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关，窗外是暗流涌动的夜色，她知道这一面对着大湖，天黑得不彻底，城市的霓虹在干扰它，湖面上有星星点点的光，船灯或者是岸上灯光的倒影。
她按亮画室的灯，又觉得太亮了，调暗些，关上了窗帘。
下午洪珊带她过来时说过，这里原本黎寻一直在用，一边靠墙还立着一排画儿，这些画风格统一，每一幅的色调十分单一，只是用深深浅浅的变化去勾勒意向。这排画儿一眼望过去，就像一团团解不开的迷梦。
而每一幅下方都有一个字：寻。
刚看见时，姜小榆甚至分不清这是画的名字还是黎寻的署名。
寻……寻什么？她在寻什么吗？
正出神，手机振动起来，姜小榆低头去看，是妈妈……
她想起今天忙了一天，只在早晨匆匆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这么一想赶紧接起来。
“小榆啊，睡了吗？”
姜小榆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没，爸爸怎么样了？”
“他还躺在这，我们还在医院里，让他跟你说句话吧？”
姜小榆还没回答，就听那边起了小小的争执，她没听到爸爸的声音，但从妈妈对他说的话里听出他不想接，也难怪，自杀未遂的人，这会儿大概也没脸跟自己女儿说话。
“妈，”姜小榆依旧压着声音，“让爸爸好好休息吧，等他恢复一些再说。”
“好吧，”冯茵说着走出了病房，“小榆你在家吗？怎么压着声音？”
“哦，我暂时借住在朋友家，妈，你还好吗？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走廊那头，黎寻卧房的门开了。
一楼宝拉床头一个像闹钟一样的东西响了起来，她迅速起身，披了衣服便走了出去。
黑色旋梯上的脚灯都亮了起来，黎寻在卧房门口看见了，想起了什么，便驻足在那里等着。
很快宝拉走了上来，在楼梯口看着黎寻，眼中满是疑惑。
“宝拉。”黎寻轻声唤了一声。
那边才敢出声：“小姐？你醒着？”
“对。”
“今天没事？”
“没事，姜小姐回来了，我去看看她，你回去睡吧。”
“好，那小姐你也早点休息。”
画室中，母女俩的电话继续着：“妈，那些讨债的今天找过你吗？”
“今天还算安稳，”冯茵叹了口气，“小榆啊，妈妈想跟你说件事。”
姜小榆直觉不妙，硬着头皮，“嗯，你说。”
“你还记得程叔叔吗？去年你回来我们一起吃饭，还送了你一个卡地亚手镯的？”
姜小榆想了想，“哦，怎么了？”
“他家程一诺，一直惦记着你，你也知道的。”
“妈……能不提这种事吗？”
“女儿，你如果没有男朋友呢，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妈妈也不是封建家长，不会逼着你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但眼下你不是也一个人吗？”
姜小榆深吸了口气，“妈，我跟你说过，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你胡说！别再提这种话了！”冯茵缓了口气，“程叔叔今天来看你爸爸了，暗示他有能力帮我们还清债务，还能帮你爸爸东山再起，但他想你多跟他儿子走动走动，程一诺不也在美国嘛，你们走动起来其实也方便。”
没想到是这样，姜小榆握着电话，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想把我卖了还债吗？”
“怎么能这么说，你处处看，不喜欢就拉倒，妈妈不会逼你这种事，但你也不要提什么喜欢女人，这行不通的，别的理由都行，这个不行！”
“行，我就是不喜欢程家那公子哥儿，去年我就拒绝他了。”
“下周末你生日，程一诺会飞去看你。”
姜小榆觉得胸腔要炸了，所有的焦虑、恐惧、绝望、疲惫仿佛要在这一刻冲出来，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再说吧。”她挂了电话。
条件反射想把手机砸了，但突然想到这是在别人家，再一想也没钱置换新手机了，她紧紧抓着手机，指节抓得发白，慢慢蹲下身，抱着膝。
画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很轻，生怕吓到她似的，姜小榆一把抹了眼泪，站起身，门其实没关，黎寻特意敲了敲门才走进来。
“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姜小榆问。
黎寻摇了摇头，姜小榆见她披着件外衣，但里面是件薄薄的丝绸睡袍，她瞥开目光，又问道：“你……都听到了？”
“听到你不想被卖了还债？还是听到你不喜欢男生？”黎寻将这话说得稀疏平常。
姜小榆脑袋“嗡”的一声，她就不能撒个谎？
她拧起眉，刚刚没有发出来的那些负面情绪仿佛找着了黎寻，“黎小姐，虽然我住在你家里，但也请不要听我隐私……吧。”
黎寻挑起双眉，刚要说什么，忍住了，换了个平和的表情，压下气息，“对不起。”
