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谁比谁更猖狂(27)


    “今天是怎么回事?”


    贺茂忠一边指挥阴阳师打扫剩余的咒力残秽,对着那些死在咒术师手下的诅咒师尸体不禁皱起眉头。


    今天居然有诅咒师结群再次袭击京都。


    要知道最近一次出现这种事还是几年前京都术师叛逃,有人趁机袭击天元结界。


    “这不是藤原支持下的诅咒师,他们不可能蠢成这样。”


    大阴阳师说着,转头看见那名红发金瞳的特级咒术师正蹲在一具尸体旁边,也不上手摸索,只是单纯一只手支着下巴在一边看着。


    “道真。”


    贺茂忠行喊了一声同僚的名字,靠过去。


    骤然从咒术师的侧脸看见了那双显性的灿金色眼睛,贺茂忠行心下一顿,低声问道:“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嗯?”


    被人从思绪里喊出来,长泽时礼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当值期间匆匆从阴阳寮赶到的大阴阳师,随口回答了他的焦虑。


    “这是个泳者。”


    “泳者?”


    贺茂忠行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有些耳熟,但并不是很常见的词汇。


    “是的,死灭回游的参与者统称为泳者,但这不是重点……”长泽时礼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氤氲着金色流光的眼眸仔细地探查视线内的每一处细节。


    如贺茂忠行所说,这不可能是藤原支持下的诅咒师,那些贵族不会蠢到袭击现在的京都。


    死灭回游?


    贺茂忠行脑子里自动出现对应的资料,这类以‘互相残杀’为核心机制的结界术向来是禁术,一旦启动很可能血流成河。


    但眼下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


    大阴阳师反应过来,担忧地追问道:“死灭回游的立足结界呢?难道还没开始?我这就去通知阴阳寮……”


    “没事,我用领域覆盖过去了。”


    那位护京咒术师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这个不是问题,死灭回游的根本因素在于结界术,领域和结界是类相同的一种咒力使用,我瓦解了死灭回游结界的咒术根本——这不是问题。”


    长泽时礼的六眼将朱雀门外刚刚发生战斗地方的全部咒力残秽统一收集分析,再加上他刚才在拦人的时候看见的那几个咒力气息极为熟悉的咒术师……


    “问题是,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前不久诅咒师突然潜入京都结界,强攻进来后第一个冲着长泽时礼来的诅咒师就是芦屋道满。


    然后还杂着一两个禅院、加茂之类已经断定叛逃成诅咒师的术师,更多的却是一些陌生的、京都之外的术师。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趁着部分高级术师外调,在京都开启死灭回游对付护京术师?


    但特级咒术师基本上没几个离开京都,想突破特级咒术师的防御简直是痴人说梦。


    “总之,我先去调动阴阳寮。”贺茂忠行说道,这位向来矜持有礼的阴阳师少有的火冒三丈起来,“不论是谁,藤原也好诅咒师也好天元也好,在人口众多的灵脉重地开启这种禁术,他们是想让所有人都自相残杀吗?!”


    贺茂一氏效忠天下,这点无可挑剔。


    长泽时礼掸掸袖口的灰尘,站在朱雀长街的黄土大路上,从这里目光远眺看向长街另一头。


    他说:“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


    朱雀长街上一片死寂,除了四下忙碌清场避免死去的尸体生出祸端的术师们之外,竟然看不出一星半点人气。


    正直热闹的夏季,以往这个时候京都的百姓都该上到长街、东西市集,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人人都躲在家里畏惧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而远方天空阴沉,乌云低垂密布压顶,云雾直接似乎有闪电滚滚而过,整个平安京的天气并不是很好。


    这只是普通人眼里的世界。


    而六眼里的京都被结界笼罩,内里一片光明,而在结界之上,天穹之下则更是怨气横行未成形的咒灵仅仅贴在结界边缘,不敢靠近,垂涎三尺。


    那是咒术盛世的前驱,也是一级咒术师们此行的主要原因。


    “首先所谓咒术盛世,即百鬼丛生,鬼神之乱喧嚣人世之上的混沌时期,也是人与咒灵之间不需要相对平衡来保证稳定的空白领域。”


    “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和咒灵的关系如同浑水一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诅咒师要的就是这种混乱。”


    “之所以诅咒师会先针对我……”


    长泽时礼冲贺茂忠行笑了笑:“你知道的,当初我被宇多陛下授权为咒术首席之后为了京都做过什么。”


    贺茂忠行一愣,显然是想起来了。


    改元之初平安京正处于风雨飘摇阶段,前有与大和朝廷不和死后而化作怨灵的土蜘蛛蛮族肆虐人间,后有残忍无道的咒灵四处作乱,现在的京都和那时候一比简直是人间天堂。


    菅原道真为什么被人忌惮?


