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粉症。”
松开女主人的眼皮，梅莉女士耷拉着眉眼道：“出门的时候围块布到脸上遮住口鼻，过了这阵就好了。”
“好奇怪啊，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毛病……阿嚏！”女主人用手帕捂住鼻尖，红着眼看向对面的老妇，“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在脸上遮块布也太奇怪了……”
梅莉女士一脸冷漠：“那你可以把镇上的花都掐了。”
女主人：…………
就凭这张嘴，别说婆媳，就是亲生的都要打起来。
“母亲？”
一声童音打破逐渐僵硬的空气，男孩从门后伸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向里面：“我好像听到你在打喷嚏……啊——！”
孩子好奇的视线刚往母亲身边飘了下，顿时怪叫一声：“森林巫婆！是会吃小孩的巫婆！！”
从百年前开始，有关“森林魔女”的传说就已经在各个大陆上传开了。
经过时间的雕琢，有些地区的“魔女”已经从美丽的年轻女人变成满脸褶皱的老“巫婆”。
等再从习惯吓唬小孩的父母口里过一遍，就会变成“再跑到树林里玩，住在里面的巫婆就会把你抓走吃掉”等。
非常不巧，梅莉女士现在的形象就很符合孩子对巫婆的想象。
尤其此时屋中的光线不甚明亮，浓重的阴影将她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更加清晰……也不怪男孩会突然叫起来。
女主人觉得丢脸极了。如果不是客人就坐在身边，她恨不得现在就在这熊孩子的屁股上扇两下。
可不等她动，身边的客人先动了。
“呵呵，没错……”“巫婆”逆着光转头，咧嘴露出一口可怖的白牙，“再不回去睡觉就吃了你！”
这招果然有奇效。
再熊的孩子本质上也只是个孩子，突然遭遇噩梦照进现实的体验也是非常刺激。
男孩确实发出惊吓的叫声，但第一反应却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自己母亲身旁，一边“妈妈妈”得说不清话，一边拽着女主人的衣袖就想往外跑。
屋内的两个女人见状也是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好了，这位是老阿鲁基缇夫人，是我们的客人。”女主人把儿子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又拍拍他的后脑勺，“礼貌一点，还记得要怎么对客人说话吗？”
男孩这才怯怯地从母亲怀里站起身，再次瞥向老妇的方向。
“行了，小孩子而已。”梅莉女士已经收回脸上的笑容，但神态终究是比方才和缓多了，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扔过去，“吃了就去睡觉，小孩晚上不睡觉就会一直是个小矮子。”
许是被糖果收买，男孩看梅莉女士的眼神也没有刚刚那么惊惧了。
接过糖就立刻含到嘴里，这才口齿不清地道谢：“谢谢阿鲁基缇夫人！”
说完，像是能预料到母亲的下一步举动般，赶在呵斥发出前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吃完别忘了漱口！”
女主人捂着鼻子探身喊了声，直到看到小家伙再次跑进自己的房门才收回视线，哭笑不得地看向老妇：“这孩子……小时候还挺乖的，现在越来越难管了。”
“小孩子就这样，尤其是男孩。过了这个年纪就好了。”
梅莉女士此时的脸色跟方才相比堪称柔和，还反过来安慰女主人：“虽然有点吵，但是个好孩子。”
自己的孩子被夸奖，母亲听了都会不自觉地绽开笑容，两人的距离立时拉近了不少。
“他还小的时候我家那位就去世了……那时候我也才二十出头，不瞒您说，当时我就觉得天都塌了。”女人露出一个追忆的笑，一只手还在用手帕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很有表达欲地比画着，“您可能会觉得夸张，我现在也会觉得那时的自己矫情。可那种无助的感觉是真的，情绪一上来就什么都控制不住……那时候我甚至想过就那样抛下所有烦心事，一死了之……”
“可约克却跑到我的房间，还那么小，就拉着我的手说，‘没关系妈妈，爸爸死了还有我，我可以保护妈妈。’”
她突然吸了下鼻子，还有些红肿的眼眸向上弯起：“我就想，我总不能连孩子都比不上……我总得把他养大才行……”
梅莉沉默地听着她说完，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你做得很好。”
女人又笑了，接过手帕擦擦眼角，这才笑道：“您和小阿鲁基缇夫人都是好人……一般的旅人遇到那些怪物早就跑没影了，哪还会想着来镇上通知一下？还把这么珍贵的皮毛送给我们……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搭在木桌上的手臂僵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老人无所谓地摇摇头：“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些东西……如果你能用上也不算浪费。”
年轻的寡妇很会看眼色，明锐地察觉到她在意的那个点。
“您……是因为看到我剥皮才会觉得不舒服，是吗？”女主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太太有些变扭地纠结数秒，这才不自在地微微颔首。
“我年轻的时候……有人把我养的猫抓走，剥掉皮、扔回我面前……”放在桌面的手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声线都跟着有些不稳，“我……每次看到这些就控制不住脾气……”
女主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惊讶和愤慨瞬间盖过回忆带来的哀伤：“尤斯帝提亚在上……谁啊，这也太残忍了！”
虽然她也经常杀鸡杀鸭，偶尔还做点制革的工作，但这从本质上就不一样。
