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站在路边的石阶上, 白衣如雪,面纱轻飘, 气质孤高如雪,宛如天上仙人。


    在她身旁,云岚举着一根糖葫芦:“你吃吗?”


    “谢谢,不必了。”明霜和气委婉地拒绝了他。


    云岚坚决要把糖葫芦递过来:“你咬一口,这个很好吃。”


    就在刚才,云岚从草把上挑了几支最大最红的糖葫芦收进储物袋里, 然后把其他的糖葫芦全部分赠给了街边的幼童。


    等幼童们拿着糖葫芦一哄而散,草把上还剩下最后一根。云岚拿在手里,先给明霜递了过来。


    云岚真诚热心地将糖葫芦递过来, 明霜实在拗不过他, 一手撩起面纱一角,微微低头,就着云岚的手咬了一口。


    酸甜混杂的滋味在她口中弥漫开来,明霜轻轻一咬,讶异地眨了眨眼——另一种柔和绵甜的滋味流淌出来, 还带着醇正厚重的淡香。


    “尝出来了吗?”云岚有点得意地朝她眨了眨眼,狡黠道, “有的糖葫芦里夹了甜豆沙——我留下来的都是豆沙馅的!”


    明霜失笑。


    与此同时, 她心底另有一种柔和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这让她的神情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可惜明霜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的面纱放了下来, 也使得云岚没有看到她柔和下来的神情。


    “你还吃吗?”云岚朝她晃了晃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


    明霜摇了摇头。


    糖葫芦很甜, 但她并不十分热爱这种甜腻的食物。


    “那……”云岚道, “我就全部吃掉啦!”


    见明霜没有表示反对, 云岚低头, 咬了一口,耳边一缕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正好挡住了他微微泛红的耳梢——


    “魔气。”明霜低声念着,“一个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普通小生意人,好端端怎么会魔气入体。”


    云岚咔嚓一声,把最后一颗山楂外的糖壳咬碎了,声音显得有些含糊:“看来城外的问题很大啊!”


    “现在应该去问田知府,近日城中有没有像武三这样的情况发生——魔气入体就这么几种常见的情况,一旦发作基本上很难捂住,如果还有这样的例子,多半能查到线索。”


    明霜道:“没有时间了。”


    她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


    天色很快就会完全转暗,按照前四起失踪案的经验来看,变故发生在夜间,明霜和云岚现在赶出城,才能尽快发现线索。


    失踪的人生死未卜,明霜和云岚不可能再等到下一个夜晚。


    “那出城吧。”云岚吃完了糖葫芦,拍了拍手,“我们要不要伪装一下?”


    明霜:?


    此时城门已经下钥,为了阻止出城的人,城门口设了关卡,看着看守也极其严密。近前去看,守卫们精神抖擞,形容英挺。


    单看治理施城的功劳,田知府也算有为。可惜对幼子太过骄纵,以至于坏了声名,晚节不保。


    二人大摇大摆从守卫面前穿过,所有城门卫都像是失明一般,毫无反应。


    云岚很有童心地伸手去守卫面前晃晃,突然转头道:“对了,你觉不觉得田子珍深夜离城有些蹊跷。”


    “愿闻其详。”明霜扬眉。


    云岚:“在田知府口中,田子珍骄纵纨绔,爱好欺男霸女,平时从不关心府中大小事务,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深夜带着护卫、姬妾和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府里溜走呢。”


    他顿了顿,又道:“别的不说,单说田子珍翻动官印给自己私造离城文牒一事——官印是何等紧要之物,田知府除非不想干了,否则绝不可能把官印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必然保存严密——但保存严密的官印,一个纨绔怎么能避开看守和府内上下耳目,成功把它拿出来呢?”


    “确实有问题。”明霜附和道。


    她语气淡淡:“我也有一个发现,田知府的大儿子表现的十分悲伤,但他衣袖上有兴蕖的味道,很淡,应该是清洗过了。”


    明霜说很淡,那就是真的很淡。以她的五感都觉得淡,普通人应该无法察觉。


    “兴蕖啊。”云岚眨了眨眼,“看来他的悲伤不是很真诚。”


    话虽如此,但明霜和云岚谁都没有兴趣去插手别人的家族争斗。何况就算田子珍离家一事有他兄长的推动,但腿长在田子珍身上,是他自己要走的,实在不算冤枉。


    说着闲话,明霜和云岚已经离开了施城,来到了官道之上。


    刘掌柜、田子珍,以及另外两名失踪者,都是在夜间走上这条离城的官道后失去了踪迹。巧合的是,今日他们遇见的魔气入体的武三,去灵宝村收山楂的路也是这条。


    大路平直,在皎洁的月色下平平通往远方,渐渐没入远处的黑暗。夜风吹拂,官道两旁地里的庄稼也沙沙作响。在黑暗的渲染下,田地里抖动的庄稼影子都仿佛化身诡谲的暗影,仿佛随时要如同灵蛇般窜出来,圈住人的脚踝。