    还不是那几年他杀得太狠了,整个土蜘蛛一族不仅没有活口,连死去的怨气都被祓除得干干净净,导致这件事经常被京都的老派贵族放在嘴边念叨,认定菅原道真就是个嗜杀成性的咒术师,远远的看见一眼都要绕开。


    但要不是他杀得太狠,现在京都恐怕还在为了土蜘蛛蛮族的事情发愁,源平藤橘这些世家贵族哪有时间去思索怎么打压菅原道真。


    而菅原道真的行为是什么?


    平衡。


    咒术平衡下的平安京风调雨顺,曾经宇多天皇倡导的兴国之道才能顺利进行,天元的薨星宫结界才能顺利落成……


    毫不夸张的说,是菅原道真一个人压下了咒灵逐渐膨胀的‘恶’,给前期的平安京腾出了一口舒缓的时间。


    如果菅原道真没有参与进官场,他一定会是平安京人人都尊敬有加,不低于结界师天元的特级术师。


    “出云那个宫司前几年就在劝我了,如果想多活两年就少管世道里的事情。”长泽时礼无奈道:“这不,我就算是不管还不是会有人找上门来。”


    “那是因为诅咒师认定是你压住了咒术盛世。”


    长泽时礼被同僚这句评价说得受宠若惊,否认着摇摇头:“我没那么大能耐啦,我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和整个世界作对吧?”


    他倒是想试试能不能干碎世界意识,但家里不是有个小兔崽子嘛。


    他不依附这个世界生存,但宿傩需要。


    闻言,贺茂忠行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随即贺茂忠行又问道:“那死灭回游的作用是什么?针对你?”


    长泽时礼摇头,“不知道,感觉只像是个试探。”


    他摸了摸下巴,打量着这些死去的泳者:“毕竟死灭回游对我来说作用不大,‘剥夺术式’的惩罚机制限制不了我。”


    刚才确实开启了一瞬间的死灭回游。


    绵延的结界缠绕在天元为京都立下的结界上,依附天元结界勉强达成了死灭回游的前置条件。


    这是只有内部结界师才能做到手脚,而且结界术造诣得达到一定程度才行。


    目前有那个结界术造诣制造出死灭回游的咒术师只有天元一系的结界师,天元是不问世事一心钻研他的薨星宫。


    那么就只有羂索。


    但羂索应该知道死灭回游对他没用才是。


    当下的世代里特级术师菅原道真几乎是无解的存在,哪怕是找个封印的咒具他也能根据咒具本身的咒术性质进行反推,死灭回游这种结界术的作用微乎其微。


    没人会这么蠢的想着从咒术上压过菅原道真,狂妄如藤原时平都不会这么想。


    “总之,无论如何阴阳寮就要准备好。”贺茂忠行用力捏捏鼻梁,让自己清醒一点。


    精通占卜一学的大阴阳师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感觉整个平安京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灾难,至少一半和他前几年做的占卜有关。


    占卜里的那个「诅咒之王」还没找到呢。


    “你这边的诅咒师需要我派人过来帮你处理吗?”


    “那可能不只是诅咒师的问题,没必要。”长泽时礼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


    他顺着贺茂忠行的话题说道,“你要安排阴阳寮的话,也顺便以我咒术首席的指令把京都的术师们都调动起来,这种趋势下去恐怕就算是强杀一遍咒灵也压不住平衡。”


    那位屹立于人类咒术顶峰的术师断定道:“人类与咒灵混杂的咒术盛世要来了。”


    贺茂忠行见他左开话题不愿提及这背后的事情,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略微处理好京都的安全事项,准备传给消息给出门在外的小崽子喊他自己小心一点的长泽时礼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个东西不见了。


    但比他思索自己到底缺了什么东西的思绪更快的,是从朱雀门疾步带小跑,气喘吁吁也不曾停下,慌里慌张直接把传召谕旨递到他面前的侍从。


    袖子上印有藤样徽记的侍从躬身到极低,却依旧高高地举起手里明黄色的谕旨,让人忽视都难。


    “菅原大人,左大臣请您上殿议事。”


    …


    “是真的?”


