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黎微起了个大清早来到定在酒店的会议室, 一整栋楼全部清空,只为了这么一个关乎国内外政策的?酒店。


    不仅仅是为了那个什么所谓的?史密斯,那人算不上什么,一个小小国家的?小小商人, 甚至说不上威胁。


    这次会议几乎聚集了政商界所有的?人物, 黎微算得上其中一个, 也是这次会议最?中心的?人物。


    因为她的?佼佼天资, 几乎所有人都赞同将许多权力交到她手上, 特别是在她拿到了水家的?掌控权以后。


    他们才不管黎微是二十三岁还是三?十三?岁,他们只看重黎微的?手腕。


    一个行事狠厉但良知尚存的年轻人,没?人比她更合适。


    所以这场专为她举办的会议, 她没?有不参加的?理由。


    琐碎的?计划与政策很多,一整个早上他们都在谈国内的事情, 大概十一点以后谈话的重心才逐渐转到国外方向。


    然后他们说到史密斯,说到除史密斯以外的其他力量。


    以黎微现?在的?背景与支持看来, 史密斯不过是面对大树的一只小小蚍蜉,至于帮助慕念针对黎微这种事情, 更是可笑的?痴心妄想。


    就目前来说,没什么可担心的。


    黎微心情开朗, 坐在会议室里也止不住去想水萦鱼,想象她开心笑起来的?模样,那么甜那么甜,甜得她一想起来脑袋都晕乎乎的?。


    这应该算一个还不错的好消息, 水萦鱼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黎微期待着会议结束,她回到家告诉水萦鱼这样一个好消息, 然后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更多的甜言蜜语。


    会议开到中午十二点,当然没?有结束,只是短暂的?中场休息,大家聚在一起到楼下酒店餐厅吃顿饭,休息到两点继续开会。


    黎微由其他人拥着走在最?前面,各种恭维客气话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扔。


    她从容地应付着,一直走到电梯门口,她礼貌地让其他人先上电梯。


    等到大家都进了电梯,她正准备上,旁边忽然跑过来个人,是她派去探查慕念行踪的?专业人员。


    开会期间黎微手机一直关着机,那人有急事,电话打不通,这才一路追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层层的封锁中溜进来的?。


    黎微见了他就感觉事情不妙,再加上对方那副焦急的?表情,更是让人感觉糟糕。


    电梯门将要关上,黎微拉住他的手臂着急地问:“怎么了?”


    旁边有谁帮她挡了下电梯门,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水,水小姐去的那家医院,呼——”


    他刚跑得急,呼吸又乱又急,说了一半喘了一大口气,然后才说:“慕念,慕念她也在,还有史密斯,去的时候——”


    “——身边带了十多个人。”


    他又喘了一口气,“都是,都是专业的?。”


    说完以后他就用?手撑着膝盖,弯腰休息着偷偷抬头观察黎微的表情。


    黎微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差,脸“唰”的?白了下来,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一样,缓了半秒才突然有反应。


    “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抓着对方的手猛然收紧,力气大得吓人。


    “不,不知道。”


    那人说:“我联系了跟着水小姐的两个beta,她们说刚到医院,没?发现?异常。”


    没?发现?异常。


    “让她们回去,今天先回去。”黎微着急地说。


    “不,不对。”她紧紧皱着眉。


    就这么忽然打道回府,难免打草惊蛇。


    她必须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万无一失地保证水萦鱼的?安全。


    如?果她能?够到达现?场,能?够和?史密斯打上照面,危险的矛头就会全转向她。


    这样她的鱼鱼就安全了。


    非常笨拙的?一个办法,但放在此时才是最安全的。


    史密斯的注意点只能有一个,不是水萦鱼就是黎微。


    黎微是他最?终的?目的?,所以这其实才那个最接近万无一失的办法。


    黎微很快想清了这一点。


    这时候电梯还是开着,所有人都在看现在的这一幕,但她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她现在心里想的只有水萦鱼的安危。


    她强迫自己表现得冷静一点,转头向电梯里的?其他人笑了笑,抱歉地说:“对不起,家里出了点麻烦的事情。”


    “我会尽快解决。”她勉强地保持着脸上薄薄的?一层微笑,“午餐就不一起吃了,不好意思。”


    她微微欠身送别众人,然后也来不及等电梯,拉着人就往楼下跑。


    四楼,楼层倒是不高,她一路飞快跑进负二楼的地下车库,也来不及叫司机什么的?,自己钻进车里飞快启动了引擎。


    “之前一直去的那家医院?”她扭头确认地问道。


    等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她便一脚油门踩下去,出了车库以后一路超速,花了十来分赶到医院门口。


    门口稀稀疏疏的人群慢悠悠地走,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她在路上就安排好了人,这会儿已经陆续到达。


    她来不及等人到齐,只随便安排了两句,然后就率先跑进了医院。


    她陪着水萦鱼来过许多次医院,要么是常规的?孕检,要么就是有的时候忽然身体不太舒服,然后来医院检查一下。


    她清楚水萦鱼每次去的哪个诊室,也知道该怎么做。


    医院内部同?样秩序井然,糟糕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她清楚弥补还有机会,但就是忍不住担忧。


    她穿过一楼的?大堂跑到电梯口,曾经的?记忆依旧清晰地印在脑袋里。


    那天她去和?水怡然见面,路上见到楚礼的?车祸,她认识楚礼,也知道这么一个人对水萦鱼来说意义不简单,所以她为对方叫了救护车。


    但救护车来不及,于是她就下车去,抱着楚礼,一路赶到医院,然后撞上独自在医院住院的水萦鱼。


    那天她过得很混乱。


    楚礼的?温度在她的?怀里依旧清晰,而水萦鱼的?眼泪在她的记忆里同样一帧未褪。


    医院总承载着难过的记忆,就像月亮或盈或缺,但总是缺陷。


    二十九天的遗憾换一夜的?圆满。


    这样看来月圆也没?有众人常说的那般圆满。


    黎微乱七八糟地想着,电梯还在十三?楼,应急通道在电梯旁边。


    她从楼梯上去,上到三?楼,护士站的护士看到她跑过,赶紧叫她让她过来登记。


    黎微没?搭理她,急匆匆地绕过走廊,熟悉的?诊室。


    她往水萦鱼最喜欢坐的位置上看了一眼,坐的?是个陌生人,不是水萦鱼。


    所有人都是陌生人,除了诊室门口那两个beta。


    黎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问道:“人呢?”


    她刚经历了剧烈运动,气喘吁吁的质问掺着十足的威慑力。


    两个beta还有点懵,水萦鱼还没?进去多久,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也没?什么异常。


    “刚,刚进去。”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黎微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像是要跳出胸口了一样。


    她挥手将人赶开,调匀呼吸以后走近几步,手握在把手上,正准备开门进去,就隔着门板听到一句格外清晰的:“我重要还是黎微重要?”


    慕念的?声音,果然是慕念的声音,离得远远的?。


    她依稀听到了水萦鱼的呼吸声,和?她离得很近。


    水萦鱼的呼吸有点乱,情绪好像不太?好。


    不过看样子暂时不会有问题。


    她原是想立刻推门进去,但刚才意外地听到了慕念那句询问,然后临时改了注意。


    她想听听水萦鱼的态度。


    她一厢情愿了太?久,终于在此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妙。


    她在水萦鱼心里究竟算个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敢主动去问,只能?一直用?一些虚无缥缈的?、关于幸福的想象来麻痹自己。


    可她究竟算个什么。


    她想亲耳听到水萦鱼的答案。


    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水萦鱼清清冷冷的声音很快从门板另一边传了过来。


    “你觉得呢?”


    让她冷冷地质问道:“慕念,你觉得对于我来说,谁更重要?”


    黎微很幼稚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但她其实早就猜到了答案。


    慕念不依不饶地问:“谁更重要?”


    水萦鱼冷冷地笑了一声,“黎微。”


    “当然是黎微更重要。”


    “不会有人比她更重要。”


    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完,有些疲惫地靠在门上。


    慕念好像不太?能?理解,模模糊糊地嘀咕了一些话。


    黎微离得远脑袋又晕晕的?,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柔软的?甜蜜中,慕念的?话一个字没?听清。


    水萦鱼大概是观察了一会儿慕念的?反应,然后嘲弄一般地问她:“你觉得不可思议吗?”


    慕念不敢相信地说:“怎么会这样?”


    她的小鱼怎么会这样想。


    水萦鱼斜斜地睨着她,还有点享受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怎么不行?你以前对水浅不就这样?”


    她故意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史密斯,放慢语气咬字清晰地说:“你以前那么爱水浅,就和?丢了魂一样。”


    “怎么我就不行了?”


    这话说得露骨又直白,仿佛是故意说给史密斯听,好让他生生气似的?。


    慕念脸上终于出现恼怒的踪迹,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像正如水萦鱼所说的?那样,她爱水浅爱得丢了魂一样,就算人都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不肯轻易放下。


    慕念压抑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失落地低下了头。


    难得的?反常表现?,如?果换作从前的?慕念,肯定不愿意这么安静地善罢甘休。


    他们静静地默了一会儿,慕念再抬起头,脸上两道亮晶晶的?痕迹。


    “水浅,水浅的葬礼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一说起水浅,守在她身边的史密斯就变成了空气,完全没?了身为alpha的?意义。


    “早就结束了。”水萦鱼毫不留情地回答。


    “那她现?在,那她现在”


    慕念哽咽着哽咽着逐渐演变为泣不成声,慢吞吞地蹲在地上小声呜咽着发出呜呜的?哭声。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再哭又有什么用?。


    史密斯尴尬地站着,他想蹲下来安慰慕念,可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alpha。


    水萦鱼听到她的哭声就恶心。


    水萦鱼自小被这哭泣胁迫着艰难长?大,如?今她自由了,更是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情绪。


    她转身去开门,手刚摸到门把手,史密斯迅速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用?英语低喝了声,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往后推。


    水萦鱼清楚慕念的?性?格,所以才敢在这时候尝试着离开。


    史密斯算什么,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情人,他完全没必要为慕念做到这一步,以前慕念的?情人们也很少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


    一个情人而已,慕念有很多很多的情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地位,水浅是第一个特殊,江进是第二个,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水萦鱼被推得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背撞在装着专业书的?铁柜上,撞得浑身都泛起疼来。


    黎微听到动静推门闯进来的?时候,正巧就撞见水萦鱼吃痛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她蜷成一团瑟缩在角落里,无依无靠的?模样,那么那么让人心疼。


    第 62 章


    _


    水萦鱼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听到黎微的声音。


    黎微好像很生气, 又有点别的意思,好像是心疼。


    为什么会心疼。


    她很想问问黎微,为什么心疼,她不想黎微不开?心, 所以为什么要心疼。


    她听到耳边黎微的声音, 很近很近的轻唤, 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一声“鱼鱼”, 熟悉的语调, 带点可怜小狗一般的乖顺依赖。


    水萦鱼原本疼得生理泪水模糊了视野。


    她在听到黎微的声音后眨了眨眼压下眼泪,然后看到黎微的脸。


    眼圈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好奇怪的一个人, 居然能像这样完美地融合委屈和愤怒这两种完全矛盾的情绪。


    黎微好委屈好委屈地又叫了她一声,还问她有没有很疼。


    什么叫有没有很疼。


    疼就是疼, 不疼就是不疼,什么叫有没有很疼。


    水萦鱼听到她这么说话就有点想笑, 像条小笨狗,笨笨呆呆的, 什么都做不好。


    她腾出力气抬起一只手,手拂过?黎微的脸, 又轻又浅地拂了一下,依旧是冰冰凉凉的触感?。


    黎微乱七八糟跳动的心脏“腾”地蹦了一下,然后接下来的跳动逐渐变得平缓稳定。


    就像是某种治愈的魔法,有效地安抚了黎微焦躁的心情。


    水萦鱼很开心地朝她笑笑, 弯着眼睛,神色很温柔, 哄小孩一般的温柔。


    两人的重逢忽然就改变了房间里的气氛,甜甜的, 水萦鱼心情愉悦了起?来,黎微也跟着放下心。


    黎微原本蹲在地上,手抚在水萦鱼背上,后来大批的保镖涌进房间,史密斯被紧紧控制住,慕念也被看管着。


    一切趋于?平缓,她站了起?来,弯下腰抱起?水萦鱼,医生护士们也被控制着无法动弹,她们就在这样近乎静止的平静氛围中走出诊室


    她们走到门?外?,水萦鱼抬手环住黎微的脖子,黎微一低头就与仰着脑袋的水萦鱼对?上了目光。


    她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木木的,刚才想起来的好多话全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句:“鱼鱼有没有很疼。”


    水萦鱼因为这句话笑她,所以她只记住了这一句话。


    同样的一句话,得到的答案也相同,水萦鱼轻轻笑起?来,窝在她怀里很惬意地看着她。


    “不疼,黎微,一点都不疼。”


    她抬手去摸黎微的脸。


    “你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这个词用在黎微身上实在不够贴切。


    刚才她闯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史密斯的阻拦,她心里着急,一拳砸在对?方脸上,刚才她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史密斯鼻子歪到了一边,血流满了半张脸。


    但是水萦鱼说她可爱,那她就是可爱的。


    这在黎微耳里当然是一句夸奖,还有点妻妻之间调/情的感?觉,调得她耳朵通红,正好被怀里懒懒靠着的水萦鱼捉住。


    “黎微。”水萦鱼用一种很天真很真实疑惑的语气问,“你怎么了?你的耳朵好红。”


    她好像很开?心,这样的变故之后还开得出这种欢快活泼的玩笑。


    黎微没好意思回答。


    于?是水萦鱼乘胜追击,接着问她:“你害羞了吗?”


    有的时候水萦鱼就很坏很恶劣,明明黎微已经羞成这个样子了,她还是不满意,就要把人逗得脸也红起?来。


    黎微的脸粉粉的,手指戳上去还能感觉到烫烫的温度,非常地羞涩。


    黎微这时候难得表现出了alpha该要表现出来的气慨,格外?嘴硬地否认道:“没有害羞。”


    还是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她们待在一起就总爱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将一些虚无的快乐寄托在虚无的载体之上。


    但是全世界的情侣都是这么做的,她们本意或许并不如此,可是水萦鱼看见?黎微红红的脸,忽然就想这么做。


    她们好像不该这么轻松愉快,她们现在刚经历一番灾祸,水萦鱼甚至差点就被捉去当作威胁交换的人质。


    黎微一想到这里心口就止不住地泛酸发疼。


    “鱼鱼被吓到了吗?”她搂着水萦鱼好心疼好心疼地问。


    水萦鱼见?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就想笑,每次都很想笑。


    “没有。”


    她忍着笑,黎微低头望着她,她抬头对上黎微的目光,很乖很温顺的目光。


    “要去看看医生吗鱼鱼?”


    水萦鱼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今天很忙,不用管我。”


    这说的是什么话,说得黎微一下紧张了起?来,只怕自己有点什么不恰当的反应,又惹到水萦鱼不开?心。


    “今天忙的都没有鱼鱼重要。”黎微求生欲极强地迅速接道,“今天先陪鱼鱼。”


    水萦鱼浅浅地笑了笑,一个短促疲惫的笑。


    “可我真没事,黎微,我没事的。”


    她们站在路口,姗姗来迟的秘书坐地铁终于赶到了黎微跟前。


    他原本都是坐车的,不过?现在正是高?峰期,一路堵着还没地铁快。


    他走过?来时水萦鱼正踮着脚吻黎微,稍微地踮了踮脚,黎微搂着她的腰为她提供支撑的力量。


    他看到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冷老板被矮自己一头的alpha亲得满脸绯红,像只被开?水烫得绯红的傻企鹅。


    黎微还正为这个忽然的吻感?到惊喜,结果一回过?神来就看到一向稳重的秘书表情复杂地站在旁边,望过?来的目光非常地一言难尽。


    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很快整理?出一副正经模样。


    “什么事?”


    秘书说:“您的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高档牛皮裁做封面的文?件夹,里面夹了几张纸,扉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政策和计划名称。


    “什么?”黎微有些狐疑地接过?来仔细查看。


    “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谁送来的?”


    秘书说:“张董事让我给您送来的。”


    他口中的张董事是一个叫张新茗的年轻人,三十出头,也是个极有天赋的人物,和黎微一样,不管是头脑或是手段方面。


    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差别,张新茗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老战士,父辈栽种,子辈蒙荫,因为父亲身份与结交势力广大,张新茗的仕途格外?顺利。


    近年她更是声名鹤起?,两年前非常完美地处理了前首都市长?受賕枉法一事,后来又被分?到了著名的贫困县,只花了一年半时间成功带领全县脱贫致富。


    她的人生顺风顺水没有波折,很有一些人看好她,愿意帮她站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黎微与她相似,她们也有共同的利益,如同能够结盟,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好办许多。


    不过?黎微个人不太喜欢张新茗的一些行事,所以没多大的意愿。


    倒是张新茗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很明智的一个决定。


    “她说什么?”黎微问。


    秘书一字不差地复述道:“如果愿意的话,麻烦黎总下午四点到酒店四楼二号私人音乐厅详谈。”


    黎微翻了翻手里这份文?件,关于?往后五年内部分地区详细的政策计划。


    如果她想要继续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那这样的东西确实不能少?。


    水萦鱼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你去,黎微,我自己回家就好。”


    她说着还催促一般推了推黎微,“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小孩。”


    黎微固执地站在原地,水萦鱼推她也纹丝不动。


    “黎微。”


    黎微扭头看着她,“鱼鱼,现在很危险的。”


    “我要陪着你。”


    这话说得像个小孩,幼稚又执拗。


    “不准陪着我。”水萦鱼直截了当?地拒绝她。


    于?是遭到了拒绝的黎微委屈地扁了扁嘴,好可怜好可怜地“哦”了一声。


    水萦鱼有点不忍心,黎微转头失落地慢吞吞地走。


    “等一下。”她追上去拉住黎微的手,“我陪你一起?去,这样总好了吧。”


    黎微听到这话以后,那双失落委屈的狗狗眼逐渐亮了起来。


    “和,和我一起去吗?”


