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安捷拉敢用自己的真名起誓,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已经不仅仅是嗅觉和味觉上的冲击，过咸的肉末上似乎还裹着一层黏黏糊糊的玩意，混合在一起的口感堪称诡异。
在这样的全方位的立体攻击下，即使梅莉女士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她的胃依旧拒绝收纳这种东西……
不能说这盘派不是食物,只能说两者间除了外表就没有其他共同点了。
女主人被梅莉的强烈反应惊呆,不信邪地插了块放进嘴里……然后就跟老太太一起扶腰干呕起来。
这时候她倒是庆幸起自己的鼻子堵了,否则一时半会真的很难缓过来。
“是、是盐放得太多了吗？我当时没控制住就……”奥菲娜有些手足无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先给哪个拍背比较好,“肉馅的气味确实跟一般兔肉不太一样,我以为那是角兔自带的味道……”
女主人先一步缓过来,立刻憋住一口气把烤盘拿到外面才转回来,快速将门关上。
“咳咳……应该不只是肉本身的问题。”毕竟是真正做了多年主妇的人，女主人立刻指出其中的问题,“你剁馅前是不是没把内脏掏干净？而且馅皮里面都没熟,你烤了多长时间？”
奥菲娜：…………
奥菲娜惭愧地低下头。
别说掏干净,她压根就没掏，连着小骨头们一起剁碎了。
听完她的全套制作过程，女主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怪不得外面像个正常的派，里面却是那样……”看到奥菲娜的头越来越低,女主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哭笑不得道，“没事，家里还有点面包，就是时间长了有点硬，你们不要嫌弃就好。”
要是搁在几分钟前,梅莉女士肯定会嫌弃这面包硌牙。
但经过刚刚的一顿折腾，热水配干面包简直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在人家厨房捣鼓了那么长时间还浪费了人家一块面团，奥菲娜实在过意不去。
帮忙收拾完卫生后，秉着“自己做出的东西，就算失败也要自己承担”的准则，她在女主人和婆婆的围观下一口口把肉派吃光了。
见她用餐刀刮下最后一口面皮填进口中，女主人递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您、您是怎么吃下去的？”
“大部分都熟了，没什么不能吃的。”奥菲娜用手帕点点嘴角，“其实生面粉也可以吃，就是吞咽会比较困难。”
女主人震惊：“你完全没有味觉吗？！”
奥菲娜：……还是有的。
只是过去什么都吃过，有点腥膻的半熟馅饼算是比较好下咽的东西了。
见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端坐着，明明坐姿跟以前没有区别，梅莉女士却突然从其身上感受到一种小可怜的气质。
“小可怜”其实还好。
奥菲娜只是习惯了坐有坐相，尤其是还有外人在的时候，言行还是要考究一点的。
突然，眼角余光瞥到有什么往自己的太阳穴飞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动作，手一抬就接住了。
手掌张开，居然是一颗糖果。
“明知道难吃的东西还吃，你傻吗？”
梅莉女士轻呵一声，起身便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没人跟上，立刻回头瞪了眼愣怔的儿媳：“还在那儿发什么呆？别再把人家的厨房弄塌了！”
——砰。
随着木门合上，所有的杂音也被隔绝在外，室内的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连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小声响都变得明晰。
这样的环境让奥菲娜再度不自在起来，正想着要怎么打破这份不安的寂静时，对面的老者率先动了。
“你过来。”她朝儿媳招招手，指向身边的椅子，“你的袖子破了，我给你缝缝。”
奥菲娜的第一反应是：梅莉女士居然会缝衣服。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眼，是那块被角兔刺破的部分。
尽管还有点不自在，但她还是顺从地坐好。
老妇眯眼引好针，戴着手套的两指捻起撕裂的布料，当真开始缝起来。
“‘魔王’只是索罗王室造出的概念罢了，我当时也是为了自保才建造了那座城堡。”
梅莉女士眯着眼，就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缝着：“所谓的王座也只是张不舒适的石头椅子，没有你们想象的、坐上就能拥有特别的力量或传承。坐时间长了只会腰疼，得不到什么知识。”
奥菲娜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慢慢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尽管惊讶，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她还是很珍惜的，连忙解释：“之前是我的问题太唐突了，您要是不想回答不用勉强……”
“……呵，我这会儿想说了还不行吗？”
梅莉女士嗤笑一声，把线头拉紧：“想听就闭嘴。”
那自然还是想知道的。
等奥菲娜安静下来，老妇人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之所以那么了解魔物，主要因为我的养母。”
“她是个非常博学的女性。不只是魔物，十主神的诞生，混沌时代的诸神之战……凡是我能提出的问题她都全部可以解答。”梅莉点点奥菲娜的手臂，“包括识别草药，她教会了我很多……只是我一开始也以为那些故事是她编出来哄小孩的，可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她讲述的睡前故事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慢慢明白……
中间的省略她没多说，奥菲娜也没再追问……她直觉那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
“至于是不是真的，明天自然会有分晓。森林里的角兔跟家里的蟑螂差不多，发现一只就说明有一窝……不过我主要想跟你说得并不是这个。”