    “是真的,时平大人。”左右侍从兴奋地说道:“跟着道满大师去的咒术师传信回来,他亲眼看见了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有两张人脸,而且比一般人多了一双手,和基经大人听过的占卜预言里那个「诅咒之王」完全吻合!”


    藤原时平在大殿上踱步许久,忐忑的心情瞬间安定下来,当即拍手大笑,连声道了两句‘好’。


    “好!好啊!”


    “没想到菅原道真居然敢窝藏诅咒,这样甚至不需要额外想办法栽赃他了!”


    清凉殿内,御座上的稚龄天皇看过去,三两次想开口,都被身边的臣子阻止。


    醍醐天皇内心苦闷,但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是被扶持上位的,比他那位直接跑去做和尚的父亲更加没有权利。


    宇多法皇曾经好歹还有一个死忠他的菅原道真,而自己只能坐在这里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藤原时平一步步走近摄政关白的职权却无能为力。


    醍醐天皇郁结于心,却不敢表露出什么不适来,只能战战兢兢地坐在御座上作为一个吉祥物。


    那边高兴上头之余的藤原时平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几年第一次祭礼他年纪小没去过,但是听父亲藤原基经的话里行间似乎说起过菅原道真动手的原因。


    虽然看起来像是反驳神道教祭祀祸津神,但似乎抢下过那次特意培养出来的祭品。


    两面,四手的畸形儿,天生携带让神明都垂涎的庞大咒力……


    藤原时平欣喜若狂,连声招呼身边的家系咒术师:“快,快去和出云大社那边沟通!”


    “就说宿傩就是第一次祭祀里菅原道真抢下的祭品!”


    他本来只想暂且先把菅原道真的地位扯下来,那毕竟是菅原道真,想杀了他还需要从长计议。


    没想到,太令人意外了!


    “如果能请到神降,对付菅原道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去,让我们的术师都准备好。”


    那位年轻的左大臣完全不带掩饰自己高兴到狰狞的表情,连声吩咐道:“如果菅原道真依旧选择庇护那个怪物,我们就可以直接判定他是怪物的同伙!”


    “那样哪怕是贺茂忠行也没有立场去辩护一个诅咒师!”


    就像最开始用来诬蔑菅原道真的流言那样。


    窝藏「诅咒」意图谋害京都。


    诅咒师菅原道真,哈!


    想想就让人开心。


    “但是时平大人,如果菅原道真不会袒护那个怪物呢?”左右侍从担忧地提出另一个可能性。


    “没这种说法。”藤原时平十分肯定。


    “父亲说过,菅原道真选择宿傩做他的传承,他是真的在乎这个怪物。”


    而且以菅原道真对京都的了解,单单是把天元的结界炸了就能让京都术师手忙脚乱,想毁灭京都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不会是想要利用占卜里的「诅咒」去达成什么毁灭京都的目的,那个效忠宇多的纯臣从来都不会对京都做什么。


    “现在想想,宿傩是占卜里的诅咒,一旦菅原道真成功用革新派给宿傩铺路,那就算宿傩暴露了,京都术师都只会当他是下一个白狐半妖安倍晴明,而非可能会给京都带来灾祸的诅咒之王。”


    “好啊,真是个好老师。”


    “多亏了道满大师,如果不是他顶着契约的压力强行激怒宿傩,用这个怪物显形的方式把证据放出来,我们恐怕就要错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了。”


    藤原时平笑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好机会?”


    那红发张扬的咒术师突兀地出现在殿下正中,笑着问道,周身浮动着令人惊骇的赤红色咒力。


    “也说给我听听?”


    长泽时礼扫过一圈殿内,颇有些惊讶。


    二级及以上术师百来名不等,光是特级咒术师就有接近十多名,几乎是把京都内能调动的高级咒术师全放在这儿了。


    请君入瓮大抵就是这样。


    “窝藏诅咒、暗地饲养预言里为祸人间的「诅咒之王」——菅原道真,你可知罪?”