    大家都知道最年轻的黎微娶了个最年轻的三金影后,还是大名鼎鼎的水浅的女儿。


    黎微因为水萦鱼的青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水浅的接班人,藏在她身后的这位影后自然也成为了圈子里其他人的好奇对象。


    以前水浅就没怎么提到过?这个女儿,除了电视和荧幕,他们也没真正见过水萦鱼真人的模样。


    神秘往往牵动着独特?的迷人,挺早以前就有人玩笑着提议说让黎微带水萦鱼来相互认识认识。


    黎微因为担心水萦鱼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局面,又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所以为了保护水萦鱼,她一直都是拒绝的。


    但她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她和水萦鱼的世界交集越少?,她就越害怕,害怕某一天忽然就失去了对方,一点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在听到水萦鱼主动提出和她一起去逛逛的提议时,心里非常虚伪可耻地感?到了开?心。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隐约有点看不清楚的朦胧水汽。


    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好哭的。


    不知道其中缘由的水萦鱼心里纳闷,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顺道可以看看你平时都在忙什么。”水萦鱼说。


    “小黎微有没有每天认真工作呀?”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的问话,黎微被问得整个人都懵懵的,从脸到脖子都红得像是煮熟了的虾仁。


    她的秘书跟在边上看见?都觉得丢人,他们老板好歹也是个高冷款的alpha,怎么到了老?板娘这里就变成了纯情小女孩。


    纯情小女孩和水萦鱼一起?坐在车的后座,秘书在前面苦逼地开?着车,而她们在车里腻腻歪歪卿卿我我,整个车内空间充满了如糖似蜜的奶味冷松香气。


    _


    水萦鱼和黎微到酒店时已经三点多了,路上堵车堵得厉害。


    水萦鱼中午没吃饭,黎微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饿肚子,就绕了点路去附近一家还不错的餐厅解决了午饭。


    然后磨磨蹭蹭停停走走,花了快三个小时才到。


    不过?开?车的人不是她俩,两人在车上腻歪了一会儿,又相互搂搂抱抱地浅浅睡了一觉。


    因此两人下车时神清气爽的,只有秘书这么一个可怜人面容憔悴脚步蹒跚。


    会议还是在三楼,黎微先带水萦鱼去会议室隔壁特?意隔出来的休息室安顿好了以后,再进会议室开?会。


    休息室里有台球,有私人影院,也有一些简单的娱乐设施。


    水萦鱼平日里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只有今天没睡成,这会闲了下来,困意慢腾腾地就攀了上来。


    于是她干脆躺在电动按摩椅上睡了一觉,盖了床薄薄的毯子,还是黎微临走前给她仔仔细细盖好的。


    她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中间睡得也不太安稳,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老?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毫不隐晦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醒来的时候原本盖着的毯子落到了地上,而她现在盖的是一件西装外?套。


    衣服上淡淡的烟草气味钻入鼻腔,自从怀孕以后水萦鱼就有点闻不得烟味,一闻就恶心反胃。


    她甚至没注意到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女人,慌慌张张地捂着嘴往洗手间跑。


    张新茗被她这么弄得有点懵,原本特?意摆好的帅气姿势保持了快一个小时,却完全没被注意到。


    “哎,这,这位小姐。”


    她站起?来向洗手间方向追去,最后因为性别被迫停在了门口。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得欢快,激动与紧张两种复杂的情绪盘踞在她的脑袋里,相互争夺着最后的理?智。


    她往前的二十八年人生,从来没遇见?过?像这样的女孩,omega或是beta都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是alpha也无所谓。


    一个多小时前,为了和黎微交好这事,她早早来到会议室外等待,刚走进休息室,就看到不远处棕色的电动按摩椅里蜷缩着白白一小团远远看起来很可爱的东西。


    她有点近视,眼睛忘在车上没戴上,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只小狗或者白色小狐狸,结果走进了一看是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女孩。


    说她是女孩,是因为当时水萦鱼半张脸埋在蜷起的胳膊里,细腻的皮肤仿佛吹弹可破,看起?来就是个可爱天真的少女。


    正巧当?时她穿的衣服宽松,裙子款式加上她睡觉的姿势恰好遮住了隆起?的肚子。


    而张新茗沉浸在坠入情海的恍惚中,一时没能凭借水萦鱼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看出这就是当今最年轻的三金影后,她即将合作的伙伴的妻子。


    当?时黎微给水萦鱼盖上的毯子滑到了地上,张新茗看到了,但她没去捡,反而脱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盖到对方身上。


    之后她思来想去,当?即决定对其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于?是她坚定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摆出一个她认为最帅气的姿势,小腿交叠,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然后这么一等就是一小时。


    如果说她真的等到了倒还没什么,谁知道水萦鱼刚醒就急匆匆地跑到了洗手间,动作快得她甚至连那剩下半张脸都还没看清楚。


    张新茗稀里糊涂地跟着跑到女omega洗手间门口,愣愣地杵那等着。


    水萦鱼在里面折腾了半天,一边吐一边想,究竟是给她盖的衣服。


    明明地上还有条毯子,正常人的反应明明该是把毯子捡起来重新盖上。


    怎么会有人这么多此一举。


    她心里纳闷,走出来的时候还蹙着眉,一边走一边想事情,甚至没看到守在门口守了快十分钟的张新茗。


    她吐得嗓子和脑袋都有点疼,本来最近恶心反胃都好了许多,偏遇上这么个事。


    她慢吞吞地走回到按摩椅边上,弯身捞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万元的定制款,档次不高?,但看设计款式选择,这件衣服的主人品味还挺高档。


    张新茗被水萦鱼甩到了身后,最初她还有点呆,等到回过?神以后,人已经走远了。


    她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去。


    水萦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这才看到激动忐忑的张新茗。


    她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只觉得这人的目光未免太过灼热,就像见?着肉包子的狗,一条脏兮兮的,眼露狂热光芒的流浪狗。


    水萦鱼平日里还算礼貌,即使心情不佳但也还能耐着性子询问一句:“您好?”


    张新茗听到水萦鱼的声音,泠泠如山间清泉夜莺轻啼 ,落在她耳里非常迷人动听。


    她一时有些恍神,也没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等到水萦鱼心里起?了疑心,她才像像只傻大鹅一样忽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自我介绍道:“您好,您好,我叫张新茗,是来这里等人的,很高?兴认识您,您真漂亮。”


    乱七八糟的一串话,前言不搭后语,说出来以后张新茗自己都有点后悔。


    她表现得太差,可能会成为以后她追求对方时的扣分项。


    水萦鱼对?她的自我介绍不置可否,只拎起?手里的外套问她:“这是你的?”


    张新茗赶紧点点头,双手捧着接过她手里的外?套。


    “谢谢您。”


    因为水萦鱼一开始起了个格外礼貌疏远的头,所以张新茗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扭回来,说的话格外?客气。


    水萦鱼没多说,把衣服还给她以后就没打算再与她说话。


    张新茗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追着她搭话。


    “你在这里等人吗?等谁呀,需不需要我帮忙问问?”


    她好像很热情,水萦鱼更加纳闷。


    她刚吐完浑身都难受,没什么和陌生人交谈的心思。


    可是眼前这个陌生人缠得紧,她觉得有点烦,一开?始还随便敷衍一下,后来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张新茗依旧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和和尚念经一样,自己一个人都能打着圈说下去。


    水萦鱼几次试着表现自己的不耐都没成功。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的会议室大门?打开?,吵吵嚷嚷的交谈声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轻快规整,和以前一样。


    黎微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水萦鱼,欣快地唤道:“鱼鱼!”


    像个小孩一样,还蹦了一下跳起来挥挥手,水萦鱼如蒙大赦,赶紧走到她身边。


    黎微拉着她腻腻歪歪地说了好多话,问她睡得好不好呀,有没有饿了呀,脑袋还晕吗,今晚想吃什么。


    她说了好一会儿,水萦鱼也没阻止她,就这么很宠溺地看着她的眼睛。


    对比之前对待张新茗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双标了。


    张新茗自然也察觉出两人待遇的不同,刚才她们站在窗边,两人的脸都背着光,她害羞又没好意思去看水萦鱼。


    所以她一直到现在,结合刚才黎微那一句狗狗撒娇似的“鱼鱼”,才发现原来这迷人心窍的omega是最近如日中天的影后水萦鱼。


    影后这种头衔对?于?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她从没谈过?恋爱,只因为没有感?受到类似想要与之谈恋爱的冲动。


    就像召唤一般,今日她见?到那样柔柔软软蜷在椅子里睡觉的水萦鱼,那么乖巧美丽的睡颜,她忽然之间就动了心。


    她并非没有追求影后的底气,区区明星演员,放到她这样的家庭背景都只能算是高?攀。


    如果这是个普通的明星,一个普通的演员,并不会出现任何矛盾。


    可对方是水萦鱼,是黎微的妻子。


    听说黎微把对方当成心尖尖上的宝贝,结婚快半年了,一直舍不得把人带来给大家瞧瞧,只因为水浅的女儿一直不喜欢这种场合。


    水萦鱼不喜欢谈判场一类剑拔弩张的场合,她本该继承水浅的事业,却只因为不喜欢,就把水浅留给她的一切全让给了黎微。


    她们之间的情谊看起来确实不是张新茗这种外?人能够置喙的。


    黎微拉着水萦鱼说了好久,之后有人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她拉着水萦鱼的手回过头去与对方寒暄了几句。


    那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水萦鱼,目光滞了滞,掩不住地眼里的惊艳。


    水萦鱼不太喜欢这种目光,黎微很快察觉,稍微侧了侧身将她挡住。


    对?方被水萦鱼的样貌吸引了全部的注意,怔怔地明知故问:“这位是?”


    黎微笑了笑,特?别骄傲的笑容,又有点青涩的纯情,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这是我老?婆。”


    这是我老?婆,异常豪迈爽快的一句话,黎微说得轻快,水萦鱼顺着她的介绍抿着唇笑了笑,看起?来有点拘谨。


    “原来是水影后。”对方恍然反应过来,“久仰大名。”


    张新茗见三人聊了起来,莫名感?到不爽。


    和她们聊天的不过是个普通的政客。


    她很幼稚地觉得像这样的人都能和水萦鱼聊天,为什么自己不行。


    她在一旁闷闷不乐,这边的黎微发觉了水萦鱼的兴致缺缺,于?是很快打发走了眼前这人。


    等那人走了,站在一边的张新茗才终于找到了机会,见?缝插针地钻到两人跟前。


    “水小姐。”她有些兴奋地拍了拍水萦鱼的肩膀,把水萦鱼吓了一跳。


    黎微见?状凶巴巴地看过?来,正好看见?张新茗望向自己老婆的灼灼目光。


    “张书记?”她不悦道,“张书记有事吗?”


    张新茗现在虽然风光,但官职还没调回来,严格说来依旧只是个小小县委书记。


    虽然称呼很严谨,但大多数情况下,张新茗都不太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


    芝麻大点小官,这么叫显得她比众人都要矮一头。


    黎微当?然是故意的,什么事沾上水萦鱼她都显得幼稚无聊得很。


    水萦鱼有点看不下去,偷偷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黎微见?状赶紧握住她的手,还安慰地握了握,非常完美地会错了她的意思。


    水萦鱼心中无语,依稀感觉事情的走向将要变得不对?。


    第 63 章


    张新茗原本是来找黎微谈事情的, 结果等人的时候不小心就看上了人家的老婆。


    这种事情听起来听没有下限的,张新茗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做出那种伤尽天良的事情。


    但是,但是她们站得近近的,她清楚地看到水萦鱼的笑容, 温柔又漂亮, 像只羽毛嫩青的漂亮的小鸟, 窝在手掌心里啾啾地叫, 叫得人心都要化了。


    虽然这笑?是对着黎微的, 但张新茗觉得,有志者事竟成,这世上所有事情都可以努力得到。


    之前她对与黎微合作这事还保有犹豫态度, 现如今看来,这事是她接近水萦鱼的最好?办法。


    于是黎微很快发现, 一向傲慢的小太子张新茗,忽然变得殷勤了起来。


    黎微也不是傻子?, 她们在上楼的一路上张新茗一直偷瞄水萦鱼,她又没有瞎, 哪里不清楚对方的心思。


    会议室在三楼,为了方便, 张新茗在四楼定了个包间,这样会议一结束就能开始新一轮交谈。


    一楼的高?度,本来走楼梯更快一点,但因为水萦鱼身体不太方便, 所以黎微陪着她坐电梯。


    然后张新茗也特别殷勤地说既然都坐电梯了,那她也跟着坐坐电梯吧。


    然后电梯里挤满了人, 两方各自带的律师和保镖,还有会计和记者。


    水萦鱼被挤到角落浑身都难受, 看着两人幼稚的较劲模样,却还只能在心里无奈。


    下了电梯,黎微脸色都有点不太好。


    张新茗这人有点二?皮脸,虽然平时?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但她为了某件事情真的可以脸都不要。


    一众人陆陆续续进到包间里,水萦鱼原本不想进去,她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印象。


    小时候水浅带她去过一次,不是国内的,那时?候国际关系紧张,水浅担负着很重要的责任去和国外财阀家族做交易。


    听说那人很喜欢小孩,就有人建议水浅带个孩子一起去,就算没什么大用处,那也能缓缓谈判的气氛。


    于是水萦鱼就被带了去。


    水萦鱼还记得那天水浅来找自己的情景。


    那是一个阳光不太明媚的下午,好?像快要下雨了,空气有点闷又有点潮湿。


    她坐在钢琴凳子上发呆,钢琴老师在琴房外接电话,说让她休息休息。


    她练得手指又痳又疼,休息的时候就坐在凳子上望着手指发呆,然后远远听到老师恭敬的声音。


    那时候大家就开始叫水浅水先生了。


    最初水萦鱼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水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彩色圆圈图案的棒棒糖,她不知道水萦鱼一点也不喜欢吃糖。


    年幼的水萦鱼眼里的水浅很高?,脸上的笑是那种很有违和感的威严的笑?。


    她破天荒地温柔了一回,顶着自己女儿呆愣的目光,俯下身轻轻地问:“帮我一个忙,好?吗宝贝?”


    原来那时候水浅也叫过她宝贝,并不是只在临死的时?候,躺在床上叫了那么一回,给?人故意添堵似的。


    后来的事情水萦鱼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自己还没回答,慕念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水浅和慕念吵了一架,最后还是把她带走了。


    她很快登上前往异邦的飞机,水浅坐在她的身边,俯身为她系安全带,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觉得当时的水浅特别温柔。


    水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具体是哪种草木她说不太?清楚,只记得那味道苦苦的,不是小孩子?喜欢的味道。


    关于那次极其重?要的会议,水萦鱼还剩下的记忆很模糊。


    她一下飞机就被送到了专业的化妆师跟前,水浅担心她哭闹害怕,特意坐在一旁一边工作?一边陪她,但她没有哭,很安静地乖乖坐着任人摆弄。


    没过多久她们去了一处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地方,周围空荡荡的,像是教堂,却没有牧师。


    只有一张长长的桌子?,水浅坐在这边,另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远远的那边,那老头长得慈眉善目,头发和胡子?白?得像雪,老是隔着许多人远远地看她。


    他们都抽烟,香烟和雪茄,有的抽香烟,还有的抽他们国家特产的烟草,用高?档的纸卷成细细一卷,挨着火柴点上,烟雾袅袅升起,呛人的浓烟。


    这时?候水浅也跟着抽烟,即使?她平时?不抽烟,但到了这时?候,她和她所代表的国家又都处于被动?,为了讨旁人欢心,他们也只能跟着抽几根烟。


    在场不抽烟的人只有水萦鱼,一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坐在高?脚凳上,是全场最为特殊、最为瞩目的存在。


    后来事情谈完了,水浅把她从高脚凳上抱下来,说去和那个爷爷说点话,说什么都好?,爷爷听不懂中文,用英文。


    水萦鱼一个人走过?去,老头笑?眯眯地牵住她,牵着她把她往自己怀里拉。


    她当时还理解不到这个举动?的意义,水浅让她用英语随便说点什么,她就说,为什么你的胡子?是白?的。


    那老头笑得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的,后来事情谈成了,水浅带着她出去玩了一圈,还去那个国家的剧院听了歌舞剧。


    那天晚上灯光太亮,有点刺眼,演员妆画得太?夸张,不太?好?看。


    童年的这段记忆过了十多年快二十年,明明已经很模糊,她却在今天悉数想了起来。


    加上成年人的思考,她也明白?了自己当时随谈判团前往的意义。


    当她们处在受制于人的劣势时?,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达到目的。


    水萦鱼走到包间门口停下了脚步,转头对黎微说:“你们进去,我不进去了。”


    黎微听了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说:“那鱼鱼去隔壁等一会儿吗?饿不饿?要不要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她说完也没等水萦鱼回答,扭头和身边的助理说了点什么,然后那年轻人就走过来说带水萦鱼去隔壁休息。


    黎微乖乖地笑着说:“鱼鱼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好?。”


    张新茗在旁边见了有点急,中?间插进来问道:“水影后不进来吗?”


