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灯光明亮的生物技术部,笼舍外间,沈一声疲惫地撑着额头。


    生物技术部是整个特管局用电最多,设备最齐全最贵的地方,现在人手也翻了一倍,各地技术部的精锐都汇集在这里了。


    “lL-10过度表达,ppi却下降,示踪剂追踪的杏仁核相关神经元断了45%,还没有捕捉到它现在狂躁和温顺的交替发作的时间规律,”一个助理从实验室出来,告诉沈医生ll期观察的实验结果,说着声音渐渐地下去,肉眼可见的沮丧,“沈医生,您看……”


    沈医生闭着眼睛,缓慢地撑开,实在是疲了,眼里都是红血丝,抬眼扫一下时间,已经凌晨3点多了。


    助理说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实验失败,二期临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实验用的畸变体死的死,狂躁的狂躁,就连原本已经变得温顺下来的畸变体都再度狂暴起来。


    沈医生疲惫地叹气:“明天再说吧,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找原因。”


    助理应声,又问:“那您呢?”


    “我……”


    刚说一个字,手机亮起,她拿起,划开:“喂,宋景。”


    助理没走,知道沈医生比她们要累多了,在一旁等着她完电话跟她一块儿回宿舍,却看到沈医生忽然站了起来,神情和口吻都比刚刚还要严肃。


    沈医生拿过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上一边举着手机通话着往外走,助理在她背后问她去哪。


    “你快下班回去睡觉,我有点事。”沈医生匆匆进了药房。


    黑暗中,赵乾朗抱着宋景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宋景的体温一直居高不下,他换种方式,穿上衣服后去卧室打温水给他擦拭手心脚心。


    把血管多的地方来回擦了数十遍之后,他听到大门处响,紧接着是锁被撬掉的声音。


    灯啪一声被打开,一个人影提着医疗箱出现在卧室门口。卧室的灯也被她打开了,沈一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前的那个男人。


    许久未见,彼此的面容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她却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她的老朋友,眼神和气质都相差太多了。


    “好久不见。”她紧绷地说。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快看看他。”赵乾朗说。


    蓦然,沈医生放松下来,她提着箱子走至床边,检查伤口,重新上药,配药,给宋景扎针,忙完一切,她警觉地回头,赵乾朗正站在一丈外,阴森森地盯着她。


    她防备地站起,赵乾朗那种敌意太过明显,无需多余的语言便能察觉。


    赵乾朗说:“你对我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沈医生打量他,扫过他胸前未包扎的伤口和腕骨的链子:“知道一点,不是太多,比如没有想到你会是这副模样。”有所预料,但亲眼看到还是感到震惊。


    赵乾朗生前杰出优秀,成为畸变体也气势凌人,别说是他这样的人,即使是普通的人类都很难接受失去自由被人囚禁起来。


    她不傻,看到宋景的伤口大致便能猜到是怎么形成的,然而她猜到方式,猜不到始末,她从后腰掏|出枪,对准赵乾朗:“是你伤了他吗?”


    赵乾朗笑了:“你觉得是你开枪快,还是我的动作更快?”


    “你胆子挺大,敢一个人来。”


    沈医生说:“因为宋景是我的朋友。”


    她顿了顿,说:“曾经你也是我的朋友,老赵。”


    “我一直知道你在宋景这里,我没有上报的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宋景是我的朋友,我很喜欢他,二是顾念我们旧时的情分。”


    “一旦我上报,局长肯定会带人来围剿你,你这受了伤的状态,很难跑得掉,我猜你的等级很高,应该很有研究价值。”


    赵乾朗倨傲地呵笑道:“那你还等什么,去上报啊,老子早就待腻了。”


    “但那样宋景就会被处分,他窝藏敌人,一定会受到牵连。”沈医生说。


    赵乾朗的表情变了一瞬,很细微,是个犹豫的神情,看到他的反应,沈医生放下枪,塞回后腰,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刚刚只说了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猜你对他还有感情。”


    被戳中,赵乾朗很不爽她这种笃定的语气,用一个冷笑表示不屑和嘲讽:“呵。”


    “你给我打电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沈医生直戳痛点,“否则让他烧死不就好了?”