    长泽时礼抬头看着说话的人。


    那双眼睛啊,璀璨绝伦,宛如盛夏的阳光般耀眼,可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几乎成就了半个菅原道真。


    擅长推解咒力本质的六眼术师菅原道真,倡导咒术师革新迭代,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他必须死。


    菅原道真必须死。


    无论是诅咒师还是藤原时平,都是如此的憎恨着这样一块拦路石。


    藤原时平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回答,他抢过原本应该负责对菅原道真施压的醍醐天皇的话,走下台阶,逼近那个京都最强的咒术师。


    “现命以特级咒术师之名,代替平安京祓除那个「两面」之称的诅咒,将功赎过。”


    “他是你的学生,如果你抗旨不遵,打算包庇一个诅咒……”


    “阴阳寮及整个你曾经兢兢业业为之奋斗的平安京,都将会视你为诅咒师,视你为历史的罪人。”


    “菅原道真。”


    “去杀了他。”


    第29章 谁比谁更猖狂(28)


    闪电如凌厉的箭矢划破乌云低沉的天穹, 随着一声使大地都要颤动的剧烈轰鸣,暴雨霎时间倾盆而至!


    雨水冲刷大地,却无论如何也洗不清宿傩脚下沉浸进泥土里的腥红, 铁锈味和着泥土和草木混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杂味,被闷热的空气压进鼻腔。


    狂风把豆大的雨点吹得狠狠砸向少年的脸, 他依然顶着狂风骤雨向平安京的方向逆行。


    他不相信菅原道真死了。


    他宁可信芦屋道满是在骗他, 菅原道真的实力整个京都都有目共睹, 就凭区区一个藤原也想杀了他?


    雨越下越大, 风越来越冷, 不知道为什么, 宿傩感觉自己的脚步慢下来了,好像陷入了泥淖一样难以前进。


    不对劲。


    可还没当宿傩思考个所以然来,被雨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非人非物的东西, 高高在上蔑视众生,喊他——


    两面宿傩。


    …


    “我认为我应该拒绝, 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学生。”


    “师生相残, 多不好。”


    夏季的风本应该是炎热的, 但今天天空却聚满了乌云,云层并不沉寂, 而是时不时吐出一片刺眼到惨烈的闪电,紧接其后雷声发出爆炸般的巨响。


    风把雨水从门口刮进来撒了一地, 混了冰凉气息的夏风让人不禁打个冷颤, 心里升起退缩之意。


    明明那个红发的咒术师只是站在那里,什么术式都没用,盘旋周身的咒力也是极度安静, 和平常他近身护卫天皇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让人两股战战心生胆怯。


    藤原时平压下翘起的嘴角, 义正言辞再次出声:“那你是执意要袒护诅咒?菅原道真, 你想和整个平安京为敌吗?!”


    果然这一声说出来,殿内其他的官员立刻躁动起来,这些大臣们是为了刚才诅咒师袭击京都的事情聚集在这里,没想到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咒术首席菅原道真那个才华横溢的学生是诅咒?


    “您是陛下钦点的护京咒术师,身负守护平安京的重任,不要被诅咒迷惑了眼睛啊菅原公!”


    “宿傩那家伙的天赋果然有问题,诅咒出身,实属危险!首席大人,您应该杀了他自证清白!”


    诸如此类的言论在大臣们之间层出不穷。


    藤原时平悲悯地看着那个立于清凉殿内,被大臣们声讨的家伙,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发笑。


    饶是你顶天立地不惧神佛的菅原道真又怎么样,只要有软肋还不是会死。


    想到这里,藤原时平看了一眼殿外,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他安排的人手来了只有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在他得知芦屋道满的消息时派去抓那个两面四手的怪物了,而且去给神道教递消息的人还没回来……


    如果用官场压力和宿傩不能逼死菅原道真,那恐怕是真的要倚仗神降才有可能。


    声讨快要弱下去的时候,藤原时平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


    “说起来时平,你知道一件事吗。”


    距离之近好像就在耳边。


    藤原时平蓦地一惊,扭头猛然对上一双绝艳的金瞳,吓得脚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还是长泽时礼略微扶了一把才没跟萝卜似的跌倒。