她在线尾打上一个结，咬断白线。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理解魔物的，不过猜也能猜到，那一定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兰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近在眼前的女人，神情肃穆道，“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话，被人类划入‘魔物’范畴的生物并非都是邪恶的。就像我之前所说，它们大多是中古时代的‘人造物’。”
“尽管那是个盛产疯子的时代，但后来开始研究并‘制造’出它们的目的其实很单纯——方便自己的生活而已。”
老人笑起来，只是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嘲弄，收起借来的针线。
“工具总是要以好用为主，会跑出来为非作歹的才是少数。”
“只不过人类总会记住伤害自己的那些，而至今都在为它们服务的小家伙们却都被选择性地遗忘了。”
她拄着木杖站起身，漫步走到墙角。
奥菲娜就见她用杖柄戳了下墙角的阴影，然后……那片阴影居然就那样脱落了！
吱————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到了那片“影子”。
在奥菲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影子”直接从木杖上滑落到地面，眨眼的工夫便滑进墙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那是什么？”乍然见到这三观炸裂的一幕，任是奥菲娜这种与魔物打过那么多年交道的人类也被吓得不轻，指着它溜走的方向半天都缓不过神，“它、它……”
“它叫‘灰影’，专门以灰尘和被废弃的蜘蛛网为食。”
“别害怕，几乎每家都会有几只灰影。它们除了吃灰什么都干不了，也没有袭击人类的能量。”
看着奥菲娜那有些失神的双眼，梅莉女士淡定收回手，杖柄在地上敲击了两下。
“你在用什么标准区别魔物、动物和人类，又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它们……你该好好想想了，奥菲娜。”她缓缓说道，“下次，我不想听到那种糊弄人的答案。”
…………
奥菲娜若有所思地摸向自己的右臂，角兔给予的伤口已经不痛了。
梅莉女士随手摘下的草药，药效好到有些过分……
手指触碰到什么，女人的身体顿时僵住。
“等、等一下……”
正要去换针线盒的梅莉女士转过头，蹙眉不耐道：“还有什么事？我说要答案也没说现在……”
奥菲娜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右肩膀，绝望地闭上眼。
“您能……晚点还针线吗？”她艰难道，“您好像……把我的外衣和衬衣缝到一起了……”
【过来啊……过来……】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很温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敌意的声音。
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向他伸出，缓慢晃动的手指引诱着他上前……
【对……对……就是这样…………】
【没错……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那双手抱住了他，轻柔抚摸着，从脑顶到脊背。
【好孩子…好孩子……】
【真是好孩子……】
那声音不断重复着，温暖的怀抱让他感到很舒服，情不自禁地仰起头……
噗呲————
脖颈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有什么被贯穿了，有什么流淌了出来。
【啊——吾主，请饶恕这个孩子的罪孽……】
温和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却动不了了。
冰冷又锋利的东西划破他的皮肉，连同温度一起剥离……
【我已将它的罪孽剥除……】
【宽恕它吧……宽恕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躺在窗台上的渡鸦猛地惊醒，当即顺着声音看向寝室中的大床。
整洁的被单已经被踢成一团，躺在中央的少年双眼紧闭，汗水让他的发丝紧紧贴住脸颊，随着动作变得愈加凌乱。
十指卷曲着，不断抓挠着身体各处，脖子、手臂、胸口都不可避免地划出一道道血痕。
“乌洛提大人！乌洛提大人！！”
渡鸦焦急地飞到床边，可每次试图靠近都被少年乱挥的手臂打飞，最后只能用自己的破锣嗓子大声呼唤魔王的名字。
也许是它的声音太有穿透力，还真把陷入梦魇的魔王短暂唤醒了。
“…………闭、嘴……”
蜷缩在被单里的少年一手撑起上半身，一手紧紧按住自己的头盖骨，投来的眼神让渡鸦一秒噤声。
“您、您没事吗？”渡鸦尽量放轻声音，压低身体，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的上司，“您哪里不舒服吗？”
这简直是一句废话，任谁看都能看出来。
只是渡鸦的脑子虽然不是特别灵光，但也不敢直接用“头疼”这个词刺激此时的乌洛提。
“……滚！”乌洛提一把把被子拽到头顶，将自己裹成一个茧，“谁让你进来的？赶紧给我滚出去！”
渡鸦还想再说两句表达忠心，可动物的直觉突然让它的羽毛根根炸起。
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它就已经顺从本能飞速冲出窗户。
它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几乎是它冲出窗口的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黑洞乍然出现在乌洛提周围。
有的只有巴掌大，有的都能钻进一只成年野猪，在拥有实体的物品上留下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蛀洞”……
他的空间魔法又暴走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
渡鸦看着几乎变成镂空状态的城堡上层，不妙的预感缠绕着它，差点连挥动翅膀的动作都忘了。
这种状态的乌洛提，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都难靠近，别说是现在……
“帮手……我需要帮手……安图德尔……”渡鸦不安地上下飞动着，脑中突然闪过某句话。
【我走后，记得关照下那个索罗和一直待在他身边的男人，尤其是那个高个子的男人。】
【如果乌洛提大人再犯头疼就去找他，也许他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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