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play


    黎微和水萦鱼并肩走在乡间田埂上。


    浅绿的稻苗随晚风摇晃, 乡下的傍晚有着季节鲜明?的颜色,一眼望去满满都是生机勃勃的青翠。


    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往前走。


    后来?风渐渐变凉,黎微脱下外套披到水萦鱼身上, 原本还想伸手搂着对方, 借此稍微抵御寒冷, 结果后来?想了想又算了。


    水萦鱼散步的兴致不高?, 今天忙完本来?就?很累, 她说一起散步不过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和?黎微一起。


    她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累,于是找了块修房子剩下的散落大理石, 随意?擦了擦坐下。


    黎微没坐,就站在她身边。


    “乡下的空气很好。”水萦鱼说。


    黎微回答:“嗯。”


    “今晚的粥挺好喝的。”


    黎微还是回答:“嗯。”


    “明天有什么安排?”


    黎微依旧回答:“嗯。”


    水萦鱼拉长语调略带不满地叫她:“黎微——”


    黎微回过神, “鱼鱼,我——”


    “因为什么不开心?”


    黎微垂下眼眸, 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没, 我没有不开心。”


    水萦鱼轻轻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身边带。


    “黎微, 你吃醋了。”


    她吃醋了,原来这种又酸又苦的感觉叫做吃醋。


    “吃小孩的醋。 ”水萦鱼皱起鼻子调戏一般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道,“多出息呐。”


    她不这?么说还好,她一这?么说, 黎微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着漫了上来?。


    再?抬起头时alpha眼眶微红,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小声说了句:“我害怕。”


    她由?水萦鱼握着手, 却还不满足地连声低唤:“鱼鱼。”


    水萦鱼故意一本正经地摆出严肃长辈的姿态。


    “黎微,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她看?向黎微,看?到对方脸上挂着的两行眼泪,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边抬手替她抹去眼泪,一边口是心非地说:“不许哭,黎微。”


    黎微努力腾出声音“嗯”了一声,眼泪却没有一丝将?要停歇的意?思。


    水萦鱼见她眼泪止不住,渐渐有些慌张,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两人?挨得很近,但黎微依旧在哭。


    “别哭呀,黎微。”她软声安慰道,“不会不要你?的。”


    “黎微,我不会不要你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抛弃你?的。”


    “黎微,我们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宝宝,我们谁也不能抛弃谁。”


    黎微还是哭,哭得肩膀颤抖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


    就?像最开始水萦鱼独自前往医院孕检时,路过别的诊室遇到的那些绝望的病人?,贫穷与疾病将他们折磨得无法喘息。


    “黎微。”


    水萦鱼像是拿她没办法了,只好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不许再哭,黎微,别哭了。”


    黎微努力听?她的话,但心理的指令终究抵不过生?理的反应,抽抽搭搭的哭泣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才有所停歇。


    “鱼鱼。”黎微埋在她怀里不愿出来?,像只依赖的小动物。


    水萦鱼的拥抱格外柔软,即使长达三个月的妊娠反应将她折腾得很瘦,像是形体遒劲的竹节,细瘦挺拔。


    她这?么站着没站多久就有些腰酸,再?站一会儿就?要站不住,但黎微还没放手的意?思,她也暂时不想放手,于是松下支撑脊背的力气,反倒进黎微怀里。


    黎微有些愣,低头看?了眼,看到她柔柔软软的笑。


    “不哭了?”


    半是调戏半是安慰的语调。


    黎微将?她抱紧,让她可以放心靠在自己怀里。


    “嗯。”alpha有些不好意思。


    “我累了,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黎微还是回答:“嗯。”


    她今天用的最多的字就是“嗯”,各种情绪的“嗯”。


    水萦鱼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小黎微,哭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会儿害羞的样子。”


    本来?就?不好意?思,她还偏要凑过来惹火。


    黎微脸红得和夏天熟透了的桃子一样。


    “没害羞。”


    水萦鱼睨她一眼,“那你脸红干什么?”


    “因为,因为热。”


    “不许说谎。”


    黎微于是说道:“因为感动。”


    “感动什么?”


    “鱼鱼说不会抛弃我。”


    这话说得委屈,像条可怜小狗。


    “黎微,从最开始我就说过。”


    “嗯。”


    “你?太脆弱了。”


    如此脆弱的一个omega,竟然好意思面不改色地说健健康康甚至健康过了头,以至于两次综艺每次比赛第一名被她拿了去的alpha脆弱。


    “嗯。”黎微乖乖受着。


    “坚强一点,好吗。”


    “嗯。”


    水萦鱼单手撑着她的肩膀,借力直起身?。


    “好了,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睡一觉。”


    黎微追上来?,轻手轻脚地将外套重新披到她身?上,然后伸手将?人?搂在怀里,用自己胸口的温度为她驱赶寒冷。


    “黎微,今晚早一点睡,好吗。”


    “我想和你一起睡。”


    每次水萦鱼睡着了黎微都还没上床,而她醒过来?的大多数时候黎微早都起来了。


    大概也就?只有半夜因为肚子难受醒来?时两人才能同床一起入眠。


    “嗯。”黎微回答。


    两道修长的身影在残阳映照的田野间缓步远去,omega的声音温柔轻缓。


    “黎微,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


    “不开心了?”


    “没有。”黎微回答,“不喜欢被镜头对准的感觉。”


    “那当初怎么还愿意和我一起上综艺?”


    “担心鱼鱼的身体。”


    “不是这?次,上一次,我们最开始认识的那一次。”


    黎微有些羞赧地顿了顿,小声道:“因为想要认识鱼鱼。”


    “那也不一定得在综艺上认识。”水萦鱼说。


    黎微沉默了一会儿,心虚的沉默。


    “那段时间只有一场暴雨,很多个计划里面,因为天气改变,只有那一个计划能够实现。”


    水萦鱼听她的解释也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提前计划暴雨,那她也知道自己害怕暴雨这件事。


    很奇怪,半年多以后才得知这些事情,她心里竟然没多少生?气,反而只觉得好笑。


    “黎微。你可真坏。”


    她说完轻轻笑起来?,随意?又轻快明?朗的笑几乎笑到了黎微心窝里去。


    回到住处,水萦鱼经过小院时注意到原本放坛子的位置空了出来?,只剩下一个挡着灰色调不一致的白色圆底。


    公鸡一瘸一拐地从跟前走过,艳红的鸡冠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黎微站在门口回头等着她,她小步跑起来?往前追,吓得黎微赶紧迎上来让她慢点。


    “黎微,我没有这?么脆弱。”omega不满地娇笑道-


    第二天大清早就?有活动,嘉宾们都不知道,是近几年比较火的一个活动。


    导演先叫醒某个幸运嘉宾,然后再让这幸运嘉宾挨个去把别的嘉宾叫醒。


    忽然闯入那种,观众最想看的就是猝不及防的下意?识反应。


    这事昨晚剧组其实准备提前向黎微透个底,但黎微心里挂念着黎微,一听能回去跑得比风还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影。


    傍晚剧组又派人去找了一次,正巧遇上两人?出门散步,非常完美的错过。


    第二天早上被选中的幸运嘉宾是个年轻小孩,十八九岁样子,beta,长得很漂亮,性格大大咧咧,路人缘出了名的不错。


    这?小孩叫王凡,纵是他?这?般大大咧咧的性格,站在水萦鱼和黎微两人房门前时都不由?得犹豫踌躇了起来?。


    剧组正想说要不这户就算了吧,怕你?下了综艺转头被弄死。


    结果人小孩一闭眼一咬牙,转动把手把门打开了。


    门其实上了锁,但剧组也有钥匙。


    他?推开门,发现门后面还有个什么东西抵着门,又卯着胆子使劲推了两下。


    门后发出一声巨响,门板随惯性往后敞开,黎微反应迅速,已经穿了件外套,拉上被子将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的水萦鱼遮住。


    “黎微。”


    水萦鱼被刚才那声响吓了一跳,大概有点动了胎气,肚子隐隐约约疼了起来?。


    黎微脸色冷得吓人?,沉声低喝道:“出去。”


    王凡和?剧组的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去的。


    当然,就?算事况如此紧急,他?们也能看?清,刚才房间里那两人?,分明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劲爆的消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谁敢把这个消息传出去,那多半是不想要命了。


    虽然刚才那么一出结束,黎微脸色冷得都快结冰了,一会等着他们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黎微过去把门别上,走回到床边时水萦鱼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蜷缩在被子里捂住肚子,额头的冷汗不断往外冒,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刚才那声响是黎微小时候一个人住不放心,一直习惯用的简易警戒装置,如果有人?强行从外貌开门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提醒屋里的人。


    这?原本是很好的出发点,但她一时忘了水萦鱼是孕妇。


    倒也不是忘了水萦鱼是个孕妇,而是她缺少照顾孕妇的经验,一时忘了孕妇是极受不得惊吓的。


    “鱼鱼,鱼鱼。”黎微也跟着慌起来?。


    水萦鱼腾出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环着肚子试图缓解疼痛。


    她白着脸艰难道:“信息素。”


    信息素是安胎的最佳物质。


    黎微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信息素放出来,清冽霸道的松香,小心翼翼地环绕在omega身?周。


    “黎微,药。”


    黎微又依着她的指示手忙脚乱地去拿行李箱里放着的药。


    拿到药以后再去拿杯子倒水。


    房间里没有温水,她只好到楼下去倒。


    一楼客厅里规规矩矩站了一排人?,黎微冷着脸步伐匆匆地走过他?们,领头的工作人?员看?样子想上来?道歉,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来?来?回回走了几趟,黎微只顾着忙自己的,连眼神都不乐意分给他们。


    她倒了温水就?往楼上赶,赶到时水萦鱼已经缓了过来。


    不过还没敢动,就?窝在被窝里抱着被子,甚至还有闲心拿着手机玩,兴致缺缺地刷微博,对着与自己相关的新热搜撇嘴。


    黎微见她还有空闲刷微博,一直悬着的心也好歹落了下来。


    “鱼鱼,先吃药吗?”


    她把杯子和水一起递到水萦鱼跟前。


    “别急。”水萦鱼说,“还疼,我不敢动,歇一下再?说。”


    “不过没事了。别怕。”


    黎微怎么放得下心,当即提议中止录制回家休养。


    “哪有这么夸张。”水萦鱼说,“别大惊小怪的,抽抽着疼了两下而已,之前你?不在的时候经常这?样。”


    黎微一听又心疼地低低压着眉。


    水萦鱼最受不了她这?副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的模样,赶紧招呼人?过来?坐。


    “最近关于肖飒的讨论热度渐渐降下去了。”


    “黎微。明光会一直这样,对吧。”


    黎微乖顺道:“如果鱼鱼想的话,明?光会照着鱼鱼想要的方向改变。”


    “我也不知道。”


    水萦鱼扭头望着黎微,“别这?么极端,把他们当做人而不是物品,就?这?样,行吗。”


    “鱼鱼很善良。”黎微说。


    “这不是善良。”水萦鱼摇头道,“这?是怜悯和?无可奈何的共情。”


    “还有更多的原因,黎微,钱不能这?么赚。”


    黎微回答:“嗯。”


    水萦鱼满意地拍拍她的脑袋,“乖。”


    因为这?短短一个字,刚还在旁人?眼里面如寒霜的alpha红了脸。


    她照顾着水萦鱼喝了药,又把每天都得打的针给打了。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她打保胎针也打了有两个多月,肚子上已经没了好皮,扎针的位置也逐渐向下转移。


    每次黎微看见心里就一阵难受,而且还不敢表现出来?。


    肚子里的孩子几乎是水萦鱼的一块逆鳞,谁碰着了她便对着谁发火,不管是谁。


    收拾好之后水萦鱼和?黎微一起下楼去,下楼之前还特意?化了个妆遮遮脸上的病色。


    她一下楼就?看?到候在楼下乖巧得像一群小鹌鹑的剧组工作人员。


    一边的幸运嘉宾瑟瑟发抖地走上来?,垂着脑袋谨小慎微的模样滑稽极了。


    “黎,黎姐,水姐,那个刚才我,刚才我”


    要说他?不是故意?的,但这是照着剧组的指示,分明?就?是故意?的。


    要说他是心怀愤懑故意这么使坏,好像又说不上这?么严重的程度。


    黎微冷着脸不说话,可把人?小年轻给吓坏了,一时间僵立在她跟前差点抖成筛子。


    后来?还是水萦鱼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客套话让众人离开。


    众人?离开以后,这?个不同寻常的清晨才终于有了几分清净。


    早上没什么拍摄任务,水萦鱼起来坐了会儿觉得困又回去睡觉。


    她就这么一觉睡了过去,中途也没人?叫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五六点的样子。


    从窗户往外望,正好能看?到徘徊在门口却又不敢进来的工作人?员。


    黎微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工作,书桌就?在窗边,她也能看?到窗外的人?群。


    “黎微。”水萦鱼唤道。


    黎微立马看了过来。


    “晚上什么安排?”


    “有一场篝火晚会,离这?里不远。”


    “我还没参加过篝火晚会。”水萦鱼思索道,“你?参加过吗。”


    黎微摇摇头,“城里不让放火,小时候的那些人又都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他?们活着就?足够辛苦,更没精力组织这种放现代社会算得上劳力伤财的活动。


    水萦鱼闻言便站了起来?,语调格外期待。


    “那走吧。”


    “鱼鱼身体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


    乡下的夜晚与城市的夜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光景。


    当黄昏最后一点霞光沉到谷底,周围立马黑了下来?,一点光亮也没有。


    不过天黑之前所有人都到达了篝火晚会设定的露营地点,帐篷和?篝火堆刚布置好,临到点火之前还有个小游戏。


    小孩子都会玩的躲猫猫,正好天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水萦鱼原本不打算参加游戏,但一听?游戏是躲猫猫,等会儿随便找个位置坐着等人找就行了,倒没必要再?次当特殊。


    第一轮游戏开始之前,黎微提前牵住了她的手,导演刚吹响象征游戏开始的哨子,黎微便把她打横抱起,脚步平稳地往外寻找躲藏地位置。


    身边时不时跑过一两个人?,她们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水萦鱼怀着孕,摸黑摔一跤的后果不堪设想,他?们那些挠痒痒似的目光审视比起来,实在有些小巫见大巫。


    她由?黎微抱着,双手环着黎微脖子,有力而又温暖的怀抱,甚至还能悠闲地与黎微聊天。


    “黎微,我们躲树下吧。”


    黎微于是往树下跑。


    “鱼鱼想赢吗?”


    她把衣服铺地上,让水萦鱼坐上去。


    “小孩玩的游戏。”她无所谓道。“你想赢?”


    正如水萦鱼所说的,这?是小孩玩的游戏,黎微不在乎输赢,只在乎水萦鱼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在她心里,自家omega已然成为了最脆弱的代表。


    就?像路边上经常见人?卖的荷兰猪,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身边同龄的小孩都吵着要养,宠孩子的父母就花上四五十块钱给孩子买两三只回去,小小的一团,捧在手里特别可爱。


    那时候其实黎微也想养一只毛茸茸的荷兰猪,但价格对于她来?说太过昂贵。


    小孩压根不懂该怎么照顾小动物,买回去的小团子很快都生了病一个挨一个地死掉。


    因此后来的黎微即使有了钱也不敢再?养。


    她自认无法担负起生命的重量,于是一昧逃避到现在。


    水萦鱼窝在她怀里软绵绵地靠着,就?像一团小小的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很可爱,但也足够脆弱,好像稍微一点不注意?就?会落得荷兰猪那般的下场。


    她所认为的小动物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冰冰凉凉的手指。


    “怎么了鱼鱼?”


    黎微没躲开,关切问道:“冷吗?”


    “嗯。手冷。”


    水萦鱼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出人?意?料的娇俏调皮。


    “黎微,你再靠过来一点。”


    黎微往她的方向靠近一点。


    小动物轻轻地将脑袋放在她的胸口,伸进衣服里的双手环抱住她的腰,亲密无间的举动。


    “黎微。”她轻声唤道。


    “嗯。”黎微轻声回答。


    两人?放低声音,似乎是因为她们正在参与一个名为躲猫猫的游戏,小孩都爱玩的游戏,但大人?不一定喜欢,她们也不一定是因为这场游戏心情才如此愉悦。


    水萦鱼想借着夜色说些什么。


    黎微耐心地等待。


    作为“猫”寻找其他嘉宾的艺人打着手电筒逐渐向她们这?边靠近,脚踩在干枯的树枝上发出咔嚓的轻响,如同危险逼近的提前警示。


    两人?心跳加快,钝钝的跳动与温暖柔软的吐息,实际上并不是因为“猫”的接近,也与这?场游戏没有任何关系。


    水萦鱼轻轻呼出一口气,放弃了原本想说的一些事情。


    她懒洋洋地靠在黎微怀里,舒适地轻声喟叹道:“黎微,这?么靠着你?好舒服。”


    黎微回答:“鱼鱼可以永远这么靠着我。”


    水萦鱼轻笑道:“当然要永远这?么靠着你?。”


    “想什么呢?嗯?”


    黎微又红了脸,娇羞得仿佛刚升上高中的青涩女学生,没有分化,没有恋爱经历,没有任何与此有关的知识概念,只单纯觉得此时美好,情难自禁地为此有所反应。


    生?理与心理的反应都无法遏止。


    水萦鱼发现她此时的状况,有些惊讶地轻呼出声,“黎微?”


    黎微可怜巴巴地埋下脑袋在她脖颈处蹭蹭,湿漉漉地唤道:“鱼鱼。”


    “黎微你?好坏。”


    水萦鱼这?么说,抑扬顿挫的语气充满羞涩与欣喜的复杂情绪。


    她们已经结婚了,做这种事其实没什么。


    黎微湿漉漉地小声道:“鱼鱼,想要鱼鱼的信息素。”


    之前一直都是水萦鱼说,想要信息素,要信息素,黎微,放点信息素出来?。


    虽然她作为孕妇有一个看起来相当合理的理由?,但其中不乏身?为omega的私心。


    黎微也想要她的信息素。


    可黎微没有怀孕,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说,每天就?这?么忍着,人?都要憋坏了。


    水萦鱼勾着唇重复问道:“想要信息素?”


    黎微小声地回答:“嗯。”


    委屈巴拉的,像条被主人故意饿了好多天的小狗。


    “只要信息素?”水萦鱼使坏问道。


    “如果还能有别的,当然也愿意。”黎微有些害羞。


    纯情大狗狗。


    她埋着脑袋在水萦鱼颈窝处蹭来蹭去,毛茸茸的惹得人?全身?都泛起痒来?。


    水萦鱼差点没忍住发出点什么奇怪的声音。


    正巧这时候“猫”走到离两人最近的土坡上,举着手电筒自上往下环视一番。


    水萦鱼赶紧抱住黎微的脑袋不让她发出任何细碎的声音。


    黎微倒没她那么紧张,她们本就是合法的婚姻关系,不管做出怎样的举动,拥抱也好亲吻也罢,都受到了法律的保护。


    两人?静默地等了一会儿。


    “鱼鱼,他走了。”


    “嗯。”水萦鱼平淡地回答。


    “想要信息素。”


    “好呀。”水萦鱼轻快道,“除了信息素,你?这?么乖,再?奖励一点别的要不要呀。”


    黎微乖乖地点头,有点害羞又有点激动。


    水萦鱼一边放出信息素,一边露出颈后的腺体。


    “不要压到宝宝了黎微。”


    黎微安安静静地没动,但呼吸明显变沉了一些。


    “不要吗?”水萦鱼忍俊不禁问道,“小黎微害羞了?”


    这?对于黎微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露骨的调戏了。


    黎微的脸从头到底红了个通透,偏她受那奶香味的信息素引诱,止不住小声哼哼着往对方后颈上凑。


    水萦鱼担心她动作冒失压到自己的肚子,往后缩了缩身?体,然后才发现自家alpha即使在情乱之时,动作也温柔得叫人不敢相信。


    她甚至没舍得用力,唇舌浅浅地挨在特殊的肌肤之上,舍不得咬下去,就?算按正常的流程都是要用力咬下去的。


    水萦鱼催促道:“咬呀,黎微,没关系的,把你?的信息素放进来?。”


    她们之间建立的永久标记帮助两人?信息素相互交融,和?谐地萦绕在自己与对方身?周。


    黎微轻轻地咬了一口,小心翼翼的力度,就?像在咬小蛋糕最顶上软软的白色奶油,小小的浅尝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呵护。


    水萦鱼痒酥酥地笑起来?。


    “黎微。”她笑得悦耳动听?,黎微胸腔的跳动为此剧烈不少。


    情绪交互深切的现场,她们枕天席地,在自然与人文交接的乡村野外,在夜色深深的幼稚游戏中。


    无人知晓。也不必让旁人知晓。


    “黎微,用力一点,我不怕疼的。”


    黎微说:“我怕,鱼鱼。”


    “怕什么?”水萦鱼问,就算知道答案也想问出来?。


    “怕鱼鱼疼。”她又轻轻地让牙齿挨上去,依旧不愿意?用力。


    “不疼。”水萦鱼说,“这?么憋着,你?会坏掉的。”


    黎微还是不愿意?,水萦鱼只好咬着牙威胁道:“黎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愿意?啊?你?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外面有别的漂亮omega了?快咬,不然下次不给你?。”


    黎微被她威胁着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


    水萦鱼疼得轻微眯起眼,黎微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她伸进来的手被黎微的体温捂得格外暖和?,少了寒冷的约束,别的心思跟着冒了出来?。


    黎微察觉到她的意思,身?体一僵,像被吓坏了。


    她赶紧按住水萦鱼的手腕,也按捺住自己心里蠢蠢欲动的许多想法。


    “不可以,鱼鱼。”


    “为什么呀。”水萦鱼娇嗔地扁起嘴。


    “我们还在外面。”


    “没有关系。”


    “宝宝还小,会伤到宝宝的。”


    黎微搬出她肚子里的孩子试图唤醒她。


    “宝宝已经三个月了。”


    水萦鱼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你?看?,她好乖的。”


    黎微的手掌被迫抚在那处隆起之上,动作也因为水萦鱼的压迫被迫温柔。


    “乖也不可以。”她油盐不进道,“不可以。再?歇一会儿我们就?出去,好吗。”


    水萦鱼不满地“呜”了一声,娇娇的抱怨意?味,“呜”得黎微腰一软差点没把持住。


    “黎微,你?坏。”她把脑袋抵在黎微胸口,奶奶的信息素气味随着她的动作更浓了点。


    “你只顾着自己满足了,然后就?不管我。”


    她说:“我也要。”


    娇软得让人头晕目眩。


    黎微还是不肯松口。


    她不敢让水萦鱼冒险,就?算是一点冒险也不愿意。


    更何况才三个月,她这?个身?体状况,自己一点数都没有,黎微认知倒是清楚。


    剩下的七个月她们大概都得过相当的禁欲生?活,更别说现在。


    黎微理智道:“不可以,鱼鱼。”


    水萦鱼不满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含着她的脖子呜呜地威胁道:“给不给?”


    小猫一样奶凶奶凶的威胁,除了威胁,其他?意?思的可爱柔软倒是能看出来一大堆。


    黎微忍不住轻笑起来。


    与水萦鱼轻快而满含情意的轻笑不同,黎微很少这?么笑,笑得乖巧顺从,宠溺却又自甘其下。


    就?像深深爱慕公主的骑士,自愿将?痴迷深藏心底,自愿为公主陷阵冲锋,以此表达自己难宣于口的爱意?。


    水萦鱼喜欢她这一声轻笑,于是咬合的力度更重了点。


    黎微感觉到呼吸受到阻碍,不至于窒息,只带来?轻微的慌忙,大脑理智地分析此时正处于某种危险的境地,但她胸口的心脏又告诉她,这?正是她想要的爱。


    她享受这?样的危险,由?她所信任的人带来的危险,就?像是悬在悬崖之上的最后一根铁索,她只能依靠对方,也清楚对方值得依靠。


    水萦鱼见她没有反抗,反而松了力气,收起牙齿却不离开,温温的带有几分安慰的意味。


    “黎微。”水萦鱼问道,“你?就?不怕被我咬死?”


    “你好笨啊。”她用看似抱怨实则撒娇的语调嫌弃道。


    这?时候游戏已经结束,她们是唯一没被找到的一对,主持人在集合地点喊她们出来。


    黎微站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扶水萦鱼。


    “没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其实一直都是水萦鱼爱说,而她与水萦鱼朝夕相处,不由?得染上了对方的习惯。


    水萦鱼听?到她这?么说,也吃吃地笑起来?,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集合地点,就?像两个幼稚的小孩。


    嘉宾和?工作人员远远就听到两人?清脆愉悦的笑声,走近之后又看?到她俩容光焕发的模样,还有黎微脖子上那口瞩目的牙印。


    粉嫩新鲜,刚印下不久。


    他?们意识到刚才两人正在做的事情或许不是很简单。


    甚至复杂到了如果被拍到了都无法在正常的频道播出的程度。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无奈的目光看?向被选为“猫”的嘉宾。


    那艺人?左右张望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冤枉地解释道:“确实没找到她们啊,怎么都找不到啊。”


    两人?加入人?群,篝火晚会马上开始。


    作为优胜者,黎微和?水萦鱼得到的奖励是在篝火晚会上跳第一支开场舞。


    “这分明就是惩罚。”水萦鱼在得知此事后这?么说。


    黎微说:“鱼鱼不喜欢那就不跳。”


    说完她就?往外走要去找工作人?员,认真的态度像是拿着斧头马上到街头和?别人?火拼的不良少女。


    水萦鱼赶紧把她拦下来?。


    “干嘛黎微,这么凶干嘛。”


    黎微一秒乖巧,脸上露出又呆又软的神情。


    又像条小狗了。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水萦鱼开玩笑地埋怨道。


    “不想去和决定不去是不一样的。别老是让别人?为难,这?样不好。”


    黎微乖巧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她们正在临时搭起来?的化妆间里,两人?的化妆师第一次见这般奇妙的训责场面,一时觉得好玩又奇妙。


    而跟在她俩身后的摄影师早都见怪不怪了,一脸淡定地架着摄影机跟在后面。


    其他?的人?准备晚会需要的吃的玩的还有许多柴火,黎微和?水萦鱼在化妆间化妆,照导演说的,一定要用情侣那种类型的妆容,营造出一种天作之合的cp感。


    化妆和?做造型都还好好的,弄完这些之后水萦鱼对着剧组为她准备的裙子犯了难。


    她现在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说不上太明?显,但像眼前这一排修身到极致的礼裙,肯定一件都穿不进去。


    黎微穿的是白色的英式西装,硬挺的流线高?贵庄重,贴合的裁剪衬出她的直肩窄腰,矜贵的绅士气质叫人想到许多世纪前的豪绅贵爵,气质彬彬,风度翩翩。


    如同宽广草原上最为雄壮的猎鹰。


    水萦鱼看?了看?她,再?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子,还有因为怀孕不再紧实得完美的身?材。


    忽然的委屈和?不服气盈满酸胀的心口。


    “水老师想试试哪条裙子?”


    黎微停下整理衣服的动作看了过来?。


    水萦鱼赌气似的随便指了一件。


    然后又撤回手,认命一般无奈道:“都试试吧。”-


    水萦鱼在临时隔出来的试衣间里磨蹭了半天,裙子换了一件又一件,没有合适的,好几条连拉链都拉不上。


    这?时候她才第一次意?识到怀孕对一个艺人带来的影响。


    虽然这影响对于她来说无伤大雅,但黎微都穿得那么好看?,自己却连条裙子都挤不进去。


    试完最后一条,拉链拉了一半被肚子抵住,再?往上拉就?会挤着肚子。


    水萦鱼没敢再?用力,把裙子脱下扔一边,自己颓然坐到椅子上,摸了摸小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宝贝。”


    这?并不是肚子里的孩子的错。她还只是个三个月大的无辜胚胎。


    水萦鱼说不出责备的话,于是再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黎微在门口期待地等了半天,一直没等到她出来?,一时不禁担心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像是摔倒或是突然的眩晕。


    这?些以前也发生?过,忽然低血糖栽倒在地上,吓得黎微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手忙脚乱送医院,挂着点滴输了瓶葡萄糖,然后活蹦乱跳地回了家。


    但医生也嘱咐过,万事都得及时送医,就?算是低血糖,也一刻不能耽误。


    黎微扒着门越等越慌,小声唤道:“鱼鱼?还好吗?”


    水萦鱼正在郁闷时,一听?她的声音,以为她在催促自己快一点,本就?有些趋势的眼泪一下忍不住,哗哗地全落了下来。


    黎微又重复问了一次,甚至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水萦鱼闷闷地“嗯”了一声,别的什么都没说。


    黎微闻声更加慌忙,隔着门板小心问道:“鱼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能进来吗?”