    水萦鱼脸色不太?好?,累得身体有点不舒服,本来不想回答,但出于礼貌还是简单回了两句。


    “不进去了。”


    张新茗失望地“啊”了一声,尝试着挽留,“要不进去一起听听?不碍事的。”


    她这人有点固执,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得顺着她,水萦鱼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想进去,但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劝说。


    黎微听得直皱眉,水萦鱼看到她的表情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张新茗努力劝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进去,我们也可以聊点别?——”


    “等等。”黎微冷声打断她的话。


    “你和我,我们谈谈。”她拉着张新茗往隔壁隔间走。


    张新茗被她扯着往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你干嘛。”


    黎微冷着脸不说话,另一边她的助理已经领着水萦鱼去了休息室。


    张新茗一把把自己从她手里扯出来,这时?候她们已经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黎微“啪”的一下打开灯,周遭骤然亮了起来,有点刺眼。


    张新茗奇怪地瞧着她。


    “什么事?”她理理衣服,“说吧。”


    黎微没急着说话,走到沙发边坐下。


    张新茗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下,中?间空了一个人的宽度,算是和平交流的缓冲带。


    她从衣兜里摸出烟盒,黎微望过?来一眼,她顺着这一眼的神色想了想,又把烟收了回去。


    “到底什么事啊?别卖关子?,我很忙的好?吗。”


    黎微转过身来对着她,忽然的动?作?,把她给?吓了一跳。


    “你知道究竟什么事。”


    两人对峙着,安静的房间里空气冷得吓人。


    张新茗收起表面上吊儿郎当的伪装,烦躁地“啧”了一声。


    “你当然看得出来。”


    “水萦鱼嘛,确实漂亮,这么年轻,这么有才,我羡慕你啊,羡慕不行吗?”


    还是吊儿郎当,气质一点没变。


    黎微很严肃,没和她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说:“离她远点。”


    张新茗懒懒散散的脸色一僵,险些绷不住表情,不过?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


    “我离她一直远远的。”她翘起嘴角,笑?得漫不经心,“怎么?害怕我做什么?”


    “黎先生和水影后情比金坚,我还能做什么呢?”


    情比金坚这个词,在大多数时?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憧憬。


    黎微知道像她这种人,用正常人的思维无法琢磨,所以只冷冷地说:“决定做这种事情之前先考虑后果。”


    她转过?头直直看着张新茗,格外冷静格外冷漠地说:“我记得你父亲身体好像不太好。”


    张新茗的父亲位高权重?,虽然已经退了休,但手下还有很多徒弟从属,分布在各个重?要机关,而他也依旧坐在幕后指挥全局。


    听到她说自己的父亲,张新茗脸色变得不太?好?,很快就收起了之前的散漫随意,冷声问道:“你威胁我?”


    黎微冷冷地“嗤”笑?一声,虽然是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满满都是嘲讽。


    于是她们的态度完全掉转,黎微懒洋洋地睨她一眼,“这哪儿能叫威胁,阐述事实罢了。”


    张新茗也扭头看着她,脸上怒气逐渐表露出来,已经完全伪装不出悠闲的表情。


    她强忍着鲜有的愤怒,一字一顿地说:“我想我们接下来还要合作。”


    “或许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开。”


    她最初没想到黎微会这么做,所以从一开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就像她最开始说的那样,一个omega而已,在她看来,普通的混迹官场的人并不会把omega看得有多重。


    如果是合作伙伴想要这么一个omega,他们甚至愿意拱手让出。


    她以前也遇到过?很多次,都说张新茗是不吃贿赂的人,因为傲慢,因为千帆看尽的目空一切。


    于是有些人试着用别?的办法,比如说omega,以前有很多人主动为她送来合适的omega,她一直感觉不到兴趣。


    如今终于遇到了感兴趣的omega,她现在想要了,可是看黎微的态度似乎并不愿意。


    她自小便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小孩,家庭富裕,有权有势有钱,爸爸当官妈妈经商,赚来的钱积累下来的势力够她挥霍几?辈子?也用不完。


    她生活在完全不必烦恼的家庭环境,又是老来得子?,父母四十来岁才生下她,对她几?乎是溺爱。


    她很少遇上这种情况,黎微像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忌惮那般,甚至还敢反过?来威胁她。


    她除了愤怒之外还感觉到恐惧,恐惧从愤怒的内里丝丝密密地钻出来,她不明白?这样情绪的根本,除了她的父亲,以前从来没人给她这种感觉。


    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孩,黎微表现出来的老成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合。


    张新茗在她的身上看到类似于父亲的影子?,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逐渐蔓延。


    她就像顶撞长辈的叛逆小孩,心中?有不服也有恐惧。


    而黎微没给她太多的缓冲机会,忽地站起身,自上而下地高?高?俯视着她。


    “合作?以后再谈。”她说,“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


    和父亲一样的态度一样的教训,二?十八岁的张新茗已经很久没再体验到这样的感觉了。


    黎微说完这句话以后没再多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剩下张新茗一个人,依旧坐着,怔愣的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弄不清楚情况。


    她和黎微的接触不太多,只是之前父亲和她说过?,这是个极优秀的年轻人,最好?避免与她为敌,更好?的是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


    她将会花很长一段时间建筑自己的势力,她原本打算将黎微放在其中?最为重?要的位置,但现在看来似乎有点不太?行。


    既然这样,倒还不如趁着对方成长成参天大树之前将其摧毁。


    她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之前那首都市长,也是因为有个天分还不错的儿子?,几?年前刚从国外回来,两人在某些事情上起了冲突,一点点小事,但耐不住张新茗疑心重?,正好对方家族有把柄在她手里。


    于是她借着父亲的暗中?帮助,用了两年时?间将其完全拔除,也算是消除了不确定的隐患。


    现如今的为观之道也大多如此,像恻隐之心一类的东西?,最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她坐在灯光敞亮的高?档酒店包间里,身边的空气还留有黎微身上的冷松味。


    黎微用的是和自己信息素气味相似的香水,低调沉稳,如同凛冬之时?凌霜而立的挺拔青松。


    像这样一个年轻人,未来将会成为怎样的一方豪俊,张新茗猜不出来,她只是直觉地认为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她们已经成了对手,因为张新茗的错误判断。


    她以为水萦鱼对于黎微来说算不上什么,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物,更不可能因此放弃更加轻松的捷径。


    也正是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她失去了和黎微合作的机会。


    像她们所在的这种圈子里,很少有什么中?立的阵营,要么为友,要么为敌,剩下的就是不入流的小虾小蟹,不必放在眼里。


    黎微看样子不太愿意和她一起,明明处于优势的是她,明明该是身处劣势的黎微恳切求着她让她大发慈悲与自己结盟,作为未来行商布局时在政界的仰仗。


    她们两人的态度好像完全调转了过来,黎微高?高?在上地拒绝了她的邀请,而她竟然为此感到失落和惶恐。


    奇怪的气场,她已经很多年没再遇到过?能给?自己这样恐惧的感受的人了。


    除了她的父亲,好像再没有别人。


    —


    黎微去休息室找到水萦鱼时?身上还有点没能完全消下去的怒气,整个人闷闷不乐地走过?来,像只独自生闷气的小猫。


    水萦鱼正坐着玩手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见黎微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黎微,你怎么了呀?”


    她故意用一种逗小孩的幼稚语气,有点嘲笑?逗弄的意思。


    黎微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有点想鱼鱼了。”


    这话说得恋恋不舍,可她们明明才刚分别不到十分钟。


    水萦鱼没去问原因,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这么快就谈好了吗?”


    她这会儿的声音有点疲惫又有点温柔,听得黎微心里痒丝丝的。


    “没有。”黎微孩子气地皱着眉,“不和她谈了。”


    “为什么呀?”水萦鱼安慰地捏捏她的手。


    黎微当然不会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就只含含糊糊地说:“不喜欢她,不想和她合作?。”


    水萦鱼也不多问,陪着她坐了会儿。


    “晚上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她问黎微,问的时?候好?温柔好?温柔地望着对方。


    黎微稍微红了红脸,整个人与不久前和张新茗说话时的盛气凌人模样判若两人。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回答。


    “鱼鱼累了吗?”


    水萦鱼揉了揉腰,勉强地笑?了笑?,“有一点累。”


    倒也说不上又多难受,就是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先是慕念,又是那个莫名热情的alpha,然后黎微好像还和对方发生了点矛盾,看起来不太?和谐的样子?。


    不过?她没急着说什么,和情绪不太高涨的黎微一起回了家,离开酒店时?还有不少人挽留,但黎微态度坚决,他们见劝不动也很快就放弃了。


    两人回到家,水萦鱼说要先去洗个澡,黎微就乖乖等在外面。


    她想着今天水萦鱼有点累,就一直担心着会不会洗澡的时候在浴室里累晕倒。


    蠢蠢的担忧,但仔细想象好像又有点道理。


    不久前水萦鱼就晕倒过一次,那天黎微正在厨房做午饭,水萦鱼刚起床,穿了薄薄一件睡衣往楼下走。


    这天早上她起来没吐,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脑袋也是晕晕的,刚走到楼下,就眼前一黑倒在了餐厅门口。


    黎微听到声音以为水萦鱼是下来领导审查工作?的,抓着把锅铲好?开心好?开心地跑过?来,然后看到倒在地上的老婆,吓得整个人都呆了。


    不过她们隔壁就是专业的医生,医生在电话里听了状况描述,带了瓶葡萄糖过?来打上点滴,然后歇了几?个小时?,水萦鱼就又活蹦乱跳地醒了过?来。


    那一次算是有惊无险,但自此以后黎微就一直担心着要是以后哪天水萦鱼晕倒了自己又没在身边,要真出点什么事不知道自己将来悔成什么样。


    所以这次水萦鱼在浴室里洗澡,黎微就在浴室门口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反复踱步,听着特别?焦虑,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担忧。


    水萦鱼远远就听到她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混在一起。


    “黎微。”水萦鱼一边冲洗头发上的洗发水泡沫一边喊。


    黎微一听到她的声音,耳朵倏地立起来,马上扑到门边问:“怎么啦鱼鱼,不舒服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听起来特别?焦急,最近她好?像一直都这么个状态,一天到晚精神紧绷,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大惊小怪的。


    水萦鱼本来是没什么事的,就是听到她在门外走来走去的声音一时兴起叫来玩罢了。


    结果黎微这么紧张地询问,反而让她有了些调皮的心思。


    她故意虚弱地说:“有点不舒服,黎微。”


    黎微好着急地在外面问:“怎么啦,怎么啦鱼鱼。”


    水萦鱼忍着笑继续说道:“有点头晕。”


    说着她还假装干呕了两下,然后黎微就冲了进来,踩着拖鞋穿着白?色衬衣,慌慌张张的,像个摸不清楚情况的老大爷。


    黎微进了浴室,第一时间寻找水萦鱼的身影,水龙头没关,袅袅雾气慢悠悠地往外蔓延,水萦鱼简单披了件浴袍,就站在浴室玻璃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神色平静而温和。


    黎微整个人傻呆呆的,愣愣地唤了句:“鱼鱼。”


    好?像情况不像她所想象的那般危急。


    水萦鱼声音很轻很轻地笑?着问她:“怎么进来了?”


    轻轻的声音,特别?温柔,黎微感觉脑袋嗡地一下忽然宕机,脸烫烫的,就像火山喷发,暖洋洋的红色火苗随着某些冲动的欲望一并迸发。


    原本的浴室里溢满淡樱花味的沐浴露味道,黎微进来以后见到水萦鱼,听到水萦鱼这一声轻轻的询问,浓郁的冷松香迅速侵占小小的浴室。


    于是水萦鱼笑?容更深,故作疑惑地问她:“小黎微这是怎么了?”


    黎微不说话,只闷闷地说:“鱼鱼,鱼鱼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不是特别生气。


    简单说来,就是装模作?样地生闷气,其实没有生气,反而心中有点懵懵懂懂的愉悦期待。


    反正这种时?候这种情况,剩下的事情水萦鱼知道该怎么做,她只需要顺着对方的指示,乖乖做她想做的事情。


    水萦鱼站着没动?,轻轻柔柔朝她抬抬眉,“过?来,黎微。”


    唤小狗一样,她叫黎微过?来,黎微就乖乖地走了过?去,甚至还很贴心地问了句:“鱼鱼冷吗?”


    其实是不冷,但水萦鱼不这么说,她说:“如果冷的话黎微想做什么呢?”


    如果冷的话,她想做什么呢?


    黎微说不出话来,她想做什么,她想做一些她不能做的事情。


    一般来说,alpha进入omega的身体,借用腺体标记对方的腺体以后,就应该长久地对对方负责。


    比如现在,即使水萦鱼想要做一些开心的事情,但她得保持冷静保持理智,忍痛割爱一般坚决地拒绝对方的提议。


    黎微还没来得及开口,水萦鱼就又说:“黎微想要吗?”


    她这么问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笑?,淡淡的笑?,就像洒在冰雪上的白砂糖,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落在黎微眼里却甜甜的。


    但她说的什么话,她问黎微想要吗,如果老实说,当然是想要的。


    但是之前医生特意嘱托过?,以后不可以这么弄了,因为有撕裂伤,还有对方身体实在脆弱。


    撕裂伤,这事黎微一想起来脑袋就麻麻的,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医生迷迷糊糊地被她叫起来,然后慌慌张张地赶来,最后诊断出这么个结果以后看她的眼神。


    幽怨无奈,无时?无刻一分一色不在谴责她这如狼似虎的禽兽行径。


    好?像她就是一夜十次的人性泰迪,不知节制地向自己那怀了孕的可怜小omega疯狂索取。


    可怜黎微如此一个寡人,结婚以后就只有那么几次完全圆满的经历,完全就是不存在的罪名。


    她都快有应激反应了,一听水萦鱼这么问,就赶紧连声拒绝道:“不想要,不想要,鱼鱼,我真的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的,你,你继续洗吧,我出去等。”


    说着她就红着脸往后退,水萦鱼也没说什么阻止的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地上有水,黎微穿着拖鞋走着有点滑,一时间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脚下。


    她走着走着,恍恍惚惚听到水萦鱼说:“小黎微就这么走了吗?”


    又开始挽留了,黎微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妥协,不能功亏一篑。


    但她还是没忍住转头去看水萦鱼,那么漂亮的omega只穿了浴袍站在烟雾缭绕的不远处,就像个仙女一样,白?白?软软的,如瀑的黑发散在身后,柔柔地垂至腰间。


    黎微心里痒痒的,又怎么也挠不到,直觉得闷得慌,也不知道是因为脸上太烫,还是浴室里的温度太?高?。


    仙女学着魔鬼低笑?,轻声问道:“小黎微真的不想要吗?”


    婉转的轻语,不管放在哪种境地都是无比诱人的。


    黎微咽了咽唾沫。


    但她还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alpha,绷着快要决堤的漫天洪水坚定道:“不想要。”


    她眼中光芒闪烁,其实是很想要的。


    水萦鱼当然看得出她的想法,故意挑逗地说:“我可以帮黎微弄,黎微想不想要?”


    在所有人的惯性思维里,alpha和omega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处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在夫妻床事重。


    从来都是alpha主导一切地位,而omega只能被动?承受。


    就像在以前还没有alpha和omega分类时,男人从来不会愿意让女人佩戴一些东西?,能够像男人对待女人一样对待他们。


    所以水萦鱼提出来的时候,即使?是黎微,也愣了好?一会儿。


    水萦鱼脸上表情看着轻松又无所谓,其实内心还是忐忑,她依旧不够笃定黎微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黎微好?久没说话,水萦鱼以为是她不愿意,有点失落地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去看黎微的表情,陡然一惊问道:“黎微你脸怎么这么红?”


    为什么会这么红呢,原因黎微也不太?清楚,好像她本来脸就这么红,但又好?像不太?是,她之前脸没有这么红,是在水萦鱼这么提议以后,她像是忽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觉得很期待很激动?。


    因为激动?,所以脸这么红,很简单的原因。


    黎微自欺欺人地这么想。


    呜呜


    好棒的黎微出浴室的时候整个人都特别虚弱, 脚步虚浮,软唧唧的一个alpha。


    相?比之下,水萦鱼就显得踌躇满志、容光焕发了。


    黎微笨笨呆呆摇摇晃晃的不知道往哪边倒,水萦鱼就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黎微, 到床上去。”


    黎微听到这句话, 先愣愣地想了想, 然后慢吞吞地“哦”了一句。


    “到床上去。”她重复道, “鱼鱼也要一起来吗?”


    水萦鱼听她这么问?, 忍俊不禁道:“你说呢?”


    她还真就接着往下说:“我觉得鱼鱼也要一起来的,都说,都说”


    她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嘀嘀咕咕地低下脑袋,有点委屈了。


    水萦鱼被她这模样逗得笑个不停, 还故意问?:“都说什么?”


