屈地问道。


    水萦鱼趁机道:“你都不给我。”


    黎微解释:“宝宝好脆弱的。”


    “她不脆弱,她很乖,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听话。”水萦鱼伸手勾住她的手指。


    黎微有?些无奈,“鱼鱼,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水萦鱼把手往上挪。


    黎微不知道该怎么劝,“我担心——”


    “不许用宝宝来当作借口。”水萦鱼打断她的话。


    “鱼鱼,我是担心伤到你。”黎微苦口婆心道,“你还在发?烧,还在生?病,刚才?还淋到了雨,我担心伤害到你。”


    “你一直都在伤害我,黎微。”


    忽然一句话,很轻很淡,玩笑一般,但她们都知道这不是玩笑。


    隔音的窗户漏进来一点轰隆的雷声,黎微沉默了一瞬间。


    “对不起。”


    水萦鱼没接她的话,重?新换上不同的语调岔开话题,“外面下着雨,又在打雷,黎微,我害怕。”


    黎微心里的愧疚还没消化?完全,闻言立刻乖巧安慰道:“我抱着鱼鱼,不用害怕。”


    “但是还是害怕。”水萦鱼不满意她的反应。


    黎微太单纯不懂她的意图,“别怕别怕。”


    “你给我我就不怕了。”


    黎微立马拒绝:“不可以。”


    “黎微——”她拉长语调拿出十足的撒娇架势。


    黎微探出一只手拿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单手按亮屏幕,打开某个软件,打字输入,点击搜索。


    “黎微你在干什么。”


    黎微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照着屏幕上的字朗声念道:“怀孕期间专家并不推荐同房,若要同房,应当在怀孕中期也就是四到五个月,酌情?适当同房。”


    她特意将“怀孕中期”与“四?到五个月”这两个词语咬得重重的。


    水萦鱼便学着她重重的强调语气重复道:“酌情?适当,黎微,专家建议我们酌情?适当。”


    “那还有?后面半段。”黎微继续念道,“若在怀孕期间胎儿生长发育状况一切正常,孕妇无腹痛出血等不适症状,在怀孕中期可酌情同房。”


    水萦鱼理直气壮的目光逐渐弱了下去,慢慢心虚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鱼鱼?”


    黎微见她的反应,笑容慢慢收敛,脸上渐渐浮上焦急,“鱼鱼?”


    水萦鱼躲在被子里闷闷道:“其实也没什么。”


    “医生说肚子疼这种事是因人而异的,像我这种就,就没什么事情?的。”她解释道,“缓一缓就没事了。”


    黎微想起今天晚上在路上她也是因为肚子疼停了车,似乎是很严重?的疼。


    黎微垂下眼,愧疚道:“对不起。”


    水萦鱼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没事的。”


    “有?流血吗鱼鱼?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水萦鱼愈发?心虚,“医生?说,说,流血这种事,也是因人而异的。”


    “鱼鱼。”黎微压着眉心疼地唤她。


    “我没事的。”水萦鱼宽慰道,“什么事都没有?。”


    她不习惯向旁人倾述自己的脆弱,她总是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像是谁也没办法对她造成?伤害一样,她总是表现得无坚不摧。


    她们都是这样的,所以少有?人愿意疼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自己的感受。


    而现在黎微能够明白水萦鱼的感受,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能忽视一切伪装将本质看?破的人。


    “她会伤害你的。”黎微斩钉截铁道,“鱼鱼,她会伤害你,对不对。”


    气氛忽然又严肃了起来。


    水萦鱼收回搭在她腰上的手,眉目再次变得清冷沉静。


    “她不会伤害我。”她说,“她很乖,一直都很乖。”


    黎微皱着眉没说话。


    天边惊雷不断,没完没了的轰隆仿佛静谧夏夜最扰人睡眠的蝉鸣,绵密聒噪,顺着缝隙渗进?每一个角落,叫人无处可逃。


    水萦鱼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被她捂热的手重?新又凉了下来,先从指尖开始,温度在沉默中逐渐流失,然后是手掌,然后是手臂,冰冷继续蔓延,如同无法驱除的翠绿爬山虎,慢慢攀满整墙。


    她心里隐约慌张,主动出声打破煞人的沉默,“黎微。”


    黎微很轻地“嗯”了一声,像是被人拿枪指着强迫着回应一样。


    水萦鱼感觉自己可能有些失望了。


    即使她自己也不想要这失望继续发展,可是黎微这样的反应,没有?阻止的办法。


    “鱼鱼,我不想你受到伤害。”黎微忽然说道,显而易见的坚定语调。


    “嗯,然后呢?”水萦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会伤害你。”


    水萦鱼冷冷地哼了一下,“这世上会伤害到我的人多了去了。”


    “黎微,你说话怎么这么幼稚?”


    黎微没敢接话,低眉顺眼地受着她的情绪。


    “你认定有?害的东西就不能被允许存在,我想要留下来的宝贝永远都是错的,是吗?”


    水萦鱼厌恶地皱起鼻子,“你总是这样。”


    这话说得奇怪,她俩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年?,短短一年?的时光,还不够发生那么多遗憾与分歧。


    甚至以黎微对她的顺从,除了攸关生?命的大事,她们是不会产生?分歧的,这是第一次。


    “鱼鱼,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黎微软声道:“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字句,水萦鱼扭头直直地望着她,看?见她脸上恳求的神?色,一阵恶心猛然涌上胸口,像是被谁照着肚子狠狠地揍了一拳一样。


    她捂住嘴掀开被子,光脚踩地毯上急匆匆往洗手间跑,因为身体不适刚跑了两步腿一软差点摔地上,黎微见状赶紧凑上来伸手想要扶一把。


    “别碰我。”水萦鱼嫌恶地把她推开,“不要你管。”


    她说完扶着墙跑进?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呕吐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出来。


    黎微受伤地站在原地,心疼地望着那扇紧紧关上的门。


    水萦鱼在门那边吐得厉害,她以前听说过孕吐这一类的妊娠反应,只以为是胃着凉那般轻微的呕吐,不知?道竟然也会有这么严重的类型。


    她现在又没有那么喜欢这个寄居在水萦鱼肚子里,贪婪吸取母亲营养的小孩了。


    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就像是忽然出现的强盗,不仅抢走了水萦鱼的心,甚至还要夺走对方维持生命的活力,让她最爱的人日渐消瘦,最后秩序崩塌,短暂的幸福离她而去。


    黎微想得很严重?,并且很快为之深深恐惧起来,她不愿意水萦鱼为了别的生命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使她并没有?资格为对方做选择。


    呕吐声渐渐停止以后,水萦鱼很久都没有?从里面出来,黎微有?些着急,贴在门板上偷偷地听里面的动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她心里胡思乱想一些不好的画面,满地的血,破体而出的丑陋小孩,她爱的人冰冷地躺在地上。


    这就是母亲的含义。


    黎微感觉头皮发?麻,心跳剧烈降速,空气中氧气的含量似乎降低了许多,呼吸随之变得困难。


    她想要推门进?去,稳定情?绪压下心中恐惧,然而手还没碰到门把手,门到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水萦鱼站在门口,沉默地与她对视。


    黎微目光撞上对方那双红彤彤的眼。


    她刚才?哭过了。


    “让开。”水萦鱼冷淡道。


    黎微急忙侧身让出路。


    “鱼鱼。”她小心地追上去,跟在她身边,却不敢抬手去抓住对方的手。


    水萦鱼也不想搭理她。


    怀孕之后的情?绪变化?很快,不久前还欢声笑语的,不到半小时就变成了现在的糟糕状态,她刚才?□□呕折腾得很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去应付黎微了。


    她一言不发地躺回床上,喝了口床头的水躺下,水是凉的,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黎微也回到床上,关上灯拉上了窗帘,忐忑地坐在床边,水萦鱼倒是对她这个举动没有?表露出拒绝的态度,于是她大着胆子躺下。


    脑袋里混乱的丝线相互缠绕,纠成?一团乱麻,缺少经验的年?轻人由困乏引导着落入梦的陷阱,真实的感观,如同现实。


    梦里,黎微坐在冷清肃静的手术室外,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看?见里面一群医生围着一张病床忙来忙去。


    病床上躺了个一动不动的omega,脸色苍白,腹部高高隆起,下半身盖在深绿色的手术布下,血缓缓渗厚厚的手术布,如同一副浓烈讽刺的艺术大作。


    黎微心中恐惧,忐忑地看向另一边。


    冰冷的手术灯光束强烈,毫不留情地打在躺在病床上的omega身上。


    水萦鱼眼窝深陷,面色枯槁,颧骨因消瘦突出,原本白皙纤细的脖颈,此时却如同干枯的芦苇,风一吹便完全弯折,失去生命的迹象。


    黎微压下惶恐与迫近的崩溃,睁大眼睛在水汽模糊的视野里努力寻找对方呼吸的起伏。


    没有?任何起伏,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的脸贴在玻璃上,受到挤压的皮肤与骨骼传来明显的疼痛,她在意的只有那具失去生命特征的尸体,那具腹部高高隆起,却已经没了生?命的尸体。


    那是水萦鱼。


    那是她唯一在意的人。


    耳边的空气撕裂开,其中环绕着各类嘈杂的人声,从出生?开始,到遇见水萦鱼的那个夜晚,她站在报摊前,看到那张杂志封面。


    期间所有的恶意言语在梦醒的那一刻全然迸发?,她猛地坐起来,回到了现实。


    空空的床,窗帘被拉开,雨过天晴,月亮从云里露出一半,初生?的新月,尖尖的并不圆满。


    她环顾一周没有找到水萦鱼,仿佛噩梦照进?现实,她失去了她所有?的支撑。


    她一下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脚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没有?任何声音。


    水萦鱼坐在另一边地板上,抱着肚子后背挨在床边。


    黎微绕过去看?到她时,月光正好从云里挣扎出来,晃晃悠悠地落在两人身上,生?出几分缺月的圆满。


    水萦鱼怀孕之后晚上总是中途醒过来,肚子隐约难受,医生?还是那套说法,正常的现象,因人而异,是甜蜜的负担。


    她没有?办法,也只能忍耐,每晚都这样,自从怀孕以来很少睡过完整的觉。


    她察觉黎微的接近,睁开眼睛抬了抬头,一个莽撞的拥抱,动作急切,却又刻意放轻了力度。


    “鱼鱼。”


    黎微抱住她,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以及胸口心脏的和谐跳动,终于?绷不住眼泪,不管不顾地哭起来。


    水萦鱼原本还在同她闹脾气,后来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劲,带着几分患得患失的恐惧,又脆弱又委屈,像是刚刚失去至爱的可怜小动物。


    像条被抛弃的小狗。


    “怎么了。”水萦鱼轻声道,“怎么了黎微。”


    “鱼鱼,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水萦鱼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然后坐在床边闭着眼睛休息了半小时,这对于?她来说很短暂,甚至再睡一觉之后不会留下太多记忆。


    “做噩梦了?”她抬手将黎微揽进怀里。


    黎微紧紧抓住她的衣服,仿佛这样就不会再让她落到梦里那般地步,躺在鲜血淋漓的手术台上,两人相距甚远。


    “别怕,黎微。”


    水萦鱼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哼起每次肚子难受时总爱哼的摇篮曲。


    静谧的空气与盈盈的月光一同流转,黎微的情?绪逐渐平稳,借由水萦鱼的安抚,与本该属于?她们的小孩的摇篮曲。


    “黎微。”水萦鱼轻轻唤道。


    黎微抱着她的腰,脑袋轻轻挨在她的肚子上,安静地呼吸,像一条毛绒绒的小狗。


    “嗯。”黎微小声回应。


    “梦到了什么?”


    “没什么。”


    “你梦到了我。”


    “没有。”黎微小声否认。


    “还梦到了我们的孩子。”水萦鱼继续说道,不管她的轻微颤抖。


    短暂的沉默。


    “嗯。”黎微小声承认。


    水萦鱼平静地说:“我死了,对不对?”


    “被她害死了,对不对?”


    “没有。”黎微还是否认,但声音更弱,语调又哽咽了起来。


    “黎微。”水萦鱼唤道,但黎微已经没办法回答了。


    她脑袋里一团浆糊,所有?痛苦的回忆搅在一起,她以为自己已经没办法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了,头撕裂地疼,伴随着尖锐的耳鸣,深深陷入痛苦的自我世界。


    可水萦鱼轻声安慰道:“别怕。”


    “梦都是反的。”


    她能听见,温柔的轻语,仿佛救世的慈悲神?明,将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她怔愣地抬头,水汽模糊的视野里,柔和的月光照亮水萦鱼的脸。


    见她望来,温柔的神?抿唇浅浅一笑,眼里满是生?命的光彩,与梦中的枯槁神色截然相反。


    “没关系的,黎微。”


    “不用害怕。”


    水浅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黎微和水萦鱼两人都不太乐意提起昨晚的事情。


    一个?格外饥渴,另一个格外娇弱。


    两人默契地对此闭口不谈,沉默无?言地?洗漱穿衣,下楼吃饭。


    当然, 这期间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因为贫血的缘故, 每天早上醒来水萦鱼都得先躺一会儿, 然后?尽量动作慢一些站起来, 像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 看得黎微眼眶唰一下就红了。


    说?来奇怪,明明怀孕的人是水萦鱼,结果黎微反倒比她更像爱哭的孕妇, 碰着点?事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黎微你干嘛。”水萦鱼奇怪地?看?着她。


    “鱼鱼。”黎微赶紧扶住她,“是不是很难受啊?”


    说?话间还露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配上红红的眼圈,好像难受的人是她一样。


    水萦鱼把她的手挥开, “我要吐了。”


    黎微收回手,特别特别委屈地小声“喔”了一声。


    水萦鱼一边干呕着往洗手间跑, 一边皱着眉奇怪地?看?她一眼。


    要不是晨起胃里的酸水已经涌到了喉口,她甚至还想?问一句摆出这么个?表情干嘛。


    黎微焦急又心疼地等在门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孕吐,不是被她恶心吐的。


    她等到里面动静变小,小心翼翼地?靠在门边询问:“鱼鱼, 还好吗?”


    当然不好,水萦鱼吐得都快没力气了, 嗓子疼得厉害,肚子也不舒服, 胃还难受,整个?人像刚死过?一回。


    早上是打针的时段,水萦鱼本打算顺道关着门把针给打了,免得黎微见了又露出刚才那副委屈吧啦的表情。


    可惜不凑巧消毒棉团放在外面储物柜里,她得出去拿。


    黎微见她出来,像条小尾巴乖巧地跟在她身后?,怕惹她烦,也不敢说?话,就巴巴地?跟着,眼瞧着她拿了瓶医用酒精和?一袋棉球,然后?回到卫生?间,一言不发地关上门。


    “鱼鱼。”她焦急问道,“怎么啦,哪里受伤了吗?”


    适时针尖刚刺破皮肤,水萦鱼轻轻皱起眉忍耐疼痛,抽神回了句,“没?有。”


    黎微倒也没?再?说?话,憋着担心在门口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来回踱步的样子像极了等在手术室门口的病人家属。


    水萦鱼打完针手里拿着剩下的针管走出来,再?次奇怪地?看?她一眼。


    “黎微你干嘛。”


    黎微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没?事吧鱼鱼?”


    “能有什么事?”


    真情实感的疑问。


    这些事情在她一个?人忍受怀孕带来的不适时已经完全习惯了,现在黎微忽然表现出来的不适应反倒让她觉得奇怪。


    黎微低头看到她手里的针管,还有插在保护壳里的针头,眼眶唰的一下又红了。


    “鱼鱼,你怎么了?”她哽咽道,“怎么还要,还要打针啊。”


    在她的印象里,打针是相当严重的感冒之类的才会用上的治疗方式。


    水萦鱼无奈地把手摊开,“最细的针,只是把药注射进去。”


    黎微心疼得两眼汪汪,“疼吗?”


    “你说?呢。”


    水萦鱼把东西收拾好,有条不紊地开始穿衣服。


    黎微这时候还穿着件睡衣,两个?多月前水萦鱼借她穿的,本来就没?穿几天,中途还被收去洗了洗,然后?回来继续穿,像是已经变成了她的。


    “很疼对不对。”


    水萦鱼喜欢用“对不对”来加强质问的语调,黎微不自觉学到她的惯用词,这会儿说?出来却有点?软绵绵的柔弱感。


    像只爪子还没长锋利的小奶猫,路也走不好,还要学着老虎凶巴巴地?呲牙。


    水萦鱼走进衣帽间拿出件休闲的卫衣,加绒加厚款,淡淡回道:“习惯了。”


    黎微一边心疼,一边注意到她的动作,“鱼鱼今天还要出门吗?”