    水萦鱼没吭声,黎微心里着急,没再?等她的回答,拧动把手推门进去。


    她进去就?看到坐在塑料凳子上的omega,垂头丧气地抹着眼泪,没有穿衣服,隆起的肚子尤为明?显。


    “鱼鱼,怎么了?”黎微焦急地走过去问道。


    水萦鱼不想说话。


    黎微看到散在桌上的礼服,都被试过,但都不合身?。


    “黎微,我胖了。”


    “没有那么好看了。”


    “没有你?好看?。”


    “你?穿这件西装好好看啊。”


    omega抽抽搭搭地一边哭一边说:“以前都能,都能穿上的。”


    “现在穿不上了。”


    黎微听?到她这?理由?,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也缓解不少。


    “鱼鱼一直都很漂亮。”


    水萦鱼闷闷不乐道:“现在不漂亮了。”


    “外表不重要。况且鱼鱼现在依旧很漂亮。”


    以前水萦鱼也说过,外表不重要。


    “不一样,黎微,以前和现在不一样了。”


    “以前我一个人?,不用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


    “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了。”水萦鱼说,“我们一会儿要去跳舞,本来?很美好的,你?打扮得漂亮,我也打扮得漂亮,就?算站在一起,大家也只会说她们俩真是天生一对的大美人?。”


    “但是现在我没有你?漂亮了,你?穿着西装,我只能穿宽松的难看的休闲衣服。”


    “好难看?啊黎微,我们一起跳舞,大家想到的就?是,为什么这么漂亮的alpha会看?上这?种omega啊,她们俩看?起来?就?不是一路人?,她们肯定不能永远在一起的。”


    她抬起一双水汽朦胧的眼睛望着黎微。


    “黎微。”


    她压着眉头,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可爱小奶猫。


    黎微心脏酸酸胀胀的,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没有关系。”她说,“鱼鱼不穿裙子也漂亮。”


    “不穿裙子没有那么漂亮了。”水萦鱼闷闷地说。


    “鱼鱼穿西装也漂亮。”黎微轻声哄道。


    “鱼鱼穿西装,我穿裙子,可以吗?”


    水萦鱼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但是黎微,黎微,我都没见过你穿裙子。”


    水萦鱼咬住下唇又要哭了。


    “你肯定不喜欢,不喜欢穿裙子的,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无理取闹,因为我胡搅蛮缠。”


    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我好坏啊。”


    怀孕的omega情绪果然不稳定。


    黎微抚摸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安慰道:“就是因为以前从来没穿过,所以才想今晚试试是什么效果。”


    “鱼鱼不愿意让我穿吗?”


    她说着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是被嫌弃了一样。


    水萦鱼有些别扭地说:“没有。”


    语调里还有浓浓的哽咽哭泣,又可怜又可爱。


    黎微把衣服脱光,自己没急着穿,先帮着哭得笨笨的水萦鱼把衣服穿好,再?将?目光转向桌上那一堆裙子。


    黎微的体温还留在贴身?的棉质布料上,恰到好处地拂去了刚才试衣服时惹上的寒冷,温温热热的给人带来舒适的感受。


    “鱼鱼喜欢哪条裙子?”


    她从没穿过裙子,也不太了解相关的风格,女性alpha的面容本就更偏中性,而黎微更是其中翘楚,冷峻硬朗的长相很难遇上适合的礼裙。


    水萦鱼拧着眉认真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即使她们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各自都对对方身?体每一个部件尺寸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黎微依照她的建议选择了条黑色的长裙,高?腰线衬得她腿长腰细,细节的亮片也抵消了许多五官上的违和?。


    她看?上去很漂亮,就?像是素来?杀人?如麻的女王,临到加冕之时穿上规矩的长裙,凌厉的气质却不减半分。


    水萦鱼直直的目光一点不收敛,看?得黎微有些不好意?思,拘谨地将?头发挽到而后,浑身?的关节都像是被封印了一样。


    “会不会有点太奇怪。”她试探地问道。


    水萦鱼立马否定道:“哪里奇怪,黎微,你?好漂亮。”


    她站起来走到黎微跟前,模仿绅士的动作伸出手。


    “这次该你挽着我。”


    黎微迟疑地将手放到她的手背上,“是这?样吗?”


    水萦鱼调皮地笑起来,“随便怎么样,逗你?玩的。”


    黎微呆呆地眨了眨眼,手还放在她手背上。


    “黎微,你怎么这么可爱。”


    黎微听?明?白了她这?句话,脸稍微红了红,但很好地被脸上的妆遮了个大概。


    “鱼鱼,鱼鱼喜欢就好。”


    这?算是什么话,就?像逛商场时挑选非必需品,单纯只靠着类似于冲动的喜欢。


    “当然喜欢,你?穿什么,就算穿棒槌我也喜欢。”


    水萦鱼心情不错时喜欢说这种俏皮话,和?普通小姑娘一样,娇俏可爱,像奶味的硬糖,有甜的滋味,也有另一种旁人无法接受的硬。


    黎微能够接受,黎微能够接受她的所有模样,衣装华丽的,或是别的不太美丽的。


    她们之间的相互吸引本就?不来?自于外貌,她们之间算得上一见钟情的经历也并非由?外貌引起。


    两人?相携走出来?,走到赤红火光点燃的夜空之下,光亮的风夹着火苗在皎皎明月之下熠熠生?辉。


    众人惊呼着发出感叹。


    他?们说真美,两人?都很美,水萦鱼穿了高跟鞋,黎微没穿,相仿的身?高?,天生?的一对美人?。


    水萦鱼小时候学过跳舞,黎微没学过,她由?水萦鱼领着跳起舞来?,先是一个起舞动作,踩着乐曲节拍。


    这?对于从没接触过舞蹈的黎微来说竟然不算太难。


    因为与她共同起舞的人是她的omega,就?像是已经熟悉的一颦一笑,她追着水萦鱼的动作,很自然地猜到对方下一个举动。


    无与伦比的默契。


    翩翩如游龙的一曲舞毕。


    水萦鱼微微喘息,脸上却带着笑,只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alpha,片刻不愿意?挪开眼睛。


    黎微由?她揽着,右脚依旧踩在舞曲结束的最后一个节拍上。


    “鱼鱼。”黎微唤道。


    “嗯。”水萦鱼回过神来?,“跳得很好。”


    两人?在掌声中回到空着的座位上,水萦鱼先坐下,黎微跑到边上替她拿了外套再坐下。


    “水老师您,我以为穿西装的应该是黎小姐。”身边的艺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按照一贯的做法,舞会上alpha穿着西装,搂着穿礼裙的omega翩翩起舞,舞步由?alpha主导,乐曲也由alpha体会演绎。


    omega在旁边一同起舞,实际上不过是个陪衬,就?像鲜花和?绿叶,alpha是美艳瞩目的鲜花,而omega则是边上平平不起眼的嫩叶。


    alpha很少愿意将主导的地位让给omega,就?算是简单一支舞,也少有alpha愿意?。


    “她想试试裙子。”水萦鱼这么解释道。


    “黎小姐真慷慨。”


    水萦鱼认同地点点头,“我家黎微特别乖。”


    “我家黎微”,非常明?显的一句话,就?差把“我们是一家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


    她这?么说完,空气出现一瞬间短暂的凝滞,所有人?,听?到了的没听?到的,全都跟着望了过来?。


    黎微刚拿到外套,镇定自若地替水萦鱼穿上,无微不至的体贴关照就这么落到了吃瓜群众们眼里。


    “您和?黎小姐关系真好。很早以前就认识吧?”


    “没,去年才认识。”水萦鱼勾勾手指让黎微俯下身?。


    黎微乖巧俯下身?。


    她便仰起脑袋在对方脸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而后莞尔笑道:“但是我们已经结婚了。”


    第 49 章


    水萦鱼说, 我们已经结婚了,空气忽然安静。


    大家静静站着?,只有干柴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证明此时时间依旧在流淌。


    他们其实能猜到两人不简单的关系,但没?想到?她们已经结了?婚。


    坐在她身边的嘉宾一个脚软滑倒在了地上。


    “倒不至于这么惊讶吧。”水萦鱼说, “网上不也都一直这么说。”


    她俩的cp从金河马奖那次开始就炒得火热。


    完全由粉丝们自发讨论出来的热度, 其中没?有任何营销运作, 只在最后综艺要开始录制的时候剧组小小地推了一把火。


    “您不知道, 这不一样?。”


    “越是网上的cp, 就越不可能是真的。”


    水萦鱼闻言皱起眉,“我们是真?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许多不满。


    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那?人急忙连声?道歉。


    这时候其他人也将这个劲爆消息消化得差不多了, 纷纷走上前来同两人说一些祝福的话。


    客套生疏的祝福,缺少真?心, 缺少热情,但好歹也是祝福。


    事情并没有水萦鱼原本设想的那?般美好, 大家感叹地说她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说她们在一起?是上天再好不过的旨意。


    之后剩下的时间她都有些情绪低落, 无法自行?控制的低落情绪,并不适合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展现出来。


    她一向?很会强颜欢笑, 像是故作轻快这一类行为从小就会,算是无师自通的一种可悲的本事。


    黎微沉默地坐在她身边,这次综艺她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在镜头之下, 她几乎很少说话。


    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向?观众表现自己,所以能?够随意地沉默。


    现在的时代就连沉默也无法自愿。


    可悲的娱乐时代, 却是由她亲手缔造。


    晚会进?行?到?一半,水萦鱼困得蜷缩在椅子里昏昏欲睡。


    黎微担心她在野外睡着着凉感冒, 孕妇感冒不比普通人那?般轻松,于是抱着?她先一步离开。


    水萦鱼半道上就在她怀里睡了?过去,不管不顾地睡得深沉。


    今天忙了?一整天,对于她来说确实不轻松。


    黎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既然宣布结婚的事情已经安排好,只剩在节目播出时发一条微博,那?之后更多的事情也得慢慢提上日程。


    比如说婚礼,她还欠水萦鱼一个求婚,她们甚至连戒指都还没?有,之前她吩咐人拍下来的戒指早送到?了?国内,一直存在保险箱里没来得及取。


    不过这些事情不用太急,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足够慢慢计划。


    两人回到?住处,水萦鱼强打起?精神爬起?来迷迷糊糊洗漱了一通,倒头躺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这次出来录节目,因为想着?就三天时间,黎微没?带电脑,只带了两部手机勉强应付工作。


    这会儿她正坐在书桌前,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处理工作。


    一向?在工作上游刃有余的黎微今夜却是眉头紧锁,似乎遇上了?某些棘手的事情-


    之后的录制还算顺利,不过貌似和水萦鱼没有太多关系。


    她白天睡到?中午起?来,下楼简单扒拉两口饭,然后再去吐一顿,多少剩点能够勉强维持生命的能?量。


    之后她再去后院晒太阳。其实她一直不是一个喜欢晒太阳的人。


    相比于晴朗的天气,她更喜欢不会下雨的阴天。


    但是医生说孕妇得常常接受日光的倾注,为肚子里的胎儿提供更多的养分。


    就像草木依靠阳光生根发芽,新?生命的降临必然少不了阳光。


    用科学的说法解释,构建身体骨骼与其他零碎的生命物?质必须的钙与维生素D都与阳光息息相关。


    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不晒太阳或许不会出问题,但现在不一样?了?。


    医生说这就是即将为人父母必须面对的甜蜜的负担。


    甜蜜的负担。


    她在暖融融的阳光烘烤下昏昏欲睡,犯着?困想到?这个词,在虚浮的梦境里没?由?来感到?烦躁。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不愿意,既然当初决定生下这个孩子,那?么这些甜蜜负担就都得落到自己肩上来。


    即使omega自古以来就没有被要求履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类的君子恪言。


    她晒半小时太阳,等消食消得差不多以后又重新回到房间,关上门拉上窗帘,隔绝一切声?响与光亮。


    然后倒进?被窝里继续呼呼大睡。


    怀孕以后她每天睡觉的时长越来越不正常,先是十个小时左右,后来慢慢升到?十一十二个小时。


    而最近自从?某天早上起?来,肚子忽然大了?不少以后,她所需求的睡眠时间也突然增长了?许多。


    一天十五个小时是基本,如果没事的话能一整天都在睡觉。


    所以这次的综艺,她也没?多累,差不多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床更窄更硬了?些,晚上静下来禽虫的叫声?吵闹了?些,除此以外睡眠体验还算不错。


    主人家的小男孩她临到离开都没再遇到?,明明同在一处屋檐下,大概是在刻意躲着?不愿意与她见面,也不知道为什么。


    毕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又不是每一个人都与黎微相同,水萦鱼懒得分出那?么些闲心关心旁人,她又不是圣母,也不是上天降临凡间的天使。


    她的性格有时候甚至算得上铁石心肠,冷漠到?了?某种不管怎样都能保持毫无波澜的程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认为重要的人和事物?。


    比如说最近黎微成天低头看手机,几乎每天有十个小时都在用手机远程处理工作,像是忙得完全脱不开身一般。


    况且她们正在录制综艺,按照水萦鱼对黎微的了?解,如果不是实在脱不开身的事务,她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沉湎与手机里的工作。


    最近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处理水家余孽。


    余孽。用这个词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一群由?水浅养着?的废物?,除了?花钱什么都做不明白,一见水浅死了?又跳着脚要来分家产。


    明明遗嘱上白纸黑字写着一切财产由?水萦鱼继承,他们却偏不服气要借着?自己那?点不入流的势力向水萦鱼施压。


    愚昧的举动,完全忽视了黎微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黎微愿意为水萦鱼做到这一步。


    水家不过是个看似强盛的躯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烫手的山芋,一个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


    没?有水浅的手腕贸然出手只会引火烧身。


    就算是黎微也不好妄下定论。


    但他们没?想到水萦鱼愿意将继承到的一切交给黎微打理。


    商人之间是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信任的。


    可水萦鱼不是商人,联系两人关系的也不是单纯冷漠的利益。


    水萦鱼不在意她继承的这笔财产,而黎微在意的只有她。


    所以这事说起?来麻烦,但又算不上困难,只能?叫做无奈,即使结果已定,但依旧不得不大费周章地处理。


    黎微忙得三天的觉挤到?一天睡,加起来还只有匆匆忙忙五个小时不到?。


    她们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水萦鱼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么宵衣旰食的用功劲,强硬地要求录制结束回去的时候车由?她开,路上黎微总算睡了?个还算不错的囫囵觉。


    到?家后大概在晚上七八点左右,水萦鱼把人赶去床上继续睡,两人一起?睡。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大清早,十点的样?子。


    黎微起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她摸了?摸空着?的被?子,凉凉的。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慌忙,仿佛被?抛弃了?一样?,又是委屈又是慌张。


    偌大的房子格外?安静,她下楼去找,没?找到?人,又辗转到?楼上,所有房间找遍了也没见着人影。


    最后她跑到车库去找,还是没?找到?,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刚走到?门口,看到?站在栅栏边与隔壁omega说说笑笑的水萦鱼。


    她穿着?米白混青灰的格子衬衫,春天该有的打扮,只一个背影从?后面望着也温柔得让人差点落下眼泪来。


    黎微心下一松,急忙跑过去唤道:“鱼鱼。”


    水萦鱼转头望过来,见到来人是她之后脸上的笑容变了?味。


    从?原本的礼貌得体且充满距离感,忽然变得娇憨欣快,明朗得仿佛见到?她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欣喜。


    “醒了??”


    黎微点点头,“嗯。”


    她走过来与水萦鱼腻歪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注意到依旧站在边上的陌生邻居。


    她记得之前这户没住人。


    “这是楚礼。”水萦鱼介绍道。


    黎微像被家长领着见亲戚的小孩,顺着?她的介绍向?楚礼颔首。


    楚礼身上一套休闲的棉质家居服,冬天才会穿的加绒款式,就算是水萦鱼也没?她这么怕冷。


    她脸上残有未消的病气,仿佛大病初愈后最为凶险的恢复期。


    她身边没有alpha的陪伴,扶着?腰独自站在门口,孤独而吃力地活着?。


    “她就是我的alpha,黎微。”水萦鱼将黎微往前拉了?拉。


    楚礼听到黎微这两个字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而黎微也在这时候才发现对方高高隆起?的腹部。


    大概有八九个月了。


    黎微想到?不久后水萦鱼也会变成她这样?,可怕的肚子,里面的小孩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破体而出一般。


    可怖的未来走向?。


    水萦鱼从她定在楚礼肚子上的目光就能?猜出她此时的想法。


    “黎微。”


    黎微收回目光。


    “别想太多。”


    “我没?有。”黎微狡辩道,“只是在想以后鱼鱼也会这么辛苦。”


    “怎么?心疼?”


    “嗯。”黎微乖乖点头,单手捂住胸口,“这里,好疼好疼。”


    像个小孩。


    楚礼自觉气氛尴尬,上前告别后离开。


    人走后黎微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环抱住水萦鱼,借此沉默地诉说不久前那?番慌忙的担忧。


    水萦鱼仿佛能?够读懂她的心思,柔声?安慰道:“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黎微闷闷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委屈得不行?。


    “黎微,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水萦鱼柔声道,“我累了?。”


    黎微应了?下来,却还是舍不得放手,把她从怀抱里松出来,伸手牵住她的手。


    暖呼呼的手掌,意外给人几分可爱的感觉。


    水萦鱼怎么看自家alpha怎么觉得可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大狗狗,委屈吧啦地跟在身边。


    两人在路上闲聊。


    “黎微,什么时候能忙完。”


    “啊。”黎微呆呆地愣了一下,老实回答,“还要一段时间。”


    “在忙什么?”


    平日里水萦鱼很少过问黎微的工作。


    但如今问到?了?,黎微依旧乖乖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处理水家的事情。”


    “有个alpha,纠集了?群不死心的水家人。有点麻烦。”


    他们不想把命运交给水萦鱼掌控,他们只想分一杯羹,然后继续逍遥,他们认为水萦鱼无法给自己这样?稳妥的支撑,所以转头去支持看起?来还算有能力的其他后辈。


    明明只是群废物?,一群被圈养在舒适圈内的无用废物?,居然还有脸挑挑拣拣地选择主人。


    “水怡然?”水萦鱼问道,“他们选了?她,对吗。”


    黎微点点头。


    “打算怎么办?”水萦鱼问道。


    “他们现在手里有一部分股份,计划是慢慢施压将股份收回来。”


    “很麻烦?”水萦鱼问。


    “嗯。不是很轻松。”


    非常麻烦,毕竟水家是屹立上百年的大家族。


    这种事就相当于将一件长裙改成上衣,不仅需要巨大的耐心与精力,还得有大刀阔斧更改的魄力与实力。


    “打算怎么做?”


    黎微抿着?唇斟酌语句,“用温和?一点的手法,既然是鱼鱼的族人,我会给他们留出后路。”


    “但是最近可能得开始加班了。”


    她说:“虽然以前也经常这么做。一天三杯咖啡,坐在电脑前一坐一整天。”


    她以前从没和别人抱怨过这种事情,她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伟岸严肃,不苟言笑并且远远比同龄人优秀,坚韧,无所畏惧。


    而现在坚韧不拔严肃冷厉的黎董事长,穿着?与水萦鱼同款的卡通睡衣,在母婴店消费满一定数额送的一套亲子装,水萦鱼穿孕妇款正好,黎微于是颠颠地跟着穿了同款,彩色卡通上下两件装,被?她长手长脚穿在身上露出手腕脚踝,乍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滑稽的可爱。


    “鱼鱼,好累啊。”她拉长语调说道,有一些撒娇的感觉。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定说alpha不能?撒娇,alpha也得面对许多让人感到?疲惫的困难,更何况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alpha,理智克制地对着?自己地omega撒娇,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感到羞耻的行为。


    水萦鱼对她的撒娇与诉苦接受良好,也知道她想要的是怎样?的安慰。


    “抱一抱会不会好一点?”她故意这么问黎微。


    黎微略微羞涩道:“抱一抱就会好很多。”


    “那?就抱一抱。”水萦鱼轻笑道,动作轻柔地张开手臂,举止投足间都充满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温柔。


    “过来,黎微。”她的笑容和?煦温暖,就像是春日最最柔软的浅金色光芒。


    黎微心口一滞,脚步不自觉有些踉跄,笨拙地往前轻轻撞进她的怀里。


    “鱼鱼。”她哼哼地撒娇。


    就像是无意间流落在外?的狗狗辗转多日终究与主人重逢,异常温馨的场面。


    黎微将脑袋埋在她的怀里,一言不发地放轻呼吸,细细软软的头发与水萦鱼披散垂落下来的头发相互纠缠在一起?,一刻也不愿意分离。


    沉默安宁的相拥。


    许久之后水萦鱼出声道:“黎微,我腰酸,站不动了?。”


    怀孕之后不能?久站,特别是保持同一个动作站很长时间也不换站立姿势。


    这事很早之前医生就嘱咐过她,说是刚怀孕受精卵着?床不稳定,不宜劳累,更不能?久站,最好避免受到?刺激,严重的还会流产。


    黎微闻言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松开,反而搂住她的腰,以一种强势的态度将她打横抱起?。


    忽然的失重让水萦鱼忍不住惊呼出声?,但因为抱着?自己的人是黎微,所以缓过稍微的惊讶之后她没?有反抗,反而轻轻笑起?来,手臂环住黎微的脖子,语调娇软地低声?问道:“小黎微要干什么呀?”


    她现在被?孕吐折腾得只有八十来斤,轻飘飘的一团抱在怀里都没什么重量。


    黎微将她稳稳抱住,迈开步子往屋里走。


    “这样就不会累到鱼鱼了。”她这么解释道。


    “我自己走也不累的呀。”水萦鱼用哄小孩的一般的语调说道,“只是站不了?太久而已,小题大做。”


    她说着仰起脑袋凑过去吻了吻黎微的鼻尖。


    温热的吐息扑在黎微脸上。


    黎微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她已经比普通同龄人自律很多了?。


    可是现在的局面,面对这样?诱人的水萦鱼,她依旧没办法稳住心神。


    “鱼鱼。”她沉声唤道。


    某些冲动烧得她语调低沉,水萦鱼终于在这时察觉出几分不妙。


    “黎微。你有感觉了吗。”她怂怂地问道,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


    黎微回答:“嗯。”


    还是沉沉的音调。


    “你要把我抱回房间里吗。”


    黎微回答:“嗯。”


    水萦鱼之前撩火撩到飞起?,真?见到?对方提枪上阵的架势,整个人又忽然怂了?。


    她蔫哒哒地“呜”了一下,本来是有些不情愿的表示,却听得黎微呼吸更沉。


    “鱼鱼不愿意吗?”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音色。


    “没有。”水萦鱼不情不愿地摇摇头。


    她只是有点心虚,觉得等会黎微可能不太好满足。


    “那?你要轻一点。”她退步道,“不能?太剧烈,医生说不可以太剧烈。”


    黎微胡乱应下,走上楼将怀里的omega轻轻放到?床上。


    她刚醒没?多久,另一边的被?子还是暖和?的,水萦鱼追着暖和的温度挪到她习惯睡的位置上,缩在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黎微扑上去隔着被子抱住她,沉沉如野兽的呼吸,带着?某些湿漉漉的愿望。


    水萦鱼仰躺着?,浑身的器官都受到?轻微程度的挤压,胸口忽然涌上一阵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她喘息了两下紧接着咳了咳。


    突然的变故吓得黎微冲动全然褪去。


    她焦急唤道:“鱼鱼?”


    “我没事。”水萦鱼安慰着掩饰道,“被?呛了?一下。”


    并不是被?呛了?一下,自从?妊娠满了?十周之后约摸着胎心胎芽发育好了?之后,她就开始明显感觉到?身体的疲乏。


    每天早上起来浑身难受得像是夜里被?谁揍了?一顿,平躺在床上也会出现像刚才那?样?缺氧的情况。


    水萦鱼挪了?挪身体往左边侧了?侧,好歹缓和了一点缺氧带来的窒息感。


    “鱼鱼。”黎微闷闷道。


    “嗯?”水萦鱼应道。


    “鱼鱼瘦了好多。”


    “是吗。”水萦鱼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作为女明星,得好好保持身材。”


    黎微收紧环住她的手臂,纤瘦的身形抱在怀里给人一种给空落落的空洞感。


    “但是好瘦好瘦啊。”黎微听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就是这样的。”水萦鱼狡辩道。


    黎微不接她的狡辩,继续道:“其实鱼鱼,我知道你每天吃完饭都会吐很多次。”


    “你不想让我知道,但是你每次从卫生间出来,脸色好差好差。”


    “鱼鱼,现在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水萦鱼深呼一口气平静地问道。


    “鱼鱼现在的身体很差。”


    “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但是还是很差。鱼鱼这么瘦,这么虚弱。”黎微哽咽道,“每次抱着?你,我都感觉像,像要失去你了?一样?。”


    水萦鱼冷静地安慰道:“没关系的。”


    “不想失去鱼鱼。”她说,“就算只有一点可能?。”


    “所以你想怎么做?黎微。”水萦鱼忽然哼笑出声?,原先的娇软也尽数收起?,“我们每过一段时间就必须为这件事情吵一次吗?”


    “你不想失去我,可我也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水萦鱼强硬道,“打掉她是不可能?的。”


    “或者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她提议道,“等我不再这么虚弱了?,等你能?够坦然接受了?,我们再重新在一起。”


    她咄咄逼人地问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解决方式?”


    黎微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鱼鱼,我”


    她只是没?有安全感,每天早上醒来,她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检查身边是否有另一个omega的身影。


    她与水萦鱼在一起?,结了?婚有了?小孩,这种事情曾经的她每一天每一晚都会梦到?,但那?终究是个梦,不管多么真?实,不管多么诱人沉溺。


    她害怕现在的情况依旧是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漫长的梦,醒来的诱因便是水萦鱼那?日渐消瘦的身形。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鱼鱼。”


    她这话说的深情,最后那?一声?“鱼鱼”也唤得足够乖顺,仿佛一条无比依赖主人的小狗。


    水萦鱼浅浅皱起?眉,“黎微,你这样只会让人觉得自私。”


    “你不想失去我。但我也有不想失去的东西。”


    黎微默了?默,小声地问:“就算死掉也无所谓吗?”


    水萦鱼重复道:“就算死掉也无所谓。”


    第 50 章


    就算死掉也无所谓。


    水萦鱼态度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听得黎微心都凉了一大截。


    “鱼鱼,你不能死。”


    水萦鱼扭头长长地看她一眼,深深的眼眸里神色平静。


    让人心中发怵的平静神色。


    “因为你需要我,对吗。所以我不能死, 不能做我最想做的事情。”


    水萦鱼讥讽地笑道:“黎微, 你的想法真是直白又自私。”


    黎微也注视着她, 低眉顺眼的神情。


    “对。”她破罐破摔道, “我需要鱼鱼, 所以鱼鱼不能死,鱼鱼要长命百岁,和我永远在一起。”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我会努力保护鱼鱼。”


    她说:“许多年前我便是这么决定的。”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


    水萦鱼笑起来,“可?是没用啊, 黎微,小孩子一腔热血许下的愿景, 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黎微认真道:“所以我愿意自私,我不想要她。”


    水萦鱼忽地?敛起笑, 语气冰冷地问:“你不想要谁?”


    谁会伤害到水萦鱼,她便嫌恶谁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与?水萦鱼血脉相连的孩子, 如果横亘在两人面前的只是某个?不确定的因素,如果没有水萦鱼坚决的阻拦,事情很早就能得到解决。


    黎微经?商手段冷漠,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决策也做过许多。


    这世上有许多人希望存在“如果”, 但“如果”从来都只是不可能实现的期望。


    就像天边皎皎的明月,或圆或缺都永远是凡俗之人触碰不到的存在。


    “不想要她, 不想让你继续这么难受下去。”黎微鼓起勇气一股脑说,“现在刚满三个?月, 还能打掉,我们都还年?轻,可?以等养好身体以后再考虑要小孩。”


    “现在的局面太仓促,我们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水萦鱼面色冷得吓人,黎微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眉头?紧皱,因为情绪激动而呼吸略微加剧。


    “黎微,你想让我打掉她?”她质问道,“她已经?三个?月了,你想让我打掉她?”


    黎微回答:“嗯。”


    轻轻的一个?“嗯”,像是击溃水萦鱼心理防线的最后一个?字。


    她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明明应该哭泣,宣泄一般大声地?哭出声来,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愿意泄出一点哭声。


    黎微慌张地扶住她的手臂,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


    水萦鱼重重地挥手将人拂开。


    或许因为动作幅度大了点,再加上忽然的情绪失控,她吃痛地?皱起眉,弓起背单手压住小腹。


    “鱼鱼?”