    黎微哼唧了两声,逃避一般倒进柔软的被子里。


    水萦鱼拉着?她的手, 被她带着?也倒在床上,忽然的失重感让她没有防备地惊呼了一声。


    黎微听到她的声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警惕地左右张望,像个技艺娴熟的侦察兵。


    水萦鱼仰躺在床上看着?她, 黎微找到了自己漂亮的老婆,弯着?眼好开心?地对着?她笑。


    “黎微。”


    水萦鱼伸手去拉她。


    她现在的手已经又重新凉了下来,冰冰的,就这么忽然搂住黎微的腰。


    黎微猝不及防地哼唧了一声, 听起来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委委屈屈的。


    水萦鱼乐得眯起眼, 瞧着?她晕乎乎的模样,“躺下来黎微。”


    然后黎微很听话地躺了下来, 她们并肩躺在一起,水萦鱼没说话,黎微也没说话。


    气氛忽然安静,安静得就连窗外初夏蛐蛐的叫声也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清晰地响在两人耳边。


    一阵冷风吹进来,黎微清醒了许多,裹着浑身充满爱意的痕迹,扭头去?看水萦鱼的表情。


    而水萦鱼此时也正看着?她,就像以前那?样,黎微每次扭头去?看水萦鱼,都会?撞上她深深的目光。


    水萦鱼收起眼中的深邃,掩饰一般朝她笑了笑。


    疲然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春夏交接的冷风,或许因?为更多复杂的原因?,她们忽然没了说话的心?思。


    大概觉得气氛太过沉重,水萦鱼挪了挪位置,翻了个身,扑到黎微怀里。


    黎微受宠若惊地接住她,这样她们之间的距离就少了很多。


    可气氛依旧沉重。


    至于原因?,原因?有太多,她们谁也说不清楚,问题的症结错综复杂。


    水萦鱼抱住她的腰,黎微牵着被子为她盖上。


    “黎微,没有关灯。”


    灯依旧亮在头顶,黎微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从那?明亮的洁白墙漆想到许久前的她们也想这样躺在床上。


    那?时候已?经关了灯,漆黑的天花板,她们什么都不懂,夜色善解人意地抹去所有害羞的痕迹。


    水萦鱼又说:“黎微,起来关一下灯。”


    于是黎微起身,穿上拖鞋,走?到灯的开关处,啪嗒,灯灭了,夜色深沉,与那?晚相?似。


    她穿着拖鞋走回来,走?到床边,脱下拖鞋,她什么都没穿,却还要穿拖鞋。


    水萦鱼这么想着?,黎微又躺了下来,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身体位置的轻微变化为水萦鱼带来一阵眩晕。


    她闭着?眼缓过这阵眩晕,黎微在黑暗里很乖地保持着沉默。


    “还要继续吗。”水萦鱼问。


    还要继续吗。


    当然是还要继续的。


    现在这样的情况,似乎怎么都停不下来了,她们必须一往无前地面对必须面对的事情,怀揣着?懵懂的恐惧,和别的懵懂的情绪。


    黎微咬着唇“嗯”了一声。


    水萦鱼接着黑暗低低地笑起来,撑着?手臂翻身压在黎微身上。


    “想要怎么继续?”


    想要怎么继续。


    黎微怔怔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黑影。


    今晚的夜空阴云密布,月光不知?道?隐在何处,星光也同样杳无踪迹。


    一场暴雨迫近,她们应该继续刚才的事情。


    黎微深吸一口气,“鱼鱼怎么做都无所谓。”


    因?为暴雨的迫近,所以怎么做都无所谓。


    后来雨下了起来,噼啪地打着?窗户,窗户的玻璃因为雨点的拍打轻微颤抖起来,正如黎微将赴的趋势。


    水萦鱼伏在她身上,她们依旧是这般亲密无间,雷雨声逐渐沉重,闷闷的响声,说不上嘹亮。


    水萦鱼将手撑在她的胸口,有痛感,也有别的感觉。


    她俯身咬住她的嘴唇,收起除此以外的所有动作。


    她好像不再害怕雷雨了,她好像已经拥有了完全的勇气,就像正常人那?样。


    黎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道?闪电劈亮天空,随着?一声轰隆,亮白色的电光将伏在她身上的人照亮。


    她们的头发相?互交缠,她们的身体也没了完全的轮廓。


    水萦鱼的深黑色头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因?为电光而多出几分熠熠生辉的白色光芒。


    她的雪白肌肤,她的湿热呼吸,还有很多旁余的感受,都隐匿在暴雨夜晚的恐惧中。


    她们相?互纠缠,相?互抵消,最后再没有恐惧,反应出完美的和谐交融。


    关于她们的一切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她们幸福地相?拥而眠,就像拯救了公主的王子和被王子拯救了的公主,亦或是圣诞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她梦里的亲人。


    后来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与此时的旖旎无关。


    光与影在夜色重浮动,夜雨不厌其烦地一个劲往下落,裸露在外的生灵在初夏暴雨夜晚奔逃,而更多的人正沉湎于平静的睡眠,在如愿以偿的梦乡中流连忘返。


    这一夜水萦鱼失了眠,身边的黎微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而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所有的感受混沌又清晰,模糊的矛盾,她的意识也是模糊的,她好像在梦里,又好像在真实?的世?界,在真实?的人生轨迹上,周围的风景不断变化,而她依旧是她自己。


    她做演员这么多年,披着?各形各色的人生,可内里依旧是她自己,她无法?逃避,可她总想着?逃避。


    于是她感到痛苦,感到无可奈何,感受到黑夜绝对的黑色,然后才是黎微,才是她身边所有的人。


    所以事情并没有完美地解决。


    这只是她以为,她想要的终究与她所得到的存在偏差,细微的偏差,如同物理学家耗费一生的研究,一个小小的偏差,他们用?一整个人生去?消除。


    然后功成名就,披着?荣誉与声名,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到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他们都说不清楚,做这些?事情的本质诉求究竟是什么。


    他们这么做,似乎因?为他们必须这么做,好像他们这一生的价值就是完成这件事。


    而水萦鱼需要完成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埋在了黎微身边,如同因?缘千丝万缕的牵扯,当水萦鱼产生一些?想法?,做出一些?举动,黎微就作为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对应出现在了她的未来中。


    如此想来,这是她们都无法逃避的未来,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没什么可后悔的,也没什么可怪罪的。


    现在的一切对比从前,已?经美满很多了。


    水萦鱼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也跟着?闭上了眼,大雨逐渐蔓延,天地一并染上相?似的雨色。


    转折


    那一晚过后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别?的事情发生。


    黎微每天都很忙, 忙着处理各种事情,忙着签字忙着开会。


    水萦鱼恰巧与她相反,她每天都很闲,懒懒散散的, 睡醒了起来吃饭, 吃完饭晒晒太阳, 晒得浑身暖洋洋的, 然后又继续睡。


    她也会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的说法含含糊糊,只说虽然状况还不是特别?好,但好歹能?看到希望了。


    意思就是事况已经开始好转, 希望逐渐明亮。


    于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们的人?生逐渐趋于平静, 与这世上无数的普罗大众相仿,即使生活中依旧存在小磕绊, 但真正的波澜已经完全平息。


    可究竟有没有完全?平息,她们的人生究竟是否一帆风顺, 这谁也说不清楚。


    她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或许还能?再说一说从前。


    水萦鱼(1)


    水萦鱼出生那天的天气并不好, 一个?炎炎的?夏日,她的?母亲独自?走在天桥上,行人在天桥上,流水一般的汽车在天桥下, 无情地呼啸而过。


    阵痛开始时, 她慢慢地蹲坐在地上, 摸出当时款式老旧的手机试着给水浅打电话, 家里的?人都与她完全断绝了关系。


    她刚大学毕业回国?, 对国内的情景不太熟悉,也没什么?经济来源,银行卡被冻结以后, 身上就只剩下三千块钱现金。


    那时候的?三千块钱现金勉强算得上一大笔钱,是普通人家要放在保险箱里小心?存放的?数额。


    生活倒不至于太?困难, 可她这么?怀着孕,一个?人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她九岁出国?读书, 二十三岁回国?,她的?祖国?对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而留学的那个国家也终究不是她所能依靠的?故土。


    她好像被完全排斥在了国?与国?之间,留给她的只有淡漠的家人、淡漠的同胞。


    回国?后, 她在接近春节的某个冬天遇到水浅。


    她们在一场舞会上相扶起?舞,各自?沦陷在各自?的?想象中。


    然后一夜荒唐,接着许多错乱的杂事。


    她还记得?两人相遇时,淡灰色的?灯光流淌在古典乐曲轻快的节拍里, 水浅扶着她的?手,她们在万众瞩目中翩翩而舞。


    她也记得两人第一次出现争执时, 水浅冷漠得?伤人的?眸光。


    于是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意?识到想象与现实存在许多宛如鸿沟的?差距。


    之后她失去了很多东西, 因为她那意外到来的小孩。


    医生忽然告诉她,说她怀孕了,恭喜哦,肚子里有一个健康的宝宝,已经三个?月了。


    已经三个?月了,她与水浅产生了分歧,正在冷战的?时候。


    她想到孩子出生后两人重归于好的画面,这就?是水萦鱼出生的?理由。


    她的母亲走在天桥上,独自?一人孤单的?背影。


    慕念逆着日光,影子?落在穿梭的?车流之上,混沌的?意?识在疼痛中旋转。她的手扶着金属栏杆,不锈钢材质的?空心?圆柱,炎热的夏日将它们烤得滚烫。


    手心?被灼热的?金属烫得?生疼,腹部以及腹部周围的疼痛也逐渐锋利。


    她开始感到害怕,开始思考疼痛的?缘由,天桥上的路人纷纷驻足,她顶着他们审视的?目光,被困在一种羞耻和恶心的痛苦里。


    伴随一声哗哗的?水声,人群里跑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扶着她,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


    她听到女孩大声向周围的?人宣布,说她的?羊水破了。


    所以她需要接受帮助,需要更专业的?帮助。


    可她听到女孩向周围的人大声宣布她的?羊水破了,就?像是在一个?宣布一个?有趣的?笑话。


    虽然女孩后面还指挥着其他人叫救护车,做一些别的?事情,但她只听到了那一句话。


    “她的羊水破了!”


    随着话音落下,寂静的天桥哄然响起笑声,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丑陋的纹路藏在长裙之下。


    女孩大概是个医学生,伸手按在她的?肚子?上,认真?地皱着眉。


    她这样严肃的表情在慕念看来却是完完全全的?嘲弄,不容置喙、不容怀疑的?恶意?。


    慕念不知道从哪挤出力气,一把挥开对方,然后扶着扶手慢吞吞地站起?来,另一只手抱着肚子?,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人群走开。


    疼痛与粘腻的感觉充斥在她的?脑海里,阳光依旧那么?亮那么?刺眼,她远远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川流不息的车流依旧无情地呼啸而过。


    天桥上的人们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有她闷头往前走,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觉得?羞耻,也觉得可悲。


    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将要成为母亲的?年?轻女人,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


    她没有能够依靠的?背景,也没有能够依靠的家人朋友。


    是谁将她抛弃到了如此境地。


    她在阵痛的短暂停歇中想到了答案。


    水浅始终没接电话,她固执地一直拨打,水浅固执地不予回答。


    她站在天桥的?楼梯上,她已经走到了天桥的楼梯边上,高高的?台阶,密密麻麻地铺成往上的?道路,可她现在要往下走,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只能静静地站在楼梯上。


    救护车到达时,第一个冲下车的护工抬着担架,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美丽的?omega,静静地站在粼粼的白色暖阳里。


    她在发?呆,在阵痛的间隙茫然地发呆。


    夏日热烈的阳光温顺地落在她的?身上,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种算得?上迷茫的?委屈。


    为什么会感到委屈。


    因为没有愿意?陪伴她,水浅坐在办公室里,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他们都有需要解决的正事,而她是一个?丢人现眼的?人,是一个没有头脑没有理智的傻子?。


    可她长得?很漂亮,她也很年?轻,一个?年轻漂亮的omega,书上明明说,一个?年?轻漂亮的?omega,不管做了什么错事都是可以原谅的。


    她做了错事,没人愿意?原谅她,所以她这么?孤独地站在这里,站在违背常理的寥寥境地里。


    医生从救护车里钻出来,推了推站在车门口仰着脑袋看愣神的?护工。


    护工被推得踉跄着奔向那样漂亮的?omega,就?像虔诚的?信徒忐忑而又激动地奔向他的?神。


    慕念居高而上地看到了他们,看到他们穿着白色长褂,护工穿着浅绿色工作服,担架被抬到了跟前,护工伸出手想把她抱上去躺着。


    她轻飘飘地推开对方的?手,扯着干燥的?嘴唇笑了笑,温和却很有尊严地拒绝道:“我自己来。”


    她拖着笨重而臃肿的身体,像一只发?福的?年?迈老虎,她曾经也称得?上野兽,老了牙掉光了爪子?钝了,就?变成了病猫。


    医生与护士站在一边,护工站在另一边,警惕着她的?动作,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她笨拙地爬上刷白色油漆的?铁担架。


    他们顺从地依照她的?想法,安静地守在边上,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好像没人说得出具体的原因。


    或许因为对方言语中磅礴而不容拒绝的力量,他们感到震撼,仿佛猎物面对猛兽的?那般恐惧,不自觉如寒蝉般缄默不言。


    慕念躺在担架下,阵痛又一次发?作,她紧紧攥住手边的?消毒被单,在恍惚的平稳上升中闭上双眼。


    护工抬着她的担架从楼梯上走下来,散乱的?发?丝被风扬起?,又跟随着担架的?起?伏上下摇晃,最后落在她的?皮肤上,被汗水黏在脸颊边。


    许许多多的目光追随她往前,她被送进救护车车厢,接应的?医生动作迅速地为她打上点滴,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记录册询问她的?相关信息。


    相关信息,她闭上眼,仔细地从脑海里搜索出与自己相关的?信息。


    “姓名。”


    “慕念。”


    “性别。”


    慕念听到这个问题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过没说什么?,平静地回答:“女,omega。”


    医生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女人,但看不出来确切的?类别。


    现在的omega数量不多,地位也普遍较高,要么?是养在家里的?千金大小姐,要么?就是富人家里娇滴滴的妻子。


    很少有像她这么狼狈的omega,脸色苍白地躺在一堆陌生人中间,临近分娩,看样子?还是早产,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


    医生好奇地看向她,看到她躺在担架上,侧着脑袋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车缓慢地开了起?来,鸣笛也跟着一起剧烈地发?出声响,她躺在这里,也加入到了车水马龙之中,成为冷漠地呼啸而过的其中之一。


    窗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她侧着脑袋也不是为了看窗外的风景。


    那么?多人围着她,那么?多人都用这种好奇而又讽刺的目光偷偷打量她。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愿。


    她只是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再任性了一次,在所有人都让她打掉孩子?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将她的孩子保护到了现在。


    这其实不算什么?错,可是大家都叫她不要这么做,而她偏这么?做了,就?变成了一件错事。


    可这分明是她的?小孩,能够决定小孩生死的人只有她自?己,就?算水浅也不可以。


    她留下水萦鱼的原因其实不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孤独落寞,所以不愿意承认另一个原因。


    医生看了她一眼,潦草地写了两笔。


    “联系人?”


    联系人。


    她想到了水浅,以前的?水浅,在一曲舞毕后绅士地向她微微欠身。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很多事情都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慕念沉默了一会儿,医生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没听到,又重复问了一遍,“联系人的?联系方式,你的?alpha或者父母。”


    “没有联系人。”她说,“没有联系人,怎么?办啊?”


    她好像在笑,轻快的笑声里又有点无法忍耐的?崩溃。


    救护车车厢里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默契地屏住呼吸,看着她抬手掩面,断断续续地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笑,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怀孕后独自?生活,她一直在努力维持自己的体面,她手上还有一笔钱,她去看医生,去孕检,每天买菜给自?己做好吃的?,每天傍晚出去走走散散步。


    她努力证明自己也是能够独自生存下去的?,她甚至提前半年?约定好了产房和月子?服务,可是明明预产期在秋天,忽然提前了两个多月。


    这样的?小孩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她孤零零地躺在被羊水浸湿的?担架上,还有更多值得她去担心的事情。


    比如她现在的钱可能不太?够孩子?接下来的?费用,比如?她未来应该做什么?,该用什么?来养活她和她的?小孩。


    她自?己都还是个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早早出国?成长在国?外,对国?内的?形势毫无头绪。


    她在国?外学的?是服装设计,不是什么?挣钱的?专业,大多都是些富家公子小姐学的东西。


    医生眼里终于有了一些怜悯,俯身从另一边拿出另一份表格。


    “自己签个字,还有力气吗?”


    阵痛依旧持续着,从上车开始一直都在疼,腹部仿佛有一把刀在不停搅动,胎动更频繁了点,每一次翻动都牵扯着腹部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皮肤历历地疼。


    她伸手接住医生递来的?笔,医生拿着文件夹将签字处递到她面前。


    “签在这里。”医生点了点“监护人”三个?字后面的?横线。


    她颤抖着手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慕念”。


    她小时候练过字,以前她的字其实写得挺好的?,她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写那么?一手好字,后来出了国?,写字的?机会变得?很少,她的字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医生翻了一页,又将“联系人”那一行递到她面前,“这里也要签。”


    白纸黑字的?三个?字,慕念盯着这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


    医生看着她的?样子?,同情地小声提醒道:“在这里签一下。”


    她抬眼看向医生,一个黑色短发的年轻人,脸方方的?,长相并不出众,小心?翼翼的表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奇怪。


    “签不动了。”她抱歉地笑笑,“能不签吗?”


    “有什么事联系我就好,可以不签这个?吗?”


    医生理解不到她的意思,赶紧说:“没关系,没力气也没关系,我们,我们这里有印泥。”


    慕念呆呆地看着他俯身在医疗箱里翻出一盒印泥,一盒落满灰的?印泥,红色的?铁盒生了锈,由鲜红的?红色变成黯淡的红色。


    很久没有用过这盒印泥了。


    医生一边拂去灰沉一边想要这么说,但他在说出口之前及时反应了过来。


    这样一句话对于孤独躺在担架上等待分娩的?产妇来说并不是一句安慰的?话,更不可能活跃气氛放松心?情。


    他悻悻地闭了嘴,慕念配合他按上指纹,然后闭上眼睛,沉默地感受内心翻涌的苦楚。


    这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选择,怪罪不了任何人。


    她很快被送到了医院,这天医院的?人不少,听说城中心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救护车全都派了出去,又很快风风火火一辆接一辆地载着病人冲了回来。


    车祸很严重,鲜血淋漓的?伤者□□着哀叫着被抬下车。


    他们刚回到医院,就?有急诊科的医生跑过来叫走了所有医生,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实习护士,叮嘱了一句记得?挂号,也跟着跑了出去。


    记得?挂号。


    慕念扶着车厢内壁从担架上站起?身,她穿的?裙子?湿了一大片,每有动作就跟着涌出不受控制的?淡黄色液体。


    去哪里挂号,她不太?清楚,这不是她常来的那家医院,这家医院要大一点,看起?来也更复杂难懂。


    挂号大多在一楼,她走到一楼大厅里,十多个?窗口,急救的?医生推着病人跑来跑去,就?像不久前天桥下飞速穿梭的车辆,冷漠无情地从她跟前呼啸而过。


    她走到空着的挂号窗口,护士看了她一眼,“什么?问题?”