    水萦鱼没好气地瞧她一眼,“托你的福,昨晚上肚子疼,今天得去医院看?看?。”


    她倒是想?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可昨晚上又是发烧又是腹痛的,还在路边上停着车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断断续续睡了没?一会儿又得安慰某个做了噩梦的小傻a,人都快被折腾得累死了。


    黎微闻言立马自告奋勇,“我陪鱼鱼一起去。”


    “你刚回来,去上班,别陪我。”水萦鱼理智拒绝道。


    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刚开完会回来,两个?半月的加长会议,更何况水浅还好好地回到了水家,这几天堆积的事务多到数不清,各类人物各种消息轰炸,她这几天本应该加班的。


    “都没?有陪鱼鱼去医院重要。”黎微认真道,“以后?我都会陪鱼鱼去的。”


    这时候的她还没意识到水萦鱼上医院的频繁,以为一个?月去一次就已经是顶了天的次数。


    “行啊。”水萦鱼浅淡地?笑了笑,“如果你想?的话,我都可以。”


    黎微把这抹笑容当做心情愉悦的佐证,以为对方心情好了一些。


    水萦鱼当着她面脱了衣服,露出许多风景,当然也包括隆起的小腹,落在一旁黎微眼里格外突兀。


    黎微直直地盯着她的腹部,并不和?善的目光。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站在镜子前的水萦鱼忽然出声道,“黎微,你是在争风吃醋,还是因为单纯的不爽。”


    争风吃醋,单纯不爽,这两个?词程度太轻,甚至就连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也托不起来。


    黎微摇了摇头,“她会伤害你。”


    “她不会,她很乖。”水萦鱼否定她的结论。


    “她很乖。”黎微也承认,“但是依旧会伤害到你。”


    “无所谓。”水萦鱼平静道。


    黎微望着她,“有所谓。”


    “黎微,这是你的问题。”水萦鱼说,“你在害怕什么?”


    她走过?来坐到床边,黎微此时正好也坐在床边,两人挨在一起。


    “害怕——害怕将会失去你的所有可能。”黎微说。


    真挚的回答,相当于变相的情话。


    水萦鱼没?再?说?话,抓起她垂在身边的手,很慢很慢地放到自己肚子上,隔着厚厚的卫衣,黎微心情终于和缓了一点?。


    像是和解的握手一样的仪式。


    “别害怕,黎微。”水萦鱼说?,“很多事情就算无法控制结局,也必须面对。”


    怀孕两个?半月,仍然可以做人流。


    黎微没?敢这么说?,只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也没?把手收回来,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水萦鱼站起来说饿了,两人下楼去吃饭。


    汪竹倒大度,早饭做的三人份,两份正常煎饼,另一份是几乎没有油气的白粥,一看?就知道是专门给水萦鱼准备的。


    吃完饭两人前往医院,到达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正是医院人最多的时候,看?病的住院的,闷久了的病人拄着拐棍走到室外放风,形色匆匆的家属满面愁容。


    黎微很少上医院,以前生病都是生生熬着靠免疫力自愈,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又总是叫私人医生?直接到家里来,几乎没?见过医院这般人山人海的场面。


    水萦鱼在她身边戴着口罩戴着眼睛,全?副武装的模样仿佛即将上战场的新兵。


    黎微生疏地帮着排队挂号找诊室,忙得满头大汗,终于在半小时后?排到了号。


    水萦鱼独自进诊室,脸上表情风轻云淡,反倒是黎微,紧张得脸色发青。


    昨晚她做了那么一个?梦,不知道会不会映射到现实里造成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过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她想?多了。


    十分钟不到水萦鱼从里面走出来,来到她身边招呼道:“走吧。”


    黎微急忙从担忧与紧张中回神,急切问道:“没?事吧?”


    “没?事。”


    “真的吗?”


    “能有什么事?”水萦鱼神色自然地牵住满面愁容的alpha,“黎微,你怎么这么啰嗦。”


    黎微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小声道:“担心鱼鱼。”


    “不用你担心,管好你自己。”


    冷淡疏远,理智得像一块永冻的寒冰。


    黎微不敢说?话,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一米七几的大高个?,像个?毛绒玩具,顺从乖巧得不像话。


    两人身边路过?行人全都被这滑稽的景象吸引得频频回头,水萦鱼没?搭理,黎微只顾着注意水萦鱼。


    因为问题不大,而水萦鱼家里各类药物齐全?,所以这次医生?没?有开药,只随便嘱咐了两句,注意休息,别太劳累。


    这话说?得轻松 ,好像全天下的孕妇都能做到一样,过?几天《承诺》上映,她必须得去参加首映会,还有之后跟着的许多仪式。


    毕竟是靠着《承诺》拿到的奖,用张娅的话来说?,不去人家观众就会认为你是白眼狼,靠着电影拿到这么大一座奖,竟然连首映会也不愿意参加。


    折腾一趟坐回车里,水萦鱼已经有些累得不愿意说话了,黎微给她盖上毯子,看?到她单手撑在腰间,像是腰不舒服。


    “怎么了鱼鱼?”她伸手又不敢碰,只紧张地?问,“腰疼吗?”


    水萦鱼不想?说?话,浑身都乏力得厉害,还没?到中午,就像是耗空了一整天的元气,只剩个?空空的躯壳。


    她疲惫地摇了摇头,示意黎微开车。


    黎微乖乖听话,本来想?问一下水萦鱼有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但是想?到水萦鱼这样疲乏的状态,大概不会再有多的心情去别的地方逛。


    想?到这里,她扭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缩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水萦鱼脸色有些发白,一点?妆也没?有,素淡的脸色平添几分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黎微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目光。


    水萦鱼注意到她长长的注视,睁开眼睛模糊地?望她一眼。


    “看我干什么,好好开车。”


    黎微赶紧“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转回去,绷直身体坐姿端正。


    水萦鱼侧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没?一会儿就没忍住泄了力气,放松脊背扭头又望过?来一眼,正巧对上水萦鱼淡淡的目光。


    黎微心里一慌,缓过神后又脸色一红。


    “鱼鱼。”


    “嗯。”


    “我们说会儿话,好吗。”


    当水萦鱼一动不动坐在椅子里睡觉时,黎微心里总是一阵一阵地?发虚,总是想?到昨夜梦里见到的景象,她躺在病床上,了无?声息。


    水萦鱼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放柔语调安慰道:“黎微,我没?事的。”


    “鱼鱼,我只是——”


    “不用担心。”水萦鱼劝慰道,“没?什么可害怕的,我就在这里。”


    在黎微眼里,水萦鱼即使?坐在自己身边,表现出鲜活的生?命姿态,却依旧无时无刻不显露出将要消失的脆弱,令她被深深的惶恐不安完全淹没?。


    水萦鱼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暖和的温度落在她手指间,她们十指相扣,由水萦鱼主动的动作。


    黎微受宠若惊地配合她的动作。


    “黎微,别害怕,好吗。”


    黎微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满脸通红的alpha现在整个?脑袋都是麻的,又想?哭又想?笑,眼眶酸胀得发疼。


    十指相扣的动作一直维持到回到家,原本路上水萦鱼想?要收回来,一有动作黎微就可怜巴巴地?压着个?眉扭头望着她,好像被谁虐待了一样。


    下车以后黎微颠颠地跑下来绕到另一边替水萦鱼打开车门,小心翼翼扶着人下车。


    水萦鱼无奈道:“黎微,没?必要这样。”


    黎微一本正经,“有必要的。”


    “没?这么娇贵。”


    黎微还是一本正经,“就这么娇贵。”


    水萦鱼懒得和她多说,无?所谓地?挪开目光,“随便你。”


    回到家里,水萦鱼随便吃了点饼干垫垫肚子,就上楼说?自己有点?累,睡一会儿。


    孕妇本来就容易感到疲惫,黎微不敢打扰,抱着手机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趁着这段闲暇赶紧处理堆积的事务。


    水萦鱼一觉睡到傍晚,下楼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黎微坐在客厅,没?开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打在她脸上,她紧紧皱着眉,像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水萦鱼脚步很轻,一直到坐到她身边,柔软的沙发下陷,黎微才发觉她的靠近,猛地?抬起头捂住手机,生?怕被她看到了屏幕的内容。


    水萦鱼微微挑眉,“在看?什么?”


    画面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就像是花心上门女婿在外偷情,被强势妻子当场捉奸在床。


    黎微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反常的心虚让水萦鱼心中疑惑更深,她微微提高音量,不急不徐地?唤道:“黎微。”


    黎微一秒认怂,“在看?和?水浅有关的一些事情。”


    “什么事?”


    “没?什么。”


    “什么事。”水萦鱼重复问道。


    黎微又认怂了,“昨天晚上水浅刚回来就进了急救室。”


    水萦鱼脸色一变,“这么严重?”


    黎微抿着唇点点头,有些担心地?望着她,“鱼鱼,没?事吧?”


    水萦鱼抬手按住太阳穴,似乎是在用外力抵御忽然的头晕。


    “没?事。”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忽然反胃呕了一下,黎微赶紧搬来垃圾桶放她跟前。


    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黎微便紧张地蹲在边上注视着她,也不敢说?话,就巴巴地?望着她。


    水萦鱼缓了一会儿还是不怎么舒服,但好歹有了一些空余的力气。


    “她现在怎么样。”


    黎微立马拿出手机念出医生的诊断,大概就是病得很严重,已经没?救了,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大概撑不过一个周。


    “嗯。”


    很平淡的反应。


    她越是这样黎微心里就越没底。


    但黎微也不敢说?话,只怕一点不对的举动就惹得水萦鱼情绪崩溃。


    水萦鱼蜷起双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怔怔地?盯着地?板,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消化这个突然的消息。


    “到现在都还没人和我说。”


    “明明我是她的女儿。”


    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失落,“她快死了。”


    黎微担忧地?坐到她身边,伸出手臂想?把人揽进怀里,犹豫一番又不敢进一步动作。


    水萦鱼偏头靠在她怀里,轻声唤道:“黎微。”


    黎微很喜欢她用各种语调唤自己的名字,让人心动的各种语调。


    黎微努力放轻声音“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没关系的鱼鱼。”她安慰道,“没?关系的。”


    水萦鱼没?搭话,沉默地?靠在她的胸口,呼吸中夹杂几分抽噎。


    她们明明相互之间都没有太多感情,她们这十八年来的交集太过?单薄,甚至还比不上水萦鱼小时候教授小提琴的家庭教师。


    “我想去看看她。”她忽然道。


    黎微有些为难。


    “水家现在都盯着医院。”


    “为了篡改遗嘱,对吗。”


    “嗯。”


    “我不在乎这些。”水萦鱼说?,“我只想?最后?再?看?看?她。”


    “上一次和?她见面已经快有一年了,我们一起坐在音乐厅,她叫我小鱼。”


    那时候她终于有了一些生为人母的温柔,水萦鱼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她还以为她们有更多时间慢慢接触。


    “黎微,我想看看她。”


    “鱼鱼。”黎微为难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水萦鱼撑着身体从她怀里坐起来,固执地?与她对视。


    黎微被看得心里发慌。


    “在军区那段时间,水浅来找过我。”她坦白道。


    “遗嘱是她进军区之前就全?部立好了的。”


    “现在由我的人负责看管。”


    水萦鱼对她们之间的联系并不意外。


    “鱼鱼,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们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水萦鱼冷冷地笑了笑,“安排好了什么?”


    “弥留之际的良心发现?”


    黎微没?说?话。


    “黎微,你们商人眼里是不是永远就只有钱?做什么决定之前都要先用金钱衡量一下,值钱的就去做,不值钱就不再?搭理。”


    商人都是这样的。


    “那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样的?”


    “你不一样。”黎微立马反驳,“鱼鱼,你不一样的。”


    仿佛害怕她误会自己,黎微语气中带上恳切的哀求,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水萦鱼的情绪,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害怕水萦鱼无?法接受,更何况怀孕让本就不算健康的omega身体更加虚弱了许多。


    ——


    水萦鱼态度坚决,黎微只好为她安排见面。


    至少由她帮着安排会安全一些,她能保证水萦鱼的安全?。


    见面在两天之后?,水浅等不了太久,水萦鱼也不想?等太久,隔天还得参加《承诺》的首映会。


    时间排得很紧,黎微于是又趁机劝她没必要去的。


    水萦鱼轻飘飘地瞧她一眼,站在水家私人医院门口。


    “黎微,你不懂。”


    黎微没有父母,当然不懂。


    只是这样的话从水萦鱼嘴里说?出来,对于黎微来说?实在太过?伤人。


    如果别人这么说?,她是不会在意的,可是这是水萦鱼,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说,说?这种伤人的话。


    其实水萦鱼想?说?的是,像你们这种商人,只在乎利益的商人是不会懂的。


    但落在黎微耳里就变了意思。


    她失落地?跟在水萦鱼身后?,像是刚被主人狠训了一顿的可怜小狗。


    水萦鱼没?发现,一直到两人走进电梯,黎微慢吞吞地?走进来,一副颓然模样,埋着脑袋背对着水萦鱼站在门口。


    “黎微。”水萦鱼唤她一声,也没?有回应。


    “怎么了?”


    黎微没?反应,水萦鱼伸手拉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手,手心里有一些冷冷的汗。


    和她们一同站在电梯里的还有四个?保镖,全?都和?聋哑人一样,不闻不问,非常礼貌。


    不过?水萦鱼也懒得去管保镖们的反应,电梯门开后?黎微一声不响地?走出去,她急忙往前追,即使自己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有没?有在生?气。


    这大概是黎微第一次和她闹别扭,水萦鱼往前想?了想?,大概确定了原因。


    黎微脚步很快,像在逃跑一样,不想?被人追上。


    水萦鱼也只好加快办法,追着往前跑了两步,人没?追上肚子先难受起来了,吓得她赶紧停住脚步。


    但黎微已经离她不远了,她舍不得就这么让对方继续走远。


    “黎微。”她扶着墙腾出一只手拉住黎微衣角。


    黎微的力气比她大不少,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收回往前走的力气,拉得她差点?摔倒。


    “黎微。”水萦鱼护住肚子惊呼一声。


    她稳稳落进前方那人的怀抱,就像她们的最初见面。


    水萦鱼抬眼去看?黎微的表情,焦急与委屈一同出现在一张冷峻的脸上,还有慌忙与后?悔。


    后?悔刚才对水萦鱼的冷淡态度。


    看望病重母亲这件事,本就该是理所当然的。


    “鱼鱼。”黎微声音有些不对,像是刚哭过?,眼眶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没?,没事吧。”她哽咽道,“对不起,我错了,鱼鱼。”


    她小声道:“我错了。”


    水萦鱼顺着她的搀扶站稳,却没?放手,反而用另一种主动的姿态将她抱住。


    “不是你的错,黎微。”


    黎微说:“是我的错,是我闹脾气,害得鱼鱼差点?摔倒。”


    “没?关系的。”水萦鱼也这么安慰她,“黎微,没?关系的。”


    她斟酌着安慰的字句,一时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还有我可以陪着你。”


    水萦鱼犹豫许久以后这么说道,别扭的情话,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尝试。


    黎微愣愣地?望着她,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你以前一直一个人。刚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黎微还是看?着她,痴痴的目光,就像见着温柔漂亮大姐姐的小孩,完全?不掩饰眼里的痴恋。


    水萦鱼说着情话觉得别扭,只顾着闷头安慰,也没?去注意黎微的表情。


    “以后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了,黎微,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的,我们已经结婚了。”


    黎微傻乎乎地点头,她们已经结婚了。


    “我们还有宝宝。”


    黎微依旧傻乎乎地?点?头,她们还有孩子,即使她并不是很乐意这个孩子的存在,但她们现在的状况,已经算得上一个?家庭了。


    “所以别怕。”水萦鱼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不会不要你的。”


    这句话一下说到了黎微担心的重点?。


    她害怕水萦鱼不要她,害怕刚触碰到幸福就被抛弃。


    她甚至不敢闹到明面上来,只敢偷偷埋着脑袋抹眼泪。


    一条乖乖小狗。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嗯”了一声,好像又要哭了,又觉得没?面子,于是埋着脑袋领着水萦鱼走到水浅病房门口。


    “我在门口等鱼鱼。”


    还是一条乖乖小狗。想?要趁着水萦鱼在那里面的工夫偷偷抹眼泪。


    水萦鱼揉了揉她的脑袋,推开门往里走。


    黎微在水萦鱼来之前特意派人清理过?现场,赶走了所有闲人,病房里只有水浅,和?复杂交错的机器,用以维持她将要熄灭的生命火焰。


    冷清的病房,象征心跳起伏的心电图在病床边的屏幕上实时更新。


    水浅完全?变了一副模样,面色蜡黄,形销骨立,白色的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


    水萦鱼走到她床边,轻轻的响动,她睁开眼睛,一双极其冷静的眸子,对上另一双极其冷静的眸子。


    水浅忽然笑起来,笑得不好看?,这大概就是她这一生最后一个笑。


    “小鱼。”她冷静地唤道,声音很弱,但她们都能听到。


    水萦鱼冷静地回道:“母亲。”


    当水浅消瘦地躺在病床上,被迫敛下所有的锐气,水萦鱼这才从她脸上发现,她们的五官有许多相似。


    但相比于水浅常年的冷漠严肃,水萦鱼虽也不苟言笑,却多出了许多对比之下才能显出的温和。


    站在病床前的女儿与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她们鲜少见面,眉眼间的相似却并未因距离消磨。


    “找个位置坐下,你怀孕了,不适合久站。”