    黎微焦急地凑上去,再次被她推开。


    “出去。”她咬牙道。


    黎微动作滞缓,颇为受伤地望着她唤道:“鱼鱼”


    “滚出去。”


    实实在在的冷漠驱逐。


    黎微不敢再反抗,一边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冲动的话,一边担忧着退出房间。


    门板与?门框轻轻挨近,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明明只是极轻的声响,落在蜷缩在床上的水萦鱼耳里却如惊雷一般沉重响亮,惊得浑身涌出一阵冷汗。


    她感觉肚子疼得厉害,象是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搅得内脏化成血水,与?子宫里的胎儿交融在一起,作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孕育生命。


    脑袋里不断闪出各种混乱的画面,关?于她这短短二十三年见过的人或物。


    慕念欣喜的笑,黎微乖顺的轻唤,水浅将她拥进怀里,第一部主演的电影上映,第一座金水牛奖捧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


    这些回忆或真或假化作无数碎片刺进她的意识里。


    胸口涌上浓烈的恶心。


    为什么会有这样困苦的人生存在。


    为什么她得苦苦咬牙坚持着活下?去。


    她想起楚礼曾经说过的一劳永逸。


    她也想一劳永逸,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没有那?么多牵挂,她也想一劳永逸地逃避现实。


    她想到黎微总是很委屈很顺从的神色。


    黎微说她不能死。


    极其自私的愿望,决定她的生死的权力,竟然落到了一个alpha手里。


    以前是慕念,现在又变成了黎微。


    可笑又可悲的人生。


    她窝在床上独自哭了许久,久到腹部?的疼痛消了又起,起了又消,如同起伏的潮汐,最后没了动静,而她还在哭。


    无人打扰的哭泣,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哭不出来声音的,只能发出小声的呜咽,仿佛野外没了父母庇护又意外受伤的小动物,茫然无措地?呆立在原地?,无人关?心,无人理睬,而四周危机四伏。


    脑袋撕裂一般疼,浑身都在疼,让人绝望的疼痛,压抑着她的呼吸与思绪。


    说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水萦鱼在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零部件都在隐隐泛疼,仿佛正在被虫蚁啃噬。


    密闭的空间寻不到多余的光亮,四周安静得吓人。


    漫无边际的黑暗与寂静。


    她下?意识想叫黎微来帮忙,还没喊出声,后知后觉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包括黎微那句冷清的“我不想要她”。


    水萦鱼只有这么点坚持,她在意的人和事物很少,却还是没办法换来自在。


    所有人都想控制她,想让她顺从地依据指示安稳地生活。


    这在她看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苟活。


    不管怎样,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这个?被大部?分人看做劣质胚胎的小孩,与?她相同,不被期待,甚至招致alpha母亲冷漠的厌恶。


    水萦鱼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似乎是在等天亮,但夜晚太过漫长,黎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房门被敲响时,这间光彩黯淡的房间才终于涌进一些破土萌芽一般的动静。


    水萦鱼以为是黎微,所以没有回应。


    “小鱼。”楚礼在门那边小声唤道,“有点事情。”


    水萦鱼翻身仰躺着,睁眼便是灰蒙蒙的白色天花板。


    她抬起一只手将手背放在额头上,冰凉与?微热的初次接触。


    她现在有一点低烧,没有流血的感觉,情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糟糕。


    “黎微在旁边?”她问道。


    楚礼沉默了一会儿,“嗯。”


    一旁已然暴露的黎微忐忑道:“鱼鱼,我担心你。”


    恳切卑微的语调,好像所有事情都是她的错,是她无缘无故发火,歇斯底里地将无辜的alpha赶到门外,然后不闻不问地?躲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


    “让她离开。”水萦鱼对楚礼说。


    明明黎微就在边上,照理性的角度看来,她没有必要让楚礼传话,黎微能够听到她说的话。


    “鱼鱼。”


    水萦鱼对她落寞的低唤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只有楚礼进了房间,刚走?进来,没开灯,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那?点月光,看到水萦鱼惨淡的几乎没了颜色的脸色。


    “小鱼?”她惊讶问道,“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水萦鱼撑着身体坐起来,靠着枕头?,探手打开床头?的灯。


    “刚睡醒,水怡然来找你麻烦了?”


    “没有。她不知道我在你这里。”


    “嗯。”


    这事是水萦鱼特意安排的,既然把人弄到了自己身边,那?就得保证对方的安全。


    “小鱼,我是听到小鱼介绍早上那位alpha,好像叫黎微。”


    “嗯。就是你认为的那个黎微。”


    “需要我做点什么码?”楚礼问道。


    水萦鱼回答:“这我不清楚,你去找黎微问她。”


    楚礼犹豫道:“小鱼”


    水萦鱼浅浅地笑了笑,“你刚做完手术,回去休息吧。”


    “小鱼身体真的没事吗?”楚礼没急着离开,站在门口担忧地?问。


    “睡觉的时候受了凉,有点感冒。”水萦鱼安慰道,“没什?么大问题。”


    楚礼嘱咐了两句注意保重身体,房门再次关?上,紧紧阖着,透不出一点空闲的气息。


    刚睡醒还没什?么困意,水萦鱼拿起手机逛了会儿微博,又有和她相关?的微博。


    《水萦鱼综艺录制途中发生命案》


    女明星与?悬疑凶杀现场,怎么也挨不上边的两个元素,格外诡异地?揉在同一句话里,高高顶在热搜榜第一名,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黑红色的“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萦鱼想不出之前录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被说为命案的大事件。


    受好奇心驱使?,她点了进去,并在一个?小时后,趴在马桶边上呕吐得胃疼嗓子疼的时候,深深为此时的冲动后悔了起来。


    这其实是一条新闻,之前那?个?小男孩,她看到文字介绍才知道他叫张凡。


    张凡的尸体在综艺录制后的第三天被打捞起来,从一条浅浅的河沟里,整个?人都已经?泡出了巨人观,黑褐色的液体从每一个窍口淌出来。


    水萦鱼看到这里就忍不住干呕了几下?,然后下?床往卫生间跑。


    肚子还是疼,每动一下就抽着疼一下,脑袋也晕,低烧仍然没有退下?来,身体状况依旧糟糕。


    张凡原本的模样还在清晰的记忆里,那?张巨人观的照片恐怖却又熟悉。


    那?就是张凡,被所有人视为怪物的不幸小男孩,在晚春的正午倚靠在她的手臂边,憧憬地?说将来他也要分化成omega,也要像姐姐一样,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宝宝。


    忽热的死讯可水萦鱼并没有太多诧异,也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像他?们这样的人,究竟是一劳永逸早早解脱好,还是苦苦坚持着等到所谓的幸福好。


    第二天警察就顺着线索找上了门。


    黎微和楚礼出去处理事情了,房子里只有水萦鱼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体,坐在客厅沙发上应付警察的问话。


    穿着警服的alpha坐姿端正,愈发衬得水萦鱼的坐姿懒散。


    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太在意这种小事。


    警察们如临大敌地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她坐在沙发上浑身不住一阵一阵往外冒冷汗。


    自从昨天看到那?张照片以后,她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下去任何东西,见着任何吃食,不管油还是不油,恶心反胃一律公平地挨个光顾。


    她感觉自己吐得有点脱水,但现在已经到了喝口水都会吐的程度。


    她打算一会儿警察离开以后就上医院看看,正好这几天腹痛得频繁,又有一段时间没检查身体。


    水萦鱼知道这事是张凡自己的选择,因此?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无不言。


    得益于她的配合,调查很快结束,临走?前还有热心的警察小哥好心提醒,说她的脸色白得不正常,最好哪天去医院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肚子里有一个胎儿一刻不停歇地汲取她的生命能量,这不是普通的毛病。


    水萦鱼到医院的时候状况特别糟糕,路上开车又有点晕,忍不住吐了一次,吐得头?晕目眩,四肢与?全身肌肉也跟着乏力起来。


    她一个?人来的医院,刚下?车走到门口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最后一眼她看到急匆匆向自己跑来的医生护士们。


    她没有戴口罩,会被一路上医院里的许多人认出来,但已经?无所谓了。


    她闭上眼,再次陷入了疲惫而又沉重的黑暗。


    没有黎微在身边陪伴,她好像已经有些不适应了。


    只是一个?alpha而已,她一向独立,不需要依靠着alpha才能活下?去-


    昏迷中的意识零零碎碎,有的没的想的都是一些与黎微有关的无聊事。


    她其实没法完全放下?黎微,她们之间近乎病态的需求与依赖谁也没比谁轻微多少。


    可?惜黎微不愿意接受这个小孩。


    思绪漫游到这里,她忽然惊醒,在一阵强烈的心悸中,腾地?坐起身,牵扯起浑身的疼。


    手背上扎着针,她现在在医院里,多人病房,没有屏风遮挡,住满了的六人间。


    见她这般没由来的反应,其他?人一齐向她看过来,都是女性,有omega也有beta。


    “水萦鱼!”谁兴奋地?惊呼了一声,“你是水萦鱼吗?你长得好漂亮,你就是水萦鱼,对吧?”


    水萦鱼没回答,继续观察此时的情况。


    最普通的病房,强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门口堆积着吃剩下的盒饭,病床裸露的金属围栏冰冷地?挨着她的手臂,三三两两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看着她,一些孕妇,和一些期待着他?们的孩子的孕妇家属。


    “你是水萦鱼吗?”之前那个omega再次激动地?问道,“你长得真的好漂亮!”


    水萦鱼抿着唇礼貌地笑了笑,疏远又短促的笑。


    “我是你的死忠粉呢!”omega走?下?床来到她身边。


    普通的omega长相,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因为怀孕有些水肿,胖乎乎的,看起来被家人照顾得很好。


    她的alpha就站在她床边,端着从家里带来的鸡汤刚才正在照顾她吃饭。


    “之前好多医生护士围着你把你推进来,说再晚一点器官就要衰竭了呢。”


    水萦鱼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依旧是原本那?般模样。


    “孩子没事啦,是不是孕吐太厉害,哎呀我有乡下找的偏方,治孕吐很灵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最后翻出一个?相册,封面是一个?q版小婴儿,还有一行字,“宝贝成长记录”。


    “能不能要个签名呀?”她期待地?望着水萦鱼。


    “嗯。” 水萦鱼点点头?,“有笔吗。”


    声音沙哑得厉害,提一口气说几个字就得缓下来喘息调整呼吸。


    omega跑去自己病床边上翻出来一只笔,黑色针尖签字笔。


    笔尖很滑,笔杆格外细,水萦鱼没什么力气,好几次没握住笔,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像刚识字的小学?生的笔迹,全无原本的龙飞凤舞遒劲笔力。


    她垂着脑袋,视线长长地?定在那一串签名上。


    狼狈潦草,就和她本人现在的模样一样。


    “抱歉。”她轻声道。


    “啊。”原本还望着她直乐的omega愣了愣,定睛看见她脸上低落的神色,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已经?很好看了,谢谢水影后!”


    她抱住相册乐得嘴都要咧到脑后了,病房里其他?人见状也嚷嚷着上来要签名,还有合照。


    水萦鱼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背抵在冰冷的墙上,胸口翻涌起一阵压迫感,激得她护着小腹咳了两声.


    咳嗽勾起腹部的疼痛,抽抽着疼。


    \"合照就算了。\"她温和地拒绝道,“我给?你签名好吗。”


    倒不是因为担心合照泄露出去,一路上那?么多人,关?于她怀孕晕倒在医院门口这件事大概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现在她的状况实在太狼狈,拍照是最没必要的记录。


    同病房的病友心里都有分寸,并没有询问她为什么独自一人晕倒在医院门口,拖着如此?糟糕的身体,怀着孕又没人陪护。


    中途输液瓶里的药水空了,血顺着导管往回流了很长一段也没人管,还是后来进来给?隔壁床换药的护士路过,不经?意间发现以后才换上新的一瓶。


    见水萦鱼态度比较好,他?们每人都拿出好几张纸,说家里亲戚朋友大舅二姑谁谁谁也是你的粉丝,老粉丝,喜欢你好多年?,也帮忙签个呗。


    水萦鱼没拒绝,但签到第十张左右的样子就有点签不动了,捏着笔停顿了许久,发白的指尖不住往外渗虚汗。


    浑身疲乏得厉害,她想躺下?来歇一歇,但还有不少人拿着一叠纸围着她等着签名。


    没办法拒绝,即使她才是被请求的那个人。


    她坚持着继续签了十多张,推门进来了名护士,粉色护士服,没戴帽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是中午饭不好吃,还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又与男友吵了一架。


    原本喧闹嘈杂的病房忽然安静了下?来。


    “五号床还没缴费呢?”她不耐烦地?问。


    “五号床,快让家属去一楼缴费,不然剩下?的药上不了,床位也给你收回来。”


    水萦鱼是五号床,缴费在一楼,没有家属。


    “还有医院大门口有一群人,是不是追着你来的,赶紧下?去让他?们离开,不然一会医院就叫保安把他们赶出去了。”


    她皱眉训斥道:“医院这种地?方,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不好意思。”水萦鱼道歉道,“马上就去。”


    护士接着板着脸又教训了几句,走?过来替她摘下?手背上的输液针,动作麻利,但一点也不客气。


    “最近几天住院卧床休息,每天都要输营养液,试试能不能吃饭,如果吐得没那么严重的话就让家属带饭补充营养。”


    “嗯。”


    “还有你这胎不稳,每天都得有alpha的抚慰,类似于临时标记。”


    水萦鱼默了默,轻声问道:“如果没有抚慰会怎么样?”


    护士奇怪地?看她一眼,用一种看不干净的东西的眼神,“没有?怎么会没有?没有alpha的信息素孩子保不住。”


    “保不住吗。”


    “本来就不好,能用的药也都用上了,你看现在这样,保不保得住?”


    “嗯。”水萦鱼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


    护士色厉内荏地嘟哝:“谢什么谢,把自己弄成这样,还是个?女明星。”


    等她走出病房关上门,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个护士是最凶的。”


    “每天都这样。”


    “别在意哈。”他们安慰道,“来咱们继续签。”


    水萦鱼拒绝道:“我先下去缴费。”


    众人失望地?“啊”了一声,陆陆续续从她身边散开,只剩下?最开始那个omega依旧站在床边。


    “需要帮忙吗?”


    水萦鱼摇了摇头,“谢谢。”


    她此时的心情寡淡得像一张白纸,没有恼怒,也没有慌张,不管是对护士的那?一番话,还是众人作鸟兽散一般的态度。


    她试着分析自己与黎微的关系。


    她需要黎微的信息素,用来保住这个?孩子。


    而黎微不想要这个孩子。


    棘手的局面,就像一团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线,似乎再没有理清楚相互分开的可能。


    水萦鱼掀开被子,原本的衣服被换成了病号服,蓝白条纹,或许是为了方便检查身体,薄薄的一套,由细瘦的脊骨单薄地撑起,显出几分病态的柔美?。


    她扶着床边的围栏站起来,浑身四肢一阵一阵泛凉,力气稀薄得仿佛浑浊河水里的空气。


    身体每一处都在泛疼,特别是下?腹,坠坠地?疼。


    她拿上手机给黎微打了个?电话。因为实在疼得走?不动路,她又坐回了床上,手机放在大腿上。


    她低着头凝视着显示正在拨号中的界面。


    隔壁床的omega好奇地与她一同等待。


    漫长的铃声,前段时间最火的流行乐曲,耳熟能详,此?时并没有听到最后结尾的需要。


    无人接听。


    “你alpha?”omega安慰道,“可?能在忙工作,暂时没注意到。”


    “需不需要让我家的帮你下去缴费?”


    “嗯。”水萦鱼平淡地收起手机,“不用。”


    她一个人足够做这些事情。


    刚才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试试黎微的态度。


    既然对方连电话都不愿意接,那?也没继续试探的必要。


    她歇了一会儿站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金属的门把手是冰冷的,拧动需要一些力气,或许因为其内部?的腐朽。


    不过无所谓,水萦鱼推开门扶着墙走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走?廊里,孕检的住院的,各式各样。


    这家医院的装修上了年纪,老旧狭窄的老式走?廊,无限放大喧闹与?拥挤。


    一双双浑浊空洞的眼睛,衣着整洁却依旧给人鲜血淋漓的惨淡感受。


    他?们与?水萦鱼擦肩而过,暂时没人认出她来,大概因为她此时的模样太过憔悴,与?原本总是光鲜亮丽的明亮形象不符。


    腹部?持续地?往外蔓延疼痛,她以为自己能够忍耐,身体能够忍耐,可?心里无时不在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担忧。


    于是她很快放弃往前,在走廊的长椅上找了个空位,扶着扶手慢吞吞地?坐下?,然后埋下?脑袋,目光轻轻落在小腹,相比原本的淡漠柔和了许多。


    她把手也搭上去,让人心安的隆起,充实地盈满手心的纹路,小小的一团,暖乎乎的很可?爱。


    “宝贝。”她牵着嘴角安抚地?笑了笑,“别怕。”


    “没有关?系的。”


    她以前也总爱和黎微这么说,说“不用害怕”“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似乎不用再说这种话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孤零零地?坐在老旧医院喧闹走?廊的长椅上,再没有能够依靠的人。


    混乱的思绪,在脑袋里搅成一团浆糊,她也想逃避现实,但最后依旧得打起精神面对困难。


    因为现在她不完全只是一个人,还有肚子里的小孩,可?怜的小孩,她只能依靠她的母亲。


    水萦鱼现在想做的只有回到床上,好好地?躺着,缓过这一阵由大脑认定为危机的疼痛,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或许情况就能有所好转。


    可?现实永远不如梦想的那?般美?好。


    现在等着她去做的事情有许多,下?到一楼缴费窗口缴费,能够承担的费用,不管多么昂贵,她有很多钱。


    金钱从她出生开始就不是她需要担忧的事情,在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们为金钱焦躁不安时。


    但她依旧有许多值得感到烦扰的事情,淡薄的亲情,一筹莫展的爱情,情情爱爱爱爱情情,如此?错综复杂的庞然困扰,因为物质上的富裕,她多出许多心思为这些东西伤心……


    水萦鱼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等走廊上没那么多人以后?才站起来继续扶着墙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这时候腹部的疼痛好歹消退了一些,她坐的电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正好是电梯人最?少的时段。


    里面?刚消完毒, 刺激性?气味取代所有异味的存在, 还算能够忍耐。


    人群不算熙攘, 大概因为身处医院必将存在的沉默, 整个一楼安静得有些吓人, 面?色青黑的病人和家?属相互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流。


    缴费窗口在一楼大门对着的门厅左边,从门口进出的人都会经过这个窗口。


    窗口前排了一些人,她站到队尾排队, 后?来又有一些人站到她身后?,她不想再有多的人认出自己与自己搭话, 于是拿出口罩戴上。


    呼吸吐出的热气熏地眼睛发酸,她压抑着这样的难过, 队伍一点一点向前,负责收费的护士问她买药还是住院缴费。


    对?方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并没有太多反应, 或许因为她站在这里,见过太多病入膏肓的病人与不再抱有希望的家?庭。


    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她已经习惯了生死,且对?此拥有了不同的看法。


    水萦鱼办了张住院卡,干脆往里充了十万块钱,因为不确定将来住院的时候又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反正能退,也能挪给别的病人使用。


    最?后?坐在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 长长的一串药物名称。


    她已经用了许多的药,或许单从体积上来讲已经多过了血液的许多倍, 可依旧收效甚微。


    “现在住院这段时间里,以前的针剂都不能再用。”她的主治医生特意下楼来嘱咐道。


    这时候水萦鱼正坐在大门正对?的椅子上,暖暖的春风裹着和煦的阳光拂过脸颊。


    这是她今天遇到的第一份温柔。


    “她会有事吗?”水萦鱼问道。


    “谁?”


    “孩子。”


    水萦鱼意有所指地摸了摸小腹。


    “说不清楚。”医生暧昧不清地回答,“我们会尽力保住胎儿,但得建立在你的身体健康之上。”


    “适当的健康。”水萦鱼说,“不用在意我的状态与感受,尽力保住她,可以吗。”


    医生沉默不语,她于是长久地凝视他的眼睛,最?终逼得对方为难地点了点头。


    “但你更优先于她。”医生说,“这你得明白。”


    “我明白。”水萦鱼回答。


    斩钉截铁的回答,反而?更显出几分急于掩盖的心虚。


    她心里清楚,母体总该优先于腹中胎儿,但她没办法这么做。


    她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做以后?的境况,所以不愿意这么做。


    “尽力保住她,钱不是问题,我也会配合。”


    医生应下离开以后?,水萦鱼依旧坐在门厅休息,漫无目的地看手机上乱七八糟的讯息,隐约捕捉到一缕熟悉的信息素气味正逐渐靠近。


    松香味的,冷冷清清仿若雪白的冰山,寸草不生,但足够动人。


    另一种意义上的冰冷动人。


    明明她们正在冷战,虽然是水萦鱼单方面发起单方面坚持的冷战,但当她嗅到黎微的信息素之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寻找对方的身影。


    永久标记后?的特殊感应。omega能够嗅到alpha的气味,而?alpha也能嗅到omega的气味。


    黎微肯定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但当她看到黎微急匆匆跑过的时候,对?方分明没有一丝停顿。


    虽然当时事况紧急,黎微抱着浑身是血的楚礼向换上手术服的医生护士们跑去,稀稀拉拉一群人,血顺着滴落在洁白的地板上。


    这样的情景医院每过一小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


    水萦鱼的心情也跟着楚礼面如土灰的枯败模样紧张起来。


    她跟着站起来,但身体疲软,更不可能跑太快,一眨眼人群便上了电梯消失在一楼。


    出了什么事,与她有关,与楚礼有关,更与水家有关。


    命运的纠集。


    从她们第一次相遇开始。


    那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让楚礼作为棋子埋在身边。


    但那时候,确实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大有厄运等着她冷漠离开后光顾。


    水萦鱼怔怔地盯着地上刺眼的鲜红血迹。


    熟悉的冷松香味散了又重新聚起。


    “鱼鱼。”


    黎微的声音出现在头顶,由于刚才的剧烈运动而微微喘气,温热的呼吸扬起发丝,但她没抬头去看?。


    “鱼鱼怎么在医院?”


    一如既往的担忧与乖巧语调。


    非常完美的态度融合。


    时刻挂念着主人的忠心小狗。


    水萦鱼原本不想搭理黎微。


    她现在心绪太乱,乱七八糟的事情揉在一起,已经超过了游刃有余地解决的范围。


    黎微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敛住呼吸与声响,像一个犯了错后不知所措的小孩。


    “鱼鱼。”


    “她怎么样?”水萦鱼还是没扭头看?她。


    “路上出了车祸。在地铁站门口。她一个人挤地铁。”


    “嗯。”


    水萦鱼每个月都会给她钱,这次手术的费用也是水萦鱼出的。


    她一直舍不得花钱,因为这不是她的钱。


    她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不是厚颜寄居在别人家里的小偷。


    “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在尽力抢救。”


    “尽力抢救。”水萦鱼重复道。


    “那就是没救了?”


    黎微担忧地看?着她,似乎担心她情绪起伏太大,又像之前那几次动了胎气。


    但她此时格外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是不是,黎微。”她咄咄逼人地问道,“她没救了,是不是?”


    她脸色差得吓人,本来刚才一直都没缓过来,这会儿还猝不及防遇上这样的事情。


    “背后?的脊骨都错位了,胸口一直往外冒血。”黎微说,“腰几乎对?折,那辆车撞上去的时候速度很快。”


    “速度很快。”水萦鱼冷静地点点头,“所以没救了,是吧。”


    “是水怡然,对?不对?。”


    “所以是我害了她,对?不对?。”


    “如果那天?我没叫住她,如果那天?我没问她关于她的事情。”


    “她现在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寡淡的语调,没有哭泣,没有哽咽,甚至听不出自责。


    只有让人心里发怵的平静。


    仿佛毫无感情的朗诵。


    第一时间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像黎微这样了解她的人才清楚,这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极限。


    “黎微。我原本以为事情会慢慢变好的。”


    “她做完手术,平安顺利地生下她的孩子。虽然没有alpha的陪伴。”


    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借她去对?付水怡然,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这么打算。”


    “那天?我在医院门口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哭。”


    “我只是可怜她,可怜我们,我没想到水怡然,也没想到利用她。”


    “只是一时冲动的举动。她就快要死了,对?不对?。”


    水萦鱼神?色淡漠,“而我们也到了现在的地步。”


    “黎微,孩子快要保不住了。”


    她垂下手摸了摸小腹。


    “我能感受到,她现在很脆弱。”


    “如果继续照现在的形势发展,我会失去她,失去她们,还有你。”


    “黎微。”水萦鱼转过头来,“如果你要继续这么做的话,我们不会永久。”


    “如果你不要她。”她说,“那我也不要你。”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之后?随便你怎么做,借明光的势力报复我,或是别?的什么。”


    “黎微,那时候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按着小腹,一字一句认真道:“她是我仅存的希冀。”


    “黎微,是她,不是你。”


    黎微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都太过无力,太过软弱。


    “鱼鱼,我不想失去你。”


    黎微小声说:“你也是我仅存的希冀。”


    “我也不想失去你,同样不想失去她。但这两件事情现在看起来有矛盾了。”水萦鱼说。


    黎微看着她,眼眶渐渐泛酸,渐渐泛红。


    而?水萦鱼依旧神色冷静,冷静得冷漠,让人心口发凉的冷漠。


    “就像你说的,我们将来到底能不能在一起,这件事由你决定,决定权在你。”


    她们都有选择的权力,但水萦鱼没有选择黎微。


    “抱歉。”


    水萦鱼的道歉太轻太浅,没有任何足够改变局面的意义。


    眼泪啪嗒落在水萦鱼手背上。


    黎微直直的时候看着她,一瞬不愿意挪开眼,眼泪顺着眼眶滑落,温温的眼泪,带有十足的温度。


    “黎微,别?哭。”


    她握住黎微垂在腿边的手,极轻极浅地短短笑了一下。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让你别?哭。”


    “没什么好哭的。”


    “一个omega而已,等我和他们一样死了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


    消极的言调。


    黎微转身猛然伸出手将她抱住。


    沉默的动作?,藏有几分毅然决然的破釜沉舟。


    “鱼鱼。”


    “你不能死。”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水萦鱼平静道,“如果你不要她的话,我会更累,更累更累。”


    “这样其实没有必要再继续。”


    “黎微。”


    “你要怎么选。”


    选择与她一起试着保护这个小孩,或者?完全抛弃她们。


    这两个选择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还有别?的吗,鱼鱼,还有没有别的选择。”黎微恳求问道。


    “抱歉。”水萦鱼抿着唇轻轻笑笑,“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就是所有的选择。”


    一个是马上失去水萦鱼,另一个是慢刀割肉,一点一点见证心爱的人的死亡。


    随着日子的慢慢推后?,随着她肚子里劣质胚胎的缓慢发育,她的生命被剥开,被啃噬殆尽。


    “我会想办法。想办法让她活下来,让她平安出生。”黎微说,“但是鱼鱼,你不能死,前提是你的生命安全,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很自私,特别?自私,所以你不可以死。”


    水萦鱼轻快地笑起来,和小孩说话一样,“可是人总是会死的。”


    “但我们必须永远在一起。”黎微笃定道。


    “那如果我死了,因为一些意外,就像现在这样,意外地提前离世,那你又该怎么办?”


    “我会永远和鱼鱼在一起。”黎微肯定道,“永远永远。”


    “以前鱼鱼从没问过我的态度。”


    “鱼鱼愿意为她耗费生命,我也愿意与鱼鱼一起,同生共死。”


    一些深情的话。


    水萦鱼轻轻笑起来,又?轻又?温柔。


    “我知道,黎微。”


    “我一直都知道。”


    她抬手温柔地为黎微拭去眼泪,“这不需要问。黎微。”


    “不用哭了。”


    她不用再哭,即使未来还有许多待定的结果。


    “我们永远在一起,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黎微一边掉眼泪,一边笨笨地重复,“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和鱼鱼。”


    “还有宝宝。”水萦鱼补充道。


    “还有宝宝。”黎微重复道-


    两人相互沉默无言地并肩坐在一起,水萦鱼懒懒地靠着椅背,黎微端正坐得笔直。


    “鱼鱼怎么也在医院。”黎微小心开口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水萦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仿佛在检查这依旧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黎微很喜欢她这样充满霸占意味的举动,并不会感到冒犯。


    “怀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黎微一直知道她很辛苦,也知道她为了让自己放心努力表现得轻松。


    曾经有很多无理的缘由阻碍在她们的进一步接触之间。


    “鱼鱼。”黎微又摆出那副担忧的表情。


    “没关系的。”水萦鱼说,“这些都是必须面对的事情。”


    “没什么可担忧的。”


    她这么说,黎微只能点头。


    水萦鱼见她的反应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你走之后?我吐得很厉害。”水萦鱼继续道,“医生说要alpha的信息素。”


    对?于之前那段混乱的经历,她残留的记忆不多,撕裂一般的疼痛,无法动弹的无力,她扶着墙慢慢挪动脚步,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流动,往前或是往后?,格外冷漠。


    “黎微,你得一直陪在我身边。”她说,“不能再离开了。”


    之前黎微其实只离开了一个下午,因为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对不起。”黎微乖巧承认错误,“下次不会了。”


    水萦鱼将她的手放下,慢吞吞地站起来。


    黎微伸手去扶,她扭头望了一眼,没有拒绝。


    “鱼鱼去哪里?”


