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盈盈地叫人放下防备,这是这个人惯用的把戏。
但是此刻的姜清悦虽然说是在微笑，但只是稍稍提了一下眉毛和唇角，展现友好的同时显现出几分公式化的冷淡，那些笑意根本都没有抵达他的眼底。
显然是由于柳停云屡次三番不听劝告，反复无常的行为让他的耐心已经告罄。
如果可以的话,让自己永远说不出话是最好最简单的手段,但是姜清悦依然选择笑,甚至和颜悦色地安慰自己。
柳停云突然醒悟了他这样做的目的。
刚才姜清悦对他说：“……再吵下去整个叶榆市都不会安宁。”
他是怕整个叶榆市都不安宁吗？
不，这个人一点都不在意那些底层的居民是如何想的，他有着足够的力量镇压基地里的一切□□,他有着强而有力的支持者支撑他所做下的每个决定。
政治性的表演是在开化文明的世界才有用的通道，而现在的末世就是单纯比谁拳头大就行。
姜清悦大可以放手让他去闹,让他将‘叶榆市高层串通丧尸’这件事嚷的满城风雨,然后他有无数种方法给这场闹剧划上一个完美的结尾，甚至可以反手将脏水泼到柳停云身上。
——你说他们串联丧尸,可是你有证据吗？怕不是叛徒就是你自己。
可是姜清悦依旧不建议他这样做，他目前所有的动作都是在警告，这个人在投鼠忌器什么呢？
他不在意叶榆市是否安宁，恐怕只担心他深究下去的举动会吵到赵归明。
所以柳停云决定去见赵归明。
他上次想要见青年的行为遭到了严重的制止，但那是他身处在为他所安排的剧情之中。
在没有剧本的时候，他基本上可以随意自由地活动，这件事是被允许的……毕竟再过分的动作,他所收到的不过是周围人的警告而已，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身体力行的教训。
无论如何，这回他一定要见到赵归明。
柳停云深深地望了姜清悦一眼，他说：“好，那就不打扰你了。”
——
等到柳停云离开这个楼层之后，姜清悦转头就对进入办公室的那人说：“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挑选新的人事档案室主任了。”
“怎么说？”魏绮浓被这话说得一怔。
“柳停云在这里待不长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姜清悦坦率地说道：“我让他不要去打扰不该打扰的人，他显然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了。”
既然听懂了劝告，那就应当紧急避险才对。
魏绮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旁边的施曼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绝对不会听你的劝告。”
姜清悦眉眼弯弯的，显然对甩掉这么一个大麻烦感到轻松愉快：“本来我打算让他在朋友身边度过一段最后的宁静时光，等到赵归明先生彻底淡忘他，然后再动手处理的。”
“不过谁能想到他竟然在黄泉路上奔跑得这么积极呢？我其实不想让他去打扰赵归明先生，”他说，“但实在是管不了他了，他比常人要固执得多。”
施曼容补充说：“还比常人还不听劝。可是赵先生曾经那么看重他，也不能就这样断论他一定会死吧？”
姜清悦对此不置可否：“赵归明先生确实很看重他，但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对了，你们钓过鱼吗？”
“很久以前和家人一起钓过，但是不怎么喜欢。”施曼容慢吞吞地回答说。
“是吗？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会喜欢这种守在旁边什么都不会干的活动呢。”
“不喜欢，水塘旁边的蚊子和虫都很多，而且荒郊野外信号也不太好。况且那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爱好吧？也对，算来算去咱们也该到那个年龄了。”
姜清悦忽视了施曼容的吐槽，只是笑了笑：“那看样子你没有养过刚钓回来的那些鱼呢。才钓回来的鱼，需要在鱼缸上面封好盖子，否则那些力气比较足的鱼就会从缸里蹦出来……很多时候第二天清早过去看，就会看到才钓回来的大鱼已经蹦在地上死了不知道有多久了。”
魏绮浓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您是说，柳停云会把自己作死？为什么呢，因为他也向往自由？”
“鱼自然是不会自杀的，但是它这样的行为和自杀没有区别了，”姜清悦脸上的笑意渐浓，“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的本性……”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早就疯了吧，然后不将自己彻底毁灭绝不会停下来。”
——
柳停云如愿见到了赵归明。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姜清悦和丧尸串通，折珠是丧尸，那天愚弄他的人是丧尸，而他们所效忠的赵归明自然——
只不过像青年这样的存在，大概非常强大、非常高等。
他到达昆弥塔大厦最顶层的时候，青年正在亲手研磨咖啡，见了柳停云以后，一如往常那样，以一种熟稔的姿态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要喝咖啡吗？虽然我更喜欢茶一点，不过偶尔换一下口味也不错。”