    水萦鱼身体一僵,既惊讶于如此虚弱的水浅还能说出这么长一串话,也为对方已然得知自己怀孕这事感到恐慌。


    “母亲。”水萦鱼没动,站在她床边,面色有些紧张。


    “没?事,坐下吧。”


    水萦鱼搬来凳子坐到她身边。


    “我马上就要死了。”水浅直言不讳道。


    水萦鱼只静静地望着她。


    水浅直直地?注视她的表情,“以前一直不知道母亲该怎么做。”


    “又因为年轻气盛,做了许多伤害到小鱼的事情。”


    水萦鱼摇摇头。


    “现在的局面,差不多也算是由我酿成的,冰冷的家庭关系,貌合神离的夫妻与——”


    她顿了顿,抬眼去看水萦鱼的表情,相当平静的表情。


    “小鱼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她用“肯定”这个?词表示笃定。缺爱的孩子更懂得该如何给予爱。


    水萦鱼没?有回答,目光放在她干枯的手背上。


    “母亲。”她低下头。


    水浅淡淡笑了笑,“别哭,小鱼。”


    “没什么好哭的。”


    比起母女,她们其实更像陌生人。


    水萦鱼对水浅的感情很奇怪。


    她从小被慕念勒令讨好对方,于是怀着忐忑与好奇,一点?一点?了解到alpha母亲所表现出来的冰冷。


    水浅以前对她很冷漠,每次回家,她甚至更乐意逗一逗家门口那两只国外友商送的杜宾犬,而不是躲在门边巴巴望着等她回家的小女孩。


    当小女孩逐渐长大,原本的忐忑讨好随之被换成另一种情绪。


    “黎微是个不简单的alpha,单从我能了解到的角度来说?。”


    “身世一类的姑且不谈,保证自己能够幸福,小鱼,这才是最重要的。”


    水浅说:“别和我一样,临死前躺在偌大的病房里,身边所有的后?辈和?族人想?的都是该如何从我这里捞一笔好处。”


    “我把能够给的全都留给小鱼,黎微会帮你打理。”


    “做演员其实也不错的。”


    水萦鱼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一刻舍不得挪开目光。


    “好了,小鱼。”水浅缓缓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简单一个?动作仿佛榨干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垂下手,笑容因为疲惫消褪几分。


    “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水萦鱼站起来,不顾眼眶与胸口的酸涩,努力压下嗓子的阻涩,哽咽地问道:“能最后抱一下吗,您抱抱我,好吗。”


    水浅点?点?头,费力地从被子里展开双手。


    水萦鱼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冰冷的温度,一如她年幼的记忆。


    生?涩笨拙的拥抱,水浅在她耳边轻声道:“当然可以,我的宝贝。”


    她一直都想抱抱她,但两人都没?想?到,母女间的第一次拥抱,竟然会是这种形式。


    水萦鱼俯在她身上,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没?有哭声,只颤抖着抽噎,眼泪落在水浅胸口,但水浅感受不到。


    “其实我,我一直都很喜欢您。”


    “您以前从来不愿意拿正眼看我。”


    “为什么呢,母亲。母亲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我不明白,母亲,我该怎么办,您知道吗。”


    水浅没?有回答,记录心跳起伏的心电图由陡峭弯折,变为平坦一条直线。


    机械争先响起警报,水萦鱼俯在水浅身上呜咽地?哭。


    医生?与保镖一同冲进来,黎微跑在最前面,心疼地将泣不成声的水萦鱼揽进怀里。


    水萦鱼闻到淡淡的松香,因此放下戒备双手环抱住她的脖子崩溃地哭起来。


    “黎微。”她唤道,“黎微。”


    黎微软声安抚道:“我在。”


    她呜咽地?哭诉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她。”


    “我知道。”


    “你不知道。“水萦鱼反驳道,“小时候的我,愿意为她的笑付出所有所有。”


    “我明白。”黎微还是这么说。


    “你不明白。”水萦鱼下意识否定。


    就像她们现在这样,黎微很清楚这样的感受。


    黎微没?再?反驳她,水萦鱼却也沉默了下来。


    她伏在黎微怀里,忽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把黎微给吓坏了,连忙凝神正色认真询问,“怎么了鱼鱼?”


    水萦鱼不说?话,紧紧靠在她怀里。


    “黎微,水浅死了。”


    “嗯。”黎微冷静回道。


    “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颤抖。


    黎微用下巴蹭了蹭挨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轻声安慰道:“还有我在。”


    “不一样,黎微,这不一样。”


    “黎微。”她唤道,“黎微。”


    黎微收紧力气试图给予她更多的安全?感。


    “怎么只剩下你了啊,黎微。”她落寞道。


    我只有你了


    水萦鱼对黎微说, 怎么只剩下你了啊。


    黎微以为这话的意思是,我只有你了。


    她忽略掉其中的失落与寂寞,痴痴地为这句话开心起来。


    她与她都只剩下彼此。


    再美好不过的一件事。


    水浅死的那一天,黎微很开心。


    开心的人似乎不止黎微一人。


    水萦鱼逆着往病房里挤的人群往外走, 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无?一不是窃喜得意的。


    他们大多都?是水家的人, 年轻的年迈的, 每一年参加由水浅主持的家庭聚会, 每一年谋算着水浅死后的家产争夺。


    结果水浅的大多数财产全落到了她那个不受宠的女儿手里。


    他们听?说这事以后很愤怒,一大拨人带着一大拨律师本想去找水萦鱼麻烦,结果被黎微的人半路拦住, 一群穿黑色便?装的彪形大汉,不像是正经商人该有的保镖。


    然后黎微与水萦鱼有染这个消息, 便?非常戏剧性地不胫而走。


    “有染”是一个贬义词,其实并不适合用在已经结婚了的两人身上。


    “冰清玉洁”和“天作之合”这两个词在黎微看来更适合她俩。


    第二天水萦鱼整理情绪去参加首映会, 半路上被近乎疯狂的粉丝们团团围困在主干道上。


    水萦鱼不是很适应这种?状况,以前她的大多数精力都用在了单纯的演戏上。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喜欢演戏, 她只是觉得演绎别?人的人生,或许就能从自己困苦的人生中稍微缓一口气。


    她不太理解狂热粉丝们爱慕的想?法, 有些茫然地扭头问坐在身边的黎微。


    “他们为什么这样。”


    黎微也和他们一样,是狂热的粉丝,只不过她所爱慕的不只有水萦鱼的皮囊。


    “喜欢你长得好看。”


    黎微故意这么回答。


    水萦鱼不解地皱起眉。


    “他们把鱼鱼当做偶像了。”


    偶像水萦鱼知道,明光借鉴国外套路新推出的一种营销模式。


    虽然同为演艺圈子里的人, 但水萦鱼一向对这种肤浅的骗钱手段没什么好感。


    “我不是偶像。”她皱眉道。


    黎微说:“但鱼鱼长得比偶像还要漂亮。”


    “比明光培养出来的所有偶像还要漂亮。”


    黎微创下?的明光是最高质量偶像的孵化场。


    而比最高质量偶像还要漂亮的三金影后水萦鱼,是明光董事长的合法婚姻对象。


    黎微每想?到?这里, 心里就细丝丝地泛甜。


    “黎微。”水萦鱼疑惑问道,“你在笑什么。”


    黎微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 “有吗。”


    笑得和个傻子一样,就连坐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偷偷地笑。


    “我让人去把路开出来。”黎微转移话题道,“再耽误就要迟到?了。”


    水萦鱼无?所谓地点点头,抬手摸摸额头试试自己体温。


    “还在发烧吗?”黎微关心地伸手摸了摸。


    “差不多退了,一点低烧。”


    黎微认真?严肃地皱着眉,认真?严肃提议道:“要不别去了,我们回家休息,别?累着。我去和主办方说一声,没事的。”


    水萦鱼看着她皱着眉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就有些想?笑,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黎微,你干嘛这副表情,怎么这么可爱?”


    坐在前面喝水的司机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差点把没咽下?去的水喷出来。


    就黎微平时那副冷眉冷眼的模样,谁见?了不情不自禁往后退两步生害怕惹上麻烦。


    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可爱了。


    他觉得这水影后大抵也是个狠人。


    和他家老板一样的狠人。


    水萦鱼无奈道:“黎微,只是发烧而已,我没这么脆弱。”


    黎微有些不太乐意地抿起嘴,但又不是很有胆量继续反驳。


    “我有分寸。”


    水萦鱼信誓旦旦道。


    如果她能预见?接下?来两小时里,一路遇上无数个避开《承诺》不谈,反而询问黎微与她关系的记者的话,她或许就不会这么干脆地拒绝黎微的提议。


    一番逃亡一般的应付过后,水萦鱼疲惫地坐在礼堂观众席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上,一边忍疼揉着腰,一边与身边的黎微说话。


    “我在考虑公开我俩的事情。”


    黎微也知道这事没办法再瞒,水家那群疯子几乎快把她俩传成暗中偷情的奸夫□□了。


    “鱼鱼打算怎么做?”


    “再过半个月有个综艺。”水萦鱼说。


    黎微点点头,她前两天还勒令张娅想办法把这综艺给推了,因为担心水萦鱼身体吃不消。


    “你和我一起上。”水萦鱼说,“明光董事长为自己争取一个综艺名额,这事不难,对吧?”


    黎微面露为难,“是没多难。”


    水萦鱼当即拍板,“那就这样。”


    黎微又说:“但是鱼鱼,那综艺会不会太累了。”


    水萦鱼不满地瞧她一眼,带点娇嗔的色厉内荏,“我又不是没上过综艺。”


    她就上那么一次综艺,那时候还没怀孕,就足足生了一整期的病,把黎微吓得够呛。


    “爱去不去。”水萦鱼娇娇地生了气,“你不去我还懒得说了。”


    “反正?不回应,大家就都说我是你包的小情人,之后孩子瞒不住了,又说我孩子是你的私生子。”


    “挺好的。”她自顾自地点点头,“是吧小黎微,我看你也挺乐意。”


    俩人说话一点没压着音量,附近记者倒是没有,只有两个倒霉蛋,一左一右坐在两人身边,把水萦鱼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是明光的人,之前那个总裁,还有另一个也是高层。


    黎微一人瞪一眼,两人又是惊讶,又是害怕,齐齐捂住嘴,表示自己绝不外传。


    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一切,面容冷峻的alpha立马变脸,怂怂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巴巴地凑上去抱住水萦鱼手臂。


    “鱼鱼。”她拉长语调撒娇地唤道。


    又甜又腻的语气听得旁边俩倒霉蛋怀疑人生。


    “少来。”


    水萦鱼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黎微的额头阻止她的进一步靠近。


    “不吃你这一套。”


    她嘴角掩不住的笑明显表明她就吃这一套。


    黎微看破不说破,加紧攻势,抱住她的手臂摇晃。


    “我错了,鱼鱼,我错了嘛。”


    非常有灵性的一个“嘛”,成功让身边两个下属对自家老板刮目相看。


    水萦鱼板着脸把她拉怀里抱了抱,算作对她无?下?线撒娇的回应。


    “好了。”


    “去不去。”


    黎微点头如捣蒜,“去去去,当然去当然去。”


    说完转头与身边的下属吩咐了两句,那人看黎微的眼神当场就变了。


    他眼里三分痛心三分谴责,剩下?四分一半不敢相信一半钦佩不已。


    仿佛此时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年少有为手段狠辣的黎微,而是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幽王。


    “这么看我干嘛。”黎微皱眉问道。


    这次的“嘛”,可就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那人赶紧应下?来,自觉地转回去为两人腻歪腾出空间。


    首映礼上第一个讲话的人是黎微。


    从?当初张娅不乐意给她看合同具体内容时水萦鱼就隐约有些相关的猜测,所以见?到?黎微走上去心里并没有太多惊讶。


    黎微站在台上说了两句,水萦鱼没注意听?,转头发现黎微正含笑望着自己,同时无?数摄像头全都?与她的眸光一同落在自己身上。


    水萦鱼心里疑惑,表面却?风轻云淡,极其冷静地笑了笑。


    “没有水小姐,就没有《承诺》这部电影。”


    水萦鱼已经很久没听到她这一声又乖又软的“水小姐”了,自从?两人在那一夜发展渐深以后,黎微更喜欢叫她“鱼鱼”。


    一些带点夏季清甜的记忆涌上心头。


    黎微站在台上说:“明光所有员工都?应该感谢水小姐。”


    坐水萦鱼旁边的明光总裁忍不住“啧”了一声,像是在嫌弃自家老板这副有了老婆脸都?不要的样子。


    黎微郑重?其事说道:“这是女神的馈赠。”


    她向着水萦鱼所在的方向微微欠身。


    礼堂响起如雷的掌声。


    水萦鱼脸上神色淡然,对着镜头礼貌地笑了笑。


    主持人已经开始念衔接的稿子,下?一个上台发言的是女主角水萦鱼。


    水萦鱼起身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她穿了一件不算特别?修身的礼服,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隆起的腹部,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寡淡。


    两人在台阶上擦肩而过。


    “小黎微。”水萦鱼轻咬贝齿,不动唇地悄声道,“你以为这么说点好听的话这事就算过去了?”


    黎微怂兮兮地垂下?目光,活像一个即将回家跪搓衣板的小可怜。


    两人这番悄悄的交流都被不远处的镜头记录了下来,并且实时直播放在了全国人民眼前。


    全国人民都?在看她俩小情侣得不能再小情侣的互动。


    水萦鱼偷偷伸出手捏了捏黎微的手,偷情一样,怪刺激。


    黎微耳根通红,故作镇静地往台下?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已经站到?台上的水萦鱼,镇定自若地握着话筒,特调的灯光全然落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


    黎微看得痴了神,脚下?没注意差点被地毯褶皱绊倒,酿酿跄跄往前栽了两步才?稳住身体,水萦鱼注意到?她,不动声色向她望过来,她们因此对上目光,黎微憨憨地朝她一笑。


    水萦鱼也忍不住差点笑出来,轻轻吸进去一口气再屏住呼吸,勉强压住笑意,继续一本正?经念发言稿。


    此时媒体已经炸开了锅,许多闹着影后独美的粉丝也纷纷噤声,有些心虚地说,这俩人,好像还是有点好磕的。


    年少矜贵的明光董事长,没人比黎微更配得上水萦鱼。


    水萦鱼发言稿准备得不长,主要因为她穿着高跟鞋,担心站久了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拿着稿子两句跳一句地念,不到?五分钟搞定下?台。


    见?她回来,黎微远远便?眼巴巴地望着,距离够了就伸出手扶她坐下,生怕这点路把人给累着。


    “没事吧鱼鱼。”她发现水萦鱼脸色有点发白?。


    水萦鱼缓了口气,深呼吸驱除倦怠,抬手试了试额头,低烧的温度高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没事。”


    两人这边还没休息多久,其他角色也陆陆续续讲完了话,一齐站在台上等两人上去合影。


    黎微正?大光明地伸手,非常绅士地搀扶着水萦鱼上台。


    灼灼的目光追在两人身前身后,像是要从她俩这平淡得无可挑剔的举动中吹毛求疵地挑出点暧昧关系一般。


    “鱼鱼,好多人看着我们。”黎微小声说,“他们看到?我们牵着手,一起走上台。”


    “就像婚礼那样?”水萦鱼猜出她的心思。


    “嗯。”黎微稍微红了红脸,声音压得更低。


    “就像婚礼那样。 ”


    在黎微心目中,婚礼就和葬礼一样,是关乎生命的最重要仪式。


    与葬礼截然相反,婚礼对于她来说是生命的重新开始,是幸福的起点。


    站在台上,牵着水萦鱼的手,完全展露在镜头下?,她心里想的是与水萦鱼的婚礼。


    她们还是得趁着水萦鱼肚子不明显的时候办,越早越好,当然有点她的私心,与水萦鱼的婚礼,这种?事情只是想想都一刻不愿再等。


    黎微站在台上拍照的时候,满脑袋想?的就是这些事情,脸上的笑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痴,看得水萦鱼忍不住好奇。


    “黎微,想什么这么开心。”


    黎微急忙回神,害羞地低低脑袋,“没什么。”


    水萦鱼直觉嗅出几分猫腻,狐疑地望着她。


    “鱼鱼,咱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呀。”


    黎微说这话的时候也没压低声音,反正?都?到?这时候了,她俩都?决定好要上综艺公?布关系了,瞒不瞒也无?所谓。


    站在前面指导站位的主持人清晰听?到?黎微这句撒娇,惊得不敢回头,只努力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只是个诡异的幻觉。


    都?怪他这几天磕影后和董事长cp太上头,当着正?主竟然出现这种?幻听?。


    主持人顶着一张大脸通红,与之同时还露出了可疑的姨母笑,很难不认人怀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黎微偏着脑袋和水萦鱼说悄悄话。


    今天这场首映礼糖分有些超标。


    合照结束后,众多演员排成一排按顺序下台。


    水萦鱼站在黎微身边,脸色愈发苍白?,忽然的眩晕让她眼前发黑,穿着高跟鞋重心不稳差点一下栽倒在地上。


    时刻小心着她的黎微立马扶住她,稳稳地把人带进怀里,动作异常娴熟。


    “鱼鱼,怎么了?”她有些慌张。


    反倒是水萦鱼,缓了缓眩晕后顺着她的搀扶自己站稳,这时候还不忘掩盖一下?两人的关系,虚虚拂开她的手。


    黎微以为她又闹起了脾气,软声哄道:“鱼鱼对不起,我错了,我们先下?去好吗,别?摔了。”


    她看网上说孕妇最怕摔倒,一不小心就一尸两命。


    小孩没掉了她无?所谓的,正?好还能拉着水萦鱼好好补补身体,甚至还算是消除了一个未来隐患。


    可她害怕水萦鱼的身体健康受到?影响,她是想?要水萦鱼长命百岁的。


    水萦鱼听?她这迫不及待的认错觉得莫名其妙,“黎微你干嘛。”


    “只是晕了一下,你这副样子。”


    “搞得好像被我欺负一样。”


    黎微乖顺地瞧着她。


    “行了。”水萦鱼拍拍她的头,最近她挺喜欢拍她的脑袋,轻轻的,有一点宠溺的感觉。


    “没事了。”


    黎微扶着她乖乖走回座位。


    水萦鱼一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慕念打来的,她没接,还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


    黎微注意到?她的脸色因为这通电话更难看了些,关切问道:“谁的电话?”