    赵乾朗脸色难看。


    沈医生确认了宋景的烧已经退下来了,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我帮他请假,这几天别上班了,让他在家休息几天,你照顾他,有事打给我。”


    赵乾朗没吭声,她拎着箱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其实我应该杀了你。”


    “不过如果你能跟他好好过日子,以后不再做错事,我也可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回头,“你能一直对他好吗?”


    “你管得太多了。”赵乾朗说。


    “能告诉我你的同伴在哪吗?你在这儿这么久,有没有联系过他们?”


    会这么问,说明裴春他们没死,赵乾朗说:“远翠园别墅小区b区85号。”


    沈医生震惊,觉得不太真实:“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诊疗费。”赵乾朗说,宋景在睡梦中嘤咛一声,他扭过头,看到宋景退烧后额头冒出汗了,他走过去,用毛巾给他擦干。


    沈医生看着昔日的老友,心里复杂,之前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想起昔日种种,她最终还是叮嘱道:“虽然不知道宋景会不会让你出门,但是,最近……尤其是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出门,万一被发现,大家都麻烦。”


    赵乾朗心里烦躁,不想去面对这个话题,赶人走。


    他觉得沈医生再不走,他就要抑制不住杀意了。


    宋景的伤之后还得靠她,所以他现在不能动手。


    沈医生试图再打听多一点关于畸变体身体的秘密,抓裴春是特警的事,她更关心自己的实验,自己摸索再多,不比他们自己人的“内部资料”更准确快速,然而赵乾朗却冷冷地横了她一眼:“你太贪心了,今天的诊疗费我已经付过了。”


    一个住址而已,经过难民事件之后,他们未必还会回到那里,所以其实参考意义不大。


    不过也问不出再多了,走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变了模样的昔日老友,带着满腔的顾虑走了。


    门再次被关上,赵乾朗坐在床沿,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红潮褪去脸色逐渐变得正常起来的宋景。


    他一宿没睡,守着针水,等时间到了替他拔针,打水再次替他擦去身上的汗,换上干爽的衣服,用被子结结实实地裹住,坐了一宿,直到第二天下午。


    宋景醒来,眼神懵懵的,眼珠子转得很慢,但第一件事就是喊老公。


    赵乾朗低沉地应声:“在这。”


    宋景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伸手来牵他的手,伸出手,发现了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露出疑惑的眼神:“我怎么了?”


    赵乾朗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一遍,宋景听到沈医生来了,提心吊胆,但赵乾朗还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偷偷转动眼珠子,赵乾朗身上的锁链也还在,他又松一口气。


    赵乾朗看他那个鬼鬼祟祟的样子,没忍住,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割肉他都不喊疼,一个轻轻的脑瓜崩让宋景轻声地呼痛。


    昨晚赵乾朗以怎样的心情度过一夜自不必提,看到他有了点精气神,放下心的同时,升起一腔的责备,想要责备的时候又惊觉自己未免太过像人类,一整夜过去了,他一整颗心都系在宋景身上,将恩恩怨怨竟都已经抛到了脑后,于是一时半会儿沉沉地不满地看着他,不说话。


    宋景自知理亏,软软地讨好他,对他笑,勾他的手指,抓着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额头上:“帮我揉一下。”


    赵乾朗没好气地把手抽回,宋景又重新抓住他,抓着不放。


    “我已经没事了,老公,不要担心。”他说。


    “谁担心你。”赵乾朗说。


    话落,宋景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昨晚就没吃东西,半夜发烧,今天又睡了一整天,早就饿透了。


    但宋景这时候不可能去做饭,叫外卖赵乾朗的状态也不方便,宋景当做无事发生,龟缩在被子里,抱住他的手放在怀里。


    赵乾朗:“饿了?”


    “想吃什么?”他站起来,“沈医生说你得吃点清淡的,瘦肉粥吧。”


    这是要为他下厨的意思,宋景睁着眼睛愣住,傻傻看他:“你煮吗?”