    护士的?语速偏快,正好阵痛又一次剧烈起来,慕念捂着肚子?缓了一下,没能听清她说的?话。


    护士有点不耐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问题,挂哪个?科,看什么?毛病。”


    慕念顿了一下,犹豫道:“我好像,我好像要生了。”


    她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感到羞耻,一年?前她还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年?轻女孩,一年?以后,竟然就?站到了这样的?位置上。


    护士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伸手道:“身份证。”


    “没带身份证。”慕念说。


    “没带身份证怎么挂号?叫你的伴侣来。”


    “没有伴侣。”慕念还是说。


    护士头疼地瞥她一眼,“身份证号,念给我听。”


    肚子?疼得?厉害,慕念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含含糊糊的?,不容易分辨。


    大厅里的白炽灯光和室外强烈的?阳光一样刺眼,刺得?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安静地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


    她用哭腔一遍又一遍重复她的身份证号,喧闹的?大厅,好像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的?丑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的?后背上,肆意?地嘲笑她如今肮脏不堪的模样。


    护士收了她两块钱,开出一张挂号单,让她拿着挂号单上到五楼妇产科。


    那时候这样规模的大医院已经有了电梯,慕念原本想坐电梯,但电梯正一趟又一趟地运送重伤病人,那些医生身上全是血,暗红色的血一股一股从病人的伤口里涌出来。


    她只好爬楼梯,五楼的?高度并不轻松,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有疼痛在此刻依旧清晰无比。


    她试着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安慰自?己,比如?她那即将降临的?小孩,还有她与水浅将要修复的?关系,还有更多幸福的未来。


    她借着这样的憧憬这样的幻想,一步一步抬脚,一步一步往上挪。


    时间很漫长,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亮了又再灭,一些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一些人走过时扭头奇怪地看着她。


    一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满脸都是汗,湿淋淋的?,像一个?女鬼。


    闪烁的?昏黄灯光,冒犯的?打量目光,她抵着头往前走,努力忽视其他的感受。


    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她的?女儿走过,好奇的?小朋友指着慕念天真地问:“妈妈,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低着头一昧往前走,一边哭一边往前走。


    她在这个时候哭不单单因为疼痛或是委屈,她心?里存在很多复杂的?心?情,她低头看到腿间的?鲜血。


    她正站在四楼的楼道口,还有一层高度,她开始流血了,好像没有胎动了,她开始感到害怕,于是复杂的哭泣又多了一个鲜明的?原因。


    她害怕失去她坚持留下来的?孩子?,更害怕永远失去她曾经所爱的水浅。


    于是她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艰难地走到五楼,护士将她拦住,让她填一张表。


    她哭着说,她流血了,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她需要帮助,而不是无休无止的?签字,无休无止的?填表、确认身份信息。


    护士静静地看着她哭闹,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反驳,只在她因为疼痛被迫停下哭诉调整呼吸时,伸出手冷淡地提醒道:“挂号单。”


    挂号单,一张普普通通的纸。


    慕念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摸出那张被汗水打湿了的?挂号单。


    护士看了一眼说:“你排在第二十一号,现在是——”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屏幕,“——现在是第十六号,还有——”


    她低头算了算,“——还有五个人。”


    “你可以去那边坐着等。”


    她指向一旁的等候区,那边坐了不少人,见状都看了过来,目光里隐约有些谴责,好像是在谴责慕念如?此无理取闹,像医院这种地方,当然是遵守规矩大过一切。


    慕念试图辩解:“可是我真?的?,我流血了,还有,还有孩子?已经没有动了。”


    她说:“就让医生来看一看,好不好?”


    护士被她说得?有点不耐烦,从电脑里调出她在救护车上的信息。


    “阵痛刚开始不到一小时,没有任何异常,离生还远,你别急行吗。”


    慕念想说点什么?,但肚子?忽然抽痛了一下,疼得?她脸上的肌肉都拧在了一起,连呼吸都乏力了许多,更别谈与对方争论。


    她只能无奈地往等待区走,一边走一边想,如?果她现在不是只有一个?人,如?果有谁能够陪着她,是不是情况就会好很多。


    如?果水浅能在这里就?好了,如?果她的父母能够在这里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脚步愈发?虚浮,就?连浑身的疼痛也跟着意识的消沉而模糊迟钝起?来。


    眼前的视野一寸一寸黑了下来,她忽然觉得?好累,虽然一直都觉得?很累,但在这一刻的?疲惫猛然盖过了曾经所有的疲惫,她听到夏天蛐蛐的?叫声,不合时宜地在白天响起?,然后就?完全晕了过去。


    血顺着她的?大腿流到地上,她的孩子只在她的肚子里待了七个?月,她的?羊水已经破了,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或许下一次醒来,所有的悬浮未定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即使这答案并不百分百圆满,但这终究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一个可悲的、无可奈何的残酷现实。


    黎微(1)


    黎华是一个omega, 一个意外分化成omega的普通女孩。


    她的父母都是赌徒,每日每夜不是赌就是酗酒。


    他们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一个意外到来的小孩。


    他们一个因为?肝硬化?死?在她上小学的前?一晚,另一个因为?欠债被追债的人活活打死在她面前?。


    那时她刚满十二岁, 那天正好是她的十二岁生日, 她的母亲良心发?现, 买了一块小蛋糕来学校接她回家。


    她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


    母亲死?的时候, 眼睛瞪得很大,就像一头受辱而死?的老黄牛,手里紧紧攥着买给女儿的小蛋糕。


    那只是一块很普通很普通的小蛋糕, 是她收到的第一块生日蛋糕,她的十二岁生日, 第一个本命年?。


    鲜红的血洒在塑料的外包装上,裱花的袋子由于鲜血增色, 一时艳丽无比。


    那几个人见母亲没了气息,慌慌张张地?一哄而散, 只留下黎华,愣愣地?站在母亲的尸体前?。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 雨渐渐下了起来,母亲的血融进?泥与水里,与雨水一并有规律地冲刷着她的视线。


    潮湿的气息随夜晚雾气蔓延,她忽然回过神来, 一把?捡起地?上的小蛋糕,一言不发?地?跑回家。


    她不会做饭, 那天晚上她饿了一整个晚上,小蛋糕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 奶油脏兮兮地?粘在泡软的金黄色蛋糕胚表面。


    她用包装盒里的塑料叉子叉了一小块,奇怪的口感,难吃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一个孤独寂静的夜晚,没了酗酒的父亲母亲,她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安静,她很快发现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和谐美满的家庭,不是和平安静的环境。


    她一个人坐在深沉的夜晚里,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是这个夜晚唯一的声响。


    除此以外还剩她的呼吸,平缓的呼吸起伏,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


    最后她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她的生活,她的童年?,她的一切不美满,无一列外全都来源于贫穷。


    她的父母因为?穷而烦恼,而梦想着暴富,所以不知疲倦地?赌博,始终幻想着不劳而获的富贵。


    那一晚,十二岁的黎华清晰地认识到了金钱的作用,之后她发?了一场高烧,退烧后分化?成了omega。


    再过了几年?,她越长越漂亮,陡然从曾经那个普通的小女孩,蜕变成了如今一举一动满是女神风范的美丽omega。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大学,在发?达的大城市里,她开始频繁出入各种交际场合,先是普通的适用于平民百姓的,后来档次越来越高,最后开始参加私人的舞会。


    只是她的名声在圈内一直不太好,好像所有的alpha都和她存在点什么纠葛似的。


    大家说她是完全不要脸的,长得清清秀秀看着也单纯,骨子里却是个小狐狸精,大学没毕业就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做小三。


    她确实当过好几次小三,也拿到了好多钱,又借着对方的人脉关系,保研到了一所顶尖大学的热门专业。


    读书大概是她唯一正常的干净的爱好,可她这个人已?经很脏了,就算读书也没办法掩盖那些肮脏的本质。


    在她遇见慕松之前?,圈子里隔三差五就要把她拉出来谈论,作为?本次聚会的笑料。


    黎华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她辛辛苦苦从最底层爬到这种高度,该有的手段不该有的手段她多少都会一点。


    她清楚哪些富太太小小姐嫌弃自己,也清楚哪些alpha可以划为?猎物,又有哪些只能观望。


    她借着自己的本事从中获取需要的一切,最主要的是钱,她攒了很多钱,在她这里,别的东西不能解决的麻烦,钱全都能解决。


    她是一个极为纯粹的拜金女,就连她自己也坦然承认。


    她说她是一个十足的、纯粹的拜金女,所以礼物那些没必要的东西能免则免,她想要的只有钱。


    整个上层圈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黎华的omega,长得漂亮,技艺很是不错,用钱就能买到,物美价廉,是闲暇之余娱乐身心的不二之选。


    二十一岁那年大学毕业,过了暑假她就要继续读研,她已?经攒了五百多万,在那个时候,五百多万可以在首都市中心买三栋楼,非常可观的数目。


    她是在大学毕业前一晚遇到慕松的,那天慕松穿得很正式,一个已?经结婚了的alpha,听说有一个叫黎华的omega很有讨alpha欢心的本事,于是一时兴起,开着车来到对方学校门口,等?待对方放学出来一睹尊容。


    黎华和同学说笑着走出校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高档商务车,一丝不苟的顶级配饰和漆黑油亮的烤漆,她笃定这车的主人要找的人就是她。


    她立刻挂上了捕猎时才?用得上的微笑,性?感与清纯完美而又和谐地散布在她的脸上。


    慕松的目光穿过人群,远远地就把她认了出来。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并不认识,他们甚至从没见过面,也没有更深入的相互了解。


    可他们确确实实能够从对方一个眼神或是一个轻蔑的小动作相互认出对方来。


    慕松能给黎华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除了爱情,他能完全满足对方所有的幻想。


    而黎华也是如此,除了爱情,慕松完全痴迷于她那独特的气质,明明生于泥沼,却依旧如高岭之花一般皎皎无瑕。


    所以他们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干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后来某一次,他们在做一些快乐的事情时,黎华忽然晕了过去,脸色苍白?的美人如西子那般娇弱地晕倒在慕松怀里,慕松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失守,稀里哗啦地?宣泄而出。


    后来医生来检查了一遍,全身的检查,检查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慕松着急地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严重的疾病。


    医生摇摇头,似笑似哭地?说,夫人这是怀孕了。


    慕松说她不是夫人,怀的也不一定是他的孩子。


    但他从根本上还是希望黎华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这是一种征服的快感,一种开疆辟地?的成就感。


    医生走后,黎华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在昏睡之中,安宁平静的睡颜,比平时多出了许多不一样的滋味。


    慕松怔怔地?望着她此刻的模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另类迷人的根本原因。


    很久以后,当他的妻子怀孕以后,也这么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他才?忽然发?觉,这是一种充满母性光辉的温柔,一种让他深深痴迷的性?感。


    黎华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慕松守在床边,用一种从没有过的深情目光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慕松不是她唯一有过关系的alpha,即使到了现在也还不是。


    像他们这种情人关系,本就无法要求对方怎么为自己守身如玉。


    但这一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落在慕松眼里,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所有物,一种只能属于他,而不能被他人玷污的私密所有物。


    就像当时社会alpha对omega的普遍看法,已?经结为?婚姻关系的alpha将自己的omega看做一种专属的所有物。


    可她和慕松从来都不是这种关系,以前?慕松把?她看做一次性?的用品,看做没有既定数量的消耗品,所以能够放肆地进行一些快乐的事情。


    而这一次,她在欢愉时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慕松已经变了一副态度。


    一种暂时说不清是好是坏的变化?。


    她疲惫地?笑了笑,有点讨好又有点怵惕地问:“还要继续吗?”


    说着她就坐了起来,一边伸手去解慕松衣服上的纽扣,一边俯身往他身边靠近。


    慕松因为她这迫不及待的动作,忽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气。


    他站起来一把?把?人推开,沉声呵斥道:“你难道心里就只有这种事情吗?”


    黎华愣了愣,仰着脑袋怔怔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是呀。”她轻快地笑着说,“是只有这种事情啊。”


    她问慕松:“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在你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把?我叫到你家里来,不也是为?了这种事情吗?”


    慕松攥着拳头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姿势,僵硬而有些咬牙切齿的目光。


    她压低眉放轻声音,轻笑着问了句:“你怎么了?傻了?”


    怜悯而又讽刺的微笑。


    她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她想要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人生。


    可谁想一辈子当一个受人唾骂的贱人啊。


    她的笑容其?实很勉强,只不过她一向是个好强的人,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别人面前?。


    “所以继续做吗?”她问。


    她阴阳怪气地说:“中途搅了您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


    “继续吧。”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快一点,一会儿做完我还要回去买菜做饭。”


    她这么悠闲地躺在别人的床上,每天晚上,慕松躺在这张床上,他的妻子躺在身边,正好就是现在的黎华躺的位置。


    她好像一点都不羞耻,这么?悠然自得。


    慕松自小接受的是一丝不苟的精英教育,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人模狗样的,很少将明确的愤怒表现出来。


    他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情人,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黎华问他:“不做吗?”


    “不想做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做了。”他咬着牙说,好像很生气,但黎华并不会去在意他的心情。


    她关心的只有作为一个情人应该关心的事情,比如说:“为?什么?不做?”


    慕松瞪着她,“做不了!”


    他抬手将桌边摆得好好的青瓷烟灰缸摔到地?上,骤然的声响打破原本的安静。


    黎华依旧很平静,就这么沉默而又怜悯地看着他。


    她不理解对方发火的原因,也不想去理解。


    慕松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怀孕了,你知道吗?怀的是谁的孩子?”


    你怀孕了,怀的是谁的孩子。


    黎华很快接受了自己怀孕这件事,但她和慕松一样,也犹豫在了第二个问题上。


    怀的是谁的孩子。


    和她做过的人多得数不清,alpha、beta、omega,男男女女,未婚的已婚的丧偶的,她都做过。


    所以这个孩子是谁的,这是一个问题。


    慕松紧紧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漂亮的薄唇里听到自己渴望的答案。


    她“噗嗤”地?笑出了声,弯着月牙一样亮亮的眼睛开心地问:“对呀,是谁的?”


    慕松死?死?皱着眉,根本没有她这样玩笑的心情。


    她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看起来有点正经认真的意思了。


    慕松等待她的回答。


    “慕松。”她说,“这是你的孩子。”


    “我现在只有你。”


    慕松听到她的回答,心里紧绷着的弦骤然一松,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到黎华继续说:“你信吗?”


    她又开始笑了,以前?慕松觉得她的笑很甜很漂亮,像是凶狠野兽鲜少的垂怜。


    曾经的他痴迷黎华的笑,现在却只觉得无趣。


    他不满地说:“有意思吗?很好笑吗?”


    黎华看着他,声音脆脆地问他:“不好笑吗?”


    她仰着脑袋,看样子像在真情实感地?疑惑,像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一个有点调皮有点活泼的小女孩。


    “不好笑。”慕松肃着脸一板一眼地?说,“一点也不好笑。”


    他执意问道:“孩子是谁的。”


    黎华戏谑地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表情,学着他的话重复道:“对呀,孩子是谁的?”


    “你觉得呢,慕松,你觉得孩子是谁的?”


    慕松瞪着她,眼圈渐渐泛红,浑身都颤抖起来,战栗的原因却不完全是恐惧。


    “是我的吗?这是我的孩子吗?”


    他跪倒在床边,捧着黎华散在床边的裙角,“是不是我的?”


    他好像很希望这个孩子是他的。


    如果是他的会怎么样,不是他的又会怎么?样。


    黎华咬着唇轻轻地笑起来,笑声脆脆的,见到他这般模样,她似乎很开心。


    慕松出生在显赫的大家族,祖辈豪富,到了他这一辈也丝毫没有衰退。


    他是一个位高权重的alpha,和黎华小时候经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和她的父母不一样,也和那赌徒,那些追债的混混不一样。


    他是众人眼里最最高贵的那一类人,也是最看不起黎华的那一类人。


    可他现在跪在地上,哭着问她,这是不是他的孩子。


    是或者不是都无所谓。


    黎华摸摸他的脑袋,他的脑袋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软,像一只没有攻击力的小猫的肚子。


    “是呀,这是你的孩子,你要留下来吗?”


    要不要留下来。


    慕松赶紧回答:“要,要,留下来,把?孩子留下来,我让他继承我所有的财产,你,你也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是孩子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们。”


    他哽咽道:“把他留下来吧。”


    黎华静静地靠坐在床上,听他说完这么?一大通话。


    “慕松,你在说什么?”