“没……没有。”姜小榆的焦虑没了，剩下点羞愧。
“我其实是来跟你说，明天上午十点‘明朝’项目组的实习生第一次碰头开会，我想你过去旁听一下，这个项目后续的工作，如果你有时间也可以参与。”
原来她不是故意听墙角，姜小榆更加羞愧了，“嗯，好的，谢谢黎小姐。”
黎寻轻笑，“谢谢？不教育我了？”
姜小榆脸都红了，“不敢。”
不对，还真有事要“教育”她，“那个，黎小姐，请你多多注意安全，不要接触陌生人……”
黎寻愣了愣，“怎么啦？”
姜小榆不知该怎么说，她们不过刚认识而已，诡异的梦、摩尔斯代码，这些事连她自己都没消化，神神叨叨，像个疯子。
“就我那个朋友，不知被什么人袭击了，在医院抢救了过来，但出现了片段失忆……他住的街区治安还算好的。”
黎寻了然，“好，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这些事搞得心理压力很大？放松点，嗯？”
“可能吧……”姜小榆叹了口气。
“一切都会好的。”黎寻轻声说。
这话触发了姜小榆心脏的某个关卡开关，这不就是梦中那个“黎寻”说的吗？
“黎寻……哦不……”她为这脱口而出的造次而慌乱。
“没事，在家里你可以这么叫我。”
“你觉不觉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这句话？”
黎寻眼中透出不解，“哪句？”
姜小榆看到她这不知所以的样子，清醒了过来，“没，没有。”
一阵沉默。
“你还是压力太大了，好好睡个觉，明天就好了。”黎寻安慰她。
姜小榆点点头。
“对了，不喜欢男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喜欢。”黎寻接着说道。
“哈？？”
黎寻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担心我听到了，现在你也知道我啦，其实这在我们艺术圈根本不算个事，大家都没藏着。”
姜小榆心脏狂跳，“……行，你注意安全。”
黎寻哭笑不得，“睡觉去吧，我也困了，”转身前对一直趴在脚边听她们说话的毕加索挥挥手，“晚安。”
“喵~”
黎寻边往自己卧室走边笑了出来，它居然还回应？
“喵了个咪？”姜小榆对毕加索耸耸肩。
***
第二天上午看见夏原时，他脸上也写满了疲倦。
“在卡尔家也睡不着，换了地方本来就不习惯，还提心吊胆的，生怕对方再找到卡尔家来。”夏原叹气。
离十点开会还有五分钟，姜小榆看了眼小会议室门口，问道：“贾斯汀怎么样了？记忆有恢复吗？”
夏原摇头，“一点起色都没有，不过还是身体恢复更重要。你呢？昨晚在黎寻家住得还习惯吗？”
“嗯……条件是没得说，但就像你说的，换个环境总要适应一下。”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黎寻和洪珊走了进来。
黎寻看到了姜小榆，微微点了下头，洪珊将手中一只精致的盒子放在会议桌上，微笑着看了看五个学生。
“欢迎大家！我是ms.li的助理洪珊，也是负责跟进‘明朝’画展的负责人，以后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这里有些蛋糕和咖啡饮料，大家可以先一边吃一边做一下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们五位都是c城艺术学院的学生，但以后会在这个小组展开非常紧密的合作，我希望我们彼此之间多些了解。”
“哇！这么好！谢谢珊！”棕发绿眼睛的夏洛特说。
“谢谢ms.li，吃的喝的都是她买单。”洪珊笑说。
大家又开始谢黎寻。
“欢迎大家，你们叫我寻就行。”
大家拿了蛋糕和咖啡，洪珊看了一圈，“那就从姜小榆小姐开始吧，哦，姜小榆不是这个项目的实习生，她是我们jl新签约的画家，但也会抽空参与这个项目。”
“恭喜小榆！”大家拍手祝贺。
这个实习小组的四个人，两男两女，夏洛特和非裔女孩露西亚在古典画技法方面都很有特长，夏原学的是视觉传达，还有一位男生萨瓦多，一听就是南美裔，萨瓦多主修室内设计。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黎寻挑人时非常注意兼顾公平，无论是文化还是学科背景，也都是对这个四维画展有用的专业。
自我介绍完毕，黎寻跟大家简单说明了一下这个项目的规划：前期的策划工作为期六个月，而jl已经完成了三个月的工作，接下来需要实习生们协助完成三个月的前期策划，后面的巡回展出将持续一年，c城、多伦多、圣弗兰，和中国北京各历时一个季度，实习生们需要共同完成北美三个城市的展出，连同之前的三个月，实习合同是整一年。而最后北京的展出，大家可以自愿参加，因为牵涉到跨国手续等事宜，不强求大家参与。
黎寻说话的时候，洪珊打开投影，上面出现了一个动态视频，视频上是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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