    水萦鱼觉得胸口闷,脑袋也疼,忍着不适回了句:“我妈。”


    黎微还以为她说的水浅,愣了一会儿刚想说她不是死了吗,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还有一个妈,慕念。


    慕念作为慕家边缘化人物,属于年轻一代的黎微自然不是很清楚。


    她对这个母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水萦鱼为了区分两个母亲,在她之前加的修饰词。


    不会做饭那个。


    听起来就不是很温柔贤惠。


    前段时间还因为相亲的事情见?过几面,那时候黎微觉得对方就是个普通的有钱人,既无?气质,也无?能力,空有皮囊,覆在alpha身上大肆吸血。


    反正?黎微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即使她是水萦鱼的母亲,更何况水萦鱼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这位不会做饭的母亲。


    黎微小心观察着水萦鱼的表情,最后不放心还是问了句:“没事吧?”


    水萦鱼心情因为这个电话低落许多,但好歹还能腾出一点心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宽慰地朝黎微笑笑。


    “能有什么事。”


    首映礼结束后,刚一拉开警戒线,记者像疯了一样冲过来,这时候水萦鱼和黎微已经坐在了车里,看着他们扛着设备飞奔,姿态扭曲,仿佛丧尸片里的变异人类。


    水萦鱼单手抚在小腹上,安抚因为一上午劳累而隐约闹腾起来的孩子。


    “黎微。”她望着窗外的记者若有所思。


    黎微乖巧地看着她,也看得见?窗外的人群,乖巧地“嗯”了一声。


    “你说他们这样,有什么必要。”


    水萦鱼说:“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扭头静静地望着黎微,“以前没有明光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那时候演员只是一个职业,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微心虚地别开眼,不敢与她对视。


    “黎微,钱很难赚吗。”


    话题忽然变了方向,黎微没听?明白?,茫然地望着她。


    “你没钱我可以养你,有必要把局面弄成现在这样吗。”


    这好像是一句责备的话,但黎微听进去的只有前半句。


    你没钱我可以养你。


    “真的吗?”黎微亮晶晶地望着她。


    “真的什么?”水萦鱼奇怪道。


    “如果我没钱了,破产了,鱼鱼会养我吗?”


    “你很难养?”


    黎微连忙摇头,“我很好养的。”


    就像不用遛的小狗,给点吃的给点喝的,每天抽点时间逗逗,就能很开心地活到死。


    “现在说破产,这两个字可和黎大董事长完全沾不上边。”


    黎微谦逊地笑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水萦鱼说:“文娱这块蛋糕对于你来说太小,何必破坏原本生态。”


    “忘了。”她讽刺地笑笑,“你们商人都?是雁过拔毛,蝗虫过境,没有公?德心约束。”


    “是不是啊,小黎微。”


    黎微不敢说话。


    水萦鱼远远看见肖飒被记者团团围住,风吹乱她精致的造型,像个疯子一样。


    “你把他们变成了商品,小丑,可交易物品。”


    “黎微,现在你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黎微说:“我只想要鱼鱼开心。”


    水萦鱼轻轻哼笑一声,转头懒懒瞧着她,含着浅淡的笑意。


    “我挺开心的。”


    这笑明朗温和,却又显出几分讥讽。


    “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黎微。”她冷冷清清地唤道。


    黎微乖巧听候吩咐。


    水萦鱼扭头望着她,透过车窗的光被防窥膜滤成淡淡的黑色,逆着她的面容轮廓,加深她语调的程度。


    空气因为她们的目光相汇凝滞几分。


    水萦鱼轻轻吸进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算了。”


    她卸下?力气,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腹部。


    “懒得管你。”


    黎微可怜巴巴地往她身边凑,像是也想?被她抚摸。


    水萦鱼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脑袋。


    “行了,不怪你。”


    “这种事情,谁都?没错。”


    错的只是悲哀现实本身。


    两人说话间,车窗外人群忽然喧闹起来。


    水萦鱼回头往外望,原本站在台阶上的肖飒摔到了台阶下?,表情痛苦地捂着肚子,一群记者只顾着拍照记录,闪亮的镜头光芒冷漠。


    “黎微。”水萦鱼有些焦急地拉住身边人的手,“快看。”


    黎微顺从地由她拉着,两人一起凑在车窗边。


    “她流血了。”水萦鱼说。


    黎微说:“这是很正常的。”


    “他们太年轻,抵不住纸醉金迷的诱惑。”


    肖飒慢慢缩起身体,腾出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闪光灯,无?助地呜咽哀求,让他们别?再拍了,让他们帮忙叫下救护车,她怀孕了,需要送医院,这可是一条生命。


    “她怀孕了。”水萦鱼说,“明光也不管吗?”


    黎微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身下那一小拨血迹。


    “明光会管。”她说,“但不是帮助。”


    “她已经失去了价值。”黎微收回目光。


    水萦鱼收回拉住她的手,“所以你们要抛弃她。”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黎微说。


    水萦鱼静静地看着窗外混乱的光景,肖飒依旧无?助地蜷缩在地上,经纪人与助理全都?逃得远远的,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如此绝望的场面。


    “如果我现在出去。”水萦鱼说,“是不是也会被抛弃。”


    当然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是无所谓的。


    水萦鱼自己披上件外套,又伸手把黎微脱下放后面的外套拿上,拉开车门,混沌的阳光与云雾照在身上,她却?片刻不犹豫地向那混乱源头跑去。


    高跟鞋鞋跟砸在柏油路面上,噔噔噔坚硬的声响迅速吸引来外围记者的注意。


    他们如同久久未进食的饿狼,两眼冒光地扑上来,抱着摄像机,黑压压一片,吓得黎微连滚带爬地钻出来,赶紧招呼安排在四周的便衣保镖把人围起来。


    她追上去的时候水萦鱼已经跑到了肖飒身边,特别?温柔地把衣服盖在对方身上,挡住那一片鲜红刺眼的血,而后又特别?温柔地抱住她,特别?温柔地安抚哭泣不止的omega。


    “鱼鱼。”黎微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边。


    “叫救护车。”水萦鱼说,“黎微,赶紧叫救护车。”


    她仰头看向黎微,眼眶微红,眼里蓄满同样的脆弱。


    她在害怕什么。


    怪物


    黎微当时?没想明白, 只顾着手忙脚乱地翻出电话?,按三个数字,说出地址,脑袋嗡嗡地响, 接电话的人说马上过来, 然后?挂断。


    依照水萦鱼的指令做完这些,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一周, 一双双冷漠的眸子落在三人身上?。


    这就是她们将要面对的。


    黎微忽然明白之前水萦鱼说那些话?的原因。


    她们?在昭昭青天之下逃无可逃。


    即使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明光搬上?新的准则, 让民众约束他们?的偶像,表现成他们最期待的模样,一点偏颇也不能出现。


    “黎微。”水萦鱼唤她。


    她还在怔愣中没回过神来。


    “黎微。”水萦鱼拉住她的手, “小黎微。”


    她的唇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


    此时人群已经散尽,被保安赶走, 救护车来了又去,只留下那一滩血迹, 保洁阿姨正?在?清理。


    她们站在冷清散场的最中心,水萦鱼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带来一阵莫名的心安。


    “鱼鱼。”她抽了抽鼻子,特别小声特别小声道, “我错了。”


    莫名其妙的承认错误。


    水萦鱼环着她把她带进怀里。


    “怎么错了?”


    黎微可怜巴巴地抱住她的腰,盈盈一握的曼妙腰肢,毛绒绒的脑袋挨着她的下巴。


    见她这副可怜小狗模样,水萦鱼心头一软, 柔声道:“没事的。”


    “事情依旧留有挽救的余地。”


    “黎微。”


    “之前我在?明光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中看不出任何人性的体现。”


    “我以为这是明光的错,这是你的错。”


    黎微始终沉默着, 乖顺地低下头颅任由她数落。


    “后?来站在?这里,和你一起?, 你也站在?镁光灯之下,体会到他们的感受。”


    “你很害怕。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黎微没有反驳。


    “这之后?我才发现,所有悲剧的酿成,人性才是最终推手。”


    “你只是悲哀理想的构建者。”


    “你也被戏弄了。”


    “我们都很悲哀。”


    她们?都很悲哀。


    黎微也认同这样的说法,小声地“呜”了一声。


    “黎微,要不要改变。”


    黎微抱紧她的腰,无力道:“已经没办法改变了。”


    以前的她太过极端,她只想要努力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多到?压过水家,多到能够将水萦鱼稳稳牵在?手里。


    钱并不难赚,但极端的渴望催使她用上极端的手段。


    等她回过神来,事情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杯盘狼藉,满目萧然。


    散场的闹剧与即将开场的彻夜狂欢。


    微博现在?已经?崩了无数次,关于纯情流量小花疑似流产的讨论,粉丝与黑粉疯狂对撕。


    热搜第二是水萦鱼,水影后?人美心善,明晃晃地立在第二条。


    黎微点进去,看到?一张动图,漂亮的水萦鱼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露出一双白皙长腿,踩着高跟鞋坚定地穿过人群,为孤单无助的肖飒挡住所有的压力。


    极致的美丽在媒体镜头之下猛然迸发。


    这张动图掀起?的热度甚至即将超过肖飒流产翻起的轩然大波。


    大家赞扬感叹水萦鱼的善良,说这才是偶像最该有的样子。


    他们?对水萦鱼赞不绝口?,却都不知道,藏在?臃肿羽绒服的纤细身材,小腹突兀的隆起?,那里也孕育着一个小孩,一个在?他们眼里不该到来的小孩。


    他们?把这看作艺人失德,把这说成绝对不能沾染的禁区。


    水萦鱼与黎微坐在?车里,停在高峰期最堵塞的路段。


    “黎微,如果当时我没有穿那件外套,如果他们?看到?我的肚子,看到?我们?的孩子,我也会被绑到?十字架上?,受万人唾弃鞭笞。”


    “这是你们?用金钱为我们换来的——”她想了想,抿出一个清甜的笑,“福报。”


    “大家都这么说。”


    忙碌的人们?麻木地工作,为富商打捞起沉在社会最底下的财富,却又反被抛弃到?寂寞的角落,富商们笑着把这称为“福报”。


    黎微难过地皱着眉,任由她训责。


    但水萦鱼没多说什么,只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她脱下了外套,礼服勾勒出腹部隆起的幅度,在?她纤细的瘦腰之上?,有些突兀可怕。


    “事已至此。”她说,“我们没有后退的余地。”


    “既然这都是你埋下的未来。”


    她送出去的福报,最终送回到了她自己手上。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水萦鱼说。


    黎微抽抽嗒嗒地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低劣生态已成定局,再多的尝试都事徒劳。


    水萦鱼何尝不清楚。


    “我知道,黎微。”她柔声道,“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但我们能试着弥补。”


    影视这片田地对于涉猎极广的黎微来说不过万亩良田中极为不起?眼?的一小块,就算现在?为博美人一笑反手卖了,她也不会心疼。


    所以亏点钱不算什么。


    黎微痴痴傻傻地望着水萦鱼。


    水萦鱼抿着唇朝她温柔一笑。


    她笑得?好漂亮-


    肖飒孩子没保住,但多了一个未婚夫。


    是水萦鱼上次在港口遇见的那个年轻富二代,亲亲热热凑过来叫她姐,混迹花丛多年被姐狠坑了一把。


    不过孩子确实是他的,渣a不愿意负责,肖飒又舍不得?打掉。


    于是两?人说好,她把孩子生下来,渣a付一笔钱,两人这就算抵消了。


    肖飒心里不愿意,但又不敢与对方身后一整个大家族较劲,只好每天提心吊胆地瞒住所有人,心里想着能推一天是一天。


    她是被记者推下台阶的,那记者装作手里相机没拿稳,身体追着相机往前倒,手肘不偏不倚正?好在?她肚子上?砸了一下,疼得?她脚下一软没站稳摔下了台阶。


    那记者是谁派来的肖飒心里也清楚。


    渣a不是没想过负责,他也和家里说过几次,家里人看不起?戏子,说这是最下贱的一类人,玩儿可以,不许娶回家。


    孩子也不让她留下,还要派人把她的孩子弄掉,在?纵目睽睽之下,几乎断了她未来的发展。


    当她倒在?台阶下,独自面对冰冷镜头与戏谑目光时,她绝望地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像个贱人一样继续活着。


    她笃定明光会抛弃她,以前都是这样。


    每当艺人被明光认定失去利用价值以后?,他们?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到?废弃场的最角落,像条蛆一样度过余生。


    让骄傲的家族承认她这个污泥满身的戏子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肖飒不理解水萦鱼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一步。


    事情的风向逐渐好转。


    她与富家少爷一见钟情,痴情的alpha苦苦追求这才与她秘密订婚,两?人得?到?相互家人的祝福,又有了即将降生的小宝贝,婚礼计划在?明年二月开春时举办。


    只是正常的恋爱与交往。


    即使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网络上逐渐出现祝福的声音。


    还有一些人为她不小心失去的孩子惋惜。


    事情反转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直到?水萦鱼前来病房探望,肖飒依旧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水萦鱼让一同跟来的黎微等在?门口?,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短短三天她进了两?次医院,并且每次躺在病床上的都不是自己。


    她进门就看到仰躺在?床上?的肖飒,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像是被抽去浑身的元气似的,双目无神,脸色苍白。


    见她进来,肖飒急忙用手撑着坐起身。


    她的未婚夫坐在她身边,见状并没有伸手搀扶,还在?认真?的玩游戏,排位赛生死局,一刻都不能松懈。


    水萦鱼走过去帮着她坐起?身,给她在身后垫了个枕头方便休息。


    “水老师。”肖飒乏力地笑笑,干枯起?皮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水萦鱼走另一边把alpha手机收走。


    alpha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抬头看见水萦鱼又萎了下来。


    “姐,您怎么在?这儿呢。”他哈哈地讨好笑笑,小心伸出手捧着接住自己的手机。


    “哎呀咱就这一次落魄时?候,被姐您给瞧着了。”他苦哈哈地挠挠头,完全没在?意旁边肖飒的感受。


    水萦鱼没正?眼?看他,只冷冷淡淡地说了个:“出去。”


    alpha闻言立马往外跑,还不忘嬉皮笑脸地回一句:“得嘞。”


    病房里只剩下肖飒和她两个人。


    肖飒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苦涩道:“当初他不是这样的。”


    “嗯。”水萦鱼在她病床边坐下。


    “我们?都是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肖飒低下头,盯着被子底下被自己膝盖顶起?来的小包。


    “我知道,水老师,我知道。”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我爸我妈都是老师,一个教数学,一个叫语文。我成绩不好,家境普通,意外被明光选中,出道十年站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我的目光终究只有这么点,小镇走出来的普通女孩,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我愿意为他生孩子,他有钱,温柔,体贴,是我没吃药,是他给出了承诺,说我们?迟早结婚,有了孩子也无所谓。”


    “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借以拭去满脸的泪水。


    “这只是个意外。”她说。


    “一个意外。”水萦鱼重复道。


    “没关系,一个意外而已。”她安慰病床上的omega,“明光会处理好这件事。”


    “至少结局不会太差。”


    肖飒摇摇头,“我不是你,我没有这个资格。”


    “黎微只愿意为你这么做。”她理智道,“而我们?不过是替她赚钱的工具。”


    就像制造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麻木无知地重复一系列并无固定意义的动作。


    这就是大家对明光的印象。


    “那已经是以前了。”水萦鱼说,“现在?不一样。”


    “我们会尽量保护你,明光也会保护你。”


    “为什?么。”肖飒只问道。


    “因为你在明光。”水萦鱼回答。


    她抬手轻轻搭在?对方肩上?,偶像的身材管理总是为人称道,肖飒的肩又瘦又薄,脆弱却孤独。


    “不是这个。”肖飒怔怔道,“不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吗。”她忽然笑道,“一开始其实我想追的人是黎微。”


    “那时?候你们?刚认识啊,我追她好长一段时?间,结果还比不上第一次见面的你。”


    “水老师,你和黎微让我相信一见钟情,我以为在?我这里也能出现一见钟情。”


    “结果就是个笑话。”


    “我以为那就是一见钟情的,那其实是我第一次,我没吃药,怀孕了。”


    “我好喜欢这个孩子的。结果没了。”


    “我原本也挺喜欢他的。结果也没了。”


    “水老师,我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忽然一下,什?么都没了。”


    “我没有未来了。”


    omega崩溃地倾述一通,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


    水萦鱼坐在?她身边,冷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病房里惨淡的灯光照得她身影萧索。


    水萦鱼试图安慰她。


    可除了对着黎微,她似乎并不是一个很会安慰别人的人。


    “明光会做出改变。”她说,“黎微也会做出改变。”


    肖飒埋着脑袋。


    “不会。明光和黎微都不会。”


    “他们没有人性的。”


    “明光从来都只是把旗下艺人当做工具。”


    “黎微也这样。”


    “她就像一个捂不暖的怪物。”


    “他们没有人性。”


    肖飒口中的黎微与水萦鱼了解到?的黎微好像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不是怪物。”水萦鱼说。


    “肖飒。”她说,“你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她们?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谈论关于生活与人性的事情。


    肖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特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我们?不一样。”


    她斩钉截铁道:“水萦鱼。我们不一样。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而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小孩,因为意外站到?光鲜亮丽的舞台上?,可我还是普通,水萦鱼,我没法和你比。我们都没法和你比。”


    她苦笑道:“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我怎么敢和您相提并论啊。”


    她咬着牙浑身颤抖,抖得?异常严重,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但除此之外她没有更多的动作。


    水萦鱼其实并没有必要坐在?这里,与她保持相同的高度谈话?。


    现在?两?人相逢不过是借由怜悯的推动。


    水萦鱼怜悯可怜的肖飒,这才愿意分出时间精力探望。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水萦鱼没了与她多说的心情,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肖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她快要触到门把手时忽然出声。


    “水萦鱼。”


    “昨天为什么帮我。”


    水萦鱼不想和她多解释,糊弄道:“一时?兴起?。”


    肖飒不愿收回目光,忽然神叨叨地笑起来。


    “你怀孕了。是吧?”


