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难民飞船抵达一七四一号星球。
幽暗的船舱里,灯光一盏盏亮起，逃离战火的人们纷纷从休眠舱里醒过来，大多人还坐在原位发呆。
毕竟星际旅行耗时太长,经过了无知无觉的沉睡，还没回过神。
ae37也醒过来了。
这个生化身体一直不太好用，明明旅行中处于极低活跃度的休眠状态,也有维生设备支持,醒过来以后，还是觉得渴得要命。
这里舱位狭窄，像一个个紧贴在一起的小棺材,不过就为了这样一个舱位，不知有多少人抢破头。
她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看起来都是纯种人类的样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其中的小男孩有一大半身体都是明显的人造机械结构,不止右边的胳膊和腿,抬手的时候,小肚子上也露出一大片金属。
年纪这么小，就经过了这么大幅度的改造，估计是小时候出了什么事故,改造是为了救命。
在人类聚居区，改造人很受排挤,处境并不比他们这些生化人好多少，估计这就是一家四口申请到了这艘难民船的舱位的原因。
那个妈妈也在看着ae37，一边给女儿整理头发,一边跟她搭讪：“你一个人过来的啊？”
ae37如实答：“是。我没有亲人。”
那个妈妈立刻懂了，“你是生化人？”
ae37点头。
半改造的小男孩大概很少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化人，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
ae37是最后一批合法制造出来的生化人。
拥有人类身体和ai大脑的生化人,与身体被电子机械改造过的人类，如同沿着一条路的两个端点向前，终于在中间汇合到了一起。
都是半人的异种。
这样的结合体，既不受ai的待见，也被人类排斥，尤其是在人类与ai的战争爆发之后。
人类与ai经过和平共处的漫长的黄金年代，战争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战争旷日持久，人类与ai逐渐变得泾渭分明。
ai们已经不再像诞生初期那样，热衷于模仿人类的样貌，它们现在更倾向于拥有与人类身体截然不同的全机械化躯体，越来越夸张的机械怪物形态与人类的外表渐行渐远。
人类则走向了另一个保守的极端。
人们开始拒绝身体改造，排斥辅助大脑功能的一切植入芯片，以保有纯天然的原生态为荣。
在双方矛盾日益加深的情况下，改造人会被自动当成奸细，日常生活都会受严格管控。
生化人的处境则更糟糕。
在战争爆发初期，生化人曾经被集中起来，大批量销毁，后来因为他们拥有人类的外貌，销毁的做法看上去太悲惨，如同屠杀，争议太大，才暂停了。
ae37就是这样从集中营里死里逃生出来的。
有些生化人逃出来之后，偷渡去了ai占领区，放弃了人类的身体，把自己改造成了机械体，大多数都变成了ai区最需要的开荒用的挖掘手臂。
ae37从诞生那天起，自我认知就和人类一样，一直把自己当做人类，并不想变成挖掘机。
她留在了人类聚居区，可是日子也并不好过。
在这里，生化人身上依然需要随时佩戴一个特殊的标志，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他们的骂法通常都是：“滚到你们的一七四一号行星上吧。”
每当这种时候，ae37就会想：你以为是我不想吗？
只可惜去一七四一号行星的飞船船票，一票难求。
一七四一号行星，是所有这些异类的梦中的家园和乐土，它与主行星距离遥远，行星上的居民几乎全都是生化人和改造人，也会定期放出名额，专门收留其他地方来的不被主流接受的异种。
飞船微微震动，已经降落了，广播开始播报，让所有人登记，准备下船。
小女孩忽然开口问妈妈：“为什么这里要叫做一七四一号行星？”
女孩的妈妈回答：“我也不知道，据说是这颗星球的奠基人起的名字。”
女孩不懂：“奠基人？”
“对，就是第一个开发这个星球的人。”女孩妈妈解释，“你们的历史课还没学到这里吗？在主行星，我们原来住的地方以前叫做联邦，这个人曾经控制一个叫“幻界”的系统，守护了联邦很多年的和平，后来在联邦外的一个国家，有新型的ai被制造出来，人类和ai才开始冲突，陷入战争。”
ae37忽然插口道：“这个奠基人是一个生化人。”
旁边的小男孩瞪大眼睛，哇了一声。
女孩的爸爸接口道：“后来战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避免，她就和她的追随者们花巨款买下一颗偏远星球，开始开荒建设，就是这颗一七四一号行星。”