    她跟在旁边水萦鱼走在旁边。


    “去看?看?楚礼。”


    “没有必要了鱼鱼。”


    黎微停住脚步,水萦鱼也停住脚步。


    “为什么?”


    “只会徒增伤心。”


    这话前面还有半句,探望将死之人,只会徒增伤心。


    “不会伤心。”


    水萦鱼说:“只是想看看结果。”


    “什么结果?”


    水萦鱼静静地盯着她的脸,仿佛她脸上有问题的答案。


    “不知道。”


    “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她马上要死了。”


    水浅死之后?出现了很多变化,像死亡这种?事情,怎么也值得一些改变随之发生。


    黎微轻声劝慰道:“鱼鱼,不会有结果的。”


    水萦鱼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为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和水浅一样。”


    这世上有穷人、富人、普通人、不普通的人,有家?的单身的孑然一身的,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带来改变,很多人的死亡轻如鸿毛,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


    楚礼在被送入急救室之前让黎微给水萦鱼带去自己最?后?一句话。


    “鱼鱼,别伤心。”


    “这对?于她来说,只是幸福的另一种方式而已。”


    “我没有伤心。”


    水萦鱼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伤心悲恸的感受。


    她总是表现得很平淡。


    平淡得显出几分极端的痛苦。


    黎微没再与她争辩,依着她的指示,将她带到二楼急救室。


    最?角落的急救室,雪白的门板,暗绿色的门帘,鲜红刺眼的灯牌写着“急救中?”,乒乓的铁器碰撞声透过不太隔音的墙,庄重肃穆的施治现场,做的却是徒劳的努力。


    后来医生解开沾满血的长褂,问还要救吗,会花很多钱,病人流产大出血,全身的血已经换过两轮了。


    已经没必要了。


    她们没资格决定旁人的生死,但费用由她们支付,医生询问的也是她们的意见。


    金钱似乎总能左右穷人的生死。


    “救。”黎微牵住水萦鱼的手,站出来说道,“麻烦尽全力救她,我们有钱。”


    她们有钱,她们有很多钱。


    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对?于她们来说,有钱甚至比不上心爱之人展颜一小来得珍贵。


    大概都是这样,有钱人不在意金钱,而?穷人在意,穷人渴求财富,却总是贫穷。


    楚礼是这样的,黎微曾经见过的许多下层次的人类也是这样的。


    他们的生活囿于金钱,所以极易借由金钱控制。


    水萦鱼刚办了一张充了十万的卡,钱还不够,黎微下去了一趟又?补进去一些。


    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担心着独自守在急救室门口的水萦鱼,用上了十足的速度。


    回来的时候水萦鱼站了起来,孤零零地站在灭了的红灯门口,异常精准地寻到她的身影,平静且沉默地注视着她。


    “黎微。”


    她轻声道:“楚礼死了。”


    平静却让人心生恐惧的语调。


    “刚才医生让我进去看看她。”


    “可我不能进去。”


    “黎微。”


    “里面血腥味太重了。我会吐的。”


    “黎微,楚礼死了。”


    因为她的冷漠自私,楚礼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最后的目光定格在冰冷的天花板上,无人在意,无人理睬。


    “黎微,这算什么啊。”


    她好像有点累了,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


    可是孕妇不能久蹲,想起这点以后她又站了起来。


    胸口一阵一阵发紧,找不出来难受的原因,呼吸开始滞塞,头晕也逐渐变得强烈。


    黎微见她脸色不对?,赶紧将她扶住,顺势熟练地放出信息素,但是作?用并不大。


    症结不在于此。


    在于一些她自己也没弄明白的事情。


    关于楚礼,关于水家?,关于权力与财富,还有明光,还有黎微,还有她自己。


    “黎微。”


    黎微将她紧紧抱住。


    她听见对方胸口平稳有力的心跳。


    “鱼鱼,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这是许多人共同酿就的错误。


    他们没有资格相互指责-


    楚礼的葬礼无人出席。


    水萦鱼将她葬在了公墓。


    可笑又?滑稽的人生,死后?竟然由认识不到三个月的陌生人处理后事。


    她父母的电话打不通,后来换了一种方式强迫着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他们的态度异常平淡,仿佛毫无感情的陌生人。


    甚至隐约藏着几分欣喜,仿佛甩掉了烫手山芋。


    “当初就让她把孩子打掉,她不听,这下好了。”


    她的母亲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


    她的父亲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掉眼泪。


    她的弟弟,一个十八岁的alpha,坐在边上聚精会神地玩手机游戏。


    水萦鱼临走前将他叫住,他这才抬起头分出一丝神?。


    “什么事?”


    “你姐姐死了。”


    “我知道,她之前答应给我买的手机还没兑现,我还记得。”


    “知道死代表什么吗。”水萦鱼问。


    十岁小孩都知道死是什么东西,但他好像不太清楚。


    “死了就是死了呗。”年轻的alpha无所谓地说。


    水萦鱼说:“意味着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那挺好。”


    “每次回家?就问成绩,问学?习,问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


    “早看她不顺眼。死了正好。”


    正常人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


    畸形的人性与家庭关系。


    水萦鱼没让他们来参加葬礼,虽然他们肯定也不愿意参加。


    至于水怡然那边,黎微为了讨好水萦鱼,作为两人和好后送出的第一份礼物,便以迅雷之势,提前收起铺线,将对方送进了监狱。


    先不说铁证如山,这种事本来就是如果她想,她就能做到。


    况且楚礼那场车祸确实与水怡然有关。


    肇事司机是水怡然手下的人,虽是布在暗处的棋子,但瞒不住黎微。


    最后又是一场草草落幕的闹剧。


    公开


    水萦鱼和黎微拍的综艺播出掀起?了轩然大波。


    与水萦鱼独自出现在医院妇产科的照片一起?, 网友们就着这?两?件事讨论得?火热。


    三金影后,明光董事长,天造地设的一对?,没什么可挑剔的。


    眼尖的网友发现综艺里水萦鱼面容憔悴, 某些角度看得?出小腹微微隆起?。


    就算拢在宽松衣服里也是微微隆起?, 加上?消瘦的面容, 完全可以排除长胖这?个选项。


    然后就只剩下怀孕这个可能, 怀孕加猝不及防的闪婚, 又是富人圈子里的老?套路。


    在微博上刷到与自己相关的热搜时,她还觉得?稀奇,难得?生出了几分兴趣, 愿意?点进去仔细看看。


    自从楚礼出事以后,她的状态一直不太好, 每天无精打采的,照例吐得?很厉害, 照例愈发虚弱,仿佛立在黄昏下的垂暮桑榆, 每一片树叶都随风摇曳出脆弱的光景。


    热搜里面的内容褒贬不一,有祝福有羡慕, 但?更多的是对她们婚姻关系的猜疑。


    “什么?情况,这?么?优秀的女明星,刚晋级三金影后,不可能为了alpha和生孩子放弃前途吧?被包了?”


    被包的女明星本人看到这?句话一乐, 转头望向坐脚边给自己按摩的黎微。


    黎微穿着休闲的睡衣手边搭块白布,一边抹油一边轻揉按摩, 动作?相当熟练。


    “黎微,网友说我是被你包养的小情人。”


    以前水萦鱼也这?么?说过, 当时她们在吵架,或者说是她单方面争吵,而黎微用尽力气安抚情绪不稳定的omega。


    那时候她用自暴自弃的语调说一些自我厌恶的话,黎微忙手忙脚地安慰她,说不是这?样的,说这?不是她的问题,永远都不会是她的问题。


    囫囵的话,对?于水萦鱼来说并没有太多安慰的意义。


    因此现在她再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黎微第一反应是迫切又略带几分卑微的安慰。


    “鱼鱼别信他们说的,鱼鱼是很独立很自强的omega,鱼鱼包养我才对?,鱼鱼怎么?会是被我包养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的情人。”


    “情人”这个词黎微说得?生涩,像是以前从没用过,也从没接触过这?一类的词语。


    水萦鱼被她的反应逗得轻轻一笑。


    “黎微你干嘛这个表情?”


    “想被姐姐包养?”


    黎微红了红脸,“姐姐”和“包养”这?两个词撞在一起对于她来说杀伤力太大。


    “嗯。”她有些羞涩,“如果鱼鱼愿意的话。”


    水萦鱼勾唇笑道:“当然不愿意?,你得?赚钱养孩子。”


    又说到了孩子这?个话题上?,水萦鱼最近一直试图让这件事在她们日常的生活与交流中逐渐变得?稀疏平淡,就像普通的家庭那样,而不是每一次拿出来总能引发争吵,总是围绕在生与死的严肃问题周围。


    黎微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水萦鱼直直地注视着她,强迫她直面这?个问题。


    “黎微。”她放轻语调唤道。


    黎微闷闷地“嗯”了一声,“我知?道,鱼鱼,我知?道应该这?么?做。”


    她继续按摩起?来,“鱼鱼不用担心我了。”


    “小黎微会听话的,对?吗?”水萦鱼故意用一种调皮的语气问道。


    “嗯。会听话。”alpha自己也这?么?承认道。


    上?次楚礼出事她才是被吓得最厉害的那个,抱在怀里轻飘飘的omega,浑身的血不断往外涌,濒临破碎的颤抖,她们都知道期限将至。


    水萦鱼处境与楚礼相似,似乎正是她们未来将要面对的光景。


    当时她的感受应该是恐惧,而当恐惧随时间沉淀,便剩下更多复杂又零碎的情绪。


    例如患得?患失的惶恐,近乎殷勤的关切,实质上不过是无法确认的担忧。


    她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会失去对方,今天明天或是不久的将来,不断迫近的分离如同压在弦上?未发的箭矢,锋利的箭尖淬了毒,势必引起某些不死不休的生死纠葛。


    水萦鱼低头继续看微博上的信息,各类看法与猜测,一开始还挺正?常,关于两?人身份与性?质匹配程度,例如水萦鱼一贯的冷淡,例如黎微特意为对方表现出的顺从与热情,恰好贴合大家对爱情的猜想。


    她们有很多cp粉,也有很多与cp粉完全对?立的黑粉,大概就是一群不相信爱情的人,不认为会有像她们这?样美满的爱情存在。


    人类作?为灵长类动物?里的佼佼者,总爱将自己的看法强行灌输进别人的思想里。


    他们狭隘地认为黎微与水萦鱼的婚姻不过作?秀,搬出阴谋论那一套说法强说孩子一类的爱情结晶不可能存在,她们的爱情也更接近于情人与金主,毫无美满可言。


    他们口中的金主此时正认真地为他们口中的情人按摩小腿,因为怀孕带来的水肿,最近金主每天晚上?都会为情人按摩半小时。


    “黎微。”水萦鱼懒洋洋地躺着叫她。


    “嗯?”黎微抬头一边关心地望过来一边抬手擦擦额角的汗。


    像个辛苦耕耘的老农民。


    神态憨厚,动作?可掬。


    落在水萦鱼眼里还别有几分另类的可爱。


    大概就是古话里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们说我们在演戏。”


    她用的是一种甜甜的带着笑意的正?经语气?。


    本该是两?种矛盾的态度,重合在她身上却毫无违和感。


    高冷又灵动,像是意外跌落神坛的神明,叫人无比痴迷,也受宠若惊。


    黎微认真严肃地皱眉,“怎么?会这?样?”


    那拧着眉思索的小模样看得水萦鱼笑容深了几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水萦鱼也学着她的认真模样说,“他们有些人,就爱这?么?想。”


    往最黑暗的方向揣测,一丝完满也不许出现。


    “鱼鱼我有办法。”黎微跃跃欲试道。


    “怎么?”水萦鱼淡淡问道。


    她神神秘秘捂住捧在手里的手机,“鱼鱼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着还用衣袖擦了擦沾在手上的按摩油。


    半小时后,水萦鱼在微博上刷到了黎微的办法。


    “黎微。”她把手机举起来,举到黎微眼前,“这?是你发的?”


    微微的质问,严肃的神色,好像没有任何愉悦或是开玩笑的表现。


    “是,是呀。”黎微心里有些发怵,“这个是我发的澄清声明。”


    粉丝量刚破万的一个号,看起?来像个假号,名字是黎微lw,点赞二十个,转发零。


    仿佛深秋空旷的林地,风卷起?一片萧索的落叶,无比凄清孤寂的景象。


    水萦鱼甚至没注意她发布的信息,只顾着嘲笑,“黎微你怎么?这?么?惨啊?”


    黎微有些尴尬又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


    “没怎么玩微博。”


    她看了看上面的内容,一份认真严肃的声明,一张结婚证的照片。


    竟然格外符合黎微在外的形象性格。


    “行吧,那姐姐帮帮可怜的小黎微。”


    她随手一点,给黎微点了个关注,又转发了这?条微博,没配文字,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足够了。


    数据飙升。很快点赞就破了万,几乎是眨眼之间。


    水萦鱼孩子气地朝黎微骄傲地扬扬脑袋。


    黎微受此启发,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


    水萦鱼饶有兴趣地瞧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模样对?于水萦鱼来说比较陌生,但?对?于每天都得面对自家老板凛然气?质的明光员工来说,几乎熟悉得?让人落泪。


    “你们微博有多少粉丝?”


    对方报出一个数字,不小的数目。


    “四千万?”


    黎微非常不满意?地皱起?眉,又扭头看了看水萦鱼的粉丝数。


    一亿四千万,零头就有四千万。


    “怎么?这?么?少?”


    那边接电话的下属当然明白自家老?板为何口出狂言,陪笑着解释。


    “水影后那是一骑绝尘领先了其他所有艺人。”


    “咱们家微博数据也算是所有公司里最好的了。”


    虽然第一句话确实安抚甚至夸赞到了黎微心里,但?她依旧不满意?地皱着眉。


    “好了黎微。”水萦鱼凑过来抓住她的手,“干嘛这?么?幼稚。”


    “小孩子才攀比,别闹。”


    娇嗔的语气?,像小猫爪子一下一下痒痒地挠在心上?。


    黎微红着耳根挂断电话,忸扭捏捏到了水萦鱼怀里。


    她环抱着对?方细细的腰,脑袋放在水萦鱼肚子边上。


    轻微的跳动,一下一下敲打在耳边。


    “你听到她了。”


    水萦鱼放轻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紧张,因为拿不准她的态度。


    黎微其实只是原来就习惯这么?抱着她,一时间忘了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孩。


    一个在她看来不算乖巧的小孩。


    但是水萦鱼喜欢她。


    黎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听到她了。”


    水萦鱼问:“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


    黎微沉吟道:“不太好。”


    水萦鱼默了默,“为什么??”


    “不知?道。”


    黎微实话实说,“我可能没办法像喜欢鱼鱼那样喜欢她。”


    水萦鱼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微凉的指尖不时碰到她依旧泛红的耳朵。


    “因为你很爱我。”水萦鱼说,“是吗?”


    “嗯。”黎微挪了挪脑袋把脸埋进她的肚子里,“因为我很爱鱼鱼。”


    “我没办法给她等同的爱。”


    水萦鱼安慰道:“不用等同。”


    黎微湿漉漉地“嗯”了一声。


    水萦鱼接着问道:“接受她,可以吗?”


    她抚摸的动作停了下来,手静静在放在黎微颈后,冰冰凉凉的触感。


    “嗯。”黎微闷闷地说,“接受她。”


    “黎微,她也是你的小孩。”


    “嗯。”黎微乖乖地回答,“她也是我的小孩。”


    “但她没有我乖。”


    她说这?话时似乎是有些骄傲的。


    那种小孩子才有的幼稚的骄傲。幼稚的攀比。


    水萦鱼听得“噗嗤”轻笑出声,附和道:“当然了。”


    她笑着说:“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比我们黎微还要乖的小孩。”


    黎微哼哼着往她怀里拱。


    “黎微。”水萦鱼笑着轻呼一声,“你轻一点。”


    “不要吓到宝宝了。”


    她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做出阻止的动作?。


    就像个溺爱调皮小孩的家长,不但?不阻止,还要说一些让人觉得肉麻的话。


    “小黎微怎么总是这么可爱?”


    “刚才不是挺成熟稳重的吗?”


    “嗯?”她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怎么?到姐姐这里就这么喜欢撒娇了?”


    黎微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毛茸茸的。


    “就是喜欢撒娇。”某个成熟稳重的alpha哼哼着说,“喜欢撒娇。”


    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好吧。”水萦鱼好笑又无奈地妥协道,“喜欢撒娇的小黎微,你有五十万粉丝了。”


    “啊?”黎微支起脑袋呆了一会儿,“这?么?快?”


    她皱眉认真思索道:“他们给我买粉了?”


    水萦鱼好笑地“哟”了一下,“小黎微还知?道买粉?”


    黎微颇为骄傲地昂起?脑袋,像只昂首挺胸的小鸡,嫩黄的绒毛还没褪去,就想学着大人的样子做出一些成熟的举动。


    说话间黎微的粉丝量已经涨到了六十多万马上?破七十万。


    水萦鱼点进去看了一下,刚才发的那条晒有结婚证的微博已经有了两百万点赞,右上?角写?着已编辑,长长的严肃声明被替换成了一句话。


    ——是我死乞白赖追求的水小姐。


    久违的称呼,水萦鱼想起当初自己叫黎微黎小姐时,对?方立马露出的受伤神色。


    她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当初黎微不愿意自己称呼她为黎小姐。


    “黎微,怎么改了?”


    她调笑道:“刚才的声明写?得?挺好。不是吗。”


    黎微听出了她的反话,欲擒故纵地嘟哝:“我想了想,我们结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和鱼鱼认识都快一年了,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


    “不能这?么?生分,显得像是公关发的。”


    “哦——”水萦鱼拉长语调意味深长道,“所以就这?么?说?死乞白赖?追求?”


    黎微咬住下唇羞涩点头。


    “黎微。”水萦鱼乐道,“原来你那个叫追求啊。”


    出人意料的恍然大悟。


    黎微一直以为自己的追求挺明显的。


    “那当初是谁,都让上?床了,还怂怂的不敢进来?”


    “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意思。”水萦鱼故意?这?么?说。


    “小黎微,学人绅士精神?”


    黎微想起来她所说的那些事情。


    “我以为鱼鱼意识不清楚。”


    她乖巧道:“我不能趁人之危。”


    水萦鱼轻哼道:“就算意识不清楚,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她顿了顿,“其实那时候我意识挺清楚。”


    “我知?道是你。”


    “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是我的愿望。”


    “我想你那么做。”


    黎微又被她说得?红了脸,并且是从上往下红了个透顶。


    水萦鱼见她的反应,使坏似的继续说:“你要是没那么?怂,现在宝宝都四个多月了。”


    四个多月,黎微想到的只有水萦鱼更加消瘦的模样。


    “嗯。”她忽然有些低落,“但?是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好像不是多美满的局面,因为水萦鱼肚子里那个小孩。


    水萦鱼看她表情就知道她现在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干嘛,黎微,干嘛总是不高兴。”


    软软的omega摆出霸道的姿势,忽的将委委屈屈的alpha扑倒在床上?。


    水萦鱼压在黎微身上?,膝盖压在黎微腰边,宽松的布料里,若隐若现的红缨在沟壑分明中轻轻摇曳。


    其实没多大,但?胜在形状完美,盈盈一握,对?于黎微来说特别迷人。


    “别瞎看。”


    水萦鱼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视线上?移。


    黎微其实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没有一寸偏移。


    只是部位不同罢了。


    她乖乖地与水萦鱼对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干涩的喉咙,或许需要别的东西。


    “想要别的?”水萦鱼挑眉问道。


    黎微驯顺地点点头。


    像个乖巧等饭的小学生,抱着碗站得?端正?。


    “你乖一点就给。”


    黎微问:“要怎么乖?”


    声音哑得?吓人,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水萦鱼低低地笑起?来,笑得?压在黎微身上的某些美妙轻颤。


    而她自己浑然不觉,正为自己的杰作愉悦不已。


    “你摸摸宝宝,就算你乖了。”


    黎微抬手不情不愿地拂了一下。


    “不可以这?么敷衍。”水萦鱼不满地扁扁嘴,“黎微你认真一点。”


    她掀起衣服下摆,光洁白皙的皮肤,隆起?突兀的小腹。


    黎微再次抬手,她再次嘱咐道:“认真一点。”


    黎微咽了咽唾沫,紧张中不自觉漏出几缕信息素。


    嗅到熟悉的冷松清香,水萦鱼下意?识浑身一轻,原本紧张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不少。


    紧张的人只剩下黎微,紧张地抬手,紧张地指尖轻触,温温的,与奶香相对的奶白色皮肤,很可爱很可爱。


    “喜欢她吗?”


    “还好。”黎微回答。


    “准确一点。”水萦鱼要求道。


    “喜欢。”


    黎微小声道:“如果只这么看的话,当然喜欢。”


    她说:“如果她可以乖乖的不伤害鱼鱼的话,当然很喜欢她。”


    水萦鱼立刻接着她的话说:“她一直都乖乖的。”


    黎微满眼不相信。


    水萦鱼声音弱了一些,“也没有伤害我。”


    黎微眼里浮上质疑。


    水萦鱼声音再弱了几分,“我现在很健康。”


    黎微压着眉心疼道:“鱼鱼瘦了好多。”


    含蓄的表达。


    水萦鱼把卷起来的衣袖撸下去,遮住纤细异常的小臂,整个人都拢在宽松的睡衣里。


    “没有,我还胖了呢。”


    “九十多斤了。”


    没有九十多斤,今天早上?称的,八十八,很吉利的数字,相比前几天瘦了一斤,在正?常的浮动范围内,但?肚子里的宝宝也在跟着长大,所以这?并不是意味美好的变化。


    黎微没再说什么?,也收回了手,原本的兴致因为压在心里的担忧消散了大半。


    但?水萦鱼俯下身咬住她的唇,放松力气让自己的身体压在黎微身上?,只在腰间留了点力在腹部?撑出一点足够的空间。


    水萦鱼闭上?了眼,而黎微依旧睁着眼。


    她看到对?方眼角的粉红,看到相较于曾经不再饱满的面容,苍白的肤色,略微凸起?的颧骨。


    她眨眨眼压下眼眶的泛酸。


    水萦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放开她的唇舌睁开眼睛。


    “黎微你干嘛。”


    黎微乖乖地眨眨眼。


    水萦鱼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还有眼里慢慢蓄起?的水汽。


    她其实不想哭的,可是控制不住眼泪,仿佛眼泪有它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引人注意?。


    “黎微?”水萦鱼不确定地轻声唤道。


    “嗯。”黎微闷闷地回答。


    短短一个字,非常生动地诠释了委屈与哽咽两个词。


    然后原本还在眼眶里的眼泪便以汹涌之势涌了出来。


    “干嘛啊。”水萦鱼有点慌,赶紧用衣袖给她擦拭眼泪。


    “别哭呀,黎微,干嘛啊。”


    强势的安慰,对于黎微来说程度正合适。


    水萦鱼躺倒在她身边,撑着身体将哭唧唧的alpha揽进怀里,无奈地轻叹一声。


    “黎微你怎么这么爱哭。”


    听起?来很是怪罪的一句话,由她说出来却满含温柔滋味。


    于是黎微哭得更厉害。


    “我,我”黎微一边哭一边尝试着说点什么?,哽哽咽咽地“我”了半天。


    “好了好了。”水萦鱼将她按进怀里安慰道,“哭吧哭吧,又不是不让你哭。”


    “哭一哭就能好受的话,偶尔哭一下也没什么?。”


    黎微特别软特别小声地“嗯”了一声,紧紧抱住水萦鱼,像个被夜晚的黑暗吓坏了的小孩。


    在水萦鱼眼里,黎微是个很喜欢撒娇,也很孩子气的alpha。


    在她看来,自家alpha对着自己哭一哭缓解压力也没什么?。


    活着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水萦鱼安静地安慰了她一会儿,被黎微手机来电的静音振动吸引了目光。


    “诶,小黎微,有人给你打电话。”


    黎微埋在她怀里短短地“呜”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想接。


    又委屈又可怜,水萦鱼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使坏,继续道:“备注是蒋方,《承诺》的那个蒋方?”


    “黎微。”


    她的语调忽然淡了许多,有点训话的意?思了。


    “蒋方也是你的人?”


    黎微见原本已经控制得不错的事情再次败露,也顾不得?哭了,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擦擦眼泪。


    因为慌忙,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个怎样的姿势,于是特别乖地跪着坐在水萦鱼跟前,手放在大腿上?,低眉顺眼等着被教训。


    “黎微。”水萦鱼无奈唤道。


    黎微立马说:“对不起鱼鱼我错了。”


    非常熟练的道歉。


    水萦鱼奇怪道:“干嘛?我怪你了吗?”


    她原本是有些不满,但?在看到黎微乖巧的坐姿之后就全消了下去,只剩下忍俊不禁。


    “是我骗了鱼鱼,蒋方是我的下属,任严也是。”


    “对?不起?鱼鱼。”


    “全明光都是你的下属,我当然知?道。”


    水萦鱼淡淡道:“明光还转了你微博呢,小黎微,你粉丝五百万了。”


    语气里有几分阴阳怪气的不满。


    黎微低眉顺眼地应下,试图借用这样的方式让水萦鱼消气?。


    蒋方又打来了电话,没完没了的,水萦鱼把手机扔给黎微。


    黎微直接挂断,没有一丝迟疑。


    挂断之后的手机界面停在她发的那条微博上?,她退出去又点进来刷新了一下,点赞已经破了千万。


    现象级的热度,就如水萦鱼本人。


    最新的转发是明光,贱嗖嗖地配了个“老板牛逼”,看得?黎微有些不适地皱起?眉。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水萦鱼凑过来看了眼。


    “他们是想说,作?为崇尚利益和流量的明光的董事长,能泡到我这?么?一个厌恶明光的演员,很厉害是吧?”


    一针见血的分析。


    黎微一看话题似乎又尖锐了起?来,急急忙忙摇头否认。


    但?她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就是水萦鱼说的这?样,觉得?她能泡到这么高冷的水影后很厉害。


    “我叫他们删掉。”黎微立马认真地说,“现在就删。”


    水萦鱼轻飘飘地阻止道:“干嘛删啊?不是事实吗?”


    黎微给明光发去了消息,“不一样的。”


    “不能这?么?说。”


    她的神情特别正?直,水萦鱼见着立马绷不住严肃的表情,歪歪斜斜笑倒在她的怀里。


    “黎微,你怎么这样啊。”


    “嗯?黎微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黎微抬手给她盖上?被子,因为暖气?已经修好,所以被子不厚,只是由于水萦鱼实在受不得凉才拿出来用。


    薄薄的被子盖不住omega婉转的身姿,对?方的动作?似有似无地拂过黎微的一些地方,柔软的不太柔软的,逐渐勾起?相较于之前更多的火焰。


    “鱼鱼。”


    水萦鱼听到她低哑的声音时人还有点懵,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等她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染上了几分不正经的笑意。


    “黎微,你怎么啦?”


    黎微非常安静地咽了咽唾沫。


    “没什么,鱼鱼,有点热。”


    “热吗?”水萦鱼把手放到她胸口,朝着她无辜地眨眨眼睛,似乎是想验证一下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热。


    黎微为难地皱着眉,“鱼鱼。”


    “你要憋着吗?”水萦鱼调皮地问道。


    黎微闷闷地“嗯”了一声。


    水萦鱼轻微地挪了挪身体,将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身上?,非常随意?的动作?,颇有些与寻常清冷气?质不相似的妩媚。


    “你轻一点,就可以了。”


    黎微没动作?,水萦鱼便捉着她的手引导出由她主动的假象。


    “鱼鱼,不可以。”


    黎微抗拒地推了推她,动作?不重,不咸不淡的。


    黎微咽了咽唾沫,干涩的嗓子没有任何唾沫,只有撕扯的疼。


    “你要憋坏掉了黎微。”


    水萦鱼这?么?说的时候,语调里很有一些顽皮的滋味,黎微听得?心中蠢蠢欲动,


    正?好水萦鱼又再接再厉道:“轻一点就可以的。”


    黎微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一双乖巧的狗狗眼在月光下发出莹莹的光亮。


    水萦鱼觉得可爱,忍不住凑上?前去,她的动作?没有迟疑,不像黎微那般。


    她吻在黎微的眼角,一个奇怪的吻,她尝到了闲闲的味道,抬头有些讶异地看向黎微。


    “鱼鱼。”黎微眼里满是无辜。


    于是水萦鱼闭上眼,不去在意?她的感受。


    谈判


    黎微与水萦鱼的深度探险并没有持续多久。


    倒不是因为黎微不行, 黎微在这方面其实一直都挺行的。


    是水萦鱼承受不住,就算是用最安全的姿势躺在床上由黎微努力,但大概探索了五分钟就皱着眉按住了黎微的手。


    黎微当时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


    水萦鱼揉了揉肚子,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有点疼。”


    “不要了黎微。”


    黎微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不敢再?有动作。


    “出去, 黎微, 不要了, 肚子疼。”


    她又深深吸了口气, 吃疼地攥住被子,脸瞬间白了下来。


    “鱼鱼?”