    “水大影后?也怀了alpha的孩子。”


    “真?是好笑。”


    她厌恶地皱起?鼻子,面容扭曲成丑陋的模样。


    “你和黎微一样。你俩都是怪物?。”


    “你们的孩子也是怪物。小怪物?。”


    “一家三口,都是怪物?。”


    说完她舒畅地笑起来,水萦鱼没回头,打开门快速走出病房。


    黎微在?门口?来回踱步,另一个alpha远远坐在走廊椅子上?,还在?打他的排位赛。


    水萦鱼出来的时候黎微赶紧迎上来,说她刚进去没两?分钟,另一边就查出来点东西。


    肖飒家里有遗传性的精神病,父亲抑郁,母亲狂躁,她两?年前看过心理医生,做疏导的时?候把医生揍了一顿还把人脸给划破相了。


    黎微在?外面担心得?受不了,水萦鱼听了只淡定地回道:“我知道。”


    黎微有些疑惑,明晃晃表现在脸上。


    “她刚才在里面骂我俩怪物。”


    只有同类才认得出同类。


    她们?都是怪物?。


    “只骂人?没伤着鱼鱼吧?”黎微紧张地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


    “没。”


    但她看得?出肖飒刚才一直在奋力克制情绪。


    “她人挺好的。”水萦鱼评价道。


    听到?水萦鱼这么说,就连一边坐着玩游戏的alpha都憋不住了,像是听着什?么惊人消息一样,一脸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


    “姐,您这么说就过了啊。”


    他委屈吧啦地扯着衣领往下拉,“您看我这。”


    一溜的伤痕,咬的挠的砸的,惨不忍睹,像是被绑去虐待了似的。


    “您说她这刚怀孕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


    “但是这么弄,弄我,我妈我爹他们接受不了啊。”


    他大声喊冤道:“我们这日子过不到?一块的。”


    “姐,现在?她看着我就想到?她那小孩,我说点话就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每次和她待一块,就老感觉自己半截身体入了土,就等着最后?挨她一下,死了埋了都没地方喊冤。”


    “姐,强扭的瓜不甜的啊。”


    他抹了抹眼?泪,恳求道:“您就和您身边这尊大佛说说情,把小弟我给放了呗。”


    黎微乖乖站水萦鱼身边,忽然被说到?,依旧乖乖地站着,顺从地望着自家omega听候吩咐。


    “先过了这阵乱子,之后?随你们决定。”水萦鱼说。


    alpha激动地说起感谢的话?,水萦鱼拉着黎微一路回了家。


    黎微现在完全搬到了水萦鱼家来住,顺道安排了一系列家政人员,还有专门的管家。


    做家务的阿姨也很快上岗,把汪竹给换了下来。


    她们?的生活终于稍微安定了些,黎微早上?起?床开始工作,水萦鱼因为怀孕嗜睡一般睡到十一点左右才起?。


    下午没事的话?,依旧是黎微工作,水萦鱼坐她身边百无聊赖地给自己找点乐子。


    自从怀孕带来的不适越发明显以后水萦鱼就很少出门,要不是某次产检医生说母体身体太虚弱,明显缺乏运动,或许黎微也乐意由着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为了提高水萦鱼的运动量,黎微绞尽脑汁变着法地陪着她动。


    再过几天孩子就有三个月了,水萦鱼显怀比别人早一些,三个月就得用上专门设计得宽松的内衣外衣。


    水萦鱼本来是打算在网上随便买几件将就着穿,这样就懒得?出门了。


    结果黎微为了让她出门走走,偏要说不本人去试,买回来的尺寸很难合身。


    水萦鱼觉得?她傻,反正肚子总要慢慢变大的,一次把所有尺寸买完,方便快捷还一劳永逸。


    两?人态度都很坚决,水萦鱼最近孕吐的厉害,确实没什么力气出去逛街。


    黎微倒也心疼,但医生的话?得?听的,每一句她都恨不得用纸笔记下来牢记于心,只为让水萦鱼平安坚持到?最后?。


    于是她使劲浑身解数,水萦鱼受不了她那撒娇的劲,心一软就答应了。


    正?好两?天后?综艺开录,她俩一起?录,还得?好好准备,确保中途不出别的乱子。


    黎微带她来的是自家开的商场。


    水家的产业偏向于电子和重工,黎微的产业偏向文化和这一类经营的东西。


    她俩出行还算低调,原本黎微想肃清商场,就留她俩逛,被水萦鱼骂了神经?病,说她又不是泥捏的一点风吹雨打都受不得?。


    然后?她俩就在高档商场人来人往的星期天,目的明确地直接到?三楼母婴区逛。


    其实黎微有试着拉水萦鱼逛逛别的东西,但对方犯懒,一步都不愿意多走,就想着赶紧买完赶紧回去睡觉。


    水萦鱼一个人的时候买过两回孕妇用品,早过了那股新鲜劲。


    但黎微不一样,这是她第一次以即将为人父母的身份,走到?这种店里为自己那怀孕的omega挑选衣服。


    暖色的灯光温馨安宁,黎微看着那一套套巴掌大小的精致小衣服心都快化?了。


    水萦鱼一进店就找位置坐下,刚歇了口?气,抬头就看到黎微脸上那副又像哭又像笑的滑稽表情。


    店员正?和她介绍各种款式与对应的大小,财大气粗的黎老板眼?眶红红,一挥手豪迈道:“一样包两件,等会我让人开卡车上?门提。”


    水萦鱼一听坐不住了,赶紧把人拉过来嘲笑着训责道:“黎微你这是上?这儿进货来了?”


    “还开卡车,我看你就像个卡车。”


    黎微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没敢反驳。


    店员觉得?水萦鱼声音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是谁,对方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从露出来的一双眼?里看出满满的美人姿色。


    水萦鱼转头向店员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她脑子不太好用,刚才都是瞎说的,您别当真?。”


    黎微被水萦鱼说脑子不好用,特别委屈地反驳道:“我只是想给鱼鱼最好的。”


    “最好的不是最多的。”水萦鱼拍拍她的脑袋,“你整天想的都是什?么。”


    店员觉得这对长得又漂亮个性又鲜明的情侣有趣,站在?一旁不自觉地跟着傻笑,笑了会儿还热情地上?来帮忙介绍。


    “这位小姐您怀孕多久啦?”


    黎微抢答道:“三个月。三个月差四天,就是十一周多一点。”


    水萦鱼捏捏她的耳朵,“你记得?还挺清楚。”


    黎微以为这是在夸她,骄傲地昂首挺胸。


    “那挑东西这事就交给你了,理智消费,给我选几套内衣裤,还有睡衣就行。”


    黎微露出个保证完成任务的憨笑。


    水萦鱼瞧她这傻笑隐约有些不放心,不过最终还是身体的倦怠与对她的信任占了上风,挥挥手让她去选,自己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休息。


    十分钟后?,当黎微拿着几套极其□□的蕾丝内衣两?眼?冒光地站在?她面前时?,水萦鱼差点没忍住收拾自家alpha的冲动。


    “黎微。”她轻咬牙问道,“这就是你给我挑的衣服?”


    黎微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点点头。


    水萦鱼看着她,忽然明朗一笑道:“好呀,我看也挺合适。”


    黎微眼?睛亮晶晶。


    “买下来吧,今晚你穿出来给我看看。”


    她朝黎微轻轻一挑眉,“穿给我和宝宝看,就当作胎教,怎么样?”


    黎微脸一红,扭捏点头道:“如果鱼鱼想的话?。”


    水萦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平常很少翻白眼?,慕念说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现在?面对着黎微早就无所谓了。


    “小黎微。”她勾勾手指,黎微便颠颠跑得?更近。


    两?人挨得?近近的,水萦鱼微微俯身,温温的吐息全落到alpha脸上?。


    她浅淡一笑,“你想得还挺美。”


    “把东西放回去。”她在黎微脸边小小地啄了一口?,当做补偿。


    黎微脸“唰”地一下红得?透顶,害羞的同时?还不忘委屈吧啦地小声“喔”一句。


    “你干嘛啊黎微。”水萦鱼又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干嘛这副表情。”


    她笑着张开手臂,轻轻一用力把人拉进怀里。


    由水萦鱼主导的怀抱总是柔软又温暖,黎微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圆满的最高峰。


    这时?候再去回想混沌黑暗的曾经?,她孑然一身站在看不到尽头的寂静黑夜中,印着水萦鱼照片的杂志摆在报摊书架第一排。


    那时?候一本杂志五块钱,而五块钱是她给自己安排的三天饭钱。


    这些都是不必再提的黯淡曾经。


    黎微把头埋进水萦鱼颈窝,鼻尖萦绕淡淡的香甜奶味。


    “鱼鱼。”她用一种小兽依赖的语调唤道。


    水萦鱼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能感同身受到她现在的情绪。


    “嗯。”水萦鱼轻声安慰道,“没事了。”


    黎微湿漉漉地“嗯”了一声,又像撒娇又像诉苦。


    “水萦鱼,你在这里干什么。”


    正?在?两?人情意渐浓时?,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插入,刺得?水萦鱼身体一僵,像是刻进记忆里的恐惧。


    她下意识把黎微推开,就像是偷情被正?主抓住的小三以及出轨的妻子。


    黎微懵懵地抬起?眼?去看她,脸色苍白的omega,因为潜意识里的猛烈恐惧身体微微颤抖。


    她站起来挡在水萦鱼身前,握住对方的手让她安心,然后?才抬头去看来人。


    慕念。


    总是慕念。


    综艺


    黎微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骄奢淫逸的?富太太,除了花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慕阿姨。”她耐着性子皱眉道。


    慕念原本是很生气的?, 因为她没看?见黎微的?脸, 她以为女儿和一个普通alpha在?一起, 并且很可能有了小孩。


    当时她确实很愤怒, 甚至已经盘算起分开两人并处理掉小孩的各种计划。


    水浅死后她就只剩下水萦鱼了, 她不能再失去水萦鱼,水萦鱼的?价值,作为omega的?价值。


    但那alpha回过脸来?, 是一张最最最豪俊的?脸。


    黎微,多少富太的梦中情婿。


    慕念一秒变脸, 脸上堆起和蔼可亲的笑,“叫什么阿姨, 叫妈。”


    水萦鱼听她这谄媚的声音就觉得恶心,拉着黎微的?衣角捂着嘴干呕。


    这时候黎微哪里还有空去搭理慕念, 赶紧转回来?对?着水萦鱼嘘寒问?暖。


    慕念很乐意见到这样的景象。


    仿佛眼前这条金龟婿已经落在了自己家。


    她也向着水萦鱼笑脸相迎,柔声道:“宝贝怎么了?让妈妈看看?”


    她不说话还好, 一说话水萦鱼恶心得更厉害,本来?就不乐意和她交流,她还巴巴地凑上来?黏着。


    “妈妈。”她撑着虚软的身体把慕念拂开?,“我们现?在?有事情, 下次再说。”


    她站起来拉着黎微就要走。


    慕念急忙追上去想把人叫住。


    水萦鱼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黎微转身对慕念说了句什么,水萦鱼没听清楚, 慕念一下就失了力气,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追。


    黎微察觉水萦鱼握住自己的手冰凉得异常, 冷汗渗透手心交互两人的?温度。


    “鱼鱼。”她小心问道,“没事吧?”


    水萦鱼疲惫地摇了摇头,靠坐在电扶梯边的长椅上。


    黎微也不敢说点什么,只垂着脑袋乖乖地立在?她身边。


    水萦鱼伸手拉住她的手,还有她的?衣服。


    “黎微。”无力又脆弱的一声轻唤。


    黎微赶紧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把她环在怀里。


    “怎么了鱼鱼?”


    “好累啊,黎微。”她说,“好累好累。”


    “鱼鱼不喜欢慕念。”


    “没有那么喜欢。”水萦鱼低着头,“虽然她是我妈。”


    “但是——”她哽了一下,“但是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喜欢自己的?母亲。”


    黎微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没关系。我也不喜欢。”


    而水萦鱼闷闷地自顾自地说——


    “不想看?到她。”


    “不想和她说话。”


    “我以为生活已经好起来?了。”


    “但是她还是这样。”


    “这样让人,让人难受。”


    黎微从她话里另一个角度听出别的?意思。


    她说她以为生活已经好了起来?,是因为她们在?一起,至少她不会抗拒自己的?存在?,愿意与自己一同分享幸福。


    或许她在?水萦鱼心里的分量甚至高过了慕念。


    水萦鱼对慕念抱有某种奇怪的感情。


    黎微说:“鱼鱼不喜欢慕念。对不对?。”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次,但这次的?语调更加郑重,缺乏询问?的?色彩,更像做出决定之前的?确认。


    水萦鱼没急着回答,抿着唇默了默,张开?手掌接住垂下的?眸光,细细密密看不出起落的掌纹。


    周末的?商场人来?人往,和家人,和朋友,忙碌疲惫的人们在难得的闲暇中相聚,欢声笑语,温馨和睦。


    “黎微。我们应该抛开过去。对不对。”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很可爱的?隆起,软软的?暖暖的?,这是她们所期待的未来。


    而阴暗晦涩的过去不应该与光亮的未来?混淆,它?们应该完全?割裂开?,就像是正?确与错误的?完全?割裂。


    她有些茫然地合起手掌,不再去看那些繁复的纹路。


    “可是那是我妈啊。”她轻声低喃道。


    “水浅已经死了。只剩下她了。”


    慕念是过去留下的最后一人。


    “鱼鱼,只剩下她了。”黎微重复道,像是在?劝她坚定想法。


    水萦鱼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明亮目光。


    “你打算怎么做。”她的语调恢复了平静。


    “既然慕念是鱼鱼的母亲,那就送到国外?去,怎么样?”


    “她不喜欢国外?的?风气。”水萦鱼回忆道。


    “那也好过丢掉性命。”


    水萦鱼听到她这句话,忽地笑出声来?,轻快明朗的?笑,既是嘲讽,又?是愉悦。


    “黎微,我们真是两个怪物。”


    黎微一愣,扭头去确认水萦鱼的表情,极美的?一张侧脸,嘴角嗫着无所谓的?笑,目光落在?前方母婴店的?招牌上。


    “阖家欢乐”。


    一家叫做阖家欢乐的母婴店-


    与慕念有关的事情水萦鱼完全任由黎微处理,她只负责养好身体,养精蓄锐,准备接下来?的?综艺。


    不过她其实挺无所谓的?,综艺而已,她都上过一次了。


    这次上去的目的不过是公开一些事情。


    公开?她们的?关系,公开她已经结婚的事实。


    虽然她们的关系在网上传得已经七七八八了,最近一连几次水萦鱼出现在公众面前身边都有黎微陪同,巴巴的?,像条小狗似的?,很难不让人怀疑。


    出发录制的?前一天,水萦鱼躺床上久违地刷起了微博,黎微坐在?她边上工作,抱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


    像是在?和谁吵架似的?,但她和水萦鱼说就只是在工作而已。


    水萦鱼微博关注的?很少,平时也只是拿来看一看热搜,看?看?有没有关于自己的?,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不过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很少,而她倒是天天都能上热搜。


    今天的热搜第一又是她,“水萦鱼疑似已婚,对?象不明”。


    她看?到这行字下意识望向黎微,穿着与她同款毛绒睡衣的alpha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像极了玩游戏玩儿得菜还爱骂人的?小学生。


    “黎微,在干嘛?”