    “不然呢?”赵乾朗。


    刚刚还说不担心他,五分钟不到就上赶着给人做饭自打脸面,赵乾朗清了清嗓子:“链子解开,别废话。”


    宋景怀疑地看着他,疑心是他想要脱身的借口。


    赵乾朗正觉没面子,他上赶着伺候的人还质疑他的用意,没面子加倍,令人火大,他催道:“快点。”


    “你不会扔下我跑吧,我现在腿受伤,可能追不上你。”宋景担心地说。


    “不会。”赵乾朗说。


    宋景犹疑,仍不放心:“真的吗?”


    “真的。”


    “那你说。”


    “说什么?”


    “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宋景,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宋景殷殷地看着他。


    赵乾朗张了张嘴。


    “说呀!”宋景急道。


    赵乾朗眼神移动,宋景两只眼睛乌黑透亮,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像是整个世界里只放了他一个人,或许是顺应形势,或许是心意所至,半晌,他开口:“我会一直留在宋景身边,永远不离开他。”


    第62章


    厨房像是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夕阳灿烂金黄,为赵乾朗的身形描上一圈金红毛边,他动作熟练轻快,切葱末,调肉馅儿,另一边还熬上了粥,最后还给宋景弄了个爽口的小青菜。


    宋景倚在门口看着他忙碌,渐渐地有点出神。


    蒜末爆香的青菜升起一股油烟,被抽油烟机吸走,赵乾朗回头,他说:“坐沙发上等去,在这堵着做什么,油烟好闻吗?”


    宋景不说话,只是摇摇头,赵乾朗说不动他,由着他去,做完饭,俩人坐到沙发上,真皮沙发比凳子要软些,赵乾朗巴把宋景搬到沙发上,扭头碰到他炽热的目光。


    从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宋景就一直用这种目光看着他,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看什么,我这么帅吗?”


    “嗯。”宋景一点不害臊地回答。


    赵乾朗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掩饰般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吃你的。”


    他对着电视换台,其实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余光注视宋景喝了一口粥,然后停了半天。


    “不好吃?”


    “好吃。”


    “你的手艺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宋景眼眶微红,笑着说。


    赵乾朗的神情微妙,意有所指地问:“一点都没变吗?”


    宋景“嗯?”了一声,抬头懵懵地看他,他复又收回眼神,瞟了一眼宋景腿上的伤口,不再说话。


    “老公,能告诉我一点你的事情吗?”


    “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活了多久了?”


    “几百年吧。”赵乾朗眼神飘忽,似乎在思考,“按你们人类的标准来说的话。”


    宋景捏着勺子愣住了:“什么?”


    “嫌我老?”


    “不是。”宋景被震惊到了,“只是看不出来,你看起来很年轻。”


    “不是我看起来年轻。”赵乾朗轻声说。


    “什么?”


    赵乾朗又不说话了,他拿起遥控随意地按了两个台,命令他:“在冷掉前都吃完。”


    宋景于是低头乖乖喝粥。


    电视台传出来女播音员相当严肃的声音,充当宋景吃饭的时候的背景音乐。


    “近日,我市特殊管理局破获一起重大特殊案件,1月21号,原南渊市□□陈康与特异型畸变体种群进行人口交易,以权谋私,私自将收容在一号方舱内的峡边市难民……现已被关押在案,将于不日后在南渊市法庭进行开庭审理……”


    宋景边含着一口粥一边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屏幕,难民案竟然公开了,他原本以为上面会把这件事压下来,毕竟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原生种,畸变体进化出神智的问题,以及人类可以“安全”转化成可以保持神智的畸变体的问题,一旦公开,这些势必会被诘问到,到时候肯定也要一并公开,一口气公开这么多真相,真的可以吗?


    宋景震惊得忘记吃饭,赵乾朗也目露意外地挑了挑眉。


    宋景喃喃道:“为什么要公布?”