    “疼,黎微。”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好疼。”


    黎微被吓得瞬间清醒,赶紧爬起来拿到手机, 先?是安抚了水萦鱼两句,然后下床一边去拿药, 一边给医生打电话。


    这时候水萦鱼疼得顾不上黎微的举动,弓着背缩在被子里, 咬住嘴唇缓解疼痛。


    她迷迷糊糊感觉到房间门关了又开,床边微微下陷, 坐了个人,扶着她温声劝她喝药。


    “鱼鱼,医生马上就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药是应急的。”她抚摸着对方颤抖的后背, “别?怕,鱼鱼别?怕。”


    水萦鱼疼得不断往外冒冷汗, 汗涔涔地浸湿了衣服。


    医生就住在同小区里,黎微特意安排的住处, 专门为了在这种时候应急。


    大概五分钟人就到了门口,门黎微刚才出去拿药的时候特意打开了,虚掩着一推就开。


    医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黎微冷冷地让他赶紧进来,于是医生赶紧推门进来,猝不及防被浓郁又霸道的信息素呛得连连往后退,顶着黎微杀人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摸出个口罩戴上。


    见到里面凌乱的景象,他大概猜到了原因,这对于他这个行医多年见过各种诡异症状的老医生来说并不麻烦。


    按照流程检查一通,应急的药效发作,逐渐抚平疼痛。


    医生非常含蓄地建议年轻人虽然血气方刚,但现?在情况特殊,omega又身体不怎么好,最好还是控制一下想?法。


    水萦鱼懒懒靠在床边事不关己地瞧着黎微。


    黎微脸红了又红,但又偏得在外人跟前维持自己高贵冷艳的形象。


    她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红着脸端着冷酷,“知道了。”


    她余光看见水萦鱼嘴角疯狂上扬,明明脸色依旧苍白,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其实黎微知道她在乐什么。


    医生离开后Omega便调笑道:“黎微刚才知道了什么?”


    黎微没好意思回答。


    不安好心的omega便继续说:“小黎微刚才好冷酷哦。”


    黎微慢吞吞地走到她边上坐下,特别?难过地皱着眉。


    水萦鱼发现她的不对劲,“黎微?”


    “心疼鱼鱼。”黎微说。


    “心疼我干什么?”


    水萦鱼深谙语言的艺术,总能用简单一句话击碎本该浪漫的对话。


    就连黎微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接话,于是哼哼了两下想?往她怀里拱,不过还没碰上,又想?到对方此时的身体状况,急急忙忙收了动作,咣的一下脑袋砸在了床头尖尖的桌角上。


    闷闷一声响,黎微又哼了一声,不再是撒娇的哼哼。


    “黎微。”


    水萦鱼赶紧伸出手去拉她,不小心动作幅度太大扯到肚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黎微感觉到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只轻轻沾了一下,带来点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然后就收了回去。


    她迷迷瞪瞪地捂着后脑勺抬起头,在眼?里朦胧水汽中看到水萦鱼吃痛地捂着肚子,心里一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鱼鱼。”


    水萦鱼扯着嘴角笑笑,勉强地安慰她,“没事。”


    腹部往下深深的某处疼得最厉害,刚才医生说是有点撕裂,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明明黎微的动作还算温柔。


    “放点信息素黎微。”


    黎微忙手忙脚地放出冷松香味的信息素。


    众所?周知,信息素除了能够安胎以外,还有一个最为主?要的作用,作为和谐夜晚的调和剂,作为妻妻恩爱的秘方。


    就算刚才医生才叮嘱过,但这并不妨碍任性的水影后朝自家alpha勾勾手指,唤小狗一样把人叫到身边来。


    “上床。”她强势地命令道。


    这种霸道的态度对于黎微和水萦鱼来说更是一种另类的趣味,黎微很喜欢,也很听话。


    “鱼鱼。”她依旧有些犹豫。


    “快上来。”水萦鱼伸手拉她。


    黎微笨笨呆呆地跟着她爬到床上。


    水萦鱼将她拉进被窝里,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声音软下几分,“黎微,要抱。”


    黎微摸到她的肚子,整个人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只记得刚才的突发事况。


    “鱼鱼不可以。”


    “嗯?”水萦鱼软下身体靠在她身上。


    香香软软的omega,一股子奶味。


    “怎么不可以?”


    黎微老实回答:“医生让我们清心寡欲。”


    水萦鱼听她的用词没忍住笑出声,“清心寡欲?”


    黎微乖巧地点头,“嗯。清心寡欲。”


    \"哦——原来小黎微想清心寡欲啊?\"


    水萦鱼故作天真无邪的神情问道:“那宝宝出生以后呢?”


    黎微含羞低头,“那,那当然就不清心寡欲了。”


    她那娇羞可人的小模样逗得水萦鱼轻笑出声,“现?在也不许清心寡欲。”


    “抱着我。”她用认真严肃的口吻命令道。


    黎微温吞地“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将人揽进怀里。


    “就这样了。”水萦鱼说。


    —


    水浅的葬礼一直没定下来。


    水怡然的案子判得很快,大概一个月后就已经尘埃落定。


    水家余孽也因此失了方向。


    面对黎微的强大势力,他们在负隅顽抗与妥协之间犹豫。


    如果权力能够完全掌握在水萦鱼手里还好,他们担心黎微最后接手水家,从此姓水的家族姓了黎,而水萦鱼正是帮凶。


    他们没什么本事,自小生在家族的荣誉之下。


    说好听点是与家族共荣辱,说直白一点就是家族的吸血虫,自己没有本事,只能借着家族的光辉狐假虎威。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纠结于自己的利益与家族的声名,目光短寸地认为自己还能为家族尽一些绵薄之力。


    而他们眼?里的绵薄之力,对于水萦鱼来说更像一个笑话。


    她不在意水家的存亡,关于那些延续数百年的家族荣光,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姓氏,一个无伤大雅的姓氏。


    水这个姓很少为她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无非是在一些上层人的聚会上自我介绍时,大家听说她姓水,便?认为她是水家旁支的小辈,心里生出几分敬畏,为那庞然的家族,但对她本身更多的是嫉妒与轻蔑,认为如果是他们自己站在水萦鱼的位置上,借着水家的势力一定能谋得更多的发展。


    作为家主?的女儿,她却是家族荣辱感最弱的那一个。


    她不在意水家未来会如何,她只在意水浅的葬礼。


    作为水浅的女儿,一个普通的alpha的普通的女儿。


    这事她问过黎微,黎微说是水家那群老东西,为老不尊,倚老卖老,扣下水浅的灵柩,说事情得不到解决,葬礼就得这么一直拖着。


    至少得先选出新的家主,由新的家主?主?持葬礼,再?领导未来的方向。


    按照遗嘱,水萦鱼其实应该是新的家主?。


    但以前从没有过omega作为家主?的说法,omega无法将水这个姓传下去。


    他们看重水这个字,顶在名字的最前面,作为他们骄傲的根本,作为他们性质的归属。


    但水萦鱼其实无所?谓,她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将来姓什么,姓水姓黎或是别?的什么。


    姓氏在她看来不过是不必要的某种装饰,就像画作完成后印下的作者姓名。


    作品本身的优劣与否并不受这印记的影响,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标志。


    就水浅葬礼之事,水萦鱼安排了一次见面,与水家那群顽固的老东西,在她怀孕刚满四个月的某个星期天。


    当初黎微其实不太赞成这次见面,她有别?的办法解决,用商人的手段将水家蚕食鲸吞。


    不过耗时当然不只一年半载,水萦鱼等不了,因为水浅等不了。


    中?国丧葬文化,最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水浅死了有一个多月了,水萦鱼等不了他们慢吞吞的谈判,慢吞吞的运筹帷幄。


    黎微对此次见面非常紧张。


    用她当时的话来讲就是,狗急了都还知道跳墙,保不齐等会儿事情没谈拢,发起疯伤到了水萦鱼。


    现?在水萦鱼的身体在黎微的照顾和药物的共同作用下好不容易稳定了些,体重也看着有所?上涨,即使妊娠反应依旧严重,每天还是吐得厉害。


    四?个月的身材已经有些臃肿,她比别?的孕妇显怀得更早,因此肚子也更明显,或许也有消瘦的原因,但她现?在已经很看出点关于怀孕的端倪了。


    黎微对此表现出相当的担忧。


    而水萦鱼本人却不以为然。


    她当时轻快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吗,黎微。”


    “你会跟着我去的,对吧。”


    黎微正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给她削苹果,为了避开孕吐补充营养,黎微每天都会为她准备很多很多水果。


    她挑着吃一些今天喜欢吃的,黎微就吃她挑剩下的那些不喜欢的。


    最近黎微觉得自己吃了好多蔬菜水果,比以前的咖啡就外卖健康了好多。


    被自家omega用那种明快欣喜的语气问到,黎微慌慌张张地放下水果刀,回味了一下问题的意思,急急忙忙点头,“当然要陪着鱼鱼。”


    她怎么可能放心让水萦鱼一个人面对那群不要脸的老东西。


    在她心里,水萦鱼太干净太纯粹,不懂商人们复杂肮脏的自私想法,很有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


    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水萦鱼被围困在狡猾老头们圈套里的可怜模样,红着眼?眶无助地揪着衣角。只是想?想?都让人心疼。


    可她忘了,水萦鱼作为水浅的女儿,作为曾经的接班人,也接受过一些简单的锻炼,应付一堆老头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_


    黎微安排的见面地点,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半,但通知对方是十二点,让他们提前到。


    一般谈正经事约定的时间都在中?午,谈完一起去打打高尔夫,或是别?的正经活动。


    而不正经的谈话常常约在傍晚六七点的样子,谈完就去会所?或是洗浴中?心一类的地方,叫十来个小姐公子,原本因为讨价还价生出来的那点怨气也随着小姐公子的娇软服侍而消散大半。


    虽然这次谈话是正经谈话,但顾及到水萦鱼的身体,原本黎微想将谈话推到傍晚。


    这样水萦鱼就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慢慢地收拾准备,也不至于太赶太累。


    可惜水萦鱼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一是她认为自己没那么柔弱,二来也不愿意让那群老家伙对她俩的作风多想?。


    所以她们十一点半出了门,路上堵了半小时,到达时正好十二点二十。


    比原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但水家那群老头老太们已经等了许久,长?的半小时,短的也有二十多分钟。


    他们自然清楚这样的技俩,以前也用过,用在他们看来不够价值尊重的人身上。


    就像现在黎微对他们的看法,普普通通的商人,没什么值得尊重的地方。


    甚至没必要装出笑脸。


    两人一同冷着脸走进来,没什么表情,更没说别?的寒暄一类的场面话。


    有些人没忍住站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是要发作,但水萦鱼和黎微都坐到了座位上。


    圆桌靠里,好歹没有尊卑分明。


    四?五个穿西装的保镖跟着走了进来。


    “你们这——”


    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寻常的谈话,依照约定俗成的礼节,保镖都应该守在门外,而不是直接进来,给人非常不礼貌的压迫。


    但这次谈话并不寻常。


    不管有没有谈成,事情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水家落到水萦鱼手上,而他们这群半截入土的老东西该去哪去哪,出国也好,送养老院也罢,只要不妨碍她们的未来生活,水萦鱼也愿意为着同为族人的单薄亲缘关系不将人逼到死?路。


    他们唯一的把柄是水浅,如果没有他们的承认,如果没有他们的让步,水浅的葬礼根本没办法进行。


    这便是他们作为弱者与强者谈判的唯一筹码。


    即使他们并没有足够保护筹码的实力,这种事情黎微其实也能依靠完全的蛮力夺取。


    但相比于强迫,她更愿意缓和局面,借此讨得水萦鱼的欢心。


    面对他们的质疑,黎微没说话,今天她的作用不大,事情由水萦鱼谈,她在旁边安静地待着,借以表明自己心甘情愿的家庭地位。


    像条忠心耿耿的护卫犬,和保镖们站在一起,今天她穿的也是西装,枪灰色的硬挺西装,比较正式,但搭上她脸上的表情,倒显得像个保镖头子,自幼习武堪破红尘的那种。


    “二伯,您是母亲的哥哥。”水萦鱼坐在座位上没起身,不卑不亢道,“您应该知道母亲的性格。”


    “她不希望看到我们之间出现任何见血的矛盾。”


    刚才出声质疑的老头有些尴尬地笑笑,一时间没想?到应该怎么回话。


    这话并不难回,只是水萦鱼的气势太足,他不敢贸然开口。


    “我们坐在这里,就该好好谈谈母亲的后事,而不是兵戎相见。”她沉静道,“您说是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就像水萦鱼接下来的所有话都不好糊弄。


    几番交流,众人终于对他们的地位与她们的实力有了正确认知。


    但他们依旧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弱势,只稍微缓和态度,主?动提问。


    “那你想怎样?你和黎微怎么想?的?”


    他们问:“如果一切由你掌控,我们把水家交给你,我们将来会怎样?”


    此时水萦鱼依旧坐在椅子上,往后慵懒随意地靠着椅背,黎微站在她身边,非常明显的护卫姿态。


    “马上一点了。”她答非所问道,“饿了吗各位。”


    “想必你们也从各种渠道打探到了,我现?在怀着孕,累不得也饿不得。”


    她顺着黎微的搀扶站起来,“先?吃饭吧。”


    说着她便不再去看众人脸上的表情,与黎微一起向饭厅走去。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她压低声音悄悄问黎微。


    黎微想?了想?,“叫了鱼鱼最爱吃的糖醋小排,两份。”


    水萦鱼说:“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关系。”黎微安慰道,“还有我。”


    身后一群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各自木木地站着面,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句:“水萦鱼,我们可是你的长?辈。”


    斥责的语气,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气势。


    谈判场上很少讲什么长辈晚辈,他这么一喊,倒像是急了跳墙的狗。


    水萦鱼敛起与黎微说悄悄话的时候才现?出来的笑,转身冷冷地对着那人说:“长?辈又怎么样?”


    “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我们还没把水家交给你,你就这样的态度,将来不知道是什么样。”


    此起彼伏的不满抱怨。


    “水浅看不上的小孩,傲什么傲。”不知道是谁这么小声嘟哝。


    黎微感觉到身边的omega在听到这句话后身体一僵,仿佛受伤的轻颤。


    她担心地扭头,却看到水萦鱼嘴角抿出一个冰冷又讥讽的笑,无所?谓地嘲讽道:“水家不需要你们给我。”


    “它现在就在我手里,任我摆弄。”


    她将笑容绽得更大,黎微很少见她这么笑,让人害怕,让人不知所?措,像是看不透她这个人一样。


    “你们猜怎么着?看不上我的水浅亲手写的遗嘱,把你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交到我手上。”


    “可我根本就不在乎它?,把它?卖了也好,把它?毁了也好,我的情绪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她笑得温和,紧紧逼问道:“把它毁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敢!”


    “我怎么不敢?”水萦鱼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这又不是我的家。”她转身继续往饭厅走,声音骤然轻了许多,“我凭什么要爱护它?。”


    如同受到委屈之后的自我纾解,她这两句低喃听得黎微心疼不已,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想一些安慰的话。


    “鱼鱼。”她在水萦鱼坐下以后忐忑开口。


    “嗯?”


    “我会努力给鱼鱼一个家。”她说。


    水萦鱼闻言轻笑一声,像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黎微有点羞,又有点急,正要继续说点什么表明自己的态度,又听到水萦鱼很轻地说了一句。


    “我们本来就已经有一个家了。”


    “黎微。”她转头看着黎微问道,“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这样的。


    水萦鱼这话说得黎微有点受宠若惊,也说得她开心得飘飘欲仙,像是浮在天上脚触不到实地,充盈在一种无比非凡的快乐中。


    不过这点开心很快就随着水萦鱼的反胃散了下去。


    她们这次特意安排的中餐,依旧是十五座的圆桌,一大盘一大盘热腾腾的菜品,由穿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端到桌上,在经过传菜厅保镖的检查之后,才能到达饭厅。


    中?餐的油气不小,水萦鱼的孕吐依旧厉害,在糖醋小排端上来之前,黎微每一样都夹了点放碗里问她要不要。


    大多数时候水萦鱼都是用捂着嘴干呕的方式回答,只有极少数两道素菜能够咽下去,剩下的就由黎微解决。


    她俩这样腻歪的相处方式看得一桌的老头老太无语至极,相互间递去眼?神,不知道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好在吃饭的时候说。


    他们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食不言寝不语,活了这么多年,也很少违反与幼时教导一起印在认知里的枷锁。


    水萦鱼看出他们的犹疑,正好糖醋小排端了上来,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有什么想?说的。”她浅浅咬了一口排骨,味道还行。


    “各位别?客气。”她挤出一个应付的笑。


    “吃完饭咱们再聊半小时,我就得去睡午觉了。”


    意思?就是半小时后拿出结果,如果他们没给出能够说服她的条件,结果就无法由他们参与。


    “肯定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饭桌上鸦雀无声,玻璃制作的圆盘在滚轴上旋转,有节律地发出粗糙的摩擦声,另样的肃穆端庄。


    水萦鱼礼貌询问道:“怎么?各位长?辈都被吓到了?”


    她的气势太足,在他们眼里又一直是个平庸无能的小辈,忽然之间无法接受也是常态,这对于她来说反而更轻松一点。


    平庸无能的反倒成了他们自己。


    有人硬着头皮说:“水萦鱼,你只是个omega。”


    “你有什么资格继承水家?”


    水萦鱼不急不恼地问:“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他伸手指着水萦鱼的肚子,“将来你的小孩姓什么?姓黎,姓水的家产落到姓黎的手里,又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水萦鱼收起脸上的笑,淡淡地提醒:“别这么指着她。”


    语调里染上几分自此从未表现?过的愠怒,猝不及防撕开原本蒙在谈话之上的虚假伪装。


    她环顾一周,没人敢与她对视。


    水萦鱼冷声问:“都因为这个不愿意?”


    答案是沉默,沉默之后有人站起来回答:“水家繁茂至今,从没听说过落到外姓人手里,以前从来都是alpha继承。”


    水萦鱼冷冷哼笑一声,“可是你们的alpha不行啊。”


    “这是谁的错?”


    “看重姓氏?想?要alpha继承?那就别养废物啊。”


    “真是好笑。”


    近乎于羞辱的质问,用于这样已经撕破脸的局面其实挺合适,黎微在一旁听着,悄悄瞥见自家omega坐在椅子上女王一般的气质,沉着冷静地和这群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对峙,胸中?的敬佩与仰慕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就是许多年前,她站在报刊前,对着那一张封面所想象出来的水萦鱼,美得盛气凌人,但也有独特的柔软之处。


    永远在一起


    此时?的?水萦鱼端坐在椅子上, 手伸在桌子下紧紧握住黎微的手。


    并不是害怕,黎微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或许用委屈来形容更加贴切。


    与族中长辈争论alpha与omega的?价值,本就让人?难受, 况且她本人?还是个omega, 是个怀了孕还有六个月就将要分娩的omega。


    这些事?她一直不愿意谈, 更别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争吵, 剖开?一切光鲜亮丽的?伪装, 他们说omega本就分毫不值。


    omega生出的小孩跟着alpha姓,omega永远只是alpha的?附属品。


    omega不值得族人?托付,只配当一辈子的?吸血虫, 牢牢黏在alpha身?上,靠着alpha过活。


    这便是他们的?看法, 他们打从心底里看不起omega,即使水萦鱼作为omega已经将他们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但他们还是不愿意松口?。


    水萦鱼觉得好笑,却因为心里一种另类的委屈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自从分化成omega, 她在族里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原本看好她的长辈失望离去,剩下许多幸灾乐祸的?人?, 慕念咒骂她是养不好的?赔钱货,这么培养,这么寄予厚望,却依旧是个omega。


    从那以后, 她很少再感受到作为水家人?的?归属感。


    她只是个omega,一个不受母亲看好的omega。


    水浅对她太过冷漠, 因此慕念也深深厌恶她的?无能。


    族人?不再将她放在眼里,她就这么被流放到了家族边缘。


    这些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其实她不愿意再谈。


    但落到如今的境地,总有许多身?不由己。


    水萦鱼自己觉得无所谓,一点委屈而已。


    但她现在这副模样落在黎微眼里,看得黎微几乎快要心碎。


    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围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辈刁难,水萦鱼疲惫地靠着椅背,努力地维持住表面的?坚韧。


    他们依旧是那套言论,水家的?产业不能最后姓了黎,omega不可能继承水家。


    他们只看重水这个字。


    但水萦鱼不在乎,黎微也不在乎。


    黎微其实不在乎自己的小孩姓什么,她只在乎水萦鱼的?身?体。


    她甚至可以放弃这小?孩,如果水萦鱼能因此感到好受一点。


    于?是她任性地抛开谈判场上所有的?技巧,出声打破争执的?局面。


    “孩子将来姓水。”她站起来说,“这点我无所谓。”


    水萦鱼拉住她的?衣角,她回头朝对方轻轻笑了笑,安慰的?笑,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如果只是这样?,你们能够消停,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该有的股份依旧由你们拿着,我不再回收,每年的?分红还是不会变,就保持水浅定下的?标准。”


    “每年的聚会——”她低头去看水萦鱼的?脸色。


    水萦鱼挤出力气说道:“这个以后再说。”


    声音很轻,她已经很累了,没什么吃饭的?欲望,胸口闷闷地压着反胃感。


    黎微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重复道:“这个以后再说。”


    “如果你们能接受,我们就继续谈水浅的葬礼。”


    “如果不能接受,结果很快就会送到你们手上。”


    水萦鱼的小孩跟着姓了水,至少能腾出几十年的?空余,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事?情在黎微忽然的主动退让之下迅速解决。


    水浅的?葬礼定在一个星期之后,也是星期天?


    西方的葬礼很少在星期天举行,但她们偏就把时?间定在星期天?。


    星期天是一个星期最后一天?,七天?的?事?件在这天?迎来终结,就像她们的?过去与未来。


    葬礼之后便是全新的?人?生,告别前半段人?生带来的?阴霾,新的?一个星期替代混乱的曾经。


    原本水家的人对这时间也有异议,但他们知道无法改变局面,他们完全在两人?的?掌控之中,不管是整体的把控还是片面的?对峙。


    从黎微带着保镖走进来开始,局面就不再受他们的?控制。


    而黎微主动提出来的,孩子跟着水萦鱼姓水,这事?也与他们无关,他们看得出来,这位年轻豪俊,只是想讨水萦鱼的欢心,而不是对他们的?妥协。


    在遇见水萦鱼之前,黎微很少做出本质的?妥协,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很少为旁人的想法或是别的压力做出妥协。


    但她乐意为水萦鱼放弃所有,包括尊严或是别的?什么。


    谈完以后,两人?先离了饭局,黎微没安排司机,两人?坐在车里,一个坐在驾驶座上,另一个坐在副驾驶上。


    水萦鱼为事?情解决而难得愉快了点,黎微也因为她这难得的愉悦开心许多。


    “鱼鱼现在感觉怎么样?”


    “明天?他们那边发出通告,鱼鱼就是正儿八经的水家家主了。”


    第一个当上家主的omega,还是个演员,还是三金影后,最年轻的?三金影后,将来也会走出国门?,作为艺术的?代?表。


    如此光明的?未来,但水萦鱼并不在意。


    她现在只在意一件事情。


    “宝宝将来姓水,不姓黎?”


    黎微无所谓地点头,“嗯。”


    “为什么,黎微。”


    “你们alpha不是都很看重孩子的名姓吗。”


    黎微摆出一副受了大冤枉的表情。


    “那是他们,不是我。”


    她凑过来动作特别自然地靠在水萦鱼肩膀上,脑袋挨着对方的?脑袋,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鱼鱼想要宝宝姓什么就姓什么,姓棒槌也无所谓。”


    她埋在水萦鱼颈窝处依恋地蹭来蹭去,“鱼鱼怀孕很幸苦。”


    水萦鱼哼哼了两声,算作一种别样的安慰。


    黎微忽然说:“其实姓氏对于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我跟着我妈姓,omega母亲。”


    “她倒是会做饭,做得不好吃。”


    “我在三四岁之前不算个孤儿。”


    “大概是三四岁,我没有上户口?,我妈说我有三四岁了,也从来不去庆祝生日,就大约有个数字。”


    “她姓黎,但我的alpha父亲不姓这个。”


    “我父亲大概是姓慕的。”


    “慕念那个慕。”


    水萦鱼扭头轻轻地看着她,重复道:“慕念的?慕。”


    黎微解释道:“最开始我也不知道。”


    “是最近才知道的。”


    水萦鱼轻轻摇摇头,“没关系的?。”


    “一个名字,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黎微附和道:“所以宝宝姓什么我都无所谓。”


    “就连我自己也不喜欢自己的姓。”


    水萦鱼问:“不喜欢姓黎?”


    “嗯。”黎微很轻很轻地笑起来,笑得天?真烂漫,又有几分顽皮的?孩子气。


    “当然不喜欢姓黎。”


    “想和鱼鱼一起姓水。”


    水萦鱼挑眉问道:“想姓水?”


    黎微羞答答地往她怀里钻,“嗯。”


    “和那群老东西一个姓?”水萦鱼故意这么逗弄道。


    黎微嘟哝地纠正道:“是和鱼鱼一个姓。”


    “一样的。”水萦鱼坏笑着说。


    “不一样。”黎微固执道。


    如果没有水萦鱼,他们在黎微眼里不过是一群老纨绔,身?上一点本事?没有,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


    黎微一向没有做慈善的耐心。


    “他们和鱼鱼不一样。”


    黎微哼哼着好像有一点快要哭泣的?趋势。


    “黎微,你干嘛?”


    每次黎微要哭,水萦鱼都一副又忙又乱偏还要装得成熟稳重的?模样?,绷着脸凶巴巴地问?黎微干嘛,最后绷不住又换上哄小孩的语气,暴露出温柔的?本性。


    黎微把眼泪往水萦鱼身上蹭,努力收住泪意。


    “没什么。”她说,“只是好喜欢鱼鱼。”


    “嗯。”水萦鱼似乎对她的?情话有几分害羞。


    不过也不是特别害羞,只不过可疑地迟疑了一瞬间,而后蓦然轻快笑道。


    “黎微,你怎么这么像个小孩?”


    像个小?孩,这在水萦鱼看来或许算一句夸奖。


    她其实算不上有多喜欢小孩,甚至有些厌恶吵闹的?小?孩。


    但那都是别人?家的?小?孩,对于?黎微,对于?肚子里的?宝宝,她当然抱着不一样的态度。


    黎微乐意让自己在水萦鱼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孩。


    她又往水萦鱼怀里蹭了蹭,湿漉漉地应下,“嗯。”


    这时?候不远处的?鼓楼正好敲响下午两点的十四声长鸣,闷闷的?铁器撞击声音,如同山林中隐藏在云雾间的?梵音,古老而又漫长。


    “两点了。”水萦鱼在这阵钟声中轻声道。


    “嗯。”


    “回家吧黎微。”


    “回家吗。”黎微怔怔地重复。


    “回家了。”水萦鱼抚着她的脑袋帮着她坐直身体。


    “我累了,黎微。”


    “我想回去睡觉,宝宝也想。”


    “她现在好闹。”


    四个月就该有胎动,但水萦鱼肚子里的?胎动其实提前了半个月。


    一个聪明又活泼的?宝宝,在某天?下午,那时?水萦鱼正赖在黎微怀里不想睡午觉。


    她以为自己闹闹就能换来Omega母亲安稳的睡眠,却没想到当时?只换来了水萦鱼惊奇的?呼唤。


    “黎微。”她惊呼一声,吓得黎微整个人?训练有素一般飞快紧张了起来。


    结果水萦鱼忽然笑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甚至牵着她的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黎微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顶自己的?手,带着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像头吃撑了的?犟驴。


    水萦鱼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耐心解释。


    “宝宝动了,黎微。”


    “她第一次动。”


    “她肯定也不想睡觉。”


    “想要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永永远远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这句话总具有某种魔力,能够让黎微一秒乖巧。


    她们重新踏上回家的?路,汽车点燃引擎,水萦鱼在一旁提前睡起了觉,黎微心里还为着刚才那番对话细丝丝地泛甜-


    水浅的?葬礼由水萦鱼主持,向?来都是这样?的?规矩,新任家主主持上任家主的?葬礼,不管新任多久以后选出来,前任总得等着对方。


    这是他们作为领头羊最后的职责。


    光亮的?身份将他们束缚至死,临到最后入土也不得安宁。


    上一代?的?落幕总伴随着新一代的血雨腥风。


    水萦鱼却不在乎这些富人常谈的?精彩旧事?,她只在乎水浅作为她的?母亲,应该拥有怎样?规模的?葬礼。


    传说一般的?人?物,葬礼从来没有太小的规格,就连扫墓也得轰轰烈烈,庄严肃穆,如同镶嵌在大理?石里的?宝玉。


    虚假与真情实意掺杂,接受各种人?物的?缅怀。


    水浅的葬礼自然风光,从未有过的?风光,许多流程,许多宾客,大摆筵席,在辞灵之后。


    这事自然大多经过黎微的?手,水萦鱼身?体不太好,那次谈判回去之后情况有些恶化,反反复复发了几天低烧,始终没找出原因。


    连着窝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情况却并没有太大好转。


    星期天?大清早起来,低烧甚至还更严重了点,快要三十九度,烧得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刚起床还有一股子奶味,懵懵的?跟在黎微身?后,像一只没睡醒的?小?鸟。


    “鱼鱼。”黎微有些担心,想劝她留在家里休息,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水萦鱼接过她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蔫蔫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


    “还有一点点烧,出去吹吹风就好了。”


    黎微心疼地压低眉,“不能受凉,鱼鱼。”


    “黎微,现在都快夏天了,受什么凉。”


    她凑过去在黎微脸边亲了一口?,因为低烧热乎乎的嘴唇挨在黎微微凉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水痕。


    “没事?的?,就今天。结束以后回家好好休息。”


    明明是已经决定了的?语气,末了她却还加上一句询问:“行吗?”