    她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有老婆,你有家庭,你是个alpha,你要对所有爱你的人负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松哭着说:“我知道。”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还没有到三十岁,还有很多青春很多冲动。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后果?。”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把?他生下来吧。”


    黎华没看着她,语调轻快道:“当然要生下来,她是我的宝贝。”


    她扭头看向慕松,一字一句清晰道:“这其实和你没关系。”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小孩,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临时标记,百分之九十九的萍水相逢,和不到百分之一的怀孕的概率。


    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小孩。


    黎华知道这是谁的孩子,但她不敢说,也不敢去挑明这一切。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性alpha,她足够成熟,足够理智,绝不会同意黎华把?孩子留下来。


    即便她是这么爱她,这么?痴迷她的一切。


    而处于局外的慕松,反倒是不依不饶地坚持,说既然这是他的小孩,他就要负责。


    他对自己的妻子好像都没有这么上心,一个无伤大雅的情人,一个情人怀的私生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


    或许是因为以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一种由创造生命所得的成就感。


    黎华从慕松的家里走出来,路上的风景依旧如此,和曾经的她在事后半夜独自离去的所见相似。


    寂寞的街道与萧索的月光孤独相依,她与她的影子沉默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穿着奶白?色的长裙,肚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算算时间,快要两个月了。


    黎华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才?二十出头,就好像作恶多端终究遭到了报应,她怀孕了,没能全身而退。


    她走了一会儿,晚上的风有点冷,即使已?经快到夏天,但还是冷,她被吹得止不住发抖,满脑子都是和小孩相关的事情。


    她将一个人孤单地?怀孕,孤单地?生产,孤单地?将她的孩子抚养长大,孤单地承受她所选择的这一切后果?。


    她在市中心有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周围的租客都是一些早九晚五的商务人士,只有她这么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其?实大家都猜得出来,这么?漂亮一个omega,气质不俗,虽总是笑着,却有一股拒人千里的气质。


    像她这种人,被包养是很自然很合理的,她眼里有很多悲伤很多无奈,所以才?对这种关乎人品或是伦理的问题毫无所谓。


    所以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招致的后果?,本就是她该食的恶果。


    她不是一个好人,她出卖自己的尊严,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一些没有意义的财富,换来高高的位置。


    她在这位置上看到的一切风景都如镜花水月,离她那么?近,却并不属于她。


    她回到家,独自坐在冷冷清清的客厅沙发?上,隔壁的住户在放经典的动画片,楼上的一对小情侣踩着拖鞋走来走去。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她没有开灯,沉默地?置身于黑暗中,她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正逐渐成长的小孩,腹部血液的流转随着这样的自我认知变得清晰。


    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腹,就这么?看来,什么?都没有,平坦的小腹,和以前?一样。


    那次她其实吃了事后的避孕药,因为?不想怀孕,不想在这种时候怀孕。


    为?什么吃了避孕药还会怀孕。


    她在便捷药店买了一整盒避孕药,一天一颗,一共吃了三天。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场面,忽然想到避孕药对怀孕的影响。


    所以她吃了避孕药,会不会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伤害。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她忽然慌了起来,怎么?也坐不住了。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和方便的手机,上网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更没有轻松的网上咨询。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没有任何?生命的征兆,只是因为她今天在做一些快乐的事情的时候晕了过去,慕松找来医生,医生说她怀孕了。


    所以她就怀孕了吗。


    她心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是忐忑,又有点侥幸的猜测。


    如果?只是误诊,如果压根就没有怀孕。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围亮起来了,弯弯的月亮从乌云后面钻出来,她穿着长长的裙子站起身,低头就能看到平坦的腹部,安安静静的,仿佛怀孕这事只是一个滑稽的猜测。


    如果?没有怀孕,下次就要小心一点了。


    她一边在心里这么?想,一边又披上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外面的风有点冷,现在是特殊的时期,不能感冒。


    再去医院确认一下,总归没有问题。


    这些事情其实应该白天去做,可她等?不到白?天,她心里毛毛的,只想现在就确认。


    她好像不想怀孕,可一想到这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又觉得怀孕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是她这么?多年?以后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水萦鱼(2)


    慕念记得?自己晕了过去, 晕倒在医院走廊光洁的地板上?,她的羊水和血污染了干净的地板。


    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从最开始就做错了事,所以才会被惩罚, 才会这么孤独地倒在无人问津的境地里。


    当她开始忏悔时?, 灿白刺眼的手术射灯猛然照进她眼里, 她躺在手术床上?, 似乎被这光烫了一个大洞。


    而医生们在她身下忙活, 他们用刀将她皮肤表面的遮挡一一褪去,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医生皱了皱眉,说时?间还?没到。


    手术刀被放回托盘里, 金属与金属碰撞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因为此时?的寂静而显得?有些刺耳。


    “醒了?”医生笑着和她打招呼。


    “我们马上把你送回去。”他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道, “不用害怕,和家?人说说话,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


    慕念眨眨眼睛,灯光依旧刺眼, 并不是她的问题,是这灯太?亮太?过夺目, 就好像忽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水浅。


    她被推进了病房,门口的门牌写的是待产室,一间叫做待产室的病房。


    她好像缓了精神?,躺在担架车上?问推她的护士现在怎么样。


    护士说, 还?能怎么样,时?间还?没到, 先回去等等再说。


    她晕倒在医院走廊里,大家慌慌张张地将她送到医生手里, 医生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说时间还没到。


    护士将她送到病床边上?就离开了,离开前说是让她的家属来护士台一趟。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问,如果没有家属应该怎么办。


    嘈杂的人声里有哭声有笑声,这些声音交错纠集在一起,让她所在的待产室看起来没那么像待产室。


    十人间的病房,蓝白色的帘子将床与床之间隔开,很有医院的特色,消毒水和上一个病人的血液或是别的□□交融相斥,散发着似有似无且无法挥散的腥臭味。


    她扭头看了一下,找到表明自己数字的号码牌,一个圆圆的塑料片,上?面工工整整印着一个四。


    她是四号床病人,左边的五号床是个beta,丈夫也是个beta。


    两?人坐在一起小声地聊天说笑,笑声一阵一阵的,裹着兴奋和忐忑,并没有什么值得?大笑出声的开心事,但在现在这种时?候,他们觉得笑一笑总比哭要好。


    beta笑得老旧的病床嘎吱直响,如同饱受折磨的老人嘶哑的哀嚎。


    慕念总担心她的床或许会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很快就不忍直视地挪开目光。


    右边的三号床围着一大圈人,老的小?的,还?有看起来三四岁大小的小男孩,安安静静地站在床边,拉着父亲的衣角,眼里是抹不开的忧伤,一种小孩才有的天真的忧伤。


    这是她的第二?胎,虽然已经有了经验,但大家?还?是很激动,既激动又紧张,单纯因为即将降临的新生命。


    慕念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喧闹,那个安静的小男孩发现了她的注视,依旧不哭不闹,沉默地与她对视。


    那双干净的浅褐色眼睛里装着恐惧与悲恸,与慕念此时?的感受相似,他们在医院里满怀与众不同的消极情绪,对新生命虽然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无法排解的难过。


    慕念牵着嘴角朝他笑了笑,小?男孩木着脸挪开目光,手指紧紧揪住父亲的衣角,就像无助的人在绝境死死抓紧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所在的世界格外寂寥,慕念收回目光,平静地躺在床上?,洁白的天花板,由一米的方形瓷砖砌成,冰冷的线条暴露在光洁的表面。


    耳边是各种欢声笑语,恭喜祝贺的喜悦洋溢房间,她沉默地望着天花板,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她躺了一会儿,阵痛起起伏伏,习惯了以后竟然也没什么大不了,凉森森的冷汗贴在后背前胸,身体?的温度比平常要低许多。


    没过多久,刚才的护士站在门口远远地喊“四号床”,慕念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号码牌,确认自己是四号床以后才应答。


    护士走过来不耐烦地说:“叫家属出来一趟。”


    隔壁床的beta凑过来拉着她问关于自己妻子的一些问题,慕念被暂时?晾在一边。


    她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忐忑,因为她没有算得?上?家?属的人,连个陪护也没有。


    她的朋友全在国外,并且大部?分都不知道她怀孕即将分娩的消息。


    她自己也觉得这大概是一件不够光彩的事情,所以瞒着所有人独自承担这样的羞耻。


    护士解决了五号床的问题以后重新把注意转到慕念这边。


    她用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问道:“你的家属呢?”


    慕念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有些艰难,没人帮忙,她的后背抵着墙,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他们都还?,还?没到。”她撒了个谎。


    因为护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让她觉得如果说是没有家人帮忙,就会显得?自己很可悲。


    她清楚自己的可悲,但她不愿意让别人也认为自己是可悲的。


    “什么时候到?”护士皱眉道,“老婆都要生了,还?没到?”


    慕念抱歉地笑笑,“他们都很忙。”


    护士没再说什么,又强调了两遍六点半下班之前来一趟,要签字确认很多东西,然后就离开了病房。


    慕念坐在床上?,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拿出手机。


    周围有人渐渐投来好奇又羡慕的目光,赤|裸|裸的羡慕。


    那时候有手机的人都不太多,普通人甚至很少见过手机,这部?手机是她在国外买的,用了两?年多。


    她先试着再给水浅打电话,现在才三点多快到四点的样子,不是午睡的时?间,也还?没有下班休息。


    还是没有接。可能是在开会。忽然多出很多工作,开会一开就是一整天。


    这种情况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慕念自顾自地给对方找好了理由,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她挂断电话,发现病房里很多人都看着自己。


    因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狼狈的模样,因为她临近分娩却只能一人承担,还?是因为她给自己的伴侣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她也觉得?可笑,就像一个不现实的笑话。


    她又拨给自己的父母,拨的是家?里的座机,最小?的弟弟接了电话。


    她的弟弟今年刚满九岁,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以前他还?更小一点的时候喜欢追着自己叫姐姐,叫得?甜甜的。


    弟弟在那边脆生生地“喂”了一声。


    慕念那边没发出声音,他疑惑地等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道:“是姐姐吗?”


    很乖很乖的声音,听起来就是一个很乖很可爱的小朋友。


    慕念听到他的声音心里软了软,柔声道:“宝贝,爸爸妈妈在家?吗?”


    弟弟想了想说:“爸爸在家?,妈妈不在家?。”


    他甜甜地撒娇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慕念笑了笑,轻声安慰道:“还有一段时间,姐姐也要工作的呀,宝贝想姐姐了吗?”


    弟弟软软地哼唧了两?声,“嗯,好想姐姐,姐姐快一点回家?。”


    “好。”慕念顺从地哄道,“等姐姐忙完就回家?,好吗?”


    “宝贝,去把爸爸叫过来好吗?”


    弟弟乖巧地“嗯”了一声,“姐姐等一下。”


    听筒里传来小朋友哒哒哒跑远的脚步声,慕念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就连疼痛的感受也被此时的紧张压了下去。


    脑袋麻麻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


    她的父亲接到电话,弟弟在边上很开心地说是姐姐打来的。


    在他的认知里,他很喜欢姐姐,所以很喜欢姐姐打来的电话,所以很开心。


    “爸爸。”


    “什么事?”她的父亲开门见山问道。


    他一向是一个严格的父亲,对待孩子就像对待员工下属一样。


    因此她的父亲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不太?优秀、甚至说得上差劲的女儿。


    而且她是个omega,是一个很让他失望的omega。


    慕念踌躇道:“我现在在医院。”


    父亲没说什么,只沉沉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很冷淡,没有太?多情绪。


    就像等待下属报告情况一样,他的态度很无所谓。


    而他越是这样,慕念心里就越是没底。


    她快要哭了似的小声道:“您能来一下医院吗?”


    她的情况或许不太?好,所以需要家属签字告知情况。


    她的父亲冷漠地问她:“你有什么事。”


    命令的口?吻,高高在上地否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慕念羞愧地默了默,“我有点事情”


    她的父亲冷漠地等着她往下继续说。


    “我好像,我的羊水破了,现在在医院,好像要——”


    “不用和我说这些事情。”她的父亲忽然出声打断她。


    他不喜欢听身边的人讲这种事情,他的生活充满商务谈判、国家形势这一类高端的东西,像女人分娩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有些不堪。


    “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他说。


    慕念听到这句话,猜出他想说的下一句。


    “不用回来了,别和外面的人说我们认识。”


    他大概会给她一大笔钱,用来买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慕念听到他果?然这么说,沉默了很久,她的父亲也跟着她一起沉默,耐心地等在电话另一边。


    “我其实只是”她哽咽了一下,“医院让家?里面来人,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小声道:“我不是来要钱的。”


    她的父亲并未因此动容,一如既往地冷漠道:“钱我会打到你账上?,银行卡你最好自己去换一张。”


    “晚上你妈会来医院。”


    慕念听说母亲会来,急忙哀求道:“别让妈妈过来,爸爸,您过来行吗?”


    “我晚上?有事。”


    慕念抬手擦了擦眼泪,小?声地抽噎着,“那让别人来,让管家?来,或者,或者慕松也好。”


    “可以,可以别叫妈妈过来吗?”


    电话另一边没有应答,没人说话,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话,已经完全放下了尊严,就这么苦苦地哀求。


    十人的病房,那么多人看着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给家?里人打电话,低声下气的哭腔落进所有人耳里,仿佛一个可笑的异类。


    她的父亲冷冷地说:“她说晚上?九点以后有时?间,她有经验,你可以请教她。”


    他好像听不到慕念的恳求,也无法理解慕念的心情。


    “可是医生六点半就下班。”慕念忽然想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医生六点半就下班了,来不及的。”


    “我让她早点来。”


    她的父亲在挂断电话之前说:“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慕念轻轻地“嗯”了一声。


    弟弟在一旁蹦跶,闹着说还?要和姐姐说话,还?有好多事情想和姐姐说。


    可是电话照旧被挂断,慕念捧着手机,怔怔地低下脑袋,小?小?的屏幕回到了拨号的页面,手机里的联系人剩下的很少。


    水浅依旧没接电话,拨号记录长长一串,每一条的结果都是相同的无人接听。


    慕念的母亲殷蓝有很多让人闻风丧胆的英勇事迹,尤其?在抓小?三这件事上?。


    早年她的父亲也有过一段放浪形骸的时?期,那时?候他们刚结婚不到三年,小?三一个接一个如雨后春笋一般。


    殷蓝的出生还算不错,虽没有慕家?这般显赫,不过同样是一方豪富,她又是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着,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殷蓝算不上?一个好母亲,当初把慕念送到国外也是她的主意。


    慕念对她的感情完全就是恐惧,小?时?候她见过殷蓝带人殴打小三的样子,披头散发的,像只?凶神?恶煞的恶鬼。


    后来她就被送出国,不久前才回国,她的母亲还?是那样,一张冷冷的脸,整日都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难得?露出笑容,看起来也不像是真实的开心。


    慕念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殷蓝就在她身边。


    那时?候慕念和水浅闪婚,大家都还不知道她们结了婚。


    于是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是未婚先孕,极有可能是个她所深恶痛绝的小?三。


    慕念现在都还?记得?她像个疯子一样咒骂的样子,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打她。


    她担心肚子里的小?孩,不敢反抗,只?能蜷缩着身体用后背去抵挡她的打骂。


    然后当天晚上?她就被赶出了家?门,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再后来,殷蓝也来找过她,每次见面都很不愉快,甚至有一次她差点因为对方流产,虽然最后结果?有惊无险,但总归让人心生畏惧。


    她现在正在最脆弱的时?候,而她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值得依赖值得托付的人。


    得?知母亲要来,慕念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过得格外忐忑,阵痛十多分钟来一次,她沉溺在这样的疼痛折磨里,还?要分神担心她的母亲。


    正如她所料,殷蓝怒气冲冲地找到她的病房,一见面迎头就是一巴掌。


    慕念当时正缩在被子里忍耐疼痛,殷蓝走过来将她拉起来。


    “贱种没掉?”她咒骂道,“你怎么不跟着去死啊?”


    污秽不堪的言语,慕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脸颊的疼痛和生产的阵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她看到对方脸上嫌恶的神色,忽然感觉很难过很难过。


    她轻声唤了声:“妈妈。”


    殷蓝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地皱起鼻子。


    “别这么叫我。”她当着整个病房的人大声呵斥道,“你不配当我女儿。”


    “去当你的小?三。偷情还要给贱人生小孩,你怎么这么贱啊?”


