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视频里面,执法队伍对于那个女人的粗暴,这群黑衣人的态度，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颇为彬彬有礼。
得益于先前与孔睿诚的对话，柳停云意识到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关于那天违反宵禁的人是自己的证据,至少相对昨天情况，这群人并不是那么肯定。
执法队伍的办公地点在办公大楼的建筑群落的最后方。
空旷的审讯室里只有三人：柳停云、两名审讯者。
他并不觉得这氛围有些可怕,甚至有闲心去打量面前的黑衣人的脸——
他们大概也是被制造出来的活人偶。
相对于外貌设计上总是追求尽善尽美的工作人员,这些人的面貌更加严肃沉稳,年龄普遍在三十岁上下,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像一块黑色的决不反光的石头。
如果不是柳停云知道他们是被同意制造出来的东西,几乎要因为黑衣人太过整齐划一的气质，将他们误以为是血缘关系很近的兄弟。
“名字？”
“柳停云。”
“年龄？”
“二十四岁。”
“前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在家里睡觉。”
“有谁能为你提供证据？”
柳停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母亲。”
审讯室的灯光有些刺眼，他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称呼家里的那个人作为‘母亲’了。
实际上在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他除了惊讶之外,还带着几分不易品出的愤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都知道他渴望亲情这个弱点？
还是说，他看上去就是这样愚蠢，无论是谁都想用这种手段来愚弄他一下？
有些口是心非，所以在莱恩和魏坛稍稍劝阻了一下后,就选择了迂回。
他既害怕和家里人接触,又想要和家里人接触。
柳停云后来成年了，总算可以不做亲戚们脚下踢来踢去的皮球，但是他永远没有体会过家里有人期待他回来。
余昕蕾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就算是‘女人’这段时间的表现，对于东联邦地区的大部分母亲，都有着大大的不如。
但是柳停云竟然可耻地在这份虚假的感情中尝到了一点温暖，抛开亲人的设定不讲，余昕蕾本身应该是关心他的，被制造出来的活人俑没有自己的记忆，所以需要居民们为他们注入人格。
他们本身是不害怕销毁和死亡的，他们和梦之都本体同休共戚，正如那天办公大楼的工作人员所说，因为愿望和梦想是依托于现实中的人而存在的。
失去了赋予它意义的人，那么就同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母亲’似乎很怕死，她太灵活了，大概真的因为梦之都捏造她的时候掺杂了什么真材实料的情感，所以她远远要比其他活人俑要恐惧被销毁。
也有可能是余昕蕾的记忆在作祟，毕竟他母亲本来性格就比较娇气。
所以无论‘母亲’无论有没有发现前天晚上他出门，她都必定不会吐露出任何过分的字眼。
所以柳停云很放松，黑衣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总而言之，就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咬死不认。
两个审讯人员真的长得很像，他们之间似乎极有默契，几乎不需要主动用言语交流什么。
说起来今天来找他的黑衣人，和昨天去抓捕陌生女人的那队黑衣人是同样一批人吗？好似都有着同样的面孔，夜间巡逻者会带着面罩，是不是因为顾虑到这个因素？
柳停云迎着刺目的灯光抬头去看，两名黑衣人似乎被两条透明的丝线连在一起，不是鱼竿那种透明而坚韧的线，而是如同蜘蛛丝般风吹过就要瞧不清的网。
两条线从颈椎作为起点，缠绕着通向上方，穿过天花板，隐藏在水泥和钢筋所制成的楼层的后方。
他有预感这些丝线会有终点，终点离他很远，但是丝线操纵着的傀儡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黑衣人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示意他赶紧回神。
这场审讯维持了一个上午，可能是最终也没有问出结果，或者说他们还有别的嫌疑人需要审问。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将柳停云给放了出来。