    黎微哪里敢说不行。


    不过还好她对自己的御寒能力很有分寸,选了件黑色的?风衣,里面还搭了件宽松的?毛衣。


    葬礼的?色调大多都是灰沉的那一类,黎微穿的?黑色西装,棉质面料,不算特别正式。


    因为水萦鱼现在没办法穿太正式的?衣服,肚子有些大了,所以她也跟着打扮得不那么正式。


    葬礼在水家的?墓园,城郊某个区域,方圆几十里都是水家的地,没开?发,只进行了简单的?绿化。


    水萦鱼和黎微是开车进的,黑色的?车,黎微开?车,没叫司机。


    这片墓园没受到邀请的人无法入内,而且就算是被邀请的?客人?,从一公里外就得下车步行。


    这大概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


    但水萦鱼不去遵守这个规矩,她走不了这么长的?路,想想就累,黎微也不乐意让她步行。


    于是她们的车便成了除灵车以外,第一辆驶进墓园的?车。


    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们这次也没要求客人们步行进入,但几乎所有人?都自愿遵循这个规矩,怀着各异的?心思,走在长长的?缅怀道路上,相互争论水浅过去的事迹。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来的?人?很多,包括不久前慕念带她去见的那些叔叔阿姨。


    她站在特定的?位置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上来怀缅的人说几句客气话。


    那个所谓的?张叔叔挽着他的?妻子走上来,垂着脑袋,不敢抬眼去看水萦鱼和站在水萦鱼身?边的?黎微。


    水萦鱼率先开口,“张叔叔。”


    温和平淡的?语调,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生出不满。


    “小鱼。”他无可奈何地陪笑着点头。


    “节哀。”


    水萦鱼点头应下,依旧是淡淡的?态度,与别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拿着白花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先走上前将花放到指定地点,再退下来与水萦鱼解释。


    “小?鱼。”、


    “叔叔之前也是太久没见到小鱼,久别重逢。”


    “可能做的?有些不对,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希望小鱼别放在心上。”


    黎微听到他这么说,冷冷地盯着他,而水萦鱼只是随意地笑了笑,看样?子并不在意。


    “没事?,我怎么敢放在心上。”她故意这么说。


    男人心中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黎微走上前两步挡在水萦鱼跟前,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并没有询问?的?语气,反倒像是审讯犯人的逼问。


    男人?赶紧点头哈腰地说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黎董事?与水影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张某羡慕至极,心里只有祝福,再不敢别的想法。


    黎微疑惑地看向?水萦鱼,看到对方脸上计谋得逞的?轻笑,自己便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男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别,不过没人?搭理?他。


    水萦鱼在母亲的葬礼上笑得轻快,这似乎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她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鱼鱼笑什么?”黎微凑近一点搂住她的?腰,“笑得傻乎乎的?。”


    她长长地注视着水萦鱼的眼睛。


    一双沉静的?眼睛,里面没有太多神色,就算是笑也仅仅浮在表面上,盖住内里更多的?深沉。


    黎微感觉自己可能永远也猜不透水萦鱼的?想法。


    她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起点,也曾经各自在不同的?高度上。


    不过这些并不是主要原因。


    充满迷雾的是水萦鱼这个人?本身?。


    黎微并不排斥这样的无法看透。


    “黎微。”水萦鱼故意说,“你刚才好凶。”


    黎微急忙解释道:“刚才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生气,他肯定欺负过鱼鱼。”


    “你怎么知道。”水萦鱼喜欢她这样呆呆的?表情,“说不定人?家是个好人?。”


    “我当然知道他。”黎微哼哼道。


    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有名的纨绔,靠着上一辈的?积累坐吃山空,吃到现在,欠下一屁股债,前几天还求着想用公司抵押,但他的?公司抵不了这么多,可他又不愿意放弃别的?东西,类似于?玩乐一类的?产业。


    这事甚至闹到了黎微跟前,不过黎微一直没搭理?。


    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圈子里似乎总有这么些废物,围绕在身?边,像一群苍蝇,嗡嗡嗡吵个不停。


    水萦鱼哄小孩一样轻声道:“没关系,不值得生气。”


    “快站回去,又有人上来了。”


    黎微不情不愿地松手站到她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熟练地应付上来问?候的?人?。


    水萦鱼其实站不了多久,后腰已经开?始隐约泛酸,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疼痛,其实不应该站太久,孕妇不适合久站。


    前来吊唁的人太多,先是有权有钱的?,再是有权的?,最后是有钱的?,然后剩下一些没那么有权有钱的?,犹豫着不敢上来。


    他们看到她脸上的疲惫太重,不敢贸然上前,只怕举止稍有不妥。


    “没关系的。”水萦鱼礼貌道,“大家都是母亲的?朋友。”


    他们便捧着花走上来向她道一句节哀。


    她倒没有太多悲伤,与大部分富家公子相似,他们期盼亲缘浅薄的长辈去世,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供他们继续挥霍。


    不过水萦鱼只是单纯因为亲缘浅薄,她与水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以为自己不会太悲伤。


    葬礼过后便是新的?未来,与过去完全割裂,这本该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但水萦鱼站在辞灵的?大厅里,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太多期待。


    或许只是时节不恰当,等葬礼结束就会好转。


    她站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最后脸色实在难看,也没拒绝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人群,黎微担心她的?身?体,拉着人坐到边上的椅子上。


    “黎微。”水萦鱼不满地皱起眉,“你干嘛。”


    黎微替代?她的?位置应付旁人?的?问?候,在谈话的?间隙回头故意匆匆忙忙地说:“鱼鱼好好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水萦鱼固执地想要站起来。


    不过这次黎微还没来得及阻止,她自己反而先坐了回去,扶着腰轻轻吸气。


    “怎么了?”黎微紧张地望过来。


    水萦鱼皱着眉回答:“腰疼。”


    但她没给黎微担心的机会,很快安慰道:“没事?,缓缓就好了。”


    一会儿她还得为水浅扶灵,算是一种世代流传下来的?仪式,继任家主走在最前面扶着棺木,身?后是上一任家主的直系亲人?们。


    水浅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私下选出了两个帮着抬棺,还有就是几个业界大拿,也抓住这个机会,用水浅的?传奇落幕,为自己镀上一层虚假的光辉。


    不过这些水萦鱼都无所谓,她能够接受这些普通的?心思,算是阿谀奉承或是你来我去地应酬。


    她以前还是普通演员的时候也经常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整宿一整宿地陪着导演或是制片人?一类的?人?喝酒。


    她没有带资进组的?本事?,自从分化成omega以后,水这个姓就再没为她带来过任何便利。


    不过是一个凑巧姓水的普通人,即使水这个姓并不常见,但那时?候大家很少将她往这上面想,更想不到这样一个普通的演员竟然会是水浅的?女儿。


    水浅曾经来剧组探过一次班,自己的?女儿,走到了面前也没认出来,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那时候水萦鱼刚刚有一点名气,助理?还不是汪竹,是另一个beta,业务能力一般,很多事?情都得水萦鱼自己做。


    当时?水浅路过时?,她正拿着勺子搅拌保温杯里的麦片。


    那时候她的档期安排得紧,每天?要忙的?事?情也多,经常没办法按时?吃饭,下了戏也只是抽出时间匆匆忙忙地吞两口?。


    助理?没给?她准备吃的?,她就自己兑着热水泡一袋麦片应付应付。


    万幸这样?一顿折腾她的胃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偶尔几次胃疼,还没怀孕以后每天?的?孕吐严重。


    水萦鱼也没察觉身?边走过的?水浅,矜贵漂亮的?alpha,她还以为是上剧组接新宠的某个大佬。


    水浅和导演坐在一起,坐在小?马扎上,导演拿着场记板,她就这么坐着看自己女儿演戏,演的?是现代?背景独自一人来到大城市拼搏的?alpha。


    水萦鱼本身?是个omega,但她经常接一些alpha的戏,她本人?身?高也够,冷冽的?气质也更适合大多数剧本里的alpha。


    所以她总演alpha,即使她本人?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


    她不知道自己的alpha母亲正在看,以前都是慕念催促着两人?,一个耐着性子观看,一个迫切讨好着表演。


    唯独这一次,没有慕念的参与,这是第一次。


    水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儿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更没有身?边那些人?描述的?那般不堪。


    水萦鱼站在镜头簇拥下,挺拔的?身?姿似乎能够扛起千万的重量。


    她转过头看向?导演,意外地与水浅对上目光。


    两双同样冰冷沉静的眼睛,她们相互认出对方来。


    水萦鱼收起浑身?的?冷气,小?跑着过来,微微喘着气,急切地轻唤一句:“母亲。”


    像条见着主人?兴奋又有些害怕的小狗。


    水浅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小?鱼。”


    这以后才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还是很少有人?知道,水萦鱼依旧靠着自己的本事站到现在的?位置上。


    水浅死后给她的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她也有自己的?本事?,没有水家的?一切,她也还是水萦鱼。


    她捧着白色的花束走上前献上最后一份辞别。


    十四寸的黑白色照片上印着水浅的?模样?,裱在银白镶金的?相框里,高高挂在灵堂最顶上。


    水萦鱼仰着脑袋注视着那张照片,头顶的玻璃天窗放出灿金色的阳光。


    照片里的?水浅脸上有几分明显的?笑意,或许是当时的照相师提醒后才特意挤出来的?。


    水萦鱼以前总是在新闻上看到关于?水浅的?报道,在专门?的?财经与政策相关的?频道里,穿着正式西装的?正式证件照。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和蔼笑着的?水浅。


    或许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第一次,水浅很少笑,她不喜欢笑,比其他不爱笑的人都还要极端的?不喜欢。


    因此遗照上的?笑容,在此时?所有人?眼里多出几分特殊的熠熠生辉。


    但其他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即使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他们依旧畏惧水浅的不怒自威,依旧畏惧对方的?庄严冷肃。


    只有水萦鱼仰着脑袋直直地望着,眼中冷静的神色与曾经的水浅一般无二,她们当然是一对母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近乎静止的?状态,旁人?以为这是女儿思念去世的母亲,以为这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毕竟她的目光那么深沉,而周遭环境又如此肃穆。


    水萦鱼只是在想她的?将来,将来她们是否也会落入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也像这样?,夫妻离心,女儿冷漠地思索一些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黎微见她状态不对,从一众沉默的人群中走出来,走到水萦鱼身?边,将她拉下辞别的?台阶,将她的?目光拉到自己身?上。


    “黎微。”水萦鱼轻声唤道。


    这时?候她还有点没回过神,语调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柔软。


    黎微的?心也跟着软,也跟着催生出浓浓的心疼。


    “鱼鱼。”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甚至不知道此时?水萦鱼想的究竟是什么。


    她似乎永远猜不透水萦鱼的想法。


    她本来就猜不透水萦鱼的?想法,也永远没有去猜透的?必要。


    水萦鱼允许这样的看不透存在,于?是黎微也不会觉得无法接受。


    “她已经不在了。”黎微最后憋出这么一句。


    她还没说完,后面还有一句“别太伤心”,水萦鱼先将自己埋进她的?怀里,猝不及防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黎微。”


    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不太适合在现在的场合说出口?。


    黎微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不合场景的原因。


    大概是一句告白的?话,用来坚定她自己的决心。


    “没关系的鱼鱼。”


    “不管鱼鱼怎么想,我永远会追在鱼鱼身边。”


    在母亲的葬礼上说这种话,或许称得上大逆不道。


    但这是黎微,没人敢指责黎微的不是。


    她太强势,也太极端,她们总是极端的?,像是某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变态心思。


    这一类的?心思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一些稀疏平淡的?冲动,甚至谈不上冲动,只是时?不时?的?想法。


    水萦鱼躲在她的怀里,躲避周遭陌生的?目光,安安静静的?。


    “鱼鱼?”黎微小心翼翼地将音量放得更轻。


    “嗯。”


    水萦鱼只顾埋着脑袋,除此以外没有太多回应。


    “别怕。”黎微安慰道,“别怕鱼鱼。”


    其实水萦鱼没有害怕,她感觉到的?只有迷茫,她总是感觉到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似乎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安稳的未来,从小?到大,顺着既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过着顺遂又平凡的?生活。


    而不是像她这样?,永远不知道当时做下的规划完成以后还能再做别的?什么事?,她的?短期人?生规划只是一个应急方案,而她一辈子就这么顺着应急方案往下过,过得草率匆忙,索然无味。


    或许也能算是害怕。


    水萦鱼让自己把这看作害怕,于?是黎微的?安慰有了意义。


    她用克服恐惧的方式解决茫然的?情绪。


    事?情很快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水萦鱼站在人?群最前方,葬礼策划师与她细细地解说待会儿的路线。


    她将走在队伍最前面,作为水浅的?女儿,用含蓄一点的话来讲就是送她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水浅不过四十来岁,谁也没能预见这样忽然的结果,水浅一生要强,临到将死之时?也没软弱分毫。


    大概只在人?生最后几秒与水萦鱼在一起时软了几分,但那时?更多的?是愧疚,而不是身?为人?母的?幡然醒悟。


    水浅永远不会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水萦鱼依旧愿意作为女儿送她最后一程。


    这其实是她个人?的?愿望,黎微在一边试图劝说她坐下来休息等待,而不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坚持一段不短的?路程。


    约摸着有六七百米,此时的水萦鱼脸色很难看,惨白惨白的?脸,疲惫地微微弯腰,如同深夜里被霜压得弯曲的可怜小?花,让人?见了止不住地怜惜。


    水萦鱼记下路线点头准备出发,临到仪式开始前被黎微急急忙忙地拦下。


    水萦鱼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想好了对应用来应付的话。


    “我现在还不是很累,黎微,这点路没问?题的?。”


    她先抢了黎微的话,不让对方说出来。


    黎微哽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一口?气,担忧道:“刚才已经很累了鱼鱼。”


    “我来吧。”


    她说着就要走上来,被族里算得上长辈的老头拦了下来。


    好几个老头见状也跟着凑上去劝住她。


    “黎小?姐,这事必须由她来完成。”


    黎微本来心里就着急,遇上看不懂形势的傻子上来阻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凶巴巴地冷声质问?道:“为什么?凭什么必须让她做,我不行?其他人不行?”


    “你们看不出来她现在很累吗?”


    “她已经很累了,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得她来完成?我不行?为什么不能让我替她做?”


    “你们这是什么破规矩,一个葬礼,偏要叫这么多人?来,冗杂的?仪式,水浅她能看到吗?”


    这话其实不是说给?他们听的?,黎微通常情况下教训人从不会说这样温和的一些字句,她现在说的水萦鱼听得见,她知道,所以特地这么说。


    她只是为了说给水萦鱼听。


    水萦鱼走过来拉住她。


    “我没事,黎微。”


    黎微伸手扶住她,“鱼鱼休息一会儿好吗。”


    “不需要休息。”


    “可是宝宝也需要休息。”黎微搬出她肚子里的?小?孩来劝说她。


    确实很累,今天的胎动都要比平常频繁许多,闹得没完没了。


    “她不需要。”冷漠的水萦鱼替她的小?孩拒绝了黎微的?担心。


    “她现在一点也不累,她还很乖,能够理解妈妈的想法。”


    她不满地小声道:“不像某个小?alpha,一点也不乖。”


    她嘴里一点也不乖的?alpha说的?自然是对她此番仪式百般阻挠的黎微。


    黎微不为所动,“鱼鱼不可以。”


    水萦鱼软下语调拉住她的手,“黎微——”


    她把这声轻唤拉得长长的?。


    黎微有些动摇了,单纯因为alpha血气方刚的本性。


    但她很能压抑本性,所以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点点难度。


    “不可以。”


    “最后一次,黎微,这是我妈妈。”


    水萦鱼说:“这是最后一次了,黎微。”


    她说的是最后一次任性,还是最后一次与水浅相处,黎微猜不透。


    但这话说得柔软又可怜,带着几分从没有过的委曲求全。


    “鱼鱼”黎微面露为难,“鱼鱼的?身?体——”


    “今天?还不错。”水萦鱼急忙为自己分辨道,“今天?没有太累,宝宝也很乖。”


    其实今天已经很累了,早就到了原本的?极限。


    但正如她对黎微所说的那样?,这是最后一次,不管是任性还是与水浅相处,最后一次总有一些特权。


    宝宝在肚子里闹得很厉害,但水萦鱼刻意忽视掉她的?抗议,甚至用她编造一些不实的事情劝说黎微。


    “宝宝今天特别乖,没有闹。”


    黎微不太相信,按照往常,现在已经到了午睡的?时?候,而水萦鱼还没去午睡,这时候宝宝已经已经在闹了,闹着一定要妈妈去睡午觉。


    她倒是很会为自己规划时间,关于?睡眠的?进食的?,水萦鱼被她折磨得日渐消瘦,体重不增反减。


    别的?女明星害怕长胖,而她则是害怕站上体重秤,发现上面显示的?数字与前一天相比又降了一些。


    体重每天?都在降,很少有增长的时候。


    但这都是无法解决,只能克服的?困难。


    水萦鱼觉得自己能够适应。


    “黎微,没问题的。”她摸了摸黎微的?脸,很温柔的?动作,带着几分劝说的?意味,“最后一次,让我来,好吗。”


    陈述的?语气,她其实已经决定了,黎微听得出来,也知道她的?意思。


    黎微自知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只能满怀担忧地点头应下。


    “等一下黎微。”水萦鱼将她叫住。


    于是她急急忙忙地转过头来,急切却乖顺地瞧着水萦鱼。


    “别担心。”水萦鱼凑近一点在她脸颊边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微凉的?唇,缺少血色,在这时却仍然拥有某些活泼的少女气质。


    活泼得黎微几乎快要心碎,心口?抽抽着疼。


    “鱼鱼。”她用一双狗狗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水萦鱼,“没有必要这么做。”


    水萦鱼轻笑着安慰道:“有必要。”


    “黎微,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抿着唇,笑得很疲惫。


    “最后一次了。”


    黎微依旧不明白,她所说地最后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


    水萦鱼走出人群簇拥,走到她本该站的?位置,领先站在所有人?跟前,风轻轻吹起她柔软的?头发,此时?应该有着某种象征,就像电影里处心积虑埋下的伏笔,象征着什么,一些很重要的?事?,一些很重要的转折。


    黎微想不明白,只觉得此时的水萦鱼很美,异样?的?美。


    以前的水萦鱼也很美,美得众人?称赞,但并不是这样?的?。


    她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穿着长长的?黑色靴子,长长的?黑色头发,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浅金色的光。


    按照中国的丧葬文化,她们应该穿白色的?衣服,穿白色的?孝服,戴白色的?帽子,恸哭流涕,尖声哀嚎对长辈的不舍。


    但现在都很少这样了,她们穿着黑色的?衣服,纵目周遭,除了天?空与骄阳,墓园的?一切都是暗淡灰沉的?,现在都这样?,肃穆静谧的?葬礼,也算另一种对死者的尊重。


    在场所有人自然都尊重水浅。


    队伍将要出发,其他人?无法跟随,黎微站在观望的?人?群最前方,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望着队伍最前方的水萦鱼。


    于?是水萦鱼回头望向?她时?,两人毫无阻拦地对上了目光。


    黎微的?眸光柔软驯良,而水萦鱼则是沉默冷寂。


    毫不相干的?两种态度,为了掩饰她们之间的差距,水萦鱼朝她笑了笑,轻轻浅浅的?笑,因为轻浅而多出几分牵强的温柔。


    黎微甚至能够猜到她想说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别怕,黎微。”


    她总让她别怕,非常贫瘠的安慰言语。


    这种话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没什么必要,但水萦鱼总爱这么说。


    因为她的?安慰,黎微试着压下心里的害怕,试着静静地等待。


    短短的?队伍脚步散乱,她看着水萦鱼的?身影消失在崎岖的树木叠影中,从队首到队尾,一切都消失了痕迹。


    身边凑过来几个搭讪的alpha,抱着某些合作或是攀谈的?想法。


    黎微收回目光,浑身?散发出众人所熟悉的冷清的气质。


    年少有为的?alpha,已经站到了无法企及的高度,不管是骄傲还是冷漠,都有她合理?的?缘由,大家并不会觉得冒犯,甚至更有几分憧憬一般的讨好。


    黎微转身?离开?。


    他们跟着小心翼翼地转身,却没人?敢迈出第一步,也没有敢出声阻止,或是跟随着走上前去。


    第 55 章


    扶灵是富人圈子里颇受喜爱的仪式。


    每到葬礼, 众人便就着扶灵人名单展开讨论,而这?份名单也象征着死者的号召力与生前地位。


    越是权势滔天的人,为其扶灵的人数便越多,地位也越高。


    但这?次为水浅扶灵的只有水萦鱼, 水浅生前也有一些朋友, 一些所谓的朋友, 经济利益交缠, 不得不将其称为朋友。


    水萦鱼没有邀请他们, 他们表面不?满,实际上也没?多少异议。


    而水浅也不?在意自己死后的仪式怎样,人死如?灯灭, 再没?有回魂之日?。


    虚无的仪式只是为了劝慰后人,劝慰活着的人, 让他们借着这?个仪式忘掉死者,将过往与思念同死者棺椁一并埋进深深的泥土里。


    所以扶灵的只有水萦鱼, 她一个人就已经足够,或许还?能加上一个慕念, 但慕念此?刻正在国外?,而慕念应该也不愿意为水浅扶灵。


    她当然是不愿意主动放下过去的。


    她们过去有那么多纠葛, 慕念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主动原谅的人。


    水萦鱼想?到慕念,胸口升起一阵没有原因的恶心,她感觉很恶心,身体?的倦怠也愈发明显。


    但她依旧挺直脊背, 依旧领着众人往前走,硬质的鞋跟敲打在青石子铺成的小路上, 因为路面薄薄一层青苔而声响沉闷。


    昨晚没?有下雨,不过清晨的雾气还没消散完全, 路有些滑,她走得?小心,速度也算不?上快。


    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摔倒,不?管是医生的嘱咐,还?是葬礼策划师的嘱咐,她是这场葬礼最重要的因素,她必须绷紧神经,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因为水浅是她的母亲,她接过了水浅曾经拥有的一切。


    身后两人正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大概与水浅和她有关,不?受喜爱的omega女儿,意外?攀上了个业界大佬,然后强势地从众多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究竟是个omega,还?怀着小孩,二十三岁的omega,在这?种年纪怀孕似乎并不光彩,甚至让她们的婚姻多出几分奉子成婚的嫌疑。


    他们质疑水萦鱼的能力?,也质疑水萦鱼婚姻的可靠性。


    水萦鱼没?太多精力去为他们的谈话生气,她现在很累,肚子坠坠地发疼,就像那次在游艇上,医生说那是先兆流产的征兆,孩子不容易保住,得?好好休息。


    她感觉浑身都很累,血液仿佛受到了某种阻塞,某种恶毒的诅咒,他们的低声议论混在风声中一并传进她的耳朵里,不?知道是风太冷还?是别?的原因,骤然引起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眼前的眩晕趋于严重,还?有一小段路程,扶灵人在碑前停下,抬棺的人将棺椁继续抬到更远的地方。


    其实黎微说的没?错,这?段扶灵的路程对于她来说并不轻松,不?是因为路途崎岖遥远,而是因为身边的人。


    他们的目光追在她身上,落在她后腰上,落在她肚子上,他们好奇她与黎微的孩子,也好奇她现在的状况。


    水浅的女儿身体?不?太好,这?是她自小就被族里人传出去的消息,甚至被传成了丑闻,说她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自?然从最根本就不适合继承水浅的位置。


    他们居心叵测地谋划了这么多年,从慕念意外?地生下她开始。


    他们最初以为水浅不会有孩子,以为水浅不?会爱上任何人,就像曾经的娱记推测水萦鱼是个不婚主义者,甚至是个性冷淡,她们表现得?如?此?冷清,却又对情爱如?此?冲动。


    她们的孩子来得?突然,像是某种对童年悲苦的救赎,算是某种自?私的工具。


    在某些人眼里她们正是如此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世人无法想?象她们对于生命的妥协,就像从没有人想过水浅竟然会死在风华正茂的四十来岁年纪。


    他们也希望水萦鱼早早死去,留下一堆供人分食的烂摊子。


    现在正是机会,他们问过一些权威的妇产医生,也试着拿到水萦鱼的检查档案,分析显示她很有可能死在分娩前,更有可能死在分娩时,这?是一场凶险的生命更迭,也是他们眼里的希望。


    水萦鱼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们不知道水萦鱼为什么不?放弃这?个孩子,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水萦鱼死后他们能够得到什么。


    水萦鱼走在他们前面,大概能猜到他们此时的想?法。


    她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其他人没?动,却不?敢与她对视,心虚地挪开目光,故作无意地盯着脚下的路面。


    浅浅的青苔,被踩出突兀的脚印。


    水萦鱼没?说话,也没?做出别?的举动,好像她这?么停下来回头,只?是为了确认是否有人掉队。


    她默不作声地转回去,悄悄调整呼吸,轻轻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肚子还?是疼,疼得?厉害,她悄悄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抚在小腹上,借助风衣的遮挡,身后的人看不?到。


    薄薄的细汗从额角和后背渗出,她感觉低烧更严重了点,也许已经算不?上低烧了,算更严重的程度。


    如?果黎微在这?里。


    她开始思念黎微。


    即使刚才是她坚决地将黎微推开,可每到与此?时相似的艰难境地,她总是思念起黎微来。


    黎微会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顺从地放出她和宝宝都很喜欢的信息素,清清冷冷的松香,对于旁人来说是高高不?可侵犯,对于她来说只是某种甜蜜的象征。


    她想?着黎微与黎微的信息素,还有黎微每一个乖巧驯顺的举动,借着这?般储存在脑海里称得上美好的回忆,撑着身体?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碑前,两米来高的石碑,后面是一栋造型特殊的建筑,未来水浅将长眠于此?,每年接受一次后人扫墓。


    水萦鱼停下脚步,收回放在棺盖上的手,站在原地,目送队伍继续前进,而她不?需要?再往前,只?需要?站在原地。


    天空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因为几朵阴翳低沉的乌云而光芒晦涩。


    风轻轻地吹动草,沙沙的声音如同野兽压抑在喉间的低吼,为四周添上危险的色彩。


    压抑的空气,带有沉重的湿气,快要?下雨了,天色是这么显示的,快要?下暴雨,会有闪电,会有雷鸣。


    水萦鱼察觉到心中的恐惧,她与黎微相隔一段路程。


    她还得再坚持一会儿,可是肚子疼得?厉害,已经很疼了,疼得?她手脚发麻,不?自?觉地咬紧后槽牙。


    她仰着脑袋发呆,写着水浅名字的石碑约摸有两人合抱的宽度,深深地刻着水浅的名字,右下角写着女水萦鱼,女婿黎微。


    因为黎微是alpha,所以墓碑上将她刻做女婿。


    她其实应该听黎微的,乖乖地在一旁休息,让对方替自?己做这?些事,走这?么长长一段路,扶着水浅,到了地方又松开手。


    可又正如她所说,这?是最后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她总得?面对。


    冷漠的家庭终于破碎,以前的她其实一直没有家,alpha母亲,omega母亲,还?有她,她们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她们都没?有家,却依旧不?愿意妥协,不?愿意相互抱团取暖。


    年幼的水萦鱼对家庭这方面的认知相当匮乏,所以她想?要?个小孩,想?要?个完完全全不?会破碎的家庭。


    黎微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愿意接受她的自?私,愿意帮助她的自?私。


    黎微其实知道她执意生下肚子里的孩子的原因,就像她对水萦鱼的需求那样,水萦鱼同样需要?这?个孩子,借此告慰茫然无助的曾经。


    依旧是一个无比自私的想?法。


    但她会为此面对许多危险,甚至付出生命。


    这?样看来她的自私也算不上多无耻,合理的自?私,人人都有。


    水萦鱼抚着肚子,柔软的毛衣面料触及手心,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因为疼痛,还?有心里莫名的发怵。


    仿佛站在悬崖往下望,因为看不到底的高度心生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墓园的风吹草动处处显露和平的气息。


