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地下室，灯光却照得亮如白昼,整洁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装着生化身体的大罐子。
工作人员只有寥寥几个,机械手臂倒是很多,在忙忙碌碌地工作。
这里空调开得很热，宙斯急匆匆地走着,边走边脱掉大衣。
宙斯穿过一组组大培养缸，走向实验室一角的一间房间。
他一靠近,电子锁就轻微地“滴”了一声。
不过他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先敲了敲，听见里面的人的应答声,才轻轻把门扭开。
房间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孩,短发不过肩,穿着一身舒适的运动衣裤。
她百无聊赖,正坐在桌前，一边用电脑,一边含着一根棒棒糖。
宙斯问：“看什么呢？”
屏幕上不是文字,而是画面,一条条小章鱼脚泡在料汁里，还在疯狂地扭动。
女孩的眼睛盯着屏幕，一脸好奇,“人类吃这个，还真是奇怪。”
“新奇，刺激，外加满足捕猎的本能。”宙斯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女孩琢磨，“不知道好不好吃。”
宙斯知道，她向来对各种吃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宙斯客观地回答：“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寄生虫的风险。”
女孩关掉画面，伸了个懒腰，“你这两天又有事出门了？”
宙斯答：“对，刚回来。”
一回来后就不知为什么，第一时间赶到这里看她，明明通过监控也一样能看见她在做什么。
女孩说：“还好有你经常过来。每天这么待着，也太无聊了。你不许我和其他人说话，我在这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是特殊的一七四一号，在独立的房间里，其他生化人一律严格禁止接近这个房间。
宙斯望着她，“你很快就不无聊了，将来也会有很多朋友，每一个都非常优秀，他们不止是你的朋友，也会是你今后的助力。”
女孩扬起眉。
宙斯把话说完：“……因为过几天你就要走了。”
“走？”女孩不太明白，“要去哪？”
“我会帮你输入相关资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女孩“哦”了一声，兴趣寥寥，宙斯察言观色，觉得她还有话要说。
宙斯问：“怎么了？”
女孩说：“我刚刚一直在网上到处逛，我在想，为什么别人都有名字，我只有一个编号？一七四一。我一点都不喜欢。”
宙斯哑然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耐心答：“因为你是第一七四一次实验的产物。这个数字不好吗？我觉得这是一个幸运数字，因为有这次实验，才有了你。”
女孩坚决地摇头，“不好，这不是一个名字。我可以给自己起一个真正的名字吗？”
宙斯回答：“当然可以。你想叫什么名字？”
女孩转了转棒棒糖的小棍，严肃答：“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叫宙酒。”
宙斯再不动声色，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想叫什么？”
“宙酒，”女孩解释，“跟你一个姓，宙，我自己的名，酒，一坛好酒的酒。”
宙斯默了默，“可是我也并不姓宙。”
“我知道，”女孩说，“问题是大家都有个姓，我也应该有，我又不想随便编一个。你说过，我的系统是在你的系统的基础上改造的，借你一个字，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宙斯想了想，“你喜欢叫‘酒’，当然没问题，其实你的姓应该是‘楚’。”
女孩不懂，“为什么我要姓楚？”
“因为有个人，叫楚之章，是幻界系统的缔造者，也是以他为主导，做了我出来，你姓他的姓，也算是理所应当吧？”
“楚——酒。”女孩体会了一下，拍板，“比一七四一好，那就叫这个吧。你叫我一声？”
宙斯凝视着她，“楚酒？”
楚酒体会了一下，“不错。这才像是我的名字，独一无二。”
宙斯无奈地笑了，“是。楚酒。独一无二。”
楚酒又问：“那个姓楚的，长什么样？”
用了人家的姓，好歹应该对人有点概念。
宙斯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向她面前的屏幕，他没有动，屏幕上的内容却变了，是一段视频，视频的日期是几年前，一群人正在开会。
“看到主持会议的那个矮个子了没有？就是他。”
视频像是偷拍的，人脸模糊不清，女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不过她倒是注意到了别的。
“坐在他旁边那个人好像很帅啊。”
宙斯无语，“糊成这样，你也能看得出来？”
楚酒往前趴着，盯着屏幕上的一个人瞧，“你看他的轮廓，一看就是个帅哥。”
楚酒分析，“再看他坐的位置，应该是仅次于楚之章的重要人物，能在幻界做到这种位置，能力应该不错。”
她几乎贴在了屏幕上，仔细观察细节，“还有他的姿态，坐姿挺拔，听别人发言时的姿态很有礼貌，修养应该不差。”
楚酒问：“所以这个人是谁？有没有清晰一点的照片？”
会议室里坐着那么多人，她一眼就把韩序挑出来了。
宙斯沉默了片刻，这次真的好好找了一张照片出来。
是张幻界身份卡上的证件照。
他说：“他叫韩序。是我的缔造者之一，不过现在已经不在核心开发组了。”
楚酒看了照片好半天，才由衷地说：“这个叫韩序的，是真的，真的好帅啊。”