    黎微深呼吸缓和语气,“在?工作,鱼鱼,你先休息吧,我搬去书房。”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眼睛依旧粘在电脑屏幕上。


    “在?微博上和人吵架?”水萦鱼伸出手指勾住她的?衣服不让她走。


    黎微先是“嗯”了一下,应该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急急忙忙否认。


    “没有。”她耳根微红,“谁,谁会做那么,那么幼稚的?事情。”


    “吵赢了没。”水萦鱼问。


    黎微不太高兴地把嘴一撇,“没有,他们说暗号我看?不懂。”


    水萦鱼笑起来?,黎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唰地红透,恼羞成怒地扑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


    “鱼鱼过分。”她哼唧着抱怨,“过分。”


    水萦鱼笑得肚子疼,搂着黎微的肩嘲笑道:“小黎微怎么笨得这么可爱。”


    “还说我过分呢。”


    黎微嘟哝道:“我等会儿让人查ip把对?面那玩意揪出来?收拾一顿。”


    水萦鱼赶紧阻止道:“别,说不定屏幕对面和你吵架的就一小孩。”


    黎微读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多大人还和小孩吵架。


    “鱼鱼过分。”她扁着嘴往外挪了挪,不愿意再让她搂着自己。


    “干嘛呀小黎微。”水萦鱼把她拉进被子里,“干嘛要走啊。”


    “对面那人说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她也钻进被子里,在黑漆漆的空间里咬了咬对?方的?唇。


    黎微因此羞得支支吾吾的?,又?因为想起骂战原因而生出几分义愤填膺。


    “她骂鱼鱼呢。”


    黎微这么说的时候听起来就像个小孩,一片赤诚地说:“谁也不能骂鱼鱼。”


    “最近压力大?”水萦鱼问道。


    黎微乖乖地摇摇头。


    “别骗人黎微。”水萦鱼单手环住她的?腰,“多大年?纪还和人小孩吵架?嗯?”


    正?常人谁会为了网上不认识的人简单一句话抄起键盘热情对?线几十分钟。


    黎微见瞒不住,水萦鱼现在这个姿势又实在撩人,只好怂兮兮地点点头。


    “因为什么?”


    黎微不好意思说。


    水萦鱼也能猜出来?,“因为明天的综艺?”


    她在灰蒙蒙的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黎微,黎微本想隐瞒,对?上她的?目光之后立马失了勇气。


    “一点点紧张。”她说。


    没等水萦鱼做出回答,她又小声倾述道:“鱼鱼,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就像梦一样,鱼鱼,我害怕这就只是一个梦。”


    水萦鱼觉得她傻,安慰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语调坚定道:“这不是梦。”


    “黎微,不用怀疑,这不是梦。”


    “我和宝宝,都是真的?,不是梦。”


    黎微用过分冷清的目光与她对?视,话语却是柔肠百转。


    “鱼鱼,我以前从没敢奢望过像现?在?这样的?生活。”


    “你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身边。”


    水萦鱼淡淡问道:“这不是你一手操纵的?么。”


    “正因为是我一手操纵的,所以才会产生怀疑。”


    黎微说:“鱼鱼,按照计划,我们在?一起,应该是五年?后。”


    “现在比计划中的提前了五年。”


    水萦鱼漠然道:“这样不挺好吗。”


    “但是为什么呀。”黎微不解问?道,声音中逐渐带上了焦急与慌忙。


    她们现?在?正在将这如梦的现实剖开分析。


    如果这真是个梦,她们将会很快醒过来。


    “鱼鱼,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啊。”


    这话说得像是在?质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同意和她在一起,怎么这么不矜持,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骗走了。


    水萦鱼皱起眉,“黎微,就许你一个人因为缺爱变/态,不许别人和你一样?”


    “变/态”这词明明是贬义的?,结果从水萦鱼嘴里说出来生生多了几分情趣。


    黎微愣了愣,脸跟着红了红,小声嘀咕道:“也没有这么想”


    “你看我那两个妈,像是正?常人吗。”


    “你看?我,像是正常人吗。”


    水萦鱼挑着她的?下巴,不许她别开?眼,湿漉漉的?眼睛,黎微总是故意露出这样的眼神。


    “你这样很容易让人冲动的,知道吗,小黎微。”


    黎微感觉嗓子干涩,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浑身寂寞急切地泛起疼来。


    水萦鱼实在?美得动人,又?做出这么一个霸道的动作。


    黎微被她诱得脑瓜子嗡嗡地响,心思早飞到了远远的?温柔乡。


    “想要?”水萦鱼轻笑着问?道。


    黎微忐忑地点点头。


    水萦鱼凑上来吻住她,长长一个吻,动作霸道,缱绻绵绵。


    黎微被她吻得呼吸沉重,但水萦鱼压着她的?胸口,不让她主动靠近。


    一吻结束。


    水萦鱼从她身上挪开,勾着唇调皮一笑,“不给。”


    黎微垂头丧气地“喔”了一声,也不敢反驳。


    “干嘛做出这副表情。”水萦鱼笑着说,“我不舒服,休息一晚上不行吗。”


    黎微一听紧张了起来,连忙放下心中躁动,“怎么了鱼鱼,哪里不舒服?”


    水萦鱼一边从床上站起来一边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还能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就刚才和你说完话开始的。”


    黎微见她站起来?穿上了鞋,担忧地问道:“鱼鱼去哪儿?”


    水萦鱼转回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吃药,没事的?,乖乖等床上,一会儿姐姐回来?找你。”


    每到动情夜晚,水萦鱼总喜欢自称姐姐,黎微也乐意叫她姐姐,即使她们年龄相差并不大。


    “等一下鱼鱼。”


    “我来?,我来?帮鱼鱼拿药。”黎微说着扑腾着就要站起来。


    水萦鱼站门口特别轻蔑地笑她,“你现?在?还站的?起来?吗?”


    黎微心想怎么可能站不起来?,自信地踩在?地上吧唧一下给水萦鱼拜了个早年?。


    水萦鱼乐得笑眯了眼,黎微脸上还没完全?褪下去的?红晕又悠悠地浮了上来。


    等水萦鱼下楼吃完药再回来?看?,之前趴地上衣冠不整的alpha已经摇身一变,穿好了衣服戴上了没度数的眼镜,端坐在?床上一副斯文败类模样。


    “黎微。”水萦鱼奇怪地皱起眉,好笑又?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新?花样。”


    “只要打扮得足够冷淡,心自然也就平静了下来。”黎微这么解释道。


    水萦鱼笑着骂她一句:“什么歪理。”


    黎微掀开被子欢迎她光荣凯旋。


    “怎么样,鱼鱼,还疼吗?”


    “疼。刚才走了两步更疼。”水萦鱼钻进被子里抱住她。


    “放点信息素出来?,宝宝最近闹腾得厉害。”


    黎微笨笨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挤了点出来?。


    “这么小气干嘛,多放点,怕被我榨干了?”


    黎微有时候觉得水萦鱼比平常人都要会说话,明明挺正?常几句话,由她说出来?偏就能变味。


    可怜的?alpha小心又节制地控制着身为alpha的?想法,撩起火的?omega缩在?她怀里很快就睡了过去。


    沉入睡眠的omega因为身体不适,又?没意识控制,眉头不自觉皱起,看?得黎微满心都是担忧。


    这才三个月,刚满三个月,她不知道将来更该怎么办-


    第?二天水萦鱼醒来?时,黎微还穿着昨晚上那套衣冠楚楚的?正?装,眼镜歪在?鼻梁上,电脑没电关了机,她人也歪歪斜斜靠着床睡得深沉。


    水萦鱼没把人叫醒,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还有赖床的?余裕。


    她放轻动作跑进卫生间应付孕吐,收拾一通以后出来?黎微也已经醒了,端端正?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就送上一杯温温的水,还怪贴心。


    水萦鱼瞥见她眼底的?青黑,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晚几点睡的??”


    “没,没多晚。”


    “一两点?”


    “晚一点点。”


    “三四点?”


    “差,差不多吧。”


    “四五点?”


    “嗯”黎微底气不足地点点头。


    “小黎微,昨晚没睡啊?”水萦鱼咬牙问?道,“怎么不睡觉?”


    “失眠了。”


    “为什么会失眠。”水萦鱼还是问?,“担心我?”


    黎微目光不敢放她身上,只顾着左右乱飘。


    “没,没有”


    她这么老大一个商界新?星,与人运筹帷幄虚与委蛇的手段不少,撞上水萦鱼却是连个普通的谎话都说不清楚了。


    “担心什么?”水萦鱼问。


    黎微老实巴交地回答:“鱼鱼身体很虚弱。”


    “一直都这样。”水萦鱼毫不在意。


    “我害怕——”


    水萦鱼猜到她要说什么,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


    “别怕。”水萦鱼说,“没什么可怕的?。”


    “穿好衣服。等会儿你来开车。”


    自从上次在?机场高速路出了意外?,水萦鱼就开始尽量减少自己开车的?可能。


    大清早又?是周末,常用的?司机大叔回家探亲去了,水萦鱼也不喜欢车内这种私密空间存在陌生人。


    黎微兢兢业业当起开?车工具人,两人不像上次那样先到集合地点集合,再坐大巴车到录制地点。


    顾及水萦鱼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长途跋涉,她俩直接走后门自己开?车到录制地点,只要比剧组早,或者没有剧组早。


    反正水萦鱼是艺人里的大咖,黎微是素人里的?大咖,剧组谁也不敢招惹。


    更何况这次综艺本就靠着她俩捆绑的?cp营销造出热度,要不是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剧组还不敢这么搞,而这部综艺的热度与期望值也不会有这么高。


    剧组以为这cp热度是他们造出来?的?,热搜也全?是他们买的?,黎微与水萦鱼清清白白,最多有点暧昧关系,不可能真在?一起。


    直到他们一帮人辛苦跋涉来到录制地点,看?到两人相处的?场面。


    录制场地沿袭上一期风格,还是在?安宁闲适的?小山村,四周竹树环合,清泉叮泠。


    水萦鱼躺在藤编的摇椅里,盖着暖和的?毛毯,坐在?树下懒懒地躲着太阳。


    而黎微在?一旁忙来?忙去,一会儿递水,一会儿抱个火炉过来给人取暖,乐颠颠地跑来?跑去,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水萦鱼坐在摇椅里自下而上地看?着她,虽位置要比站着的?黎微低一些,但那眼神却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


    黎微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低下脑袋,那顺从的?模样,没点猫腻都说不过去。


    摄影师见状赶紧把镜头对?准两人抓拍,恰巧拍下了往后常为人称道的出圈神图。


    面色如玉的?清冷omega伸出手将乖顺立在?跟前的alpha往前怀里拉。


    春日的暖阳打在omega脸上,落在?alpha后背上。


    alpha有些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差点扑倒在?对?方怀里,却又?在?最后一刻做出反应,双手撑着藤椅扶手,目光温和地与omega对视。


    水萦鱼笑起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分出椅子一半的空间,两人挤在?一张椅子里,甜蜜暧昧,正?如那最最美满的天作之合。


    她俩腻歪了好半天才发现傻站在一旁有些时间的?剧组众人。


    一个个看得和呆鹅似的?,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


    先是水萦鱼发现了他们,镇定自若地展颜一笑,“大家都来?了呀。”


    语调不自觉有些娇娇的?软,不如往常的?冰冷,自然是因为黎微将她这块冷玉捂得暖暖的?,而他们沾了光。


    黎微特别自然地收起脸上的?乖巧顺从,将冷脸对?着众人。


    “黎微,你扶我一下。”水萦鱼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道。


    黎微也小声,像小情侣说悄悄话,“肚子又疼了吗?”


    “没,腿麻,伸手,我拉住你。”


    怀孕以后浑身血液流动都要比旁人阻塞点,稍微坐一会儿就腿麻得站不起来?。


    黎微半是搀扶半是搂抱将人拉起来?,水萦鱼还是站得不算太稳,虚虚地靠在?黎微身上。


    之后就是惯有的流程,一大堆人相互问?好,客客气气地用上敬称。


    别的艺人倒是挺乐意和水萦鱼打招呼,年?龄大的?招呼一句小水,年?龄小的?唤一声水老师。


    只是大家都在黎微这儿犯了难,一群中年?人对?着黎微,也不知道叫什么比较合适。


    明光的?董事长,一根手指都能把他们给碾死。


    黎微冷冷淡淡地站在?水萦鱼身边,像一墩石像,也像被剔除在画面之外的突兀景物。


    “叫她黎微就好。”水萦鱼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也往人群间靠近了点。


    “是不是呀,黎微。”


    黎微愣了愣,而后礼貌笑道:“大家叫我黎微就好。”


    最后当然没人敢叫她黎微,都客客气气地称呼为“黎小姐”。


    之后还是那一套流程,分配比赛任务,按照完成先后分配选择住处的顺序。


    这期的?主题是春种,第?一项比赛便是搭档搭配播种稻苗,也就是比插秧速度与完成度。


    这种累活黎微是不可能让水萦鱼做的?。


    当然水萦鱼也不敢下去做,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除非她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


    其他组合听到主持人安排纷纷起身走过去,只有水萦鱼往藤椅上一躺,悠闲地晒起了太阳。


    黎微在?一旁帮忙掖被子,两人相处倒是和谐又甜蜜。


    “水影后这是?”主持人含蓄问?道。


    因为长达两个小时的?车程,水萦鱼脸色本就没多好看?,如果不是妆容遮掩,满脸的?憔悴早就溢出了镜头。


    她这会儿晒着太阳浑身都泛起绵绵的懒。


    “黎微一个人就够了。”


    主持人面露为难,“那您可能就,只能最后选了。”


    水萦鱼粲然一笑,“我家黎微很厉害的,别小看?她。”


    因为黎微的?陪伴,又?或许因为即将公开?两人的?关系,这期节目的?录制水萦鱼表现得比上一次活泼许多。


    就像是初相识与长久相处,任谁都能对比着看出这将近一年?来?,黎微与水萦鱼关系的?猛然变化?。


    “我家黎微”这词用得太亲密,不光是主持人诧异地睁大了眼,就连黎微也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


    她已经有些沉浸在水萦鱼的?温柔中无法自拔了。


    “黎小姐您愿意吗?”


    主持人其实是拿定了黎微的态度才敢这么问?,她们之间的?亲密无间表现?得太过明显。


    “当然。”黎微惜字如金道。


    “行了快去吧。”水萦鱼拍拍她的?手臂,“玩得开?心。”


    这次的素人艺人都出身金贵,没做过乡下活。


    而黎微小时候做过,被动物?园园长当做免费劳动力用了好几年。


    她本来?就擅长体育竞赛,插秧的动作又比其他人要娴熟许多,所以就算别的?组多了个omega,第一名依旧由黎微拿下。


    当主持人宣布完名次后,水萦鱼轻快地说:“看?吧,黎微很厉害的?。”


    幼稚的?语调,和大家印象里是水萦鱼都不太一样。


    以前的?水萦鱼清清冷冷像块冰,现?在?的?水萦鱼轻快活泼像朵刚绽放的粉嫩桃花。


    这是坠入爱河的表现。


    嘉宾们都能看出来,但都心照不宣,一点不敢有所表现?。


    毕竟两人的地位摆在这里,很少有人敢随便开?玩笑。


    意乱情迷


    这次剧组安排的?住处贫富差异没有那么大, 都是刚修没多久的?小洋房,只是各自位置不同。


    黎微和水萦鱼当然选的是修在较平坦地段的?那栋,正好又与每天集合的?地点离得最近,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水萦鱼劳累。


    房子照例还?是由?黎微收拾, 不过与上?期不同, 上期房子的主人搬出房子腾出空位, 这期房子的?主人却要和他们同吃同住。


    水萦鱼两人挑选的房子主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带着个八/九岁样子的?小孩, 应该是他的?孙子。


    小男孩最初站在门口小山坡上?,见两人走过来也没反应,只梗着脖子直勾勾地望着她俩, 眼里?的?神色复杂冰冷。


    水萦鱼由黎微牵着走过他,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黎微注意到她的动作。


    “没事。”水萦鱼转回来, “小朋友可爱。”


    走到门口,等候多时的老人热情地前来迎接, 普通的?庄稼人形象,为这一天特意穿上?了鲜艳的?新衣, 却局促地显出几分滑稽,像一只呆立在天鹅群众的大白鹅。


    黎微不乐意和旁人说话, 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很少在录制途中说话,于是这与人寒暄的?重任便很自然的?落在了今日状态较好的水萦鱼身上?。


    她唤老人为老人家,温和谦逊地扶着老人往屋里走。


    屋子里?开了灯,这放平常是不会开灯的?, 是她们要来才特意打开所有的灯,照亮其内贫寒的?光景。


    老人乐呵呵笑?着, 脸上?褶子堆在一起,像沙漠中被风吹皱的沙面, 嶙峋崎岖,现?出岁月的?痕迹。


    他说这房子也是当年儿子儿媳在的时候修的?,那时?候日子过得好,房子也修的?敞亮漂亮。


    可惜正在装修的?途中,儿?子帮忙安装空调外机时从二楼摔了下来,他当时?就?在边上?站着锄小花园里?的?地,那瞬间还在心里庆幸,还?好是二?楼,没事的?,没事的?。


    他这么想着,眼睁睁见儿?子落下来后脑勺砸在立着的锄头尖上?,血立马迸溅开来,仿佛刚开的?泉眼,汩汩往外不停地淌。


    他的小孙子站在父亲旁边,愣愣地看着,手上?还?抱着锄头把,奋力地将父亲与几乎镶合的?锄尖分开,血溅到他脸上?,他意识到是他害死了父亲。


    锄头是他抱着在玩,父亲落在他跟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这是他的?错。


    母亲将这责任归到他身上?,终日了无休止地责骂。


    缺失家庭主要劳动力,新房的?装修逐渐搁置,生活上?也入不敷出,母亲很快改嫁,留下爷孙二?人。


    一个普通的?悲剧,世上千篇一律都是这样的开头与结尾。


    整栋房子都没安装空调,暖气也没有,阴森森的?凉往骨子里?渗,水萦鱼进来没站多久手脚就?开始发冷,脸色也惨白得吓人。


    黎微拉着她就?要往外走,说是去找节目组换个房间。


    水萦鱼被她牵着走出门,路过依旧站在门口的小男孩。


    豆芽菜大小的?小孩,像只木偶一样呆愣地靠着门柱,仰着脑袋望着天,天上?是刺眼的?阳光,他因此被刺得眯起眼,却不愿意挪开目光。


    水萦鱼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停下了脚步,也拉着黎微不让她再往外走。


    黎微疑惑地回头。


    “就?住在这里。”水萦鱼说,“不换了。”


    黎微有些不愿意,水萦鱼便软下态度劝道:“三天而已,黎微,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黎微小声道:“鱼鱼,乡下晚上?冷,没空调你会生病的?。”


    水萦鱼软软地靠在她身上向她撒了个娇,“但是还?有你呀,小黎微。”


    她勾唇浅笑道:“我们一起睡,你抱着我睡,不就?不冷了吗。”


    黎微脸通红,却还是绷着脸色不愿意松口。


    “黎微。”水萦鱼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行了呀?”