    祖辈灵魂守候的墓园,本不该让人感到阴森的恐惧。


    再加上她肚子疼得厉害,宝宝其实没?怎么闹,她只?是时不?时动一下,很乖的轻微挪动。


    水萦鱼的手放在腹部?以后,肚子里的宝宝轻轻顶了一下她的手心。


    “宝贝,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她用的是最最温和的语调,“马上就好了,宝宝,再坚持一下。”


    宝宝很听话地没有再动,她裹紧风衣,手臂环在腹部?,试图给予微薄的温暖,虽然作?用不?大。


    她等了好一会儿,站得?腰疼得?受不?了,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似乎是某种警示。


    于是她靠着水浅的墓碑站,斜斜靠着,将后腰上的力挪到后背上来。


    天空的黑沉更浓郁了些,很快就要?下雨,很快就要?迎来暴雨倾盆。


    抬棺人走回来时,绕过石碑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纤弱的美人疲惫地依靠在石碑之上,新刻的石碑,没?有青苔,没?有风化的痕迹,新崭崭的,但依旧比不?上美人的清净皎洁。


    她的身段柔美,仰着脑袋出神地望着天空发呆,天空是淡淡的灰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阴了下来。


    周围只?有风声,没?有别?的小动物的声音,也没有所谓的与祖辈的灵魂共鸣。


    某个年长的alpha最先出声打破这?副寂静的画面。


    “小鱼。”


    水萦鱼缓缓回过神来,如?同一只黯然神伤的优美天鹅,旁人不?清楚她伤心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意外?掉落的白色羽毛。


    “可以离开了。”


    “嗯。”水萦鱼向他们走来,走得?很慢,也很小心。


    他们知道是什么原因,知道她是个需要小心呵护的孕妇,但没?人主动提供帮助,水萦鱼也不愿意向旁人寻求帮助。


    即使事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她应该做的不?是继续往前走,重复走过刚才那条崎岖的小路,再与洋洋洒洒的许多人一齐参与最后的辞别?。


    她没?戴表,不?知道时间,但葬礼一般都在早上举行,她们七点半来的墓园,折腾了一整个早上,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多,她已经感受到了饥饿。


    不?过胃里的饥饿与腹部的坠疼比起来算不?上什么,疼痛与恐惧早盖过了饥饿一类无伤大雅的感受。


    队伍里三三两两低语的人谈论的多是与吃喝玩乐相关的东西,上个月遇上了个omega,是个演员,演技不?好,但床上的本事很有一套,热情暂时还?有,足够再玩几个月,最近一段时间不会有太多空虚的烦扰。


    他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便小声地说一些羡慕的话,然后抱怨自?己的事,说家里给他定下了未婚妻,未婚妻家里的本事挺大,他过得?像个上门?女婿,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晚上不?能在外?面过夜,活脱脱成了一个a德模范。


    他的同伴打趣道是不?是要?给他立个贞节牌坊,他也不?满地抱怨说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就变成贞洁烈夫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水萦鱼就走在他们前面,而他们也有一种因为水萦鱼这?么漂亮的omega走在自己跟前,所以特地要?表现一番的滑稽感。


    这?些都是很明显的,水萦鱼看得?出来,也感觉滑稽,但很多alpha或是beta都爱这?么做,也有些omega,他们见着水萦鱼,觉得?这?是一个漂亮的美人,于是迫切地想?要?展示自?己,如同公孔雀哆哆嗦嗦地开屏,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羽。


    在理智的人类眼里这只是滑稽的表演,但他们乐此?不?疲。


    水萦鱼没对他们这番自我展现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但因此?意识到黎微的不?同。


    黎微总是很安静,格外?的安静,呆呆笨笨地露出一双纯良的狗狗眼,轻轻软软地唤她“鱼鱼”,说什么“鱼鱼真好”“鱼鱼真坏”“鱼鱼不可以”“想?要?鱼鱼”。


    像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努力?顺从水萦鱼的想?法,就像小时候的水萦鱼与她想法设法讨好的水浅。


    她们之间的关系异常相似,水萦鱼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黎微不?知道,水浅也不?知道。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且无声的世界,童年的暗淡色彩丝丝缕缕地引导造成现在的局面。


    包括当初她为什么会选择黎微,为什么主动邀请黎微与自己在一起。


    其实并不是黎微的主动策划,水萦鱼永远在主动的地位上,每一个重要?的决定,总由水萦鱼决定,而黎微满怀一腔爱意,只?能无奈顺从。


    身边的alpha呶呶不休地吵着,她是队伍里唯一的omega,也是队伍的领导者,队伍里只?有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也只有她充满参加葬礼该有的阴郁感。


    她的脚步逐渐变快,因为疲惫,因为几乎无法忍受的腹部?疼痛,她想?尽早到达,尽早解脱,尽早逃离过去的一切。


    这?是最后一次,结果尚且不?够明朗,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她远远看到黎微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笔直挺拔地立在人群最前面,黑色的棉质西装,样式不?算太正式,她们穿得都不算绝对的正式。


    黎微也看到了她,她们其实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黎微看不?清水萦鱼脸上悲恸的表情,看不?清她脸上不知为何的低落神色。


    但见到水萦鱼,她便立刻向着对方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快,目标准确地向着那条小径的尽头。


    水萦鱼走到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尽头,黎微早早跑到此?处等待,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不?久前的剧烈运动小幅度喘息调整呼吸,脸上挂着笑,又乖又满足的笑。


    那笑太过简单,简单得?水萦鱼只是看见就感到一阵鼻酸,跟着便落下了眼泪。


    “黎微。”她小声唤道。


    黎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没?说话,只?是张开怀抱,将她稳稳地揽进怀里。


    alpha们停下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被迫沉默地围观她们的相逢。


    其实队伍来回只离开了一小段时间,大概半小时,一柱香的时间。


    许久以后,或许也没?有太久,黎微紧了紧怀抱,低低唤道:“鱼鱼。”


    水萦鱼疲惫地躲在黎微怀里,止不?住浑身的轻颤。


    黎微以为她在哭,以为她埋在自?己怀里只?是因为糟糕的心情与送别母亲之后的难过悲伤。


    “黎微。”水萦鱼想对她说点什么。


    黎微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听起来特别?乖,像是大学刚毕业,自?小生在象牙塔里的清纯学生。


    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杂质的污染。


    整个墓园此?刻格外?安静,人群静静地等待她们的下一步动作,天色愈发阴沉,闷闷的与湿润的风一齐卷起泥土里淡淡的土腥味。


    快要?下了雨了。


    水萦鱼说:“快要下雨了黎微。”


    黎微下意识安慰道:“别怕。”


    “我们很快回去,我让他们重新安排了,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能结束了。”


    她担心水萦鱼的身体?,在对方离开的时候让人临时改了计划,最后还?有一个收尾的仪式,然后就能离开,而不是像原本计划的那样,家属得?待三天,客人也要?傍晚才能离开。


    水浅不会在意这些仪式繁复与否,在意的只?有后来的人。


    他们会觉得?水浅的葬礼一定会是非常隆重盛大的,一定要?举行几天几夜不?停歇,耗尽人力?财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草草收场。


    但水萦鱼和黎微不?在意,所以没人能够改变她们的想法。


    黎微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水萦鱼,一路走回到大厅里,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台上站了个中年beta,正拉长语调说一些祈祷的话。


    水萦鱼没?认真听,懒懒地靠着身边的黎微。


    她们的椅子没?有椅背,所有人的椅子都没?有椅背,但水萦鱼觉得?很累,所以肆无忌惮地靠着黎微。


    腹部?的疼痛仍在继续,但她没在第一时间向身边的alpha倾述。


    原因很复杂,她自己也不想去细想,只?独自?忍受着疼痛。


    黎微能够感觉到身边人的轻微颤抖,她以为是悲伤,或者恐惧,或者因为疲惫的不?自?觉轻颤。


    “很快了鱼鱼。”


    “马上就好。”


    “还剩最后两句话。”


    她一直这?么安慰,轻轻握住水萦鱼的手,交握的双手一个掌心温暖,另一个掌心冰凉。


    水萦鱼感觉身体一阵一阵发冷,从肢端向内侵入,最终停留在腹部?。


    恐惧如?同细长坚韧的细线,细细密密地顺着空气顺着血液弥漫全身。


    “黎微。”她埋进黎微怀里颤声道,“不?想?留在这?里。”


    黎微有些愣,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她用近乎哀求的哭腔小声催促:“黎微,黎微。”


    “我不想留在这里。”


    她这?几声哭泣唤得黎微几近心碎。


    “鱼鱼。”黎微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她的背上。


    水萦鱼没?说话,在她怀里呜咽地哭。


    黎微不?敢再耽误,当即将她小心抱起,忽然的动作惊扰了说着祷告语句的beta,也惊扰了在座大多数思绪纷纷的客人。


    黎微没?管他们,也没?人敢上来拦,她走得?很快,水萦鱼躲在她的怀里,风衣耷拉在身周,蔫蔫的,众人只?能看到alpha怀里那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很漂亮的病弱美人,如?同易碎的瓷娃娃,但她本人总是表现得很强势,所以更为此?时的脆弱增添了几分意外的美。


    车停在室外?不?远处,她们走出门?,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乌云迫近,很快就要?下雨,闪电在黑云间隙穿梭,隐隐约约听得到远方的雷鸣。


    水萦鱼害怕暴雨,害怕伴有雷鸣闪电的暴雨,黎微知道,也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异常反应。


    她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彩色的玻璃花窗,端坐其内的人群静静地坐在原位,只?有她们来到了外?面,在母亲的葬礼上夺门?而出,又是一个会被认作大逆不道的行为。


    但她们都不?在意,也不会生出任何负罪感。


    水萦鱼挪了挪位置,脑袋靠在黎微心口,剧烈的心跳,因为紧张,也因为某些她格外清楚的疼惜。


    “没事的。”她轻声道,“黎微,没?有关系。”


    她还?有一点抽泣,但相比于之前已经冷静了许多。


    “先离开这?里,黎微,先离开这里好吗。”


    她很害怕,但又不?清楚害怕的原因,肚子还?是疼,天空时不时响起轰隆的雷鸣。


    黎微在轰隆声响起时感受到水萦鱼更加剧烈的颤抖。


    “黎微。”又换上了轻颤的哀求语调。


    黎微一边安抚一边抱着她往外走,走到停在泊油路边的车前,天空飘起毛毛细雨。


    她将水萦鱼安放在副驾驶,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水萦鱼缩在座椅里闭着眼,眉头皱紧,手臂轻轻搭在肚子上。


    黎微坐了进来,先探身到后座拿来毯子,仔仔细细地为她盖上。


    水萦鱼很乖地任由她摆布,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羊毛织成的小毯子里。


    做完这?些事情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但雨已经相当迅猛的趋势大了起来,雨点砰砰地砸在车窗上,水萦鱼害怕地弓起身体,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


    黎微不?敢耽误,赶紧发动引擎,至少要?先回到家,好好休息一晚,然后第二天去看看医生。


    水萦鱼听到引擎的声音,感觉到小石子被轮胎碾过的颠簸,黎微在她身边呼吸紧张,浑身紧绷着,她看起来很紧张。


    水萦鱼静静地望着她,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边的人投来的目光,于是也分神望过去,双手依旧把着方向盘。


    “鱼鱼?”她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询问道。


    水萦鱼有点心虚地躲着她的目光,手局促地放在腹部?,指尖发白,有些无措,也有些无助。


    “黎微。”


    “嗯?”黎微很耐心地等着她斟酌语句。


    “我们去哪里。”


    她问得?小声,听起来没?多少底气,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不?敢在家长老师面前顶嘴。


    黎微觉得?奇怪,让人心生恐慌的奇怪。


    “回家呀鱼鱼。”她温声道,“怎么了?”


    她仔细地望着水萦鱼,水萦鱼依旧躲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水萦鱼偏开脑袋,脸凑在车窗边,浅灰色贴了膜的车窗,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凶狠又无情,与打落花圃里娇弱小花的暴雨架势相仿。


    低烧因为一上午的劳累温度又升高了不?少,燥热的吐息扑在微凉的车窗上,抵出薄薄的一层细雾。


    水萦鱼望着那片逐渐褪去的雾气,声音很轻很低。


    “不?回家。”


    黎微呆愣地瞧着她,一时不?理解她为什么说出这样反常的话。


    “去医院,黎微。”


    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黎微,微红的眼圈,藏着愧疚与委屈。


    很少很少的愧疚,与铺天盖地的委屈。


    “鱼鱼?”黎微紧张地仔细观察她。


    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但她以前也总是这?样,以前水萦鱼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关心,她认为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怜悯,她不愿意接受旁人的怜悯,就算是黎微也不?可以。


    她不喜欢旁人的怜悯,不?管是谁,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


    听到黎微态度紧张的关系,她颇为冷淡地挪开目光,垂眸注视着疼痛不止的小腹。


    “去医院。”


    “肚子疼。”


    “很疼。”


    她说“很疼”这?两个字的时候,语调异常平淡,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格外平常的事实。


    就像普通的人眼中的普通感冒,有点头晕,有点鼻塞,吃一点药然后睡一觉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值得紧张的。


    黎微的反应倒像个正常人,小心谨慎地凑过来,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鱼鱼。”


    水萦鱼还是不去看她,也没?说别?的话。


    黎微很害怕,难以抑制的害怕,她总是在失去水萦鱼这件未决的事上感到无比的恐惧。


    不?知道哪一天,事出突然,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最爱的鱼鱼便离开了世间,带着她们的小孩,只?剩下她一个人,依旧孤孤单单的,再没?有人疼爱。


    黎微跪在椅子上,努力克制心口喧嚣的冲动,脑袋里浮出酸疼的感受,伴随哭泣的抽噎。


    水萦鱼看到黎微的影子映在毯子上,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地守在身边。


    黎微的影子一直没有动作?,黎微也没?动作?,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黎微。”水萦鱼推了推她的肩膀。


    虚软的力?气,却意外地将黎微推回了椅子里,歪歪斜斜地倒着。


    黎微悲戚地抬手盖住眼睛,咬住嘴唇努力将自己的哭声往回憋。


    水萦鱼转了回去,视线定定地落在浅灰色的车窗上,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一簇闪电落进眼里,黎微没?有看见,彩色玻璃花窗里的许多人也都没有看见,只?有水萦鱼看到了,也只?有水萦鱼清楚自?己此?时的感受。


    “没事的黎微。”她轻轻地说,依旧望着车窗外?。


    黎微没?有回应,水萦鱼便扭头看着她,她依旧捂着眼睛,手掌覆盖在脸上,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能够大致猜出来。


    像个没?人爱的小孩,也像动物园里无助茫然的小动物。


    水萦鱼抓住她的手,整个包住握在手里。


    “没?有很疼,其实没有很疼。”


    “你?别?害怕。”


    安慰的人莫名其妙成了水萦鱼,而接受安慰的人变成了黎微。


    黎微对这样懦弱的自己感觉到恶心。


    既然畏惧失去,就更该拼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她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将导航调到附近最近的医院。


    “没?有害怕,鱼鱼。”她又抬手抹了抹眼泪,水萦鱼递给她一张纸。


    她呆了呆,伸手接过纸,但并没有用来擦拭眼泪,只?拿在手里,握在手里,柔软的纸张稀疏地充盈指缝,带来某种牵强的心安。


    “嗯。”水萦鱼与她错开目光。


    “开车吧。”


    —


    两人还?在路上,暴雨的趋势愈发猛烈,黎微浑身紧绷,紧张得身体止不住颤抖,先是手指,再是牙齿与嘴唇,哆嗦地上下相撞,发出一些水萦鱼能够听到的细小声响。


    路上的车不算太多,郊区的医院大多相似,崭新的新式器材,明亮的灯光,冷清的走廊。


    两人到达时水萦鱼已经不怎么走得?动路了,异常脆弱地蜷在角落,黎微叫她也没?有回应


    黎微先出去找了个轮椅把她推出来,值班的医生只?有两个,看了情况说他们不?太懂,得?等专业的妇产科医生吃完饭回来再说。


    黎微问什么时候回来,两人中的某一个漫不经心地说下午两点上班。


    黎微说事情很急。


    水萦鱼等在检查的隔间里,听不?到三人的对话。


    两人中的另一个说没办法,医生也是人,医生也要?吃饭,乖乖等着呗,等等又不?会死人。


    黎微心疼水萦鱼,自?然也认为对方等不了这么久,一分钟也不?能多等。


    她不会在意医生的感受,她只?在意水萦鱼,医生能不?能吃饱,能不?能休息好,这?些琐碎的事情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的水萦鱼需要?医生,她需要做的只是为对方找来医生。


    黎微出去打了个电话,与通话里的人确认了医院的名字与所在的楼层。


    不?到五分钟,医生匆匆忙忙从五楼的食堂跑了下来,慌慌张张的,牙齿上还?粘着没?弄干净的青菜碎片。


    黎微止住他的奉承与恭敬的道歉,将人领到检查室里。


    水萦鱼靠坐在仪器边上,由黎微扶着躺上了床。


    医生毕恭毕敬地开始检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表情愈发凝重,脸上的谄媚逐渐由认真替代。


    很严重,情况当然很严重。


    大概到了必须做手术的地步。


    医生收起检查的器具和探头,抱歉地说他们这?所医院暂时没?有做这场手术的水平。


    他认出来躺在床上的omega是水萦鱼,家里的小孩是水萦鱼的粉丝,之前在看水萦鱼参加的综艺,他跟着看了两眼,知道眼前这alpha叫黎微,很有钱很有权,随随便便就能叫来院长,让院长亲自打电话叫他上来给人看病。


    “这?个孩子不太容易保住。”医生说。


    黎微急忙问:“那大人呢?”


    “及时处理掉胎儿,大人不会出现危险。”


    黎微松了一口气。


    水萦鱼在两人身后冷淡出声道:“不处理。”


    “黎微。”


    “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她眼中眸光冷静,莫名产生几分说不清楚的威慑。


    黎微为难地低声唤道:“鱼鱼。”


    水萦鱼神色没有一丝动摇。


    “黎微,后果你我都清楚。”


    后果是什么,黎微不?清楚,但她清楚这后果自己担负不起,依旧会失去水萦鱼。


    “鱼鱼。”


    多的话没有必要再说。


    水萦鱼别?开眼,低头注视着隆起的小腹。


    为了方便检查,她把腹部?露了出来,衣服往上推堆叠在腰间,似有似无地挡住她的视线。


    黎微无可奈何地重新打算。


    刚才她在路上安排了医生,四五个顶尖的医生,给了他们定位,他们知道医院的规模,都说可以,设备足够。


    手术就在这家医院进行,专家们还?有半小时到达。


    这半小时黎微忙上忙下地各种准备,先点一份青菜粥外?卖,哄着骗着让水萦鱼吃了点。


    然后又准备手术事宜,按照医生的吩咐,腾出手术室,整理仪器。


    最后做完这?些以后,又回到水萦鱼床边安安静静地坐下。


    水萦鱼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刻意别?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鱼鱼。”黎微可怜兮兮地轻唤道。


    水萦鱼知道她的目的,她想?让她放弃这?个孩子,这样就再也不会有失去她的危险。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软软糯糯的微红鼻尖,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娇嫩小梅,但她本人的态度并不?温和。


    “黎微,不用担心我。”


    黎微嘴唇蠕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直勾勾地瞧着她的脸,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鱼鱼。”她也用上十足的哀求语调。


    水萦鱼从被子里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冰冷的手掌,怎么也捂不?热。


    她握住黎微的手,轻柔地抚摸对方的手背。


    “别?怕。”


    要上手术台的明明是水萦鱼,接受安慰的人却成了黎微。


    她们似乎有些混淆了,甚至说得?上本末倒置,但是这对于她们来说不太重要。


    黎微眼里含着盈盈的水汽,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她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注视着水萦鱼,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看着她消失在厚重的门?后,金属刷漆的白色门板相互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天空是黑色的,偌大的城市看不?到阳光,绝望地笼罩在暴雨的灰暗之下。


    雷鸣与闪电消停了许多,但雨势依旧很大,猛烈而不?知疲惫地砸在医院走廊的玻璃窗上,冷清的医院,新装修好的气味还没散去。


    黎微厌恶这样的气味,也厌恶此?时无力?的自?己,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手术室门?口,试图从某些端倪中找出她所期待的希望。


    出发前水萦鱼给她的纸她没?舍得?扔,放在上衣衣兜里,整整齐齐叠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张纸,她却舍不?得?扔。


    手术的时间不长,只?有两个多小时,下午三点,手术结束,黎微在病房看到了水萦鱼,对方没?有睡着,安安静静地躺着,埋在被子里看不到状况,似乎在发呆。


    这时候天还没放晴,但雨已经开始变小了,暴雨大多如?此?,来得?凶猛,但持续时间不?长,几乎是眨眼的瞬间以后,很快就能见到雨过初霁。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衣摆拂过桌角,惊动了小动物一样乖巧的omega。


    “黎微。”


    这时候的水萦鱼还余有说话的力?气,情况应该不?会太糟。


    刚才黎微没顾上问医生状况,只?问了水萦鱼的病房,没?问手术结果。


    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太糟。


    水萦鱼没?力?气伸手,只?能对黎微说:“过来一点。”


    黎微听话地再凑近一点。


    “把手伸进来。”


    黎微很乖地把手伸进去,因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叫自己这么做,所以动作?呆呆的,表情也是呆呆的,像是没从紧张的等待中回过神来一样。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并不?冻人,反而给人异常的心安。


    “鱼鱼。”黎微动容地轻唤。


    “嗯。”水萦鱼平静地应下。


    短暂的沉默。


    黎微在思索应该怎么询问出口,水萦鱼在犹豫。


    “对不?起。”水萦鱼轻声打破沉默,听起来有些落寞。


    只?是一声对不?起,黎微便猜出了结果。


    “宝宝还在,她还?很乖。”


    “对不?起黎微。”


    都是她的错,因为她的任性,因为她的固执。


    她们都是极端的人,但黎微愿意为她放下自?己的极端,可以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孩子,接受这颗埋在水萦鱼体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


    水萦鱼现在脸色很憔悴,憔悴得?让人心疼,黎微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只?能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鱼鱼没事就好。”


    她只能说这么贫瘠的语言,更多丰富的感受埋在心底,怎么也说不?出来。


    水萦鱼松了一口气似的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我没?事。”


    “只是有一点累。”


    “我先睡一觉,好吗。”


    黎微犹豫地问道:“可以吗?”


    她害怕对方这么一觉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可以的。”


    她轻声问道:“小黎微想要?一起吗?”


    黎微当然想,但她不?敢。


    她只敢规规矩矩守在床边,紧张地留意身边的心电图,监测的夹子夹在水萦鱼手指上,另一只手的手背扎着输液的针。


    黎微摇摇头,“鱼鱼睡吧。”


    水萦鱼因此?闭上眼,安静乖巧地窝在被子里,蓝白色条纹的被子,看起来薄薄的。


    黎微担心她受凉,脱了外套盖在被子上面。


    水萦鱼的睡颜一向乖巧,不?吵不?闹的,只?安安静静地躺着,脑袋枕在枕头上,不?偏不?倚。


    黎微小心地观察着对方呼吸的起伏,平稳规律的呼吸,小腹在被子下顶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这样看起来其实挺可爱的。


    但水萦鱼为了她打了许多保胎针,打得?肚子布满青紫的痕迹,并且逐渐向大腿根部?蔓延。


    针眼越多,后续扎针便越疼,但水萦鱼每次都一声不吭的,只?轻轻皱着眉,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也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向黎微撒娇。


    水萦鱼从来不会为怀孕带来的难受滋味向黎微撒娇。


    她知道每到这时候,黎微总会比她更难受,焦急又无力?,这?样的感受更难耐。


    温馨


    水萦鱼在医院住了一个?周, 临到?出院那天?还去彩超室看了看宝宝的样子。


    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一团混沌里,看?不出模样,只是安静乖巧得可爱。


    医生说那是羊水, 是母亲身体自发保护宝宝的一种形式, 宝宝借助羊水呼吸, 也借助羊水与母亲保持联系。


    相互依赖的子体与母体?。


    他说这些话?时, 黎微就站在边上?, 直愣愣地望着屏幕上小小的粉色团子。


    “黎微。”水萦鱼向她招招手?。


    黎微呆呆地挪到她身边来,傻愣愣地笔直站着,依旧盯着屏幕, 眼睛眨也不眨。


    水萦鱼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硬硬的,没有多?少赘肉, 躺下来隆起幅度小了一些,看?起?来没有那么吓人了。


    “这是宝宝。”


    水萦鱼的声音很轻, 像是为了避免吓到?谁,吓到?宝宝, 或者是站在自己身边的alpha。


    呆呆的alpha,目光飘忽, 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看?她。”


    黎微看?着她。


    “她很乖的。”


    黎微感觉眼眶有些泛酸,脑袋麻麻的,一时间说不出来完全的感受。


    “鱼鱼。”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有些呆, 又有些傻,好像没反应过来, 傻呆呆的。


    水萦鱼侧着脑袋望着屏幕上小小一团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小团子,心情颇为愉悦地“嗯”了一声。


    轻快清脆的回应, 因为太过愉悦而让黎微生出几分受宠若惊。


    这时候她是怎么也舍不得说煞风景的丧气话?了,只能?乖乖地附和?道:“宝宝很乖。”


    水萦鱼又看?了会儿,黎微也跟着投以注视,然后陪着心满意足的水萦鱼走出彩超室。


    她们在三楼,环形的走廊,一方对着一楼的大厅。


    水萦鱼走到?栏杆边,懒懒地靠着,往下望着来来往往寻医问诊的人群。


    黎微乖乖地跟着走过去。


    现在这时候她已经?懒得戴口罩了,网络上很多营销号也在传她和黎微的事,也有在说她已经?怀了孕,很有可能?怀了孕。


    之前水浅的葬礼,有记者拍到了她为水浅扶灵的照片,再一通深挖,终于发现她是水浅的女儿。


    富家千金这个身份与她最新得到?的三金影后头衔并不冲突,大部分人只是在惊叹她原本的幸运与天?赋,对于更深更高的阶层,他们了解得很少,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


    参加母亲的葬礼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即使水萦鱼怀了孕,身体?比往常虚弱许多?,那天?不巧发着烧,但大家都觉得这是她分内的事情,就算水萦鱼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知道自己应该与过去做个了断,就像电影电视剧里常演的那般,主角潇洒地斩断从树上?飘落的黄叶,然后转身离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水萦鱼想要亲自见证这样的变化?,所以固执地参加葬礼,将自己弄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


    其中有许多情绪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当时丝毫没有顾虑,为什?么当时没有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之后她躺在病床上往前回想,自己当时卯着一股劲,怎么也放不下心。


    而这天?她们从彩超室走出来,宝宝发育得还不错,水萦鱼心情也还不错,因此黎微才敢小心翼翼地问起与葬礼有关的事情。


    最初她并没有贸然引出话?题,反而闲聊了两句,与水萦鱼一同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鱼鱼。”


    水萦鱼漫不经心地回答:“嗯?”


    “水浅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嗯。”水萦鱼扭头瞧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鱼鱼感觉怎么样?”她也扭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水萦鱼舒了口气,微粉的鼻尖如同冰雕的小梅,娇嫩非常。


    “没什么感觉。”她说。


    “黎微,我感觉这样很奇怪。”


    她望着黎微,静静地望着,当初水浅将要死在她面前时,她也用这样的目光望着水浅。


    黎微老老实实地接话?:“为什么感觉奇怪?”


    她伸出右手握住水萦鱼的左手,非常幼稚地主动与对方十指相扣,好像这样就能?给出安慰。


    “她是我的妈妈,她死了,我把她送到坟墓里。”


    她的眼眶好像有些泛红,黎微的心也跟着丝丝密密地泛起?疼。


    “那天?我站在她的墓碑旁边,我看?到她的名字新崭崭地刻在石板上,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就像个?怪物一样,母亲死了,却好像依旧能够开心起来。


    肖飒说她是个怪物,这话?说得没错,她没办法反驳。


    “黎微。”水萦鱼轻轻地唤了一声,抢先挪开目光,遮掩一般俯视着楼下的人群。


    黎微还是看?着她,没有收回目光,也没有发出声音,好像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只能?保持缄默。


    于是水萦鱼接着问道:“你会不会害怕?如果以后你也死了,或者我也死了,我还是没能?感受到?难过,那你现在做这一切的意义在哪里?”