    她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女儿推开,慕念身上?没什么力?气,顺势便倒在了床边,后背狠狠地砸在墙上?,特别特别疼。


    “我来也不是照顾你。”她宣布道,“照顾你我嫌脏。”


    慕念抱着肚子瑟缩在角落,试着解释道:“我没有当——”


    殷蓝打断她,“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听。”


    她来这里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为了慕念,她早就不认慕念这个女儿了,她对小?三的态度有目共睹,而她的女儿却成为了小三。


    这种事情殷蓝怎么也接受不了,她试着去改变慕念的态度,但对方看起来似乎很坚定,所以就只?能从另一边解决。


    她今天来这家?医院是因为她最近发现自己儿子似乎也有了不好的倾向。


    她发现了端倪,但还没找到真正的证据。


    她眼里容不得一点对爱情不忠的沙子,甚至到了一种极端的程度。


    以前谁还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她这是心理创伤后遗症,或许以前发生了一些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就连殷蓝她本人也不清楚。


    不过她虽这么表现,离开的时候却把家属该签的字全都签了,还?缴了五万的住院费,把病房从十人间升级到了单人间。


    护士通知她换病房的时?候,周围目睹了全过程的人们全都向她投来一种怪异的了然目光。


    一个被保养的漂亮omega,她在他们眼里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不过后来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慕念搬到单人的房间等待生产,冷清的病房,关上?灯拉上窗帘以后就完全黑了下来。


    天也黑得?差不多了,期间医生来了一趟检查她的状况,据说可能还?要再等十来个小?时?。


    这十来个小时会一直很疼,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因人而异的情况,有的很快有的很慢,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慕念忍耐着疼痛,脑袋里只有医生离开前说的那句慢慢来。


    他马上?下班回家?,和家?人们欢聚一堂共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对于他来说,慕念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家?庭境况婚姻情况如何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在他这里,所有病人都是相同的,他所需要做的也只有竭心尽力?地为对方提供治疗。


    所以慕念一个人在病房慢慢等待,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问题。


    水萦鱼出生的时候大概是在凌晨十二点,整个医院静悄悄的,慕念晕晕乎乎的在打瞌睡,忽然察觉到几分异样。


    她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墙缓慢地找到值班室,值班医生见到她的时候都快被吓傻了。


    病房里其实是有呼叫铃的,但是她不知道。


    之后她被送上?了手术台,与几?个年轻医生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水萦鱼刚生下的时?候没有哭,慕念奔溃地问医生是不是孩子活不了。


    医生说是肺还没发育好。


    他一边用类似于毛巾的绒布将小小的红红的小婴儿包好送进保温箱,连上?呼吸机,然后又打了很多针。


    慕念感觉像是刚死过一次那样,浑身轻飘飘的,眼里的世界色彩变得?不那么分明,黯淡的色彩,黯淡的世界,年轻的医生刚开始她的实习生涯,这是她迎接的第一个小?孩。


    鲜血和糜肉混合在消毒用的酒精气味里,蒸腾着往上?升,被迫笼罩在明亮的白炽灯光中。


    “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妹。”医生告诉慕念,“眼睛很大。”


    慕念刚才看到了她的女儿,在被抱进保温箱之前,红红的一小?团,像只?粉色的小?老鼠。


    挺可爱的,她在这个时候充满了期待。


    她在心中默默许下承诺,要永远永远疼爱保护她的女儿,因为这样的一个小?孩,生下来就担着不受亲人长辈喜爱的风险,唯一能够得到保证的只有母爱。


    慕念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她在这个时?候想,她的孩子不需要太?优秀,不需要太?多约束,健康快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就好。


    这好像是所有父母在孩子降生最初共同的想法。


    可真正能够实现的并没有多少。


    刚生产完的慕念身体很虚弱,还?好是顺产,不像剖腹产那样大动干戈。


    不过医生说她可能会有感染的风险,大概因为意外早产,所以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大概要住多久。慕念这么问道。


    “不清楚。”年轻的医生为她整理床单,“可能要两?三个星期,我也不太?清楚,要等每天老师上?班再问问他。”


    “嗯。”慕念看着她整理被子的动作,“没关系。谢谢。”


    “这,这有什么好谢的。”医生害羞得红了脸,“为人民服务嘛。”


    她离开病房前还?很贴心地帮慕念把灯给关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用了三个多小?时?,结束以后一切照旧,就好像什么都还没发生过一样。


    慕念躺在床上?,点滴一点一滴滴落,她从窗帘缝隙往外眺望月光,月光皎皎地洁白,又依稀能出其?中的白里看出点忧伤的淡蓝。


    黎微(2)


    凌晨两点的医院只有急诊。


    黎华找到医院的时候, 负责急诊的医生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她把对方叫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中年人嘀嘀咕咕抱怨着睁开眼。


    他在睁开眼睛看清楚黎华以后就忽然来了精神。


    毕竟这么漂亮的omega,晚上医院的灯光正好将她白皙的脸照得如玉一般雪白剔透。


    “什么事情?”医生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问,“大半夜的, 什么事?”


    他表现得?冷淡, 其实内心里藏着口是心非的殷勤。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 不管长?相如何, 总比普通人更吸引异性的注意, 原因说不清楚,大概是气质,或者是别的引人注目的性质。


    黎华凑巧就是这一类人?, 再加上她长?得?漂亮,自然而然拥有超乎常人的异性缘。


    这样的事情经历得?多了?, 她甚至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想法。


    比如眼前?这个医生,故意端着姿态, 目的却?很简单,只是想吸引她的注意。


    她觉得?有趣, 故意拿腔作调道:“医生,我不太舒服诶。”


    她把语调放得柔柔软软的, 听得?医生人?也跟着软了?。


    他格外疼惜地追问:“那是什么问题呢?不要怕嘛,我们一起来解决嘛。”


    “真的吗?医生您真好。”黎华噗嗤笑道。


    医生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对方漂亮。


    明眸善睐的美人?,肤如白雪, 墨发如瀑,弯弯的一双眼睛里似乎装着无限的情话。


    她轻笑着说:“我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怀孕了?。”


    “医生, 您有办法吗?”


    她含着笑意眨眨眼,妩媚又无辜, 像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为了?讨人怜惜故意装出柔弱的模样。


    “呃,这个”医生一脸梦想破碎的失落样子,“你可以去?旁边药店买点验孕棒试试。”


    她还是无辜地望着他,“可是我不知道诶。”


    她是真不知道,况且这附近也没有药店。


    “医生您这里有验孕棒吗?”


    客客气气的,却又莫名勾人。


    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撕了一张纸压着提起笔准备写。


    “要多少?我给你开。”


    黎华闻言粲然一笑,“多一点吧,我也不太确定。”


    医生拿着单子带她去药房拿药,一边走一边闲聊。


    “怎么这么晚来买?”


    黎华把玩着套在手腕上的头绳,“今晚才知道的,忽然就和我说什么怀孕,我才二?十?一诶。”


    “不太能接受。”她抿了抿唇,“回?去?以后怎么也安不下心。”


    她也学着医生刚才叹气的调子悠悠地叹了口气。


    有些调皮,又有些认真的忧伤。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可能从?心底就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医生哑然失笑,“所以来医院?”


    “除了?医院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也知道忽然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这种事情不太妥当,但她没有别的可以倾诉或是寻求帮助的人?,所以才会在心神不宁的凌晨独自来到只有急诊的医院,和一个陌生的医生闲聊。


    “结婚了吗?不和伴侣说?”医生走进药房一边翻找一边问。


    黎华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结婚。”


    结婚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很远很远,是一辈子都摸不到的距离。


    从?她很早以前?迈出第?一步起,就已经与正常的omega划开了?区别。


    一个对她抱有好感的alpha愿意和她做那一类快乐的事,并不代表可以和她结婚。


    因为她本事的性?质,一个alpha愿意和除她以外的任何合适的普通omega结婚,然后才是她。


    她被放到最后,当然也是她咎由自取。


    一个整日沉湎于男欢女爱的omega,一个当惯了?小三?和情人?的女人?,没人?愿意和她结婚。


    而她虽身处泥沼,心气却一点也不低。


    再加上年纪还?小,还?有大把青春足够挥霍。


    所以酿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


    医生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四五个一模一样的长条形药盒。


    “回去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操作。”他看着黎华的脸,“没事的,不想要就打掉。”


    “正好我们医院最近新引入了?最新的人流项目。”他兴致勃勃地与?她介绍,“安全,快捷,方便,后遗症轻,价格嘛,价格我可以给你打折,友情价。”


    他说得?轻快,依旧掩不住语调里刻意的安慰。


    黎华弯着眼睛朝他笑,“是吗,已?经这么先进了?吗,那我下次还?来找您。”


    医生连声?应下,又安慰她:“你也不用害怕,就当是一场梦,一次小感冒。”


    “现在医疗技术好得?很,做完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了?翻衣兜摸出个金属的小盒子。


    “这是我的名片。”他从盒子里抽出一张卡片,“下次来找我,打电话,或者挂号的时候和他们说,就说是我妹妹。”


    他爽朗地笑道:“放心吧,一场小手术。”


    一场小手术,他是这么认为的,但这对于黎华来说不算一件小事。


    她好像没办法下定决心去抹杀一个生命。


    一种可笑的慈悲,她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破坏了?那么多本该美满的家庭,虽然责任不完全在她,但她实在说不上是一个好人。


    医生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凌晨三点的夜晚安静得吓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初夏的蛐蛐声与夜空的星星一同闪烁,天空不完全黑,已?经有了?黎明的迹象。


    夏天的天空总是亮得?很早,但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黎明到来。


    晚上没有地铁和公交车,虽然离得?不太远,但走路也要十?来分钟。


    她来的时候运气好打到了?车,回去的时候路上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她试着等了?一会儿,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到。


    于是只能走着回?家,算不上多远的路程,但她一整晚都没有睡觉,白天又做那样的事情做了?好几次,身体困倦得厉害。


    晚饭留在慕松家里吃他做的煎牛排,煎得?血连着汁水半生不熟的,她不太喜欢,只随便吃了?两口。


    她走在半路上就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又累又困,回?到家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她坐在沙发上摆弄药盒,总感觉肚子不太舒服。


    隐隐约约地疼,也不是特别疼,就只是坠坠的细微疼痛,集中在小腹那一圈。


    大概是太过劳累,所以身体给出了警示。


    她把验孕棒包装撕开,好端端坐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无奈地叹了?一口。


    照现在这样的状况看来,怀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测不测都是同一个答案。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说明书仔细阅读,照着说明书上的说明进行操作。


    半小时后,她举着说明书和验孕棒上鲜红得刺眼的两条杠仔细对比。


    “若对照线和检测线皆显示红色,表示已?经怀孕。”


    她死死盯着说明书上这行子,最后还?是只能再叹一口气。


    “宝贝。”她抬手抚摸小腹,小腹依旧隐隐作痛,“你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哦。”


    “宝贝,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和她肚子里的小小胚胎说话。


    “妈妈肚子有点疼,是不是宝贝在闹呀?”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把手里的验孕棒丢进垃圾桶里,非常随意的动作,没有任何仪式感。


    就像扔一团废纸一样,她扔完又叹了?一口气。


    “要是被你另外一个妈妈知道了。”


    她叹气道:“怎么办呀宝贝。”


    她隔着衣服一下一下抚摸小腹,怔怔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发呆。


    “宝贝,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家长。”


    “你以后只有我这一个家长?,而且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单亲家庭对小孩的心理健康成长?是不是不太好哦。”


    她还?是叹气,“但是妈妈也没办法。”


    她慢吞吞地斜靠着沙发扶手躺下,“只能你自己坚强一点了?。”


    她以前?也是这么坚强着长?大的,虽然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但事态如此,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话,最后抵不住困意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的。


    昨晚没拉窗帘,向阳的窗户投进炽白的阳光,睁开眼睛,整个世界猛人?亮得?陌生。


    脑袋有点晕,喉咙沙哑得?发疼,门外的敲门声粗鲁直接。


    黎华躺在沙发上保持原本的姿势缓了一会儿,睡眠不足的眩晕在尝试着起身的同时袭来。


    后腰酸得?厉害。


    她由?此想起以前?的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和另一个二十四五的alpha,吃了?很多药,玩了?整整一个晚上。


    后来他们歪七倒八地睡在床上,她最先醒来,凌乱的床,床单和枕头被子全都被扫到了?地上,荒唐yin乱的一幅画面。


    刚醒来时腰也是这么酸,酸得?好像要抬不起来了?,浑身都被磨破了?皮。


    对方给了她很大一笔钱,她靠着这笔钱上了?大学,接触到更多类似的富人?。


    在她看来,这是一笔不算太亏的买卖。


    她坐在沙发上,皱着眉晃晃脑袋,门外的人?持之以恒地敲门,好像不开门就不会罢休一样。


    黎华揉了?揉腰,嗓子疼喊不出声?音来,干脆放任对方一直这么敲,甚至还?悠闲地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


    好像感冒了?,扁桃体有点发炎,就连咽唾沫都疼。


    昨天晚上她稀里糊涂就睡在了客厅里,窗户也没关,一整个晚上都有风,不感冒才怪。


    她起身去?穿了?件衣服,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除了腰,身体其他部位也是疼的,疼得?她呲牙咧嘴地缓了好久。


    所幸肚子不太疼,有点酸胀的感觉,毕竟里面还?有个正在慢慢长大的小孩。


    她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去?开门,春节她一个人?过年的时候贴窗帘,倒着贴的福字把门上的猫眼挡了。


    她有点拖延症,到现在都还没处理。


    所以也没办法知道门后敲门的人?是谁。


    因为独居,她在后门加了一条防盗链,隔着链子就算开了?锁,也没办法完全打开门。


    砰砰砰急躁的敲门声?,黎华慢悠悠地安抚道:“来了来了?,不要急,急什么嘛,大清早的,一天才刚开始好吗。”


    她的声音哑哑的,因为感冒,比平时低了?点,听起来竟然不难听,甚至还?有点性?感。


    敲门的人?在听到她这么说以后明显愣了愣,然后又砰砰砰暴躁地砸起门。


    黎华倒是一点也不慌,她这里大多数alpha都知道,时不时也有人?来找她,气势汹汹的,大多都是为了?那种能够得到快乐的事。


    “不要急,不要急。”她慢条斯理地打开门。


    她轻快道:“让我看看是哪个大宝贝?”


    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后。


    于是她也跟着愣住了。


    准确说来,这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眼前?这个穿着华贵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和慕松长?得?有几分相似。


    或许不止几分,两人?长?得?格外相似,几乎可以说是妇女版慕松。


    她昨天才和慕松共度chun光,今天就被抓到,还?挺尴尬的。


    她赧然一笑,装出拘谨的样子乖巧问道:“您找谁?”


    当然是找她,但怎么也得?问一句,不然哪有人上赶着找骂。


    “你就是黎华?”女人?皱眉嫌弃地看着她。


    黎华礼貌地点点头,不过还?是没开门,防盗链尽职尽责地挡住试图推门进来的女人?。


    “长?得?不怎么样。”她嫌弃地打量起黎华,“身材也一般。”


    她收回?手抱起手臂,“来,你和我说说,当初是怎么勾引我们家阿念的。”


    黎华被这么说也没生气,心平气和地问:“您是?”


    “我是他妈。”殷蓝冷眼睨她一眼,“小狐狸精。”


    黎华自从?出来赚钱养活自己,早不知道被骂过多少次狐狸精了?,这点程度完全算不上什么。


    她用一种很浮夸的调调朗声道:“原来是阿姨您,久仰大名!”


    这是她从?电视剧上学来的,当时正在播很火的《神雕侠侣》,她有一段时间特别痴迷,没日没夜地看。


    从?来都没有人?陪她看电视,半年前?她买了?台彩色电视,每天晚上八点半准时端着凳子坐在电视前?等着。


    那段时间有alpha想和她快乐都得?专门为她腾时间约在白天。


    殷蓝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好半天。


    “你什么意思?”她努力找回自己原本愤怒又冷漠的声?音。


    黎华特别无辜地望着她,“没什么意思啊,以前一直听慕松说起您。”


    她捏着嗓子做作地模仿慕松的说起自己母亲的样子,摇头晃脑的。


    “我妈说,早睡早起,是人之根本。”


    “我妈说晚上不能喝水。”


    “我妈说内裤要每天洗。”


    “我妈说天冷了要多穿衣。”


    她学着说了?几句,自己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每天都提起您,终于见到您了?,久仰久仰,真的很久仰。”


    她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撑着门弯下腰,像个顽皮但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殷蓝脸都黑了?,止不住地浑身发抖,气得?哆哆嗦嗦地说:“很好笑?觉得?做小三?很光荣?”


    她扒着门强硬地命令道:“让我进去?。”


    不愧是母子,质问的语调都相同,“很好笑?”,昨天慕松也这么问,气急败坏的。


    黎华就喜欢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清晨的zuojian小节目,适当增加生活乐趣。


    她好像真的特别无所谓,不管是殷蓝的谩骂还是厌恶的目光。


    或许整层楼的邻居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都知道了?她的不堪的身份,但她依旧无所谓地随意笑着,就像在看一场与她无关的闲热闹。


    殷蓝骂了?挺久,到后面骂累了?,停下来歇气,黎华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


    “所以您找我什么事?”


    她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不敢置信地问:“不会就是为了?骂我吧?”


    她这么说的时候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丢人?的事情。


    “您这么闲的吗?”她真情实感地疑惑道,“我以为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应该日理万机的呀。”


    “不会和我这个小三一样闲吧?”


    她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殷蓝被她说得?一怔,有点绕不过来。


    黎华见机赶紧语速飞快道:“您是不是忘了?来干嘛的呀?既然这样那您就回去再想想呗,我锅里蹲着鹅我得去看着,回?聊昂。”


    她背书一样一点不带停顿地说完以后就迫不及待地关门,眼看门就要合上了?,却?还?是被殷蓝先一步拦了?下来。


    “找你有别的事。”殷蓝依旧皱着眉,“把门打开,我进来说。”


    头一回?见不请自来的客人主动让不情愿的主人把门打开放自己进去?。


    她说着就用手使劲推门,动作里的急躁让黎华心里发怵。


    她“哎呀”了一声道:“您别推,我这门坏了?,打不开,下午约了?师傅来看呢,小心伤着您。”


    她这话说得?处处为对方考虑,似乎就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礼貌后辈。


    殷蓝并不相信她油腔滑调的解释,冷声?道:“你把这链子拿下来,再试试推不推得?开?”


    黎华脸色未变,理直气壮地说:“阿姨还是您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不瞒您说,就是这链子,我怎么也打不开。”


    “您看。”她装出用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随便扒拉了两下链子,“您看,怎么都打不开。”


    殷蓝好像从没遇到过她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她好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气得手都是抖的,好像已?经抖了?有一段时间了?,黎华持续气人?的能力很不错。


    “我怎么不敢?”黎华收起脸上的笑,冷冷地瞥她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慕松那样,事事顺着你?你说什么就都是什么?”


    “你又不是我妈,我妈死了?都快有十?年了?,你凭什么?凭你一身的珠光宝气?”


    她泠泠地扯着嘴角笑笑,如同一个心气颇高的翩翩公子,逼人?的气势弭盖过殷蓝的怨念目光。


    “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有,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您的宝贝儿子都会乖乖捧着送到我手里。”


    “您觉得?呢?”


    殷蓝的脸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瞪着她不说话。


    黎华悠哉游哉地继续说:“听我的,下次zhuojian,先踩踩点,您这一个人?来,就不怕我屋里有男人?,把您给揍一顿?”