有着蓝绿色眼睛的莱恩站在大楼外面等他，瞧见柳停云的身影以后快步迎了过来，脸上依旧还是那样闪亮的微笑：“日安，柳停云先生，配合调查辛苦了。”
柳停云觉得意外，但是莱恩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说：“因为您上次给我给我点了五星好评，所以今日为您服务的人是我……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或者说你想暂时用一顿简餐？办公大楼的餐厅也是不错的。”
长达五个小时的审讯让他觉得有些疲惫，柳停云天还没亮就被带到了这里。
但他没有采纳莱恩的用餐的提议，只是让他先送他回去。
他不理解自己之前产生的那些幻视，也许是因为滴水未进而饿昏头长生的幻觉，但是总得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调查的新思路。
——相信自己的直觉总是没有错，在末世里的每一场遭遇都是这样告诉柳停云的。
“我现在想先回家。”
莱恩点了点头，上车的时候还贴心地替柳停云打开了车门。
他是个很英俊的金发高个子男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更是有种彬彬有礼的绅士感觉。
柳停云心想他这幅做派恐怕更受太太和小姐的欢迎，早知道办公大楼里的人还会提供这样周到细致的服务，那他当初就应该给这人打个四星的评价，或者四星半也行。
哪怕莱恩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同样是这样一幕，相信由百合花般的少女来做要养眼许多。
他坐在车的后座，车里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莱恩在车辆发动之前，又转过头向他递了一盒三明治以及水。
“我想您的胃现在一定不是很好受，”他柔软地说道，“我们叶榆市的医疗水准也很优秀，但医生们非常怀念那些忙忙碌碌根本没有假期的日子，我想您应该不想到时候去医院被他们安排的许多检查问候。”
柳停云这回没有拒绝莱恩的好意。
三明治是鸡肉三明治，白色的吐司面包里夹着生菜、芝士、黄瓜片，还有烟熏的鸡胸脯肉。
柳停云吃出了美乃滋还有黄芥末酱的味道，平心而论味道不错。
大概是照顾车上有人吃东西的缘故，莱恩开车开得十分轻缓，在末世之前，他大概就是那种领导尤为喜欢的司机。有耐心、并且心细，每一个方面都处理得稳妥周到。
柳停云吃饱以后，用一种颇为学术性的眼光，盯着前方司机的颈椎处看。
他的大学专业其实和蔺元思不同，两个人的同班同学关系只从小学维持到了高中，蔺元思要为打理家业做准备，而柳停云则是选择了来钱最快的计算机专业。
虽然父母因为保险的缘故给他留下的钱已经足够多了，后来他们所住的学校公寓拆迁过后，又向原来有所有权的教职员工赔了那么一笔安置款，不过不为未来打算的总会坐吃山空。
他原本的计划是每天在公司里卷生卷死，能大捞几笔就能大捞几笔。柳停云对于自己的能力向来很有信息，况且他家族没有任何的遗传病史，包括头发也极其浓密。
一同进来的新人没有谁能够卷得过他，他已经卷到了项目主管的位置，接下来就是继续卷，不停地卷，用内卷这个手段，将所有的竞争对手全部都给卷下去。
等到卷不动了以后，就步入半养老生活。到了退休，可以开一家书店，过一段喝茶不问世事的临终日常。
这段人生里，可能会有一个女朋友，或者到了最后也遇不上愿意同他组建家庭的命定之人，不过并不强求。
这是柳停云为自己规划的平和安静的一辈子，结果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末世给全部破坏，完全看不出它原本该进行的线路。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但是目光始终没有偏离莱恩的背影。
与其说是充满探究的眼神，倒不如说像正在隐忍不发的杀手，决定在一个极好的时间里，送给人物目标一个正义的背刺。
柳停云突然顿住了，他又好像瞧见那微弱着散发着盈盈光芒的丝线。
他现在吃得很饱，绝对不是因为饿得要命而出现的幻觉。
他顺着莱恩脊椎处的丝线朝外面望，降下车窗，外面天光大盛，行走在街头的行人身上十有都连接着这样的视线。
它们错落有致地纠缠着，形成一段段细细密密又蔚为大观的织网，织网越往上延伸则是越密，无数条美丽的细线朝着天空的尽头不断延伸。
下面的每一个人类都像是被蜘蛛所捕获的猎物，只是像是牧场那样允许自己的猎物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由走动。又像是洒在湖中的饵料，等到禁不住诱惑的游鱼咬钩。
柳停云一时之间望不到尽头，而蛛网的中心又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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