    难道不怕再一次引发恐慌,更甚者会引发效仿陈嫣陈康的狂潮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大胆。”


    赵乾朗却清楚,不是大胆,而是时候到了,压不住,现在公布或许都还算聪明的选择。


    下一条新闻,主持人连线专家,采访关于人类转化成有神智的畸变体的成功几率,以及身体会经历怎么样的变化。


    下一秒,沈医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头发的粉色已经褪到尾部,她露出额头,扎了个高马尾,看起来专业且严肃:“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来说,成功转化率不足0.1%……”


    “这么低?”宋景看向赵乾朗。


    “那是自然规律下的。”赵乾朗淡淡地说。


    “那意思是……”


    “经我和裴春的手,成功率是百分百,当然,别的原生种也能做到。”


    宋景又震惊了一下:“还有别的原生种?”


    赵乾朗还没回答,门突然砰砰砰地被敲响,宋景吓了一跳,勺子起飞,他伸手接住的时候,另一只手撑在了遥控器上,电视机突然被静音。


    门外的声音很熟悉:“宋队长!宋队长!”


    砰砰砰。是王大妈的声音,宋景听出来了,忽然屏息静气,他一把按住扭头看过去的赵乾朗,小声说:“别答应,别答应。”


    “她应该是来说亲的。”


    赵乾朗轻轻地勾唇:“哦?那你确定不应一声吗?她家姑娘只有21岁,我可有两百岁不止了。”


    宋景忙摇头:“不应,我不喜欢别的人。”


    赵乾朗:“那我帮你把她杀了。”


    宋景猛地抬头:“不要!”


    他着急地说:“不搭理她,她自己就会走了。”


    “是吗?”赵乾朗缓缓地扭头望向门口。


    “嗯,”宋景说,“王大妈人很好的,你以前也跟她打过招呼,你忘了吗?”


    赵乾朗倒没忘,他甚至还偶然见过她的女儿,确实有值得王大妈骄傲的资本。


    门外,王大妈喊道:“宋队长,你在家吗?我包了饺子,送你一点尝尝啊。”


    许久,未见人应声,她纳闷地嘀咕道:“不在家吗?刚刚好像还听到屋里有声音的,嗐,算了,直接让妮妮找他吧。”


    赵乾朗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在宋景看不到的角度,赵乾朗平静的眼神里一晃而过闪过一丝杀意。


    宋景把瘦肉粥喝完,小青菜吃完,跟赵乾朗坐着一起看完了剩下的新闻,新闻播了一遍,又开始重头播起,宋景得以看到前面他们错过的部分,特管局把原生种和人型畸变体的存在公开,并且将裴春等人的长相以及通缉令一个不落地公布出来,这其中包括了……赵乾朗的。


    接着,又公布了可以作为判断是否是以上二者的标准:第一条,在生物学上被认定死亡,却死而复生的人……


    赵乾朗终于知道沈医生昨晚为什么特意叮嘱他了。


    宋景有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我在家陪你。”


    “你能陪我多久?”赵乾朗问。


    “你的伤几天就会好,你能在家里陪我多久?”赵乾朗说。


    “我会尽量让你不觉得那么无趣,乐高拼图电动游戏画画书籍健身器材我都给你准……”


    “别说了,现在不说这些。”赵乾朗说。说着,他扫了宋景的腿一眼。


    宋景感觉到不安:“你刚刚才说过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说现在不说这些。”


    “你不能对我食言。”


    “永远是多远,到这个世界彻底颠覆的那一天算不算?”赵乾朗说。


    宋景眨了眨眼,甚至不明白赵乾朗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乍一听好像是承诺的情话,但感觉又不太对。


    他分不清,失落地说:“以前的你从来不会说做不到的承诺。”但凡说出口的承诺,他一定会做到。


    “以前以前以前,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提以前。”赵乾朗猛然说。


    宋景怔怔地,那说什么?往日是他的逆鳞,而来日之路又是肉眼可见的泥泞不堪,说实话宋景也真的不知道将来他们该怎么办。


    他能一直将赵乾朗藏在家里吗?


    他们要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一起吗?


    可是不藏起来的话,还能怎么办?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死了。


    或者……搬走?