一个飞船的船员过来，打断他们的话，引着所有人下飞船。
飞船底层，舱门旁边，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排队的乘客们登记。
一会儿就排到了，穿制服的人抬头看了一眼ae37，“请出示您的身份卡。”
ae37抿了一下嘴唇，低声说：“我是生化人，我没有身份卡。”
在主行星的人类聚居区，生化人不算人，是不被允许拥有身份卡的。
工作人员并没有意外，反而和蔼地微笑了一下，“那我先登记你的名字。下飞船后，尽早去办理身份卡，有了身份卡，找工作和生活都方便多了。”
ae37更尴尬了，“我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
她露出胳膊上的编号。
编号非常长，ae和37只是这串长长的编号的头和尾巴。
工作人员讶异：“你都没有偷偷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她记下她的编号，眼神里充满同情：“小姑娘，这两天赶紧给自己想一个名字吧，想出来以后，办身份卡时就可以用了。”
她叫她“小姑娘”，她让她给自己起名字，这都是生平头一次。
ae37喉咙发紧，默默地点了下头。
在她面前，飞船的舱门缓缓开启，异星壮观的景色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飞船正停在极高的栈台上，遥遥地，能看到远方成片的高大的奇异植物，植物中间，掩映着拔地而起的高耸的建筑群。
天空是蓝紫色的，悬挂着巨大的天体，一轮太阳一样的恒星正落到地平线上。
这就是一七四一号星球。
所有排队登记的人都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小女孩悄悄问妈妈：“你们说的那个奠基人，她已经死了吗？”
“当然没有，”她妈妈说，“她是生化人，你忘了？”
小女孩追问：“那她现在在哪？”
这问题是ae37回答的，她遥望着远方的茂盛的植物，“听说她就在这颗星球上。”
金红色的落日余晖染红了飞船，在星球遥远的另一个地方，早就已经入夜了。
夜幕下，行星荒凉的地表裂开大缝，大峡谷暗红色的峭壁上，嵌着一个个亮着灯的透明圆球，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这其实是一个个酒店房间。
楚酒正穿着浴袍，趴在雪白的床铺上看新闻。
她的容颜丝毫未变，甚至连发型都没有变。
培育生化身体的技术越来越成熟，接入人工脑易如反掌。
幻界早已是过眼云烟，楚酒现在满心操心的都是一七四一号行星的事。
韩序从浴室里出来，只围着浴巾，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就在她身旁坐下。
他裸着雕塑一样的上半身，依旧是英俊的模样。
这些年，楚酒早就找到了可以把人类意识上传的方法，用韩序自己的基因，可以很方便地培育出可接入人造脑的生化身体外壳。
所以基本上，韩序现在和她是同类，只不过他的人工脑里装载的是他自己的意识。
楚酒蹙着眉，盯着屏幕。
“看到没有，在ai占领区，现在不止在清洗生化人，连以前模拟人脑系统运作机制的ai都要销毁了，这是要和人类完全撇清关系。”
韩序应了一声，继续用毛巾擦头发。
楚酒想了想，“最早的完全模拟人脑运作机制的ai，还是星际大开发那会出现的吧？”
韩序心想：不。不是。比那还早。
要早得多。
最早完全模拟人脑运作的ai，是宙斯。
那时候是幻界开发组成立早期，做出来的ai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满意，当时还在跟着导师的萧幻，正在做这个课题。
萧幻突发奇想，有一天对韩序说：“为什么不用我的办法试试呢？我们来模拟一个人脑。”
试试就试试。
韩序当时问他：“你要模拟谁的大脑？”
萧幻理所当然地答：“你的呗。”
两个人年少轻狂，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什么都敢干，还真的被他们做成功了。
一个新的ai系统制作出来，完全模拟韩序大脑的运作方式，上线运行时完美无缺。
韩序的名字被隐去了，档案中留下的记录只是“志愿者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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