    她脸上又挂上了最开始那种乖巧的笑,似乎真是在真情实感地提建议。


    殷蓝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像她这种人。


    但是黎华不开门不给进,她隔着门也没办法,最后气哼哼地跺跺脚转身离开,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黎华一直站在原地从门缝里看着她上了?电梯,电梯下到一楼并且一直没再上来才敢离开。


    她重新关上门,去?厨房煮了?点粥当作早饭,然后还?炸了?点面饼,一边炸一边哼歌。或者是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她一直很喜欢自言自语,以前?是自言自语,现在怀孕了?以后就是和肚子里的小朋友说话。


    她其实还?挺担心的,因为没什么对抗殷蓝的把握。


    像她这种人?就是,即使底气不足,也不能表露在外,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说简单一点就是一只一摸就炸的小猫咪,不过她是手段比较温和的那种,虽然令人?气愤的程度与其相比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殷蓝要怎么做,反正她一直都这样,独自居住在五十?多平米的一室一厅公寓里,没有亲人?爱人?的帮扶,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虽说未来有点迷茫,但她现在心情还算不错,至少算得?上愉悦,因为刚得?知自己怀孕。


    这应该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即使这个小孩的到来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宝贝你有点太心急了?哦。”


    有了?小孩以后,她自言自语的语气都温柔了?不少,已经开始提早适应母亲这个身份。


    吃完早饭她坐在客厅看书,看的是本奥地利的小说,逻辑和思路都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挺好看。


    她正看到精彩处,所有铺垫推出的高潮,然后慕松的电话就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她被中途打断,心烦得?差点一把把这扰人清静的电话给掐了?。


    虽然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深呼吸两下平心静气地接起电话。


    水萦鱼(3)


    慕念原本想过很多种女儿出生以后的情况。


    比如说水浅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回心转意, 重?新回到她们身边来,以前?的分歧、淡漠、争吵全都不作?数,她们依旧是幸福的一家人。


    或者是很多人?围在她的床边,一起笑着谈论着庆祝新生命的到来。


    这样大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医院的床板很硬, 后背和腰酸酸的, 她想起身去拉上窗帘, 但又没有力气。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不禁想起自己那刚出生的女儿。


    她还记得昨晚见到刚出生的女儿的模样,医生说眼睛大大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应该叫什么名字。


    她在怀孕的阶段一直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的中文不太好, 只能?满足日常交流的水平。


    新生生命的命名往往象征着精彩人?生的开?始以及长辈对其的美好期待。


    这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往后她的女儿将要带着这几个字度过漫漫的人生。


    慕念不可抑制地又想到了水浅。


    她想要水浅来为女儿命名。


    她现在的心愿只有这一个, 水浅回心转意也好,继续冷漠也罢, 在目前的她看来都不重要了。


    于是她又拿起了手机,手机已经没剩多少电了。


    当时的手机不太发达, 需要将电池拆出来用专门的充电器单独充电。


    还剩五分之一的样子,她没带充电器,因此机会很紧迫。


    漫长的等待,欢快地彩铃充溢不算宽旷的病房, 慕念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


    忽然屏幕上的画面一转,不再是呼叫失败, 而是正在通话中。


    “喂?”


    水浅的声音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依旧这么冷这么淡漠, 如同高山极寒之处常年不变的寒冰,冰冷得伤人?。


    慕念听到她的声音,一时有些哽咽,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水浅冷冷的声音里还残留了些少女的青涩,她们都只有二十三岁,水浅每天都忙着处理?商业事务,慕念每天无所事事地闲着,她们其实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但她们拥有相同的青春,拥有冲动享受爱的机会。


    所以她们以前?大胆肆意地走到了一起,后来水浅发现自己的生活并?不允许这样的冲动存在。


    她们其实一直没去办理?离婚,慕念身上还有她们相遇第一天留下的永久标记,到现在也还没有洗去。


    所以水浅现在到底还爱不爱慕念,或许就连水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她的生活让她脱离俗流,她就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精力放到工作?上来。


    “阿浅。”慕念小声地唤道。


    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低地的轻唤也是弱弱的,有点逆来顺受的感觉。


    水浅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声音稍微变了变,变得温柔了一点,极其轻微的变化?,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找我什么事?”


    澈澈的冷淡少年音,慕念不自觉想起她们曾经在一起时的种种甜蜜。


    慕念不敢第一时间将孩子出生的事情告诉对方,只能?先说点别的试探试探水浅的态度。


    “我昨天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她有点委屈地说,“你?都没有接。”


    水浅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歉道:“抱歉,昨天在开?会。”


    慕念心下一松,她的态度好像比起之前缓和了许多,没有那?么冷得让人?心疼。


    “开了一整天的会吗?”慕念问。


    “嗯。”水浅平静地回答,“一直在开?会,我们要收购大批企业,最近很忙。”


    “很忙吗。”慕念不懂她的那些与企业有关的事情,“阿浅累不累?”


    她们似乎都还没有发现,两人?的相处有些曾经的甜蜜感觉了,慕念自然而然地就问出了这句“累不累”。


    而水浅自然而然地回答:“不累。”


    “不算很累。”


    “念念。”


    她这么轻轻地唤了一声以后忽然沉默了。


    这是她与慕念许多天以后第一次叫对方“念念”。


    以前她们还很亲密的时候,慕念叫她“阿浅”,她叫慕念“念念”。


    后来水浅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摒弃了“念念”这个词,冰冷地叫她“慕念”。


    刻意不带任何情绪的称呼。


    慕念忽然就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落到水浅耳朵里。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这时候的她坐在高档写字楼最顶层的办公室里,一整层楼都是她的办公室,她坐在办公椅上,身旁是一整块玻璃砌成的落地窗。


    她将目光延展到窗外,随意一眼就能俯视整个城市。


    偌大的繁华都市,都在她的掌握之下。


    这种感觉她说不上喜欢,却没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因为?她这样惹得众人?羡慕的出生,她只能放弃所有的儿女情长。


    她原本也不太理?解,可是这样柔软的慕念,总能?消磨她所有身为少年人该有的锐气,不自觉便沉迷在温柔的美人?乡,然后一事无成,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她不能?这么做,她应该更加冷漠,更加无情,将一切的惫怠抛到身后。


    就像学校永远不会允许备战高考的学?生们陷入恋爱。


    她的本意也不是这样的,可是身不由己这个词早被深深地刻进了她的人?生中。


    在她沉默自省的这段时间里,慕念哭着说:“我们的女儿昨天出生了。”


    “在晚上三点,她好可爱,眼睛很大。”


    “阿浅,你?要不要来看看我们。”


    “我们在医院,宝宝还要在保温箱里待一段时间。我现在看不到宝宝,我,我一个人?,没有人?陪我。”


    慕念抽噎道:“你可不可以来陪陪我,我,我”


    她一个劲地吸鼻子?,鼻子?酸得发疼,眼泪砸落在被子?上、手背上,还有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


    黑白的字迹被泪珠放大,让粗糙的细节更加明显。


    她以为水浅重新变得温柔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所以才敢这么哭出声音来。


    然而水浅冷冷地说:“我没空。”


    态度的骤然改变让慕念愣了好半天,心脏沉重?地继续跳动,她只听得到自己那?沉闷的心跳声,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阿浅。”她失落地唤道。


    水浅咬着牙说:“我没空,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很忙。”


    “没什么事就挂了。”


    慕念急忙叫住她,“等一等。”


    她忐忑道:“阿浅,宝宝的名字,我不会取。”


    水浅说:“随便叫什么都好。”


    随便叫什么。


    这可是将要陪伴她一生的名字,她的母亲却说随便叫什么都好。


    慕念听她这么说,崩溃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不能随便,阿浅。”


    “宝宝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没有。”


    “你?不爱她,没有关系的,给她取一个名字,她和你?一样姓水,给?她取一个名字,好吗,好吗?”


    水浅转动椅子?看向窗外,熙攘的人?群在晨曦中往来,如同混浊的海洋与疲于奔命的鱼们。


    昨天友商送了她一条很昂贵的斗鱼,骄傲的小鱼被困在玻璃水箱里,晶莹剔透的银色鳞片在人工造出的白炽灯光下闪闪发光。


    一条孤独的鱼,与她们相似,也与这世上所有的人相似。


    水波萦绕在小鱼骄傲的身躯周围,终于为着水缸里的寂然增加了几分活力。


    水浅想起这这条漂亮的斗鱼,忽然有了想法。


    “那就叫水萦鱼吧。”


    “没什么意思。”她说,“我随便想到的。”


    她刻意强调,说是这么几个字并没有任何意义。


    确实没什么意义?,她只是觉得她们可悲,而水萦鱼便是这可悲的映射,是她们被迫向生活屈服的印证。


    于是水萦鱼拥有了这么一个名字,只是因为她那alpha母亲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整个城市时忽然冒出来的一个草率的想法。


    水浅说完以后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慕念绞尽脑汁地想“萦”和“鱼”是具体的两个字。


    她的中文不太好,只知道“银”这个字,“萦”对于她来说还有点难。


    她当然知道水浅不会取“银鱼”这么一个俗且毫无意义?的名字。


    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又只能继续给水浅打电话。


    一部快要没电关机的手机,是她和自己alpha唯一的联系方式。


    这么说起来似乎有些可悲。


    慕念再次拨号,水浅很快就接了起来。


    刚才她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望着窗外发呆,这世上有这么多的人?,她已经站到了最高的位置,虽然说着人?人?平等,可人与人之间终究存在差距。


    现在电话一响起来她就立马去看,看到是慕念打?来的。


    她先短短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接起电话。


    慕念似乎还在惊讶她这么快接起了电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阿浅。萦和鱼,是哪两个字啊?”


    水浅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紧张时听到让人?心安的言语,然后突然轻松地松了一口气一样。


    “萦绕的萦。”


    她沉吟片刻,“鱼,是鱼跃龙门的鱼。”


    水萦鱼,鱼跃龙门的鱼,终于有了点表示期待的含义。


    慕念因此开?心起来,默默在心里琢磨这个词。


    她的宝贝叫做水萦鱼,鱼是鱼跃龙门的鱼。


    她傻傻地笑出了声,而水浅在电话另一边听到她的笑声,情绪莫测地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出声问道:“预产期不是在两个多月以后吗?”


    慕念回过神?来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早产了。”


    她的语调里还有点开心的余韵,听起来轻快欣喜,像是在宣布一个极好的好消息。


    “怎么了?”水浅没忍住问道。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多说,不能?继续堕落,可每听到慕念的声音,就忍不住继续关心。


    或许下次就连电话都不能?再接,要完全斩断她们之间丝丝缕缕的联系。


    但她还是没忍住,又问了句:“怎么了?”


    慕念原本还挺开?心的,结果听到她这么问,用的还是那种隐隐约约的担忧语气,忽然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委屈,委屈得她鼻头一酸,眼泪裹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不知道。”她哽哽咽咽地说,“昨天下午忽然,忽然就肚子?疼,然后羊水破了,好多人?都看着我,我,我当时好害怕的。”


    她哭诉道:“我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有接,家里面的人?都不要我了,我坐救护车来医院的,挂了号就等在医院里,然后晚上,晚上小鱼就出生了。”


    她已经开?始用上了“小鱼”这样的称呼,看起来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水浅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又变得冷漠了起来,慕念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发现她的变化?。


    “阿浅?”


    水浅深呼吸两下平复情绪,用一种无情的语气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念念,我们不合适。”


    慕念听她这么说,忽然慌张起来,哽咽道:“怎么了阿浅?我会很乖的,我什么都不做。”


    “我就,我就乖乖待在家里,小鱼也会很乖的,她也会乖乖待在家里。”


    “我们不会,不会有做什么妨碍到你的事情的。”


    水浅痛苦道:“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不能接受。”她说,“就这样吧,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她说完以后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几声急促的提示音,她们之间断了联系。


    慕念失神地望着被她捧在手里的手机,银色的机身黑色的金属按键,眼泪落在按键盘上,顺着细细的缝隙流进手机内部。


    水浅刚才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之前说她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永远不要再联系了,因为?不合适,因为?她们在一起会耽误到各自的前?程,或者单是水浅个人?的前?程。


    她们之前?领证也是这样,慕念想要公开?,而水浅说没有准备就公开她结婚的消息,会影响公司股价和未来的策划。


    很有一些企业家想把自家后辈嫁给?水浅,水浅也一直靠着这样的优势拉拢人?心。


    她为?了和慕念结婚,确实顶了很大的风险,因为?她们的青春年少,因为?她们自以为自己拥有冲动的权力。


    可是她们没有,至少水浅没有这个权力。


    她要对家族所有人负责,所以她只能?放弃慕念。


    至于她到底爱不爱慕念,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她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不可能结成一对,只剩下一个孤孤单单的慕念,痴痴地想着水浅回心转意。


    她坐在床上发呆,护士敲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护士推门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哭,护士拿着出生证明的单子让她填一下孩子?的姓名。


    医院知道她没有家属陪护,所以住院期间能?帮忙办理而证件都尽量帮她办理。


    护士是个刚实习没多久的小姑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别人?生完孩子以后都是开开心心的和家人待在一起,很少像她这样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哭。


    慕念见有人?进来,努力尝试着把眼泪往回憋,最后眼泪收住了,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眉眼间满是难过。


    “麻烦你?在这里,签一下你?的名字,然后在这里,写一下宝宝的名字。”


    护士问她:“宝宝的名字想好了吗?”


    慕念含着累意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笔和纸。


    手上没多少力气,但勉强能?写字,她先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母亲那一栏,然后在挪到下边去写孩子?的名字。


    水萦鱼,她不知道萦字该怎么写,就问了问护士,护士问她是哪个萦。


    她回忆着水浅说的话,说是萦绕的萦。


    萦绕的萦,护士帮她写好这个字,她又在后面写了个鱼字。


    这样就是她的孩子的名字了。


    水萦鱼,很漂亮的一个名字,因为?是水浅取的,所以落在慕念眼里更有几分昂然的傲气。


    “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宝宝 。”她趁着护士给她换点滴药瓶的时候问。


    护士也不太清楚,“可能?要,嗯——再过一个周吧。”


    她着急地问:“宝宝状态不好吗?”


    “还行啊,就是小了点,要多待一会儿。”护士宽慰道,“别担心,现在指标都还很好,你?也可以去保温室里看看她嘛。”


    于是慕念借了个轮椅,麻烦护士把她推到保温室。


    她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保温室玻璃墙前?,她穿过厚厚的玻璃,看到了自己女儿。


    一个小小的小孩,团成团蜷缩在小被子里睡觉,同样也是孤孤单单的,没有人?陪伴。


    看着眼前?的画面,慕念的心忽然被揪紧,她并?没有感到开?心,她在为?她们的未来担忧,她们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活下去。


    轮椅可以自己推动,慕念后面没再麻烦护士,自己推着轮椅慢吞吞地往回走。


    三楼是整个妇产科所在的楼层,任何有妇产科诊治需要的人?都会来到这里。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慕松,慕松起先没看到她,她也不想叫住对方。


    她和自己这个哥哥关系不太好,他们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一对兄妹。


    九岁之前?,慕松在寄宿学校上学,她年纪还小,忘记了很多事情。


    九岁之后,她被送到了国外,只有她一个人?,过年也很少回家。


    她的这个家对于她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每次回家,她就像是个局外人?,被完全剔除在美满的画面之外。


    后来回了国,慕松在外工作?居住,两人依旧很少见面。


    零零碎碎加起来,他们见过大概十次面,都没怎么交流,相当于身上流着相似血液的陌生人?。


    慕松人?高马大一个alpha站在三楼的妇产科格外显眼,慕念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而她自己推着轮椅走在过道上,也没多隐蔽,慕松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扭头也发现了她。


    他好像还不知道慕念的事情,看到她眼里闪过诧异,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


    因为?慕念的一切都和他关系不大,所以不管发生了事他都没有关心的必要。


    但他这次不知道想着什么,抬脚向慕念走来。


    慕念将轮椅转到过道角落停下,慕松也走到她面前?停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慕松好歹还知道寒暄。


    慕念轻描淡写地说:“有点事情。”


    慕松皱着眉打量她,“你?流产了?”


    慕念摇头,“没有。”


    “早产了?”


    “不说这个行吗。”慕念打断他的询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找我什么事?”


    慕松斟酌着词句谨慎道:“我有一个朋友,她怀孕了,今天要来产检。”


    “然后妈知道这事,我怕她有危险。”


    慕念疑惑道:“她怎么会有危险。”


    她的母亲那么强势的一个人,身份又足够重?要,怎么会有危险。


    慕松纠正道:“不是妈,是我那?个朋友。”


    “你的情人?”慕念问。


    如果能?把黎华说成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情人?那?再好不过,不过这种事情想想就行了,黎华怎么可能只为他一人服务。


    慕松很有虚荣心地点点头。


    慕念觉得好笑,轻嗤一声,“她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阴阳怪气的,如果忽视掉她通红的眼和苍白的脸色,或许还能?说成强势。


    殷蓝最喜欢大儿子慕松,从小就给?了他十分的母爱,因此他比起从小几乎没体会过母爱的慕念不知道幸福了多少。


    慕念小时候特别嫉妒,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慢慢看开?了。


    “那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她嘲讽道,“害得对方怀孕,要不把婚离了,再娶她负责吧。”


    “但这又算什么负责,嫂子?又算什么?”


    慕松被她说得脸上羞耻,以前他从来没受过这种嘲讽,于是现在也忍不住反击。


    “那你又比我好到哪去?当个不明不白的小三,还怀了人?家的孩子?。孩子?没掉还真是可惜,这种小孩生下来有什么用。”


    慕念气得浑身发抖,撑着想要站起来反驳,却实在没力气,只能被迫跌回椅子里。


    两人?不欢而散,慕松想要问的问题最后也没问出来,不过慕念大概也解答不出来,她到医院住院就一直待在病房里,没怎么出去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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