    他们俩搬去别的地方,他不再当特警,周围也没人认识赵乾朗,不知道他曾经死过一次,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就是原生种,那赵乾朗就可以随意出门,他们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了。


    他双眼亮起来,像是点燃两簇星火。可行的,那不就是他们以往的日子吗?


    他可以为了赵乾朗放弃一切,只要他们能回到从前。他把这个打算告诉赵乾朗。


    “你愿意为我辞去特警的工作?”赵乾朗的眼神里有怀疑、审视。


    “嗯!如果你同意,我休假结束就辞职,这些天我们就收拾一下家里的东西,然后在网上看看房子,合适的话到时候直接搬,不过我想最好是远一点的地方,人少一点的地方,或者乡下,都可以……”宋景滔滔不绝地说。


    赵乾朗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眼,眼神渐渐变得柔软:“我之前不就说了,让你辞掉工作跟我走。”


    “那不一样。”宋景说。那时候赵乾朗说的是跟他一起去畸变体的族群生活,但现在不是那样,现在是他们两个一起去一个不属于特管局也不属于畸变体族群的地方,不问世事,不参与是非恩怨地生活。


    “你确定吗?”赵乾朗问。


    “确定。”


    宋景说:“你比较重要。”


    “不是说很喜欢特管局?喜欢司想粟伍他们?”赵乾朗问。


    “是很喜欢,但是……”宋景说,“但是还是最喜欢你。”


    “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赵乾朗看着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个世界的天平迟早有一天会倾斜,他回不回归族群其实影响不大,只要宋景不在特管局,他们其实就约等于在他们的族群生活了。于是他笑了笑,说,可以。


    宋景一下子喜笑颜开,太高兴,反而不似往常坦荡,抿着唇,笑得很不好意思。


    赵乾朗揉了揉他的头。


    宋景仿佛看到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他撑着沙发靠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卧室走:“我现在就看看我们要收拾什么,呀,时间很紧呢。”


    赵乾朗温柔地注视他的背影,然后收拾他吃光的碗碟,熟练地拿去厨房洗刷。


    两个人平凡的生活么?


    其实自从他苏醒,不,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如果是跟宋景……,嗯,确实可以尝试一下。


    第63章


    俩人选城市选了两天,这期间谁也没出门,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


    宋景兴致勃勃,双眼明亮,晚上,他捧着平板躺在床上一边浏览网页,一边跟赵乾朗商量他们的以后。


    宋景对未来的期望是俩人找一个陌生的城市定居下来,最好人少一点的偏远城市,这样就没有人会注意到赵乾朗。


    赵乾朗可能已经不愿意在人类社会工作了,没关系,那就由他来挣钱养家,现在这个世态,工作可能不会太好找,不过也不要紧,以他现在的身手,大概可以加入那些出任务挣钱的民间自卫队?


    至于赵乾朗,他做什么都可以,他预计会买个大一点的房子,带院子的,到时候可以种种菜,养养花,甚至可以养几只小鸡小鸭。


    赵乾朗时不时应一声,说都可以,他对城市没有什么要求,任何城市对他来说都一样,毕竟他不是人。


    他看宋景白玉般的认真的脸,再确认一遍:“你就这样跟我走了,对南渊没有留恋吗?”宋景是本地人,从小在南渊长大。


    宋景停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他的记忆开始得比较迟,大概是六七岁,或者七八岁才开始有记忆的,之后没过几年爸妈就离婚了,各自组建了新家庭,还出了国。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归属感大多来源于童年、父母、家庭,这些他都没有,所以他想,他的乡愁应该会比平常人淡一些,他回答:“你比这个城市重要。”


    即使确认一千遍,恐怕得到的答案也会一样,宋景爱他,这是赵乾朗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每一次都还是会被刷新认知,宋景到底有多爱他。


    赵乾朗神情微动,微微侧头,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宋景立刻追过来。


    平板还举着,他伸出一只手来搂他的脖子。


    宋景的伤经过两天的休养结痂了,他的自愈能力确实挺强,但没好全,赵乾朗这两天亲他的时候都克制着,夜间也会趁他睡着之后退出被窝。


    宋景边吻他边黏黏糊糊地问:“这几天晚上你是不是没有抱着我睡?”