    那厮心情似乎还很轻松,一手扶着自己的死对头,一手拿出一道明黄的密旨塞 进藤原时平手掌心,他不打哑谜,却也不明说,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我向宇多陛下求过一道旨意,说来惭愧,其实这道旨意并不是什么向藤原施压的意思,而是为今天这种情况准备的。”


    藤原时平心里‘咯噔’一下。


    “‘即日起,革去咒术首席、特级术师封号,从护京术师中除名’——是份盖过章,而且备过案的旨意,时平。”


    不合时宜的,藤原时平想起了他的父亲之前说过的话。


    ‘只要他不是那个咒术首席,不是那个钦点的护京术师,他就不是你眼里的革新派首领,就只是一个叫菅原道真的普通人。’


    ‘你就永远也拿他的苍生大业压不了他。’


    藤原时平攥紧拳头。


    “动手。”


    他咬咬牙,大声到几近咆哮地呵斥那些一瞬间像傻了一样的家系术师,完全放弃了贵族该有的优雅:“都给我动手!”


    “菅原道真助纣为虐逞性妄为,暗地藏匿诅咒意图谋害平安京——”


    “即日起,菅原道真被判定为诅咒师,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即落,早就为这一刻准备好的藤原家系术师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影法术、付丧操术等各式各样的咒力撩人眼球。


    每一道攻击的目标都是那位曾经守护京都的菅原道真。


    “静。”


    一层咒力涟漪在清凉殿内绽开。


    屋外雷声滚滚,暴雨击打石砖的声音在倏忽间死寂般悄无声息的殿内尤为刺耳,阵阵雷声更是震耳欲聋。


    这个空间内的全部咒力气息在一瞬间停滞,各个术师以奇怪到狰狞的姿势悬停,然后狠狠地坠落到地上,再不能做出其他任何反应来。


    几息之后才有几位特级咒术师嘴角流下鲜血,挣扎地晃动两下,勉强站稳,低声辨认出这是什么。


    “狗卷家的咒言。”


    长泽时礼弯下眉眼,毫不避讳被认出了使用的术式。


    “我还有句话没问完呢。”长泽时礼掐着藤原时平的手腕不让他有机会逃走,又漫不经心地说:“我家崽子的样子至今为止只有我一个人见过,再就只有芦屋道满知道这件事。”


    而之前来突袭他的诅咒师里面就有芦屋道满,大约能猜出那小子要做什么。


    长泽时礼毕竟不能杀死历史重要人物,契约顶多封口,但侧敲旁击的话……


    红发咒术师眨了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带一星半点威胁在问:“你派了多少人去找宿傩?”


    杀意。


    毛骨悚然的杀意。


    藤原时平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整个平安京从来没人能引得菅原道真生气过,他是头一个,而且如果计划成功他也会是最后一个。


    但此时他却没有一分喜悦的情绪在,舌根渗出苦味,整个大脑都被死亡的恐惧占满,想要挣开却没有力气。


    他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好像什么负面情绪钻入他的思想,影响藤原时平自主停止一切生理机能。


    藤原时平突然反应过来,怒目圆睁,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的手用力的在空中重重地抓握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能扶住,只能仓促地抓着脖子脸色慢慢发青渐黑。


    ‘轰隆隆!’


    一道闪电倏忽间从殿外劈进来,真正的雷霆万钧急射向长泽时礼,正无穷的斥力骤然爆发,掀翻离长泽时礼最近的藤原时平的同时,也将那道雷电拦腰截断。


    有什么出现在了清凉殿。


    长泽时礼愣住,低声惊叹了一句:“看起来我们应该认识。”


    而且是结过仇的那种认识。


    那赫然是一位神明。


    当然,也不能说一定是高天原里被人类供奉的天津神,只能说是长泽时礼见过而且打过的那个。


    十多年前长泽时礼在祭祀上硬生生把神降的神使打成重伤,从祭这位神的祭礼上抢走了本应该献祭给他的祭品。


    于是结下了仇。


    眼下那位神明提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祂似乎没有作为威胁意思,而是在藤原时平惊骇的目光下把陷入短暂昏迷里的樱发少年扔向了长泽时礼。


    长泽时礼稳稳地接住了宿傩,略微探查了他的情况。


    没事。


    这就更奇怪了。


    就在长泽时礼有所动作之前,神明空洞的嗓音吐出了他的名字。


    “菅原、长泽。”


    一直盘旋在长泽时礼身边,系统惊慌失措地尖叫,但还没发出两句,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断线了一样消失不见。


    这不对劲。


    长泽时礼当即反应过来,这个恐怕不是被他打过一顿的所谓神明。


    而是——


    …


    宿傩在朦胧中听见之前那个‘神明’吐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菅原,和长泽。


    菅原是在喊菅原道真,可是长泽是在喊谁?