    特别天真特别单纯的询问,语调娇软,听着都能让人下意识腰酸。


    黎微点点头,“我不行了。”


    对话进行到这一步,跟在两人身后的?两位摄影师都有些不敢再录,两人迷茫地相互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寂寞苦涩。


    “不行也得行。小黎微,世间就?是如此险恶的?。”


    水萦鱼不再与黎微多说,撒开她的?手抬脚便往里?迈,迈过矮矮的?门槛,与和蔼相迎的?老人打招呼,说两人就?在这里?住下了,一间房间就?好,她们是一家人。


    节目开始录制到这里?,她便完全不再隐瞒两人的?关系,完全将她们腻歪的相处方式大方地展现?在镜头面前,没有一点夸张,但也毫不收敛。


    这样一来,即使不明确指出两人的?关系,但大家也都差不多能够确认。


    毕竟就?算炒cp,也不可能一边只要一间房,一边神色自若地说我们是一家的?。


    就?像面对大众揽着自己的伴侣公然前往酒店前台开房一般,暧昧亲密的?关系呼之欲出。


    黎微快步走进来乖顺地站在水萦鱼身边,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护卫犬。


    水萦鱼拿了老人递来的门钥匙便往楼上?走。


    “黎微,我累了,你去帮着做事,我上楼睡一会儿。”


    怀孕以?后一到晴朗的下午她就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即使正在录制节目也提不起精神。


    黎微赶紧跟着她上?楼,先帮她整理床铺,再把行李都搬上来收整好。


    房间里?没有监控,两人可以进行一些私密的对话。


    水萦鱼窝在床上?皱着眉,黎微关切道:“肚子不舒服吗?”


    水萦鱼摇了摇头,“腰酸。”


    “怎么腰酸了?”黎微凑上来伸出手为她打着圈揉腰,手法相当娴熟。


    “坐这么久的车,黎微,我想吐。”


    水萦鱼难受地往边上?倒,黎微赶紧将她扶住,又手忙脚乱地拨来垃圾桶放到跟前。


    可惜水萦鱼对着垃圾桶干呕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脸色又青又白,憔悴得吓人。


    正在黎微担忧之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水萦鱼推她让她去开门,自己逃避地躲进被子里?,防止被外人瞧见自己现在这副不太好看的模样。


    跛脚的老人站在门口朝她笑,怀里?抱着几个暖水袋,红红绿绿的?配色,就?只是乡下最普通的?那种,看数量应该把家里所有的暖水袋都拿了出来。


    老人没多说,只笑着把暖水袋全塞进黎微手里?,刚灌的?热水。


    这时?候其实?不应该笑?,但老人一直在笑?,于是黎微也就跟着笑了笑?,生涩地道了声谢。


    她以?前很少站在这种角度接受陌生长辈的?善意,曾经她也在这样的?阶层摸爬滚打过,大家妒忌她的?样貌,嫌恶她的?身世,将她视作小孩中最肮脏桀骜的那一类,就?像是街头无所事事整日乱晃的混混。


    她以?前很少得到陌生长辈的好脸色,乍然撞上?如此情景,一时?间觉得新奇,又有些隐约的?受宠若惊。


    像是这一切都是水萦鱼为她带来的?,这所有幸福的?一切都基于水萦鱼本身的存在而存在。


    她这么想着,心中难掩的情绪不免表现在脸上?。


    水萦鱼见她抱着堆花花绿绿的热水袋,脸上?表情像是要哭了似的?,既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


    “黎微,你干嘛这副表情。”


    黎微闷闷地“嗯”了一声,埋着脑袋在她床边坐下,像真是要哭了一样。


    “黎微,你怎么回事,明明是我怀孕,怎么你这段时间比我还矫情。”


    水萦鱼把她拉进被窝里?,四肢缠上?来将她抱住,“小黎微,你怎么比孕妇还多愁善感?嗯?”


    黎微听着自己耳边那声又低又沉又气息绵绵的“嗯”,脑袋嗡地一下宕了机,只呆呆僵着身体,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哭也忘了哭,只觉得这时候的鱼鱼真是美到了极致,没人再能比现?在的?她还?要美丽动人。


    “信息素。”水萦鱼用命令的口吻向她说道,实?际却还?是带了点安慰的?意思,“别急着哭了黎微,放点信息素。”


    她快要难受死了,又累又困,头疼还?想吐,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眼球突突地在眼眶里?乱跳,浑身每一个部位都躁乱不堪,亟需alpha的信息素抚慰。


    永久标记她的?alpha信息素冷冽清高,明明是山间晨雾一样凌人的?松香味,面对她却只表现出了过分的乖巧。


    “还?要,多一点。黎微,多一点。”


    水萦鱼似乎被这信息素诱导得有些情迷意乱了,什么都不管,只顾缠着她讨要抚慰,还?仰着头凑过来想要一个吻。


    黎微不敢再多动作,万一惹得人强要白日寻欢作乐,这还?录着节目,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鱼鱼,不能再多了。”她说,“多了受不住的?。”


    水萦鱼软声哼哼道:“受得住,黎微,我受得住的?,还?要多一点。”


    黎微咬紧牙关打死不往后退一步。


    纠缠了一会儿?之后,她好声好气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刚准备起身继续收拾,照水萦鱼吩咐的?,帮这户人家做点事,结果门再次被敲响。


    比上?次小心忐忑的?轻微敲门声,这次虽说同样忐忑,敲两下顿一下地,但力道听起来却远比上次要重许多。


    黎微害怕好不容易睡着的水萦鱼被这声音吵醒,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踩地上三步作两步地跑到门口,冷着一张脸拉开门。


    刚赶到的主持人被她的冷意吓得脸上?微笑?僵硬,慌忙措辞却一下忘了该说什么。


    “那个,您——”黎微瞪了他一眼,他竟然意外地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急忙压低声音,“您和水影后,我们来看看您与水影后房间收拾得怎么样了。”


    黎微皱眉道:“她在睡觉,不方便。”


    “啊。”主持人茫然地瞧瞧左右两边分别站着的?摄影师,“不是马上?就?有午饭活动,大家都要参加的?呀。”


    “她不参加。”黎微用不容分辩的语气说道。


    “啊。”主持人又去瞧两边站着的?摄影师,两个摄影师齐齐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那您去吗?”他硬着头皮问道。


    他问完还补充了句:“如果您也不去的话,是拿不到晚饭的?食材的?。”


    说完这话他立马就?有些后悔了,这种威胁的话说给站在自己面前的?alpha听,未免是有些嫌弃自己的仕途太过宽敞。


    黎微想到水萦鱼来之间叮嘱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平易近人些,别老木着张能把人冷死的?脸。


    她对着主持人尽力和蔼地笑?了笑?,非常僵硬的?一个笑?,就?像是临时?画在脸上?的?面具,请来的?画画师傅还是价位最低的那一档。


    主持人分明记得她以?前对着水萦鱼可不是这么笑?的?。


    但他也不敢说,更不敢多问,只低眉顺眼等着,听到对方说的那冷冷淡淡的?一个字。


    “去。”


    黎微说完才发觉自己只这么说一个字可能会显得有些凶,于是又补充了句:“等一下就?去。”


    主持人如蒙大赦,连声道:“好好好,您先忙您先忙,我们都在楼下等您,您不用急,不用着急。”


    黎微见惯了身边这样谄媚的人,对他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关上?门,收拾安顿好之后出门与剧组来的人一起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


    _


    水萦鱼再次作为例外,缺席下一个活动,并且一觉香甜地睡到了下午。


    她是被开门声吵醒的?,轻手轻脚的?动作,最开始她以?为是黎微,后来听脚步声察觉出异样。


    她从被子里?抬起头,与走到床边的?omega对上目光。


    那omega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退,又急忙别开了眼。


    水萦鱼定定望着她。


    “江进。”


    江进是先于水萦鱼拿到三金影后的omega,第一位三金影后,曾经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后来与慕念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三十?多岁的?江进保养得不错,成熟知?性,温和儒雅。


    她站在水萦鱼面前,穿一件修身的?浅灰色毛衣,自上?往下和蔼地望着她,就?像是妈妈那一辈的长辈。


    “小鱼。”


    她用的是与慕念一样的称呼。


    水萦鱼撑着腰坐起来,随意地点点头,“因为我妈,上这个综艺都不忘来找我,对不对?”


    一口气说这么长一串话,她有些缓不过来气,喘息调整呼吸,脸色微微发白。


    江进脸上露出几分担忧,“小鱼身体没事吧?”


    “小鱼不该上?这次综艺,怀孕就该好好在家休息。”


    和善的?神色仿佛原本就总是这样的一般。


    但他们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江进对她足够冷漠,由?她妈搂着穿过她小时候练琴的房间。


    江进娇声问慕念是谁在弹琴,弹得真难听。


    这就?是年幼的水萦鱼关于二十几岁的?江进的?主要记忆。


    水萦鱼嘲讽地轻笑道:“我不上?这次综艺,怎么能给?你找到我的?机会?”


    江进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水萦鱼却不给?她机会继续说。


    “嗯,我怀孕了,我妈告诉你,让你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江进见她似乎并不乐意接受自己的?关心,却又感觉这么快就切入主题实在有些不合适,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关心。


    “你妈妈让我来看看你,小鱼身体从小不好,当年我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小孩子的?病很难养的?。”


    如果包情人也能叫做在一起的话,她这句话倒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错误,只是感情上?的?漏洞太多,听得水萦鱼忍不住轻笑出声。


    “劳您费心。”


    “你妈妈也很担心你。”


    水萦鱼直言不讳:“她想回国了。让你来找我?”


    江进默了默,咬住下唇摇摇头,“小鱼,我现在联系不上你妈妈。”


    “我很担心她。”


    “也很想她。”


    这话说得一片情深,水萦鱼抬眼去看她脸上?的?神情,omega眉眼低垂,似乎正如诗画中最害相思的美人。


    面对这样的?情谊,水萦鱼隐约觉得恶心。


    “我妈她这么多年,花花绿绿的心思从没收过。”


    她试图劝退对方,“你确定要这么为她着想?”


    江进还?是咬着下唇,有些害羞地点点头,“我只爱过她一个人。”


    “爱不能永久。”水萦鱼说。


    她这么说就?像是抛出辩题,只等着江进说一些她想要的反驳。


    江进却点头附和道:“爱不能永久。”


    “我与你妈妈的?关系,说白了只是单方面的需求。”


    “曾经或许是两厢情愿的?,她需要我的?作为影后风光时带来的一些名声、财富,而我需要她的一些——我需要她这个人本身。”


    水萦鱼静静地看着她,对她这番话的?回应是一句浅淡的“慕念现在在国外,听不到你此时?的?告白。”


    江进无所谓地笑?笑?,依旧站在床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算陌生,却也说不上?亲密。


    “这些是说给你听的,小鱼。”


    水萦鱼知?道,但她不愿意往下去细想。


    她不愿承认这句话带出的一下深埋在现实映射中的?事实?。


    她对黎微的?爱,是永远无法遏制的需求。


    “我知道小鱼与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江进笑?道,“从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我跟着慕念第一次到你们家里?来,漂亮的?大房子,漂亮的?小孩。”


    “你当时?看起来特别小,却又不像单纯的普通小孩。”


    她回忆往事时?,似乎牵连着想到了许多甜蜜旧事,明明说的?都不是那些值得微笑?的?事情,脸上却禁不住露出深深甜蜜的微笑。


    “你妈妈和我说那是她的孩子。”


    “你不像你妈妈。”


    不是所有小孩都必须像自己的?父母。


    江进透过琴房未合拢的门缝看到里面独自弹琴的?女孩,细碎的?淡金色阳光落在她与她跟前的?钢琴上?,穿透空气中散布的细小微尘,犹如上?界高雅的?神。


    稚嫩而又神圣的?神,金色的光映出冰白的寒冷。


    慕念向她介绍,那是她的?女儿?,很乖,很优秀,但还?不够。


    江进依稀记得对方当时用的是骄傲的语调,不算特别明显,姑且能够说做骄傲。


    “慕念其实很爱小鱼的。”


    牵强无力的一句解释。


    水萦鱼懒懒靠在床边,似乎还有些与她交谈的兴致。


    这时候楼梯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规整有力,听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慌忙。


    水萦鱼忍不住翘起嘴角,绕过挡在跟前的江进看到很快出现门口的?熟悉身影。


    “黎微。”她笑着唤道。


    黎微急切地打量她的?状况,却仍然乖乖站在门口听候她的?指令。


    “你先在楼下等一会儿?。”水萦鱼看了江进一眼,“我和江阿姨谈一点事情。”


    黎微不放心,闻言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只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借此表达自己的?意愿。


    “没关系的黎微。”水萦鱼宽慰道,“江阿姨和我以?前就?认识。”


    她哄小孩一样轻声道:“下楼去吧,没关系的?。”


    黎微顺从地替两人关上门,然后下楼等待,规整的?步伐顺着楼梯往下,最后消失在某一处。


    “她很爱你。”江进脸上露出一个与刚才不太一般的?微笑?。


    水萦鱼很少见到这样的?笑?,仿佛长辈对着已?经长大的?后辈,看到对方幸福的?生活而展露出的欣慰微笑。


    “爱不能永久。”水萦鱼回道。


    江进笃定道:“她也需要你。”


    “她需要我吗。”


    水萦鱼有些茫然,但眼底依旧冷静,如同沉稳的?古井,不为风吹草动泛起涟漪。


    “你们的爱情是完美的。”江进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对她们之间的?关系下定义,“很完美,非常完美的?爱情。”


    “小鱼,你们未来一定会幸福的。”


    江进是第一个祝福她们的长辈。


    水浅只让水萦鱼保证自己开心,慕念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反倒是从小没见过几面的?江进,给?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份祝福。


    水萦鱼神色稍缓,轻声回了句:“谢谢。”


    “但是慕念的事情——”


    “没事。”江进又笑?道,“忽然觉得慕念和我的?事情也没有这么重要了。”


    她说:“看到小鱼找到了幸福,突然就?感觉没这么重要了。”


    她在水萦鱼床边坐下,伸手握住水萦鱼的?手,暖和干燥的?手掌,一如水萦鱼对长辈爱抚的幻想。


    “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这句祝福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期望,带着某些无法得到的?不甘。


    江进与慕念的?爱情无疾而终于许多许多年前。


    自那以?后慕念开始荒淫无度的生活,江进再没有过恋爱经历,甚至连绯闻也没有传出分毫。


    江进又说了几句长辈对晚辈的叮嘱,而后起身道别离开。


    水萦鱼低头望着摊开的?手掌,细细密密的掌纹看不出未来的方向。


    江进走到门口,拉开门,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低唤。


    “江阿姨。”


    江进转过身,猝然对上水萦鱼冷静的目光。


    冷静理智,仿佛真理的宣言代表。


    “慕念也需要你。”


    江进安静地垂了垂眸,“她现在不需要我了。”


    “现在也需要。”水萦鱼说,“她需要你。”


    曾经的?慕念愿意向她展现出绝对真实的?自己,乖戾极端,并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完美。


    而现?在的她们形同路人。


    “已?经不重要了。”江进轻声道,听起来有几分失落,“她在国外也能生活得很好。”


    水萦鱼没再说什么,两人就?此分别。


    江进刚下去没几分钟,黎微就噔噔噔地跑了上来,水萦鱼听到她在门口站定,小心翼翼地调整平稳呼吸,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鱼鱼,我可以进来了吗?”