    明霜和云岚并肩而行,二人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换下,换成了两身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看还是平平无奇的麻布衣裳。


    明霜的面纱已经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最多只能算是清秀的普通少女面容。她身边的云岚面目也平庸了很多,冰白的面容此刻黝黑,仿佛刚从矿山上挖了半年矿回来的朴实小伙。两人手里还各拎着一个包裹。


    更重要的是,二人身上的灵气波动此时已经全部敛没。除非炼虚或是大乘境的大能亲自来看,否则任谁看来,这都是两个完全不会修行的凡人。


    明霜抬起一只手,借着黯淡的月光仔细打量。


    破境化神之后,她能感到的最大变化,就是对灵力的控制更加精细准确。如果说原本的她可以隔着数里,一剑斩断一棵小树,那么破境之后的她就能隔着数里,斩杀树梢的一只雏鸟,却不伤及雏鸟身旁的枝叶。


    正因如此,她才能很好地收敛从头到尾每一丝灵力,没有任何疏忽。


    “明……”


    一旁的云岚想唤她,开口只吐出一个字,硬生生拐了个弯:“阿霜,你累吗?”


    明霜‘感动’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要抓妖魔邪祟,也是需要费些心思的。经过短暂的商讨,明霜和云岚决定假扮成一对为爱冒险私奔的青年男女,亲身出来钓鱼。


    原本云岚定好了逼真的剧本,然而两人对台词的时候,发现明霜演技实在有点不如人意。互诉衷肠、为爱私奔的话从她的朱唇中吐出来,愣是搞得像是被山贼威胁掳掠的少女一样冰冷勉强。


    云岚不得不调整剧本,把明霜从为爱私奔的天真少女改成了为爱私奔的哑巴天真少女。


    深夜里,月光下,官道上投下少年男女长长的身影。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云岚认真背着台词,力求不出半点差错。


    与此同时,云岚一心二用,正和明霜灵力传音。


    “我们真的能钓到鱼吗?”云岚问,“都走了半天,再走就要走到灵宝村了,怎么还是风平浪静。”


    明霜:“……”


    “其实我看到失踪案发生在深夜的时候,以为此事与妖族有关——毕竟他们喜欢拜月。”


    明霜:“……”


    “明仙子……”


    明霜终于打断了云岚的传音:“你叫我师妹就行。”


    明仙子这个称呼略显浮夸,明霜每听一次,都深感尴尬。


    “师妹!”云岚欢快地改口,“等此间事了,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回上阳宗玩——我们宗门和绛山风土人情大不相同,很有趣。”


    明霜不答,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以后可以,但现在不行。”


    云岚:“啊?”


    “我师父。”明霜简单道。


    她简简单单三个字,云岚却立刻会意,顿时没了声息。


    ——按照梦境,绛山掌门怀虚真人,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了!


    其他事,云岚都有足够的信心去改变。他和另一个‘云岚’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只要他愿意,有很大一部分剧情可以被轻易扭转。


    但即使是梦境的中心云岚,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怀虚真人的道陨。


    原因很简单,怀虚真人的寿命已经到了。


    天道有常,生死有律。哪怕大乘境强者已经算是凡世仙人,修为绝顶,但只要不能迈过那道飞升的门槛,就终究还是人。


    是人,就总有死的那一天。


    这是怀虚真人的生死律,无法改变。


    明霜仰起头,将涌起的酸涩逼了回去,然后才慢慢传音给旁边愧疚的云岚:“你不必自责,绛山从不讳言生死,每个绛山弟子第一次筑基成功踏入冰原的那日,就做好了把性命丢在风雪里的准备。”


    她的声音仍然平静稳定,然而在幻术改变的面容之下,在云岚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点晶莹一闪而过,旋即消失无踪。


    “你看到了吗?”她传音道,“前方。”


    月色皎洁地洒下,将官道前方照亮。


    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看到了。”云岚极快地投去目光,又收回目光,镇定回答。


    在普通人眼里,前方什么都没有,一片空荡。只有庄稼摇晃的影子,与发出的簌簌之声。


    然而在明霜二人眼底,一阵漆黑的夜风吹拂而来。


    风是没有颜色的,但这阵风却是漆黑的颜色。那些漆黑是一缕缕汹涌纠缠的魔气,它们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扭曲成诡异怪诞的形状。


    “真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明霜想。


    魔气没有味道,就像妖气也没有味道一样。但对于长久与妖魔作战的修行者来说,自然会生出一种特别的感知。


    夜风夹杂着魔气,朝二人吹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敏锐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打不打?”这是明霜。


    “很弱。”云岚用眼神回应她,“应该只是马前卒。”


    “那就等一等。”


    漆黑的风吹了过来,将明霜和云岚完全包裹住。


    下一刻,官道上空空荡荡,明霜与云岚的身影都消失了。


    夜风安静地吹着,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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