    宿傩要抬头去看,但他却死活动不了身体,明明他能杀了芦屋道满,能杀了数以十计来抓他的咒术师,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动弹不得。


    “篡改历史必然、迫使一些重要的存在提前死亡,瞒天过海存活至今……如此情况下,原本寿命已经到头的你本应该可以在这个世界继续苟活。”


    “但是你给出了破绽,他。”


    ‘神明’的语气里透着疑惑:“你为什么不只取你们的需求?如果仅限于此,他还会成为那个诅咒之王,顺应历史,你们的行为就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听起来好像是我做得有点过分了。”


    宿傩听见他的老师这么说。


    “但是养大一个孩子,就要给予他保护,教导,生存的手段,而身为老师最骄傲的就是看见他过得比自己更好,拥有比自己更好的成就和未来*。”


    “而不是顺应该死的历史,成为你们口中的‘恶’。”


    “我不介意和你死磕到底。”宿傩听见菅原道真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反正你和它都不能主动干涉世界内不是吗?”


    “你知道?”


    “我试出来的。”


    那位‘神明’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想给他一个好的未来?”


    “我要给他一个好的未来。”


    “可是你不能。”


    ‘神明’如是说:“你必须死,菅原道真不能参与进咒术盛世,否则影响会更重。”


    第30章 谁比谁更猖狂(29)


    “占卜?卜的什么?”


    “晴明卜的卦象, 说是京都会出现一个诅咒之王,特征是两面。”


    宿傩躺在树干的分叉间,手里捧着一卷书, 一边看一边闲聊。


    倒是树下那位特级咒术师什么事都没做,干脆躲进树荫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树根下偷懒划水。


    那人听了宿傩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发出一句认可“晴明那小子阴阳术学得不错,听起来比忠行的还要详细一点嘛。”


    等于间接性承认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宿傩从树上翻下来, 轻巧地落到长泽时礼身边,坐下。


    “这和我有关系吗?”


    他问。


    占卜就差指名点姓说自己有问题, 宿傩大概心里有点数, 但听见长泽时礼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有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真有。”


    身边闭目小憩的红发咒术师回答他的疑惑。


    “咒术盛世会诞生一名所有术师联合起来也无法杀死的「诅咒之王」, 其特征即是「两面」。”


    “这句还是贺茂忠行占出来的, 对,说的就是你。”


    宿傩倒没什么负罪感,他知道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师从来不在乎这个。


    所以只是笑着问了一句“那你还收养我。”


    一个天生就携带诅咒, 在预言里更更加会成为诅咒之王的的乡野之子, 和一个位高权重,人类咒术师顶峰的权臣。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乐意。”长泽时礼说着, 捡了个长条的叶子盖在眼睛上挡住拨动树梢后倾斜下来的阳光。


    “我家才没什么条条框框, 人活着为什么非要按别人说的走。”


    “山川之外,大海尽头,还有那么多地方你见都没见过, 干嘛留在这小破地方当什么诅咒之王。”


    宿傩被这话说得不禁笑起来。


    长泽时礼的教学很有意思, 他很乐于保护孩子的创造力。


    术式、学识。


    研究的咒术火焰又或是什么, 一切宿傩感兴趣的新事物他都会兴致勃勃地参与进去。


    可到其他方面又是说一不二的家长作态,既尊重宿傩的意愿,却又十分固执。


    宿傩有时候会喊长泽时礼‘老头子’大抵就是因为如此。


    他又问“那如果有一天我被发现了呢?”


    长泽时礼吹了口气,叶子被吹得飘忽起来,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宿傩,回答道“被发现就被发现咯,你不会想藏着这双手一辈子吧?”