    她没给黎微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不管怎么样,黎微,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


    这是未定的未来结局,就像黎微总会遇上的一些项目,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投资风险,但她依旧会选择她想要的答案。


    水萦鱼看?到?黎微笑了笑,面容冷峻的alpha驯顺地低下脑袋,“没关系鱼鱼。”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水萦鱼能?够给出什?么,从最开始她就没奢望过水萦鱼刚才说的那些。


    她们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得讲究其背后的意义,但爱不是这样的,爱不需要利益往来,也不需要所谓的结果。


    她对于水萦鱼的感情本就不求结果,她从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即使现实好过曾经的幻想千万倍,她依旧乐意这么想。


    这次轮到水萦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太过皎洁的顺从,没有继续强硬的办法。


    她有些讶异地望着黎微,黎微脸上?还是挂着笑,那笑容恳切真诚,能?够藏住许多水萦鱼不愿意见到的恐惧。


    她脑袋一热,问出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她捕捉到黎微脸上笑容的短暂僵硬。


    黎微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黎微的表情渐渐出现变化,嘴唇微微颤着,有点灰白晦败的感觉。


    水萦鱼瞧着觉得可怜,像条快哭出声的小狗,可怜巴巴的不敢出声,眼眶里盈满泪水。


    “黎微。”水萦鱼还是没忍住,软下态度轻声唤道。


    黎微用哭腔“嗯”了一声,“鱼鱼。”


    她哽咽道:“对不起?,我,我只是”


    她只是被最近发生的事情吓坏了,那天?水浅的葬礼结束以后,水萦鱼坐在车里忽然抓住她的手让她开车去医院,冰冷的手?指好似没了活人的温度,而她的面容也像死人一般,平静安详,已然接受将到的死亡。


    她比水萦鱼本人更害怕,因为她清楚自己没办法在失去水萦鱼之后独自生活,她与水萦鱼一样,也是一个极端的人。


    这事以前水萦鱼也问过,但她们都喜欢重复询问争论某一件无法决断的事情,所以水萦鱼再一次这么问,她再一次这么红了眼眶。


    水萦鱼最怕黎微哭,那么大年纪的一个alpha,二?十三岁也不是小孩了,哪有这样动不动就哭的道理。


    “黎微。”她伸手?替黎微擦擦从眼眶滑下来的眼泪,“别哭黎微。”


    能?把明光董事长惹哭的人全世界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么一位。


    水萦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alpha就这么爱哭。


    黎微把脑袋埋得更低,抽抽搭搭哽咽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一个?劲喊“鱼鱼”,还趴到水萦鱼怀里不肯出来。


    周围有路过的人投来奇怪的打量目光,甚至还有人认出了正温声哄alpha的水影后,摸出手机开始拍照录像,脸上?的表情相当八卦。


    水萦鱼也没去管,她一向不爱管这些琐碎的小事,她把演员这个?职业看?得很简单,不需要苦心孤诣的经?营。


    所以半个?小时后黎微情绪平复后,打开手?机便接收到?了与水萦鱼有关的信息轰炸。


    【三金影后水萦鱼现身医院,与一神秘女子举止亲密疑似出轨】


    【水影后病照流出,小腹微凸似有喜事】


    【黎微暂未现身】


    黎微本人坐在水萦鱼身边看着那条【黎微暂未现身】沉默了好久。


    水萦鱼看?她呆呆的反应觉得好笑,哄小孩一样安慰道:“他们就是眼睛不太好。”


    黎微转头望着水萦鱼,水萦鱼笑得特别开心,没有丝毫掩饰。


    忽然就温馨了起?来,黎微当然是要趁机撒撒娇的。


    “鱼鱼。”她不满又委屈地皱出八字眉,愁眉苦脸地说,“我被p成了绿色头发。”


    水萦鱼顺着她递过来的手机一看?,“噗嗤”一声差点没忍住笑。


    “绿色头发挺好看的。”她故意这么说,“去染一个??”


    黎微可怜巴巴地瞧着她眨眨眼,“鱼鱼。”


    水萦鱼这才收起顽皮的笑容,正正经?经?地拉住她的手?。


    黎微乖巧等着她的安慰。


    不过水萦鱼一向不擅长安慰小孩,所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也只有一句“别哭”。


    黎微好不容易忍下了委屈,闷闷地捧着手机瞧着网上那些嘲笑她变成接盘侠的言论,蔫了吧唧地扁扁嘴,像只被欺负的小鸭子。


    在水萦鱼眼里自然是可爱非常,即使对方平日里的行事绝对说不上温柔。


    水萦鱼靠着她的肩膀与她坐在一起,也与她一起?望着她手?机上?的内容。


    她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黎微的手指划过一条条言论。


    水萦鱼若有所思地说:“黎微,我们应该公开了。”


    忽然的一句话,说得黎微有点懵,“公开什?么?”


    她们已经?公开了结婚这件事,在黎微看来没有别的需要公开的事情。


    “他们还不知道宝宝。”水萦鱼说,“我想让他们知道。”


    现在看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得到?了解决,与慕念相关的,与水浅相关的,她们的生活趋于平静,所以她开始想要公开这最后一件秘密。


    黎微对此?有些犹豫,“鱼鱼,可是我们也没办法保证。”


    和当初的张娅一样的反应。


    黎微也认为孩子或许无法安然出生,所以最稳妥的方式应该是徐徐图之。


    先把消息压着,如?果孩子真的健康出生了,再公布也算不上?迟。


    “没办法保证什么?”水萦鱼斜斜地望着她,故意带上?几分漫不经?心。


    黎微怂得很快,低眉顺眼道:“没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态度在水萦鱼这里无法决定任何事情,水萦鱼做好的决定很难再改变。


    “那就公开吧鱼鱼。”


    她最后补了句:“其实没有必要的。”


    网络上已经有很多关于她怀孕的猜测,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作回应,等到?热度消退以后再做打算。


    大多数明星怀孕都是这样,遮掩一段时间以后,再忽然爆出来,大多?都已经?分娩,网友们也只是祝福。


    这是对他们事业影响最小的一种方式,水萦鱼也清楚,但她就是不愿意这么做。


    说她叛逆也好,愚蠢也罢,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太过脆弱,需要别的一些力量保护。


    黎微从来不会反抗她的任性,于是话?题的讨论中心就变成了该如何公开。


    明星怀孕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圈子里很有一些因为意外怀孕而错失机会的艺人,不过水萦鱼已经?拿到?了目前作为演员的最高荣誉,所以这些需要人设堆砌的狂热流量对于她来说意义不大。


    黎微还是劝她好好考虑。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探身从黎微脚下的纸袋里取出彩超照片。


    黎微歪着脑袋傻傻地看?着。


    水萦鱼把照片塞到她手里,抬头撞见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黎微你在看什么?”


    黎微回过神来,捧着照片没说话。


    “你拿一下,把它举上?来一点。”水萦鱼握着她的手腕帮她调整动作。


    黎微顺着她的指示举起照片,“这样吗?”


    “太高了,放下来一点。”


    “这样?”


    “嗯,你等一下。”


    她一手?帮黎微扶着照片。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拍照。


    打印出来地彩超照片尺寸不小,被黎微举在胸前举出了刚落网通缉犯手?持身份证件登上?新闻头条的感觉。


    重大刑事罪嫌疑犯逃亡多年,重金悬赏下终于落网。


    水萦鱼笑着拍下照片,还说要给她p一下图,即使人拍得并不难看?,黎微还挺上?相的,就是呆愣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水萦鱼不怎么会p图,汪竹比她会,之前p图也是汪竹教的,下了个?软件,然后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功能?。


    她p了好久,怎么看黎微那副表情怎么不满意,黎微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挨着她坐着懒洋洋地玩手?机。


    水萦鱼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被黎微叫住。


    “鱼鱼,我觉得好像没必要发了。”


    “怎么?”水萦鱼的目光依旧在那张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照片上?。


    黎微把自己的手机伸到她的面前。


    水萦鱼先瞧见她白皙劲瘦的手?腕,然后才?是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你看?。”


    微博热搜的界面,第一条后面缀着个黑红的“沸”字。


    【水萦鱼医院孕照流出,黎微笑容甜蜜】


    水萦鱼扭头看?了眼黎微,似乎是想看她怎么个笑容甜蜜法。


    黎微乖乖地朝她眨眨眼睛。


    水萦鱼没说话?,转回来低头继续看?,顺便还点进了热搜词条。


    词条里第一条就是一套九宫格照片,第一张正是她俩现在正坐的位置,黎微举着彩超照片,水萦鱼正在拍照。


    她穿的是短款的厚羽绒服,因为室内暖和?,又刚做完彩超,所以拉链没拉,从拍照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隆起?的腹部。


    今天?她里面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色毛衣,纯白的色调,没有多?余累赘的设计,看?起?来特别温柔娴雅。


    确实很有一番将为人母的温柔气质。


    坐在她一旁的黎微则显得憨厚老实,举着照片憨笑着望着水萦鱼。


    而水萦鱼望着彩超上的小团子,眼里也有笑意,却没半分落在她身上?。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水萦鱼怀孕这件事了,怀的自然是黎微的小孩,仔细算算日子,大概也能?猜出来怀上?的日期。


    勉强说不上?奉子成婚,但网友们依旧感叹她俩的行为冲动。


    最不可能结婚的水萦鱼闪婚怀孕,直叫人大跌眼镜。


    水萦鱼后来还是把照片发了出去,算是对这件事的正式回应。


    那天?微博很卡,热搜上?有一半都和?水萦鱼有关,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还有她和黎微相认相识的过程。


    黎微提出花钱撤热度,水萦鱼没同意。


    她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办法避免,因为她,因为明光曾经?做出的那些选择。


    傍晚她们收拾好了东西走出医院,医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水萦鱼站在台阶上?,往下看?着保安和保镖们与人群推搡。


    无?数的记者,无?数的狂热粉丝,黎微站在她身边,安慰一般牵住她的手。


    冥冥的黄昏晃得水萦鱼头晕,或许也有周围喧闹的原因,她觉得头很晕,又有点想吐,密密麻麻的人群挤来挤去,穿着颜色各异的服装,看?起?来很恐怖。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的黎微。


    黎微反应很快,靠近一点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能够放松力气靠着自己。


    “不舒服吗?”


    水萦鱼没有回答,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粉丝和?记者们,目光钝钝的。


    黎微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她不喜欢现在的情景,她不喜欢众人的拥簇。


    水萦鱼自小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小孩,一直到现在也无法适应太过夸张的喧闹。


    更何况那些嘈杂的人们,用那样毫无?遮拦的露骨目光打量着自己与自己肚子里的小孩。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轻微颤抖,即使她自己也不想在此刻表现得如此脆弱。


    黎微心疼她,干脆打横将她抱起?,在身边保镖的帮助下快步穿过人群。


    水萦鱼揽着她的脖子,已经非常熟悉她的拥抱了。


    两人已经?有了合法的婚姻关系,不管做出怎样的举动在法律上都无?可厚非,最多?说一句伤风败俗,但现在的民风已经?很开放了,伤风败俗只是一句轻浅甚至带有羡慕意味的责备。


    黎微小心护着怀里的Omega逃离这番簇拥,水萦鱼心安理得地窝在她的怀里,一直到?上?了车才?坐直身体?。


    她由着黎微为自己盖上?毯子,扭着脑袋望着车窗外举着摄像机的人们。


    “他们看?起?来对我们很感兴趣。”她说。


    她直直地望着窗外,黎微不太确定这话是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黎微。”


    听到?叫到自己。黎微赶紧端正姿态,认认真真地坐着等她的下一句话?。


    “你说他们究竟有没有像此?时表现的这样喜欢过我们?”


    “他们的喜欢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感受不到任何意义。”


    黎微感觉自己插不上?话?,水萦鱼其实也只是想倾述一下内心的感受。


    用通俗一点的语言来说就是发发牢骚。


    独自一个人憋太久内心总会积压一些迫于表达的想法,遇到?合适的人就会肆无?忌惮地全都说出来。


    正巧合适的黎微乖巧地听她接着说。


    水萦鱼依旧没望着她,直直地望着窗外。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喜欢我们。”


    她扭头沉静地望着黎微的眼睛,四目对视,黎微从她那双眼睛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喜欢的只是我们在现实中扮演的人物。”


    水萦鱼还有黎微,他们并不喜欢真实的她们,喜欢她们的只有对方,黎微喜欢水萦鱼,水萦鱼喜欢黎微。


    所以她们的感情孤独,对窗外的景象感到深深的无奈。


    亟待改变的是娱乐圈畸形的现状,明光需要做出改变。


    黎微对此?的解释是明光已经在尝试做出改变了。


    但趋于完整的利益链想要破坏谈何容易。


    这事将会耗费许多?年,许多?年后,她希望她们能够看到再度变得和?谐美好的圈子。


    第 57 章


    那?天从医院回来, 水萦鱼躺在床上依旧止不住地去想当时那?片乌泱泱的人?群,灰色的恐怖弥漫在晴朗的天空之下。


    晚上她做了噩梦,一个很清晰的梦,仿佛身临其境。


    梦里的她坐在张娅的办公室里, 坐在接待客人?的沙发上, 张娅与她面对面坐着, 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水小?姐。在未经过公司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怀孕, 这属于艺人?失德。”


    艺人?失德, 这词在现实中的水萦鱼看来不过是个笑话,落在她的梦里却成了?施加束缚的枷锁。


    梦里的水萦鱼似乎很害怕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她一反常态地放下身段, 苦苦哀求张娅发发善心帮帮自己。


    终究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情景,太过真实的梦境, 水萦鱼看见自己的膝盖贴近地板,跪下来的时候发出一声沉闷的叩鸣。


    她看见自己隆起的小?腹, 看到自己穿的淡蓝色的衣服,张娅好整以暇地坐着, 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不是张娅。


    她忽然这么认为,腹部随着这样的认知细细地疼了?起来。


    起先的疼痛细丝丝的算不上太严重, 水萦鱼没在意,直到腹痛无法?忽视。


    她吃痛地皱起眉,张娅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头望过来, 似乎被忽然的意外吓了一跳。


    张娅愣愣地望着她。


    她顺着张娅愣愣的目光往下看,忽然出现好多血, 她说不清楚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她知道这是在梦里,但?恐惧并不会因为这样的认知而消退半分。


    张娅注视着她, 依旧是自上而下的目光。


    那时候她想到的似乎只有黎微这么一个人?,她将自己求助的重心全放在了?黎微身上。


    梦里的黎微该是怎么样的她不知道,梦里的事?实毫无逻辑可言。


    她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给黎微打电话。


    黎微的手机铃声是许多年前水萦鱼唱的一首情歌,很年轻的小?姑娘,嗓音清脆动听,铃声响起唱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如果十年后再与你相遇”。


    水萦鱼捂着小腹深深浅浅地调整呼吸,耳边响起熟悉的铃声,她自己唱的歌,在张娅衣兜里响了?起来。


    这时候这首歌在她听来忽然陌生了许多,仿佛穿越了?重重层层的岁月,所有人?都?完全变了?模样,变得面目全非,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里。


    张娅俯身与她对视,铃声响彻房间,她看到张娅脸上展开一个与黎微相似的温顺微笑。


    水萦鱼就是在这之后被惊醒的,夜幕重合,她躺在自家?床上,黎微睡在旁边,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夜晚的雾不再浓,寒气也有所消散。


    但?她莫名感到冷,黎微躺在她的身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身上有一股与她相似的干净气味,奶香与松香交融,以前她觉得很好闻,现在闻着却只觉得冷。


    她挣扎着坐起身,急剧呼吸着调整气息,额角的冷汗滴落在被子上,她故意不去压抑声响。


    黎微的睡眠很浅,又时时挂念着水萦鱼,没过多久她就醒了过来,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却还能伸手准确地将水萦鱼抱住。


    “鱼鱼。”她哼哼着问,“鱼鱼做噩梦了?吗?”


    水萦鱼与她靠近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恐惧与战栗带来的寒冷,然后是更深更真实的温暖。


    年轻的alpha浑身暖融融的,就像一个小?火炉,小?心的温暖。


    水萦鱼低头看了她一眼,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瞪瞪闭着眼。


    “我没事。”水萦鱼安慰道。


    “睡吧。”


    黎微“哦”了?一声,就这么抱着她又睡了过去,呼吸逐渐平稳。


    她的脑袋埋在水萦鱼颈窝边,温温的吐息惹起一片细细的痒。


    水萦鱼嘴上说着没事?,黎微继续睡着了?以后她又感觉到口是心非的失落。


    她仰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黎微一只胳膊搭在她胸前,像只冬眠的小?熊,抱着她最喜欢的毛绒玩具。


    黎微其实一直都?很乖,这样毫无道理的梦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真因为一个梦而与她置气,反倒是水萦鱼无理取闹了?。


    思及此处,水萦鱼没再多说话,只是沉默地由她抱着,温温的眼泪从脸上滑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中沉闷的苦痛感受。


    她也不知道原因,明明有很多难受的原因,但?她说不出来是为哪一个。


    黎微醒过一次之后睡得没之前那么深,浅浅地感受到现实中?水萦鱼的异常。


    她好像做了?个什么梦,嘟嘟哝哝地小声道:“鱼鱼不要再脱了?,小?心着凉。”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感觉,仿佛生怕哪个字惹得水萦鱼不开心了?,处处都?透着谨慎的讨好滋味。


    水萦鱼听得心里软下几分,稍微侧了?侧身,长长地注视着黎微的脸。


    黑暗中?一切都?不太清楚,黎微长得很好看,蒙在灰扑扑的夜色中?美得朦胧,又恰好与这晚春夜晚的春寒相合。


    水萦鱼从她的五官轮廓里看出不常在自己面前展示的冷峻,黎微对她掩下了?太多锋芒。


    在水萦鱼眼里,她不过是只无害的小?动物?,小狗小猫或者别的什么小动物?,温驯纯良,单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水萦鱼心中生出一些恶劣的冲动。


    她扶着黎微的手臂将对方摇醒。


    黎微醒得很快,几乎是在水萦鱼喊出她的名字的下一秒,整个人?就条件反射一般弹着坐了?起来。


    “鱼鱼。”她摸索着找到水萦鱼的方位,“怎么了??”


    水萦鱼摇了?摇头,本想说没什么,可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又忽然改了?口。


    “有点不舒服。”


    她借着心里那?点任性的冲动说出最难说出口的真实感受。


    黎微紧张地皱起眉,俯身仔细地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水萦鱼这么一说她立马没了?困意,原本迷迷蒙蒙的一双眼睛也发出紧张而又认真的淡光。


    从水萦鱼这个位置看过去,应当是身后月光反射出来的光,就在短短一小?段时间里,月亮来到特定的位置,她看到黎微眼里盛满自己的身影。


    水萦鱼捉着她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上。


    “这里不舒服,黎微,忽然好难过。”


    因为什么难过。


    黎微没这么问她,以前她和慕念也这么说过,慕念问她,因为什么难过,为什么会?难过呢,慕念好像理解不到她的难过。


    在慕念看来,她有一个物?质充裕的童年,没有任何与贫穷两字相关的烦恼,她没有任何值得感到难过的事?。


    然而黎微没有这么问,黎微短暂地呆了?呆,很快伸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水萦鱼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没说,两人?相互依偎着,四周忽然陷入了沉静。


    许久以后,黎微依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动作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了??”


    水萦鱼挑了?个不会让人感受到冒犯的程度。


    “好一点了?。”


    alpha充实的拥抱,这在一些?浪漫电影里正是战胜一切的重大转折。


    两个主角穿过风雨相拥,相互聆听对方胸膛里的心跳,并从中汲取克服困难的力量。


    多么美好,多么让人?期待的未来,好像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轻松平稳。


    水萦鱼拍了这么多电影,自然知道,电影不是真实的人?生,拥抱在真实的人?生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无法给出任何改变的动作。


    黎微说:“鱼鱼,我?最喜欢你了?。”


    忽然的一句告白,黎微将脸凑到她的脸边,软软的唇印在她的脸颊上,湿漉漉的,带着一点点无法?抵御的温热。


    水萦鱼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块僵硬的肌肉忽然松动了?几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她忽然又很想哭,即使刚刚才哭了一通。


    水萦鱼哭起来的时候,黎微呆呆的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哭。


    水萦鱼头一次哭出了声,听起来很崩溃,如同小?孩一般,蜷缩在她怀里号啕大哭。


    温热的眼泪打湿了她的睡衣,正?逐渐往她的心口渗透。


    黎微愣愣地抱住她,她不去在意黎微的反应,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


    许久以后,哭声渐息,黎微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小?声抽泣着,黎微很乖地保持着沉默。


    “黎微。”她首先打破沉默问道,“明天有空吗。”


    语调听起来很是平淡,似乎只是问问。


    黎微自然回答:“有空的。”


    “那我们明天出去走走,好不好。”


    “去哪儿?”


    “去动物?园,好不好,明天是星期一,明天不用买票。”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黎微没说不,也没说同意。


    “鱼鱼。”


    “嗯?”水萦鱼懒懒地软下身体抱住她的腰,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


    “可以不去动物园吗?”黎微问她。


    “为什么?”


    “黎微,为什么不想去?”


    黎微欲言又止,有些为难地说:“我不知道,说不清楚原因。”


    她其实知道,也很清楚原因,她们都?不应该囿于过去,水浅葬礼后,她们本该迎来全新的人生。


    像这样充满回忆的地方,没必要?再去。


    “去看看吧。”水萦鱼软下声音,“陪我?去看看。”


    黎微没有再说话,但水萦鱼知道她的答案,她们都?没有再说话,谁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再次让这个夜晚寂静了下来-


    章桨是个很普通的omega,十多岁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在一所还算发达的城市,后来大学毕业,她又搬到另一个城市工作定居。


    工作是很普通的文员,一个月六七千,工作四年后和一个虽然普通但对自己还算贴心的alpha结了?婚,她们本没想过要?小?孩,但?结婚半年后意外怀了孕,然后就没打。


    今年章桨二十九岁,她的alpha也是二十九岁,她们的孩子上个星期刚满三岁,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在她眼里自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女孩。


    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女孩最近迷上了?小?动物?,隔三岔五吵着要?去动物?园玩,章桨的alpha很会?宠她,也很会?宠孩子。


    这便是今天她们再一次来到动物园的原因。


    星期一的动物?园免费参观,这天动物?园里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几个人?,在薄薄的雾气里与被困牢笼的野兽们共同呼吸。


    路过豪猪的观览区,她看见那?块写了?与豪猪相关信息的牌子,忽然想到两个多月前遇到的那个omega。


    她们都?是omega,所以她才能隐约察觉出对方身上的情绪。


    一个忧郁的omega,忧郁这个词本身就带有几分易于破碎的美感,她时时回忆到对方。


    那个omega戴着口罩,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细细的眉浅浅皱着,偏向于温柔安静的忧郁。


    她由这样的一个美人想到欧洲中世纪坐在古堡草坪前的矜贵小?姐,满心情爱缠结,深深困在烦恼的世界里。


    阳光落在美人?的肩上,她的黑发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染上非比寻常的淡金,像是高贵的本身再镀上一层流于外表却同样高贵的微芒。


    纵使她是个omega,却也为对方深深着迷。


    因此章桨再次遇见那?个omega时,她心里瞬间充盈一股说不出来的激动感受,好像是久别重逢,但?又有太多无法详说的触动。


    她是先从那双眼睛认出来的。


    那?双眸色平静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眼尾有些妩媚的上挑幅度,不过不算太大,恰到好处的妩媚,更多的是怎么也形容不出来的迷人?忧郁。


    章桨从她的眼里看到许多忧郁,或许因为她们都?是omega。


    然后她顺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继续往下看,看到对方那?张同样漂亮的脸,一张熟悉且漂亮的脸。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身边没有这样漂亮的人?,羊脂一般白皙细腻的皮肤,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她认出这是电视上的明星,最近一直住在热搜上,她其实不怎么关系娱乐圈那?些?事?,但?最近实在闹得太厉害,朋友圈全是相关的转发。


    一个叫水萦鱼的明星,刚拿了?三金影后,然后被曝闪婚怀孕,结婚对象是个大款,最厉害的娱乐公司老板,年纪轻轻,和她是一样的天之骄子。


    为什么这样一个强势的女明星也会?傍大款,章桨前几天还和自己的alpha讨论过。


    她的alpha说傍大款总比自己努力来得轻松,可她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总忘不了水萦鱼那双安安静静的眼睛,还有平淡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情绪,交谈中?的只言片语藏有不同常人的震撼力量。


    她记得水萦鱼今年只有二十三岁,或许快要?二十四了?,但?百度百科上还只是二十三。


    二十三岁的小姑娘。


    章桨二十三岁才刚大学毕业,辗转于各个公司面试,在陌生的大城市里不断碰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她的alpha说水萦鱼和别的庸脂俗粉一般无二,是个好逸恶劳的omega。


    当时对方的言语当然没有这么刻薄,只是很简单很八卦的两句猜测,以前她们也有过这样的交谈,这在自己家里算不上什么。


    但?就那?一次,章桨觉得不可思议,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怒气,歇斯底里地朝自家alpha发了一顿火,训得原本还看着八卦新闻嘎嘎笑的alpha一声不吭,只低着脑袋纳闷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对方。


    章桨平日?里的脾气也说得上娴静,在有了?女儿以后更是温柔,绝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着一件小事就会大吵大闹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只是觉得像水萦鱼这样的人?,一点污垢也沾不得。


    倒不是什么极端粉丝的极端要?求,她只是觉得水萦鱼不会?是这样的人?,并觉得对方也深深为着此时困扰。


    她已经受了?太多困苦,章桨舍不得再让她多受哪怕一丝流言蜚语的伤害。


    这其实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水萦鱼不会?知道,她们甚至不会?见面。


    所以再见面的时候,她认出水萦鱼就是上次那个omega以后,心中?的难以置信几乎快要?占领所有的理智。


    不过当时她牵着女儿,小?姑娘站在围栏边上指着豪猪连声笑道:“猪猪,猪猪。”


    她的alpha这会又说那不是猪猪,那?是狗狗。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此事争论不休,拉着她叫她评理。


    这时章桨还正为水萦鱼愣神?,对她们的吵闹没有任何反应。


    水萦鱼也认出了?她,今天的水萦鱼与黎微一同前来,黎微就在她身边,因为她忽然停了下来还有些发愣。


    “鱼鱼?”


    水萦鱼拉住她的手,轻轻对章桨笑了?笑。


    第二次相遇的陌生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水萦鱼向她礼貌颔首,“好久不见。”


    章桨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镇静了?下来,也笑了?笑,非常得体的一个笑,还有点看不太出来的亲和。


    “好久不见,这是你的alpha吗?”


    水萦鱼牵着黎微的手,点头笑道:“嗯,这是黎微。”


    她们并肩站在一起,水萦鱼穿了一条看起来很暖和的白色羊绒连衣裙,宽松的腰线设计,看得出有些月份的肚子。


    黎微温顺地偏头看了?水萦鱼一眼,然后才收回那种无法形容的依赖神?色,正?色看向章桨,“你好。”


    非常优秀的一个alpha,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章桨试着把她与自己的alpha作比较,这是几乎每一个omega都会做的事?。


    她早该知道这样的比较根本没有现实的意义,她们甚至不是一类人?。


    水萦鱼很安静地站在自己跟前,章桨鼓着勇气与她对上目光,还是一双平静忧郁的眼睛,温柔却疲惫,并没有因为身边alpha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但?事?情本不该如此,她们都以为黎微的出现能够改变现状。


    —


    黎微对再次前往动物?园这件事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因为一些?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原因,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好像不该重复过去做过的一些带有特定意义的事?。


    比如将对自己的怜悯寄托在被困牢笼的可怜小?动物?身上。


    她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发泄出内心淤积的情绪,所以只能这样,星期一的动物?园承载着她童年的大多数难言记忆。


    她将这些?痛苦寄托于此,因此不该在尘埃落定后的此时此刻重新扬起如此的回忆。


    但?是水萦鱼很想去,水萦鱼知道她的感受,却依旧对这件事感兴趣。


    一种奇怪的、仿佛刻意为之的感兴趣。


    水萦鱼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存在一些问题,她太依赖她,也太过于一厢情愿。


    黎微甚至想象不出来如果没有水萦鱼,将来的人?生该将怎样的未来当作目标。


    她只有水萦鱼,所以才会站在这样的高度,这样的位置。


    似乎从很多年前那?一夜雨后,黎微将自己的未来与水萦鱼困在一起,她站在报刊前看着杂志上的青春少女,将对方认定为自己终生追逐的目标。


    童年的记忆因为水萦鱼的出现而沾上了?一丝甜,一种似有似无、如梦如幻的甜。


    如果可以选择,黎微想要一辈子守在水萦鱼的身边,因为她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年,自从那?夜以后,水萦鱼永远伴随着黎微的生活,梦境也好现实也罢,水萦鱼或许对此毫无察觉,但黎微清楚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所以她无法?反抗,也无法伤害水萦鱼哪怕一丝一毫。


    这就是她们相伴来到动物园的理由。


    水萦鱼心中疑惑,而黎微被迫追随。


    星期一的早上,或许也说不上早,十点多快到十一点的样子,黎微熬了?点粥,两人吃完早饭就出发,路上有点堵。


    过完周末的上班族疲惫地开始新一周的工作,他们总是越工作越轻松,到了?临近假日?的周四周五,反而从原本的死气沉沉变得干劲十足。


    人总是需要一点盼头,用来期待未来的幸福。


    曾经的黎微看不到,所以觉得人?生晦暗,后来有些?光亮了?,于是一直撑到了现在。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