柳停云突然不想虚与委蛇了，他突然很累，仿佛看清楚真相已经花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配合赵归明一次又一次地表演了，他隐藏自己的敌意，暗中观察青年的一切。试图唤醒同伴们对这个人的警惕心，踏破这个人的阴谋，可是总是无功而返。
到目前为止，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总是充满违和感的缘由。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同他们日夜相处的人不是人类，将他们玩弄在手掌心里，看着他们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凶险的危机，熟不知自始至终都在被他肆意摆弄。
他该像其他人一样安于一隅，随波逐流吗？这确实是最明智的行为，这是最能在赵归明身边安稳活下去的策略。
可是事到如今，柳停云还是遵从着自己的内心来到这里。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青年，赵归明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完美，落落大方的姿态就如同一个真正的人类。
柳停云不知道自己专门来到这里是想要和这个人说些什么，对峙、质问、摊牌？而他又有什么资本与赵归明摊牌？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几乎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
赵归明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他看起来似乎很关心柳停云的身体状况。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有精神一点才对。所以我还是不替你准备咖啡了，你瞧上去比谁都更需要回家睡上一觉。”
青年伸出手拍了拍柳停云的肩膀，他的身上确实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同样是表达关心，姜清悦的话里话外总是透着一股体面的疏远，但是赵归明的言语总是令人很舒服，就好像是浸润在一池温润的清水里。
在抛弃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和防备心以后，柳停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周围人总是会那样，在对赵归明抱有绝对敬畏的同时，又如此喜爱于和他的接触。
这个人像是父亲，像是首领，也是严酷又仁爱的大家长。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别人那样，在一开始毫无顾忌地向赵归明敞开心扉。
——但这已经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不恨你。”他突然说道。
青年温和地着看向他，似乎有些不解眼前的年轻人突然发出此言。
“如果不是你，我和蔺元思他们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柳停云继续说道：“我很想感激你，你是我们整个队伍的依靠，我们因为你才能一路走下来，有食物有清水，保留了性命。尽管有些危机明显是你制造的，但是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们队伍里任何人分毫。”
赵归明听了觉得有些惊讶。
他从没有想过会从自己饲养的人类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虽然丧尸们对他更加夸张的赞美之词枚不胜举，但是就像是你收到周围人的感谢，和你收到来自动物的感谢，这两者给你带来的感受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更何况宠物表达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譬如说小狗会给你他最喜欢的玩具，小猫会送你它抓到的老鼠或者昆虫，那是他们对于自己亲近的人自然而然就流露出的情绪。
而柳停云的话显然更加清醒、更加具有逻辑。
这幅场景，就像是仓鼠竟然意识到了自己被饲养，然后在主人某天给他喂坚果和谷物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口吐人言：“谢谢你把我养得这么好，爸爸。”
当然，有些人类无论养点什么东西，都希望自己的宠物都怀抱着感恩之情。
赵归明并不期望这件事，他饲养人类的行为是自发的，并且从这行为中获得了许多消遣，打发了很多无聊的时光，所以也不期待会有什么回报。
硬要说什么回报的话，就是希望他们更加有精神，更加有活力，像是土地里的麦苗一样长得更好。
但是柳停云那模样显然不是那感谢他的，所以赵归明只是点了点头，就像一位善解人意的大哥哥那样发问：“然后呢？”
于是柳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又说：“我很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后回去继续过一无所知的生活，但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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