    “被发现也无所谓,最多藤原会借题发挥……哦,还有个家伙,那是最难搞定的。”


    “是谁?”


    “不知道,但解决掉的话你就永远都是自由的了”


    …


    雨。


    还是雨。


    殿前的石砖积蓄出小小的水洼,大雨滂沱,砸出一圈圈绵密的涟漪。


    京都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还伴随着闪电惊雷,雷电一道道落在大殿上方,炸开的火焰不仅没有被雨水扑灭,反而愈演愈烈。


    ‘神明’极力躲开攻击。


    正如长泽时礼所说的,祂根本不能干涉到世界内,只是钻了神降的空子,借此身希望用实力压迫到长泽时礼。


    但是……


    那毕竟是以凡人之身压制世代前进的咒术师。


    长泽时礼轻‘啧’一声,铺天盖地的咒力从他脚下绵延至整个京都,哪怕是远远的爱宕山也能感受到他的咒力。


    如此咒力驱使下,整个京都隐隐躁动起来,天上汇聚的乌云更是闪电与雷电并加。


    ‘轰——’


    雷电并声落下。


    ‘神明’的眼瞳里反射出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雷霆,祂用尽本身的力量去抵抗。


    咒力和神明的力量发出激烈的碰撞,混杂雷霆炸响。


    大地震动,天空嗡鸣。


    磅礴的咒力排山倒海般侵袭整个平安京城,沉重到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好像是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了一样,清凉殿内的大臣们开始四处逃窜,没来得及躲避落雷的被当场毙命。


    少顷,激荡起的滚滚灰尘被雨水冲刷殆尽,一个身影从中走出来。


    “修正成功。”‘神明’如此重复着,这才把目光投向宿傩。


    “接下来是你。”


    祂面对着一直处于长泽时礼留下的庇护里,没有收到一丝雷电侵扰的少年,喊他


    “两面宿傩。”


    这样空洞过头的言语让见笑到最后的不是菅原道真而欣喜万分的藤原时平都缩着脖子退回,把到嗓子眼的诬蔑都吞下去。


    因为那不像是个神。


    反而会让人产生一种诡异且荒诞的恐惧。


    ‘神明’缓步走向那个诅咒。


    而在祂抵达之前,那个被约制在规则之下,两面四手的诅咒先是清醒,然后居然顶着压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


    “不可能。”


    ‘神明’语气里含着巨大的惊讶,祂看向这个还是人类的诅咒,不知为何开始惊慌。


    不应该,宿傩不应该会苏醒。


    他应该会在一切结束后,再作为众人恐惧的诅咒之王,被通缉,被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清醒。


    “世界之内各个存在都有各自的定数,哪怕是后世的最强也不例外……长泽,你真是做了一件错事。”


    室外的雷声越来越近,好像天空都要压迫下来了一样,‘神明’看见宿傩向前两步,走进雨幕里。


    两面宿傩不应该跳出必然。


    因为两面宿傩就应该是两面宿傩,在平安时代被封印,然后重新出现于后世,寄宿于容器,参与进灭世的阴谋。


    眼前的这个宿傩固然保有了‘两面宿傩’的自由本性,是个桀骜不驯、肆意妄为的咒术师,但他却不是一个诅咒,甚至说不会成为一个为祸世间的诅咒。


    长泽时礼把他养得太好了,宿傩的成长有着最好的学识和见解,上有老师,身边有亲友,哪怕他本性猖狂,但在长泽时礼这个当代最强咒术师的嚣张作风下也不够看。


    相比之下,把长泽时礼变成咒灵说不定都能直接判定为诅咒之王。


    ‘神明’低喃“会出问题的。”


    这个世界的未来已经无法预测了,从最根本上就跳出了轨迹,菅家及其后续的五条家、两面宿傩以及后来的虎杖悠仁……


    完完全全,无法预测。


    祂将目光放在宿傩身上,也没有什么杀意,很普通的视线。


    可被祂看着的那个少年也回视着祂,朝祂露出一个笑容。


    猖狂,太过猖狂。


    “你想杀了我吗?”