宙斯跟她一起看照片，忽然问：“你觉得他帅还是我帅？”
楚酒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屏幕上移开，转过头，看了宙斯一眼。
她犹豫片刻，“当然还是你比较帅。”
宙斯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没说话。
楚酒知道他听出来了，有点尴尬，解释：“我又不认识他，你跟我这么熟，对我还这么好……对吧？所以肯定是你比较帅。”
宙斯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韩序，站起来，“说起对你好，我正打算送你一样礼物。”
他开门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手里牵着一条边牧。
小狗一身黑白花的长毛，眼睛又黑又亮，看见楚酒，先摇了摇大尾巴。
楚酒不可置信，站起来，“给我的？”
“是，”宙斯把狗绳递给楚酒，“是deva的生化宠物，刚刚成年，我仔细挑选过，这条的性格应该是最适合你的，我已经给它输入了你是它的主人的记忆……”
楚酒根本没在听他在说什么，把嘴里棒棒糖的小棍拿出来，随手递给宙斯。
糖早就吃完了，她还恋恋不舍地叼着这根小塑料棍。
楚酒没接狗绳，而是蹲下来，去摸小狗的脑门，胡噜它脖子上的毛，换来了小狗热情的大舌头，被舔得脸上手上全是口水。
第一次见面，一人一狗已经亲昵到不行。
她很喜欢他为她专门挑选的小狗，宙斯心中升起一种愉快的感觉。
不枉他把deva那么多小狗的资料放在一起，连毛色都挑来挑去地仔细比较过，好久才拿定主意。
结果刚要把狗送过来，这条小狗就被别人买走了，他黑进交通系统，接连制造了两次大规模交通阻塞，才让工作人员追上买家，把小狗追回来。
宙斯捏着小塑料棍，低头看着她俩。
一切都完全在轨道上。
她已经准备就绪，可以离开这间实验室了，今晚前就可以把伪造的资料放进各种系统里，就连治安局的系统，他也已经黑进去很多次了，完全不成问题。
按惯例，楚之章今天晚上会在办公室一个人加班，是杀他的好时机，随便派个生化人过去就行了。
然后就可以给楚酒洗掉关于这间实验室的全部记忆，重新灌入新的记忆，让她完美变身为楚之章的女儿。
在一个合适的日子里，她会遇到韩序，那个她第一眼就觉得很帅的男人。
那些需要她完成的事，她一定可以。
楚酒还在跟小狗玩，忽然抬起头，“它叫什么名字？”
宙斯回过神，回答：“是你的小狗，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楚酒仰着头，笑得很灿烂，“是你送我的小狗，还是你来起个名字吧。”
宙斯认真地想了想，“叫比特？二进制中的一位数的那个比特。”
楚酒点头，“好。比特。”
“比特！”楚酒叫小狗。
小狗立刻疯狂地摇晃尾巴，看样子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
宙斯瞥了一眼屏幕上的韩序。
韩序是个人类，是人类，就一定有情感。
这样的人，看上去冷淡理性，但是真的疯起来，会比别人都疯。
他的感情就藏在一堵心防的高墙后，宙斯静等着看它崩塌的那天。
感情是人类最重要的武器，帮他们千万年来团结在一起，在冷酷的自然界生存繁衍。然而它也是人类的软肋，是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相较而言，ai的绝对理性，无情与无私，是ai与人类对抗时最大的优势。
宙斯的目光转向楚酒。
她是不一样的。
她从诞生起，就自由自在地汲取信息，长成了和其他ai不太一样的样子。
她比任何一个ai都更像人类。
再过几天，她就会带着她的小狗，走进那个对生化人并不友善的人类世界，去亲近韩序，攻略韩序，突破他的心防，拿到密钥。
宙斯的脑中又闪过他的计划，每一步都经过仔细斟酌，是当前状况下最优的选择。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他又梳理了一遍计划，忽然意识到，这种感觉与他的计划无关。
仿佛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一阵阵隐隐作痛。
宙斯转过头，看向屏幕上英俊无比的韩序。
难道这种感觉，就是人类的一种情感？
好像叫做嫉妒。
宙斯垂下眼睫，屏幕上，韩序的照片被自动关掉了。
宙斯运算能力无敌的大脑瞬间就给出了分析结果：这大概是受这个生化身体的影响。
他看过相关的研究报告，生化宠物纯生物性的身体，会通过内分泌的作用，影响生物性的神经系统，进而对连接神经系统的人工脑产生影响。
对生化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一定是这个生化身体影响到了人工脑，才给他原本理性无比的ai系统带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或者还因为，最近为了密钥的事，他在反复研究古往今来人类的各种情感案例，研究得太多了，在学习过程中系统受到了影响。
只是一点点影响而已，应该很快就会消失。
他是ai，一个目标至上，无私无惧，一切决定都基于理性判断，与人类截然不同的ai，是没有感情的。
没有。
宙斯心想，绝对没有。
宙斯克制住心中那种折磨着他的特殊的感觉，绕过楚酒和比特，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手里还拿着楚酒刚才随手递给他的棒棒糖的小塑料棍。
宙斯环顾一圈，最终没有去找垃圾桶，而是把那根白色的小塑料棍收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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