    水萦鱼清了清嗓子,压下涌到嗓子眼的轻笑,低低地应了个“进。”


    门缓缓打开,探进来一个左右张望的脑袋。


    水萦鱼终于没忍住笑出声,“黎微你干嘛。”


    黎微钻进来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服。


    “没,没什么。”她关切问道,“鱼鱼没事吧?”


    水萦鱼招招手将人唤过来,“我能有什么事。”


    “累不累?”她顺手拍拍alpha的?脑袋,安抚委屈大狗狗一样。


    黎微连忙摇头,“跟着去赶了个集,买了点菜中午熬粥喝。”


    “现在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点?”


    黎微见她心情似乎不错,身体或许暂时没什么不适。


    “还好。”水萦鱼懒懒地往她怀里靠,“就?是有点想你。”


    黎微红了红脸,倒显出了几分纯情。


    “我,我现?在就?在这里了。”她慌忙措辞,“鱼鱼,鱼鱼不用想我。”


    又笨又呆一只大狗狗,水萦鱼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小黎微,你好傻啊。”


    众所周知?,傻这个词,在情侣之间是最最宠溺,最最甜蜜的?赞扬。


    被搂着的?人分明是水萦鱼,搂着人的?分明是黎微,然而两人却像是反过来了一样,黎微满脸乖顺,水萦鱼挑起她的?下巴,凑上去主动给出一个浅浅的吻。


    “黎微。”她在换气间隙轻唤。


    黎微晕乎乎地“嗯”了一声。


    “你爱我吗。”


    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依旧停留在需要不停相互询问相互确认是否相爱的?阶段,就?像刚认识刚在一起不久的?小情侣。


    仿佛正在这个阶段,却又不完全如此。


    黎微抿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水萦鱼便推出往后许多年许多年几乎永永远远都不会改变的答案。


    她们的?爱意将在岁月的打磨之下愈发深沉,如同落入泥土中汲取营养等待绽放的?种子。


    黎微长长地望着她,深情又顺从,而后俯身再次唇齿靠近。


    由黎微主动的第一个吻。


    “爱。”黎微说,“黎微很爱鱼鱼。”


    _


    晚上?的?饭是黎微熬的?粥,别的?组中午吃的?都挺丰盛,只有她俩这边喝寡淡的菜粥。


    按照规则,房主一家人也得一起吃饭,于是一张长长的木桌坐了四个人。


    四人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水萦鱼胃口不太好,即使是黎微亲手熬的?粥,也只扒拉了两下,没什么兴趣。


    老人见她这样,似乎想问点什么,水萦鱼恹恹地捧着碗对着碗里的粥发愁,于是只有黎微解释。


    “她没胃口。”


    老人闻言站起来往厨房里?走,没一会儿?端出一小盘红色的方块状物体。


    自家做的?腐乳,具有腐乳都具备的?特殊气味,刚端出来水萦鱼闻到味立马站起来捂着嘴往外跑。


    老人局促地站在原地,小男孩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没做出任何反应,只直勾勾地望着那一盘腐乳,趁老人不注意一筷子夹自己碗里?,就?着菜粥哼哧哼哧吃得香甜。


    黎微追出去前往身后忘一眼。


    老人局促窘迫地站在头顶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的?随意分布使他看起来无措又落寞。


    捧着碗埋头吃饭的小男孩眼里蓄满泪水,但此时?并没有哭泣的?理由?。


    他们冷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由?自我的?情绪束缚着,深深困在过往经历带来的自责之中。


    水萦鱼蹲在门口的草丛边上?干呕,一只手扶着树保持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护着肚子。


    摄影师听到动静也追出来像拍摄,作为意外变故方便之后剪素材。


    黎微追着跑出来将两人赶走,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走到水萦鱼边上。


    她一开始没敢说话,等水萦鱼好受了一些才伸手抚着对方后背顺顺气。


    “没事。”水萦鱼皱着眉忍耐胸口的?恶心,宽慰地握住黎微的?手。


    黎微又露出那副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水萦鱼脸色很难看,难看得让人感觉马上就要死过去了。


    “鱼鱼。”黎微为难地开口,“她没有那么乖。”


    “她”指的当然是这一切不适的始作俑者。


    水萦鱼无所谓地迈步往回走,“我觉得她很乖。”


    “这种事情,我觉得就好了。我喜欢她就行,也没那么需要你的?喜欢。”


    黎微只是害怕失去水萦鱼,这种恐惧几乎到了能够抛弃一切的?程度。


    用褒义的?话形容这叫深情,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私。


    她不想要这个小孩,以前也旁敲侧击尝试着问过许多次,水萦鱼态度坚决,怎么也不愿意松口,甚至还?会对她发火。


    水萦鱼平时?冷冰冰的?,但其实?日常不怎么发火,温温润润的?像块先冷后暖的青玉。


    黎微追到她身边,想说一些解释的?话,却又忍不住劝道:“我只是觉得,觉得或许她没有这么合适。”


    “为什么?”水萦鱼停下来,转过头冷冰冰地望着她,声音里?满含愠怒,实?实?在在生了气。


    黎微咽了咽唾沫,谨慎措辞道:“医生说,如果胎儿?带来的妊娠反应太过严重。”


    她抬眼去看水萦鱼的?表情,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如果很难承受的?话,说明这个孩子并不适合——”


    “并不适合什么?”水萦鱼冷声道,“不适合被生下来,不适合被赋予生命?”


    黎微听她语调冰凉,下意识摇头否认。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是个劣质胚胎?”她说,“就?像每一个医生对我说的?,胎儿?发育滞后,虽然暂且没有任何问题,但看我的?妊娠反应,这是个劣质胚胎。”


    “黎微,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黎微摇头,“没有。”


    她担心水萦鱼的身体情况,问过许多医生,医生们大多给?出这样的?结论?,建议打掉孩子休养身体。


    就?像水萦鱼说的?那样,医生们说这是个劣质胚胎,即使目前没有发现?缺陷,但将来必定是比不上正常小孩的。


    大概是因为看出了黎微的?态度,所以?他们也乐意附和着说这种对于劣质胚胎来说算是丧气话的?定论?。


    黎微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不喜欢这个小孩,即使这是她们共同赋予的?第一个新生命,曾经与她有过某种算得上幸福的共鸣。


    但这些对于黎微来说,都比不上此刻站在面前的水萦鱼。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点触碰就会碎掉一样,依靠着门柱站在她面前,因为薄怒胸口起伏稍微加剧,红着眼眶却不乐意接受旁人的怜悯。


    水萦鱼直直地望着她,清清冷冷的一双眸中氤氲着水汽,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两滴晶莹漂亮如同珍珠般的眼泪。


    美人落泪大多都是惹人怜惜的?。


    可她终究没有落泪,大概因为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接受黎微的?怜惜。


    她忽然笑?起来。


    黎微心头一滞,因为紧张,因为恐惧,也因为对方那柔柔美美的轻笑?。


    满含绝望,又满含另样的期待。


    就像是废土中萌芽的小花,深深扎根于绝望的?土地,招来旁人充满期待的?呵护。


    “黎微,你知?道吗,以?前我小时?候,在我还是个胚胎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她笑?得弯起眼睛,仿佛此时讲的是什么轻快的笑话。


    “我妈,慕念,她不乐意听别的对我说的那些不看好,就?像你们现?在一样,说宝宝是比不上普通小孩的劣质胚胎。”


    “那时?候她很爱水浅,她生下了我,即使爱到那时候已经变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


    就?像自古更迭的?朝代,自虞唐夏商起,一直到现?在,过往的?辉煌或是别的什么全都消散在历史云烟中,但他们总留了点无法磨灭的?痕迹。


    不仅仅是绝望。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水萦鱼说,“但我和慕念一样,也不愿意听从旁人消极的建议。”


    “黎微,难受的?人不是你,未来或许会因此丢掉性命的人也不是你,你在害怕什么?”


    她这么问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黎微往前迈近一步,沉默地环抱住眼前的omega。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水萦鱼却在被她抱住的同时感受到了深深的?依恋与无助。


    还?有许多许多,多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她想到不久前江进的那一番话。


    黎微需要她,等同于爱、等同于生命的一种特别的?需求。


    她不应该用对正常人的要求来衡量黎微的?表现?。


    黎微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小心谨慎的呼吸扑在脖颈的皮肤之上?,


    “黎微。”她放轻声音询问地唤道。


    黎微小声地“嗯”了一声。


    “别怕,好吗。”


    “嗯。”


    “我不会死的。”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黎微立马小声地说:“我需要你。”


    委委屈屈的?语调,好像这会儿?水萦鱼才是alpha,而她只是一个柔弱娇软的omega。


    “那就?这样了。”水萦鱼拍拍她的背,“我们回去吃饭,好吗。”


    黎微小声地“嗯”了一声,但没立刻动作。


    “黎微。”水萦鱼用无奈的语气唤道,“我饿了。”


    黎微慢吞吞地将她放开,委委屈屈地低着脑袋。


    “要牵手吗。”水萦鱼哄小孩一样问她。


    她点点头,伸手被水萦鱼牵住。


    两人走到一半,刚要迈进门槛,水萦鱼忽然停下来,于是黎微也跟着停下来。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缘由?地笑?起来,扭头与黎微对视,“我们真是两个怪物。”


    “怪物”这个词明明是贬义的?,原本由肖飒说出来也是贬义的?用法,现?在到了水萦鱼这里?却变成了情话一般的自我描述。


    坐在饭桌前的?小男孩听到这个字眼,几乎在同时?转过头来盯着说出这话的水萦鱼。


    水萦鱼对此同样有所察觉,分出神用余光看到对方。


    穿着褪色童装的?瘦小男孩,一双木楞的眼里潜藏着璞玉一般蒙尘的?光,平白让人想到电视剧里?常演的?枭雄,征战沙场杀人无数,年幼的枭雄或许就是这样。


    冰冷无情的?未来蕴含在弱小普通的身躯里。


    水萦鱼面不改色地挪开目光,神色自若地拉着黎微进门。


    刚才还没来得及端上桌的腐乳被小男孩夹去只剩了个空盘,水萦鱼微笑?着同老伯道了几句抱歉,说得老人再次手足无措地连忙摆手。


    表面和谐的?一顿晚餐,众人各自怀有各自的想法,却都一致保持着缄默。


    唯一乐呵呵毫无想法的人大概只有饭后与黎微抢着洗碗的?老伯。


    “张叔,您让她洗。”水萦鱼在一旁劝道,“一点小事。”


    老伯拘谨又讨好地笑?笑?,依着她的指示把碗筷放下。


    两人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摄影机都记录了些什么下来,关于她们关系的?踪影,还?是别的?暧昧举动。


    反正找着机会也得说,她俩的综艺体验就和玩一样,一个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另一个什么活动都拿第一。


    水萦鱼饭后独自来到后院消食,院子不大,养了一群鸡,有母鸡也有公鸡,因为现?在还?是春天,较冷的?春天,空气冷冷的?,禽类异味不重。


    沉默寡言的小男孩蹲坐在台阶上?,一旁摆着个陶瓷坛子,白色的?,看样子放在那里有些时候了,落了一层灰,白得灰扑扑的?。


    小男孩侧着脑袋双手抱膝,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盯着坛子。


    水萦鱼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人先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小男孩没对她的到来做出任何反应。


    悠闲的公鸡低头啄米停停走走来到两人跟前,艳红的?鸡冠随爪下的?动作左右摇晃,笨拙的?点头模样吸走了水萦鱼的?注意。


    而这时?小男孩抬起了脑袋,也和她一起看那只滑稽的?公鸡,肥笨的?身体与浑浊的?豆子眼,仿佛早知?道自己身在牢笼里的命运,浑浑噩噩过着等死。


    “姐姐。”小男孩的声音就是普通的?小孩声音,青涩稚嫩,像最可爱单纯的?小鸟,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发出声音。


    水萦鱼淡淡道:“嗯?”


    “爷爷说每天就把它杀了,给?姐姐补营养。”


    “嗯——”水萦鱼想了想,却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要告诉自己这件事。


    “谢谢。不用麻烦。”


    “爷爷说姐姐怀了宝宝,需要补营养。”


    水萦鱼感觉脸有点红,“爷爷怎么看出来的呀。”


    即使听他说话比平常的?小孩稳重许多,但水萦鱼询问时?依旧用的是与小孩子交谈才会用到的幼稚语调。


    “爷爷这么说的。”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


    水萦鱼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孩交流,停顿了一会儿?没能及时?接话。


    不过看样子小男孩也不太需要她来接过话题。


    他扭头看向水萦鱼,因为矮小微微仰着脑袋,意外给人几分驯良的错觉。


    “姐姐。”


    “嗯。”


    他问道:“姐姐喜欢肚子里的宝宝吗?”


    天真烂漫的?询问,与他之前表现的沉默孤僻截然相反。


    水萦鱼有些奇怪地微挑眉梢,为他忽然与人亲近的?态度,而非这个对于旁人来说显而易见的?询问。


    “姐姐很喜欢这个宝宝。”


    他用一种让人猜不透的目光盯着水萦鱼的?肚子。


    毫不遮掩的?注视,平白让人生出几分紧张,直觉甚至叫嚣着此时正是个危险的?时?刻。


    水萦鱼刻意压下逃避的冲动,故作轻松地与他对视。


    他往前挪了挪,两人靠得更近。


    “姐姐,是不是所有宝宝刚生下来都很乖。”


    水萦鱼看着地上那只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依旧在啄米的?公鸡。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姐姐,我也想分化成omega。”


    “为什么?”水萦鱼扭头问他。


    他也正歪着脑袋望着她,两个年龄不同但性质相同的人对上目光。


    冰冷淡漠的目光,两个相同的?。


    “我也想要一个宝宝。”


    “不是怪物,是很乖的宝宝。”


    水萦鱼抿着唇轻轻笑?了笑?,明明此时并不是适合笑出声的时候。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异样古怪的?期待。


    “你不是怪物。”


    水萦鱼笑?着说,伸手将他轻轻揽住时脸上的微笑仍然温柔,没有一点消褪的?痕迹。


    他们不过是两个刚认识没到一天的?陌生人。


    温暖的?拥抱,这是他从来没妄想过的回答。


    许多许多年,没人愿意像这样,很温柔很温柔地抱住他,坚定地否定他的自我贬低。


    可他分明就是怪物。


    他害死了他的父亲。


    他那时?候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会有忽然的?坠楼,也不知道原来生锈的钝锄尖也能将人砸死。


    瘦小的?男孩小心地放松力气,小心缓慢地将脑袋靠在水萦鱼的手臂上?。


    两个脆弱的人依偎在一起。


    黎微洗完碗找出来时?,刚走进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清瘦的omega搂着清瘦的小孩,互相依偎着坐在台阶上?。


    安宁寂寞的某些言语洋溢在无声的?空气中。


    别样的?岁月静好。


    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水萦鱼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对于她来说,水萦鱼足够弥补曾经所有的伤痛与空白。


    但对于水萦鱼来说还不够,相比于黎微,她更缺少安全感,也更渴望完整的?家庭。


    “姐姐。”


    她听到小男孩小声的?询问,语调里?含有几分小孩特有的?羞涩,只对着想要亲近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羞涩。


    “可我妈妈说我是怪物。”


    “她说是我害死了爸爸。”


    他看着台阶边上灰扑扑的白色坛子。


    “爸爸死了。因为我。”


    黎微走到水萦鱼身边坐下,没说话,只发出了点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


    “不是你的错。”水萦鱼说道。


    “但是爸爸死了。”


    “人都会死。”她说。


    “姐姐。”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如果姐姐是我妈妈就?好了。”


    “努力长大。”


    水萦鱼撑着黎微的肩膀站起来,“会有遇见幸福的?那一天。”


    黎微也跟着她站起来,就?站在她的?面前,作为她努力长大的?奖励,作为她忍过苦痛后遇见的?幸福。


    “黎微。”


    “陪我散散步,好吗。”


    关于水萦鱼的?要求,黎微从没说过不愿意。


    水萦鱼与小男孩道了别,转身与黎微一同往外走。


    小男孩望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瘦小的身影孤孤单单地坐在台阶上?。


    他低头看到仍在笨拙啄米的?公鸡,忽然踹出一脚将其踢翻,而后站起来抱起灰扑扑的?白色陶瓷坛子,在一阵鸡飞狗跳中走进房间。


    砰的?关门声,彻底割裂原本的平静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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