    ‘神明’没有回答,祂似乎很虚弱了,根本没有打算再说一句话,而九天之上的落雷再次汇聚,乌黑的云层里闪烁着光亮,这就是祂的回答。


    如果可以杀了宿傩,在咒术盛世之前确定一切客观现实正常发展,那还能勉强预测未来……


    正当‘神明’这样想着的时候,祂骤然看见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东西。


    宿傩在暴露的第一次就被人认为是怪物不是没有原因的。


    鬼神之乱盛行的时代里,宿傩的五官和常人完全不同,颧骨上多出的那双眼睛盯着‘神明’,其中溢满于心的杀意让人见了不由为之战栗。


    但让‘神明’震惊的却不是宿傩的外表,而是这个仍然还是人类的少年身上逐渐不知为何浮现的纹路。


    显现在饱满壮硕的肌肉上,从面庞延伸,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黑色,又像是最诚挚的祝福。


    “疯子。”‘神明’说。


    那就是咒力本身。


    有这个咒力不拿去战斗,反而绘制成咒纹留给宿傩,已经不能说长泽时礼到底有多在意他的学生了。


    这根本就是视其为生命的延续。


    宿傩对那个‘神’说了两句权当开场。


    “喂,现在到我了。”


    他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能站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咒术的控制达到惊人的精准。


    宿傩腥红的瞳孔锁定敌人,只有一个想法。


    先杀了这个东西,其他另说。


    抬手,躁动的火焰直接冲天而起,不给任何犹豫时间蒸发掉落下来的雨水,明明还是雨天,地面上的积水却直接被挥发干净。


    那大火疯狂的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建筑物,木建筑的京都宫殿半个被吞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雨水不仅没有浇灭它,反而使其持续增长。


    大火愈演愈烈,咒力随着火焰从四面八方往中心的少年身上聚拢,撩动暴风吹着火焰,将整个场地完全纳入宿傩的领地。


    这已经完全不是祂对人类的评估了。


    人类对咒术的研究好像从菅原道真这一代开始就在突飞猛进,一直到达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神明’睁大眼睛,只来得及用力量覆盖住自己,却也被猛然出现在身侧的少年一拳击中,整个人飞倒到清凉殿废墟里。


    ‘砰!’的一声,大殿彻底报废。


    ‘神明’还没从废墟堆里爬起来,就被一个长着四只手,身形健硕的影子覆盖。


    宿傩俯视祂“本来是打算第一个给家里的老头子看的,便宜你了。”


    什么?


    只能看见那个樱发抬起双手,四指相对,在肆意的笑声里说道“领域展开。”


    「伏魔神龛」。


    ‘嘀嗒’


    入目就是一片腥红。


    动动双腿,是瞬间蹚出波浪的积血成河,宽阔的空间内是累积到需要仰望的森白骸骨。


    怨气与诅咒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漂浮着,不可磨灭的‘恶’跃然其上。


    结界不需要通过隔断空间来维持咒力运转,直接被扩大到逃跑也没办法躲避的地步,领域逐渐压倒性覆盖整个平安京城。


    随后,高精度的咒力凝聚成刃,高举在天穹上对准目标——


    “嗤。”


    宿傩冷眼看着祂,心念一动,斩击术式「解」和「捌」直冲地上的神灵。


    但他没有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宿傩招手,流流火光缠绕到手臂上,五指收拳发力,一连数拳都正中目标!


    只有这个时候心里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悲伤与痛苦才会渗出来。


    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对突然离开的家长难免会有不理解和抱怨。


    菅原道真为什么会输?


    宿傩想狠狠地质问他的老师。


    明明这个家伙他都能打赢,那个世代里最强的咒术师为什么会输?!


    菅原道真甚至没有用出过平时和自己过招的术式,他只调动了咒力,连领域都没用上!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凡人之躯不可能违逆天命。”


    ‘神明’嘴唇翕动,吐出微弱至极的话来“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在他心里你更重要,所以他选择把未来留给你。”


    “菅家一系为你开路,留下咒纹保你乱世安宁,你的未来畅通无阻。”


    无论山川海域还是异国他乡,只要宿傩想,他哪里都可以去,就算暴戾成性,在长泽时礼这么多年的教养下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这绝对不行。


    ‘神明’深呼吸一口气,支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和我做一个交易怎么样,宿傩。”


    “你仍然顺应历史成为诅咒之王,而我可以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还能见到他。”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