为了生存和为了取乐的杀戮是不同的，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因后者感到愉悦。
梅莉女士的喉间发出一声冷笑，垂眼拽了下自己的黑丝手套：“一群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而已。”
很奇妙，将憋在心里很久的事说出来时，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和愤怒，反而是怅然和解脱更多一些。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她也让那些人已经为此付出相等的代价……也许有些事是可以放下的……
“说起来，奥菲娜究竟去做什么了？”梅莉女士的坐姿放松不少，脸上甚至带了点释然的笑意，“说是给我找吃的，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
女主人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立刻不好意思地边跟老人解释边起身：“是我忘了……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哎——既然她说她会就让她做，你都帮忙准备那么多了，就跟我一起等着吃吧。”老妇人一把拉住她，看起来心情好似又好了点，“而且你的喷嚏刚停下，先别往外面跑。”
最后一句成功止住女主人的脚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又跟梅莉女士聊起天来。
两个寡妇都自觉回避了各自的丈夫，话题就不可避免地拐到儿子身上。
对于克拉克，梅莉一直是引以为豪的，但这也不耽误她把儿子小时候的糗事抖出来做笑料。
奥菲娜举着烤好的馅饼站到门外时，就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谈笑声。
“……约克那还叫调皮？克拉克在他这个年纪可比他烦人多了！”梅莉女士夸张的声音从门板的另一边传来，“看到个洞就钻，自从有了他，地下室都不清扫了，他就是个人形自走抹布。还有，每次下雨都要出门，喜欢不停往泥坑里蹦……七八岁的男孩那都不是人类，森林里的猴子都比他们爱干净！”
老太太说得太形象，奥菲娜立刻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满身是泥的小克拉克。
让她想想，克拉克是怎么跟她说自己的童年的？
“我从小就爱干净，跟这些男孩子完全不一样。”诺雷堡的集市上，男人指着那些互相抹泥巴的小孩，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我小时候时候特别乖，很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根本没时间玩耍……”
说到这，他还会用可怜兮兮的狗狗眼看向自己：“父亲母亲都很严格，我从十二岁就被赶到镇上揽活养活自己，要是揽不到活他们还不给我饭吃……”
这边在回忆，门的另一边还在继续揭老底。
“……怎么办？当然是用学习把他的时间填满！后来家里都不够他作的，小嘴天天叭叭叭地吵得人脑仁疼，一天能问出三百的为什么，我和格雷就把他赶到镇上发泄精力了。”
“不过这小子精着呢，我们让他去镇上送货，都是他父亲做的东西，他就往工会跑一趟就要分一半货款！”老妇人嗤笑一声，“他想得美！我们就说那你在家里的吃穿住也是我们付的钱，既然你要工资，那支付饭钱也是理所应当吧……”
奥菲娜：…………
男人的虚荣心呐！
她尽力忍住笑，“叩叩”敲了两下门：“梅莉女士，晚餐已经做好了。”
屋内的笑声一静，随后便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总算回来了！哎呀，你婆婆真是个有趣的人，我跟她说话都忘了时间……”女主人赶紧看了眼她手里的烤盘，擦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给你们拿餐具！”
房间中只留下婆媳二人。短暂对视一瞬后，梅莉女士率先轻咳一声，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我听说了，你自己动手做了兔肉馅饼。”老太太还朝侧面仰着脑袋，眼睛却不安分地瞥着奥菲娜手里的烤盘，“好不容易做好了，就一起吃吧。”
有人率先示弱，气氛自然而然地软和下来。
奥菲娜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点笑意，大步走进房间。
“以前都是看克拉克烤这些，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她放下烤盘，提前打了个预防针，“可能味道不是很理想，煮肉的时候盐放得多了点……”
“放心，我从来不挑食。”
梅莉女士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大手一挥表示完全没问题。
“当年连生肉都啃过，熟的还能比生的难吃？”
她接过女主人递来的餐刀，亲自切开馅饼。
突然，一股肉香混合着某种隐隐的腥臊味从切开的缝隙溢出，逐渐蔓延到整个房间。
并不能说臭，但绝对无法勾起人的食欲。
女主人的鼻子还堵着没能及时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手快地在梅莉女士面前摆上盘子。
可奥菲娜的嗅觉是好使的，立刻伸手阻止道：“好像有些问题，我还是给您再找点别的吃的吧……”
梅莉女士骄傲了一辈子，就是不能接受自己被打脸。
奥菲娜这一拦完全起了反效果，伸出的手被老太太一把拍开。
好似怕别人跟她抢食般，插起一块就飞速放进嘴里。
“都说了我不挑食，你做成什么我都能……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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