    赵乾朗单手按着他的脖颈,食指张开,顶住他的下颌角,让他仰着头,他舔咬他的下巴:“我身体凉。”


    “没关系。”宋景搂着他说,“我喜欢你抱着我。”


    他另一只手扔下平板,伸手捉住赵乾朗的手,把他的手往腰间带:“我是热的,刚好能中和一点你的温度。”


    赵乾朗手掌间触到的肌肤细腻,温热,他克制了一下,抽出手来,咬牙说:“不要点火。”


    平板屏幕朝下按在被面,房间里熄了最后一点光亮,但宋景觉得自己依旧能看到赵乾朗眼里黑亮的炽热。


    他有点着迷地说:“可是我,我想点火。”


    “我从一开始就想。”


    出乎意料的回答,赵乾朗眯了下眼睛:“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在11栋见到你的时候。”宋景说。


    “但是你太狠心了。”他有点委屈地说。


    赵乾朗笑了一声,闷闷的:“你不是在我房间里自给自足了吗?”


    宋景顿时愣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床上有你的味道,你当我闻不出来?”


    宋景羞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但鼓起勇气反问:“你,你就不想吗?”


    “你说呢?”


    宋景感受俩人紧挨着时的变化,他磕磕巴巴:“那你在浴室的时候还羞辱我。”


    “那会儿我还在气头上,只是羞辱你已经是便宜你了。”


    “那你现在还我的生气吗?”宋景问。


    赵乾朗没回答,片刻后低头,用吻他来代替回答,吻完以鼻尖抵着他的鼻尖,抱着他脑袋的那一只手在黑暗中反过来摩挲他的眼尾:“你感觉不出来吗?”


    宋景那会儿被羞辱后只觉得难堪,哪里还有心思分神去注意旁的,就算是现在,他也快没有精力去注意旁的了,他觉得自己热得厉害。


    卧室温度渐渐升温,赵乾朗感觉自己冰凉的身体都被宋景染上了温度。


    “你的伤还没好。”赵乾朗叹了口气说。


    “……没关系的。”宋景说,他伸手,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摸索,黑暗中,赵乾朗看到他潮红的双颊和湿润的眼。


    宋景爱他,那样情动的表情,那样急切的神态,那个不苟言笑的清清冷冷的宋景爱他,愿意为他抛下一切。


    而他,大概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爱宋景一点。


    他愿意忍受宋景的冒犯,在他把自己当狗一样拴起来的时候忍住了杀意,因为他割肉喂自己就心疼得顾不上愤怒直接原谅了他,为了他向特管局的沈一声低头,甚至链子解开之后他也没有一走了之,还留下来为他洗手作羹汤,而现在,他还愿意跟他一起重新开始平凡的生活。


    ……他残留的人类情感,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他一只手从宋景光滑的手臂摸到他的手腕,拿走他手中的东西。


    贴着他的唇呵气。


    窗外月亮高悬,洒下一层淡紫色的月光,近几日因为新闻引起的轩然大波在宵禁的黑夜中强行平息,夜里户外几乎见不到任何人,整座城仿佛一座空城,只有郊外连夜赶工修建的方舱被额外批准施工,依旧响声不断,持续了整晚,天亮后又换班再继续施工。


    宋景再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他浑身懒洋洋,神情松散,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么晚起来了,一时之间有点不习惯,但身上不太舒服,他不想动。


    床边已经空了,被子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旁边的位置是冰凉的。


    但他不担心赵乾朗跑了。


    因为屋子里有饭菜的香味,厨房里传来正在炒菜的动静,他听了片刻,淡淡勾起唇角笑了笑,自己爬起来去洗漱,他穿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露着嫩生生的一节大腿,走到赵乾朗的身后无限缱绻地抱住他。


    “醒了?”


    “闻着味儿醒的吧,刚好可以吃饭。”赵乾朗盖住他的双手,转过身,低头看看他的腿,“我看看,破皮了,结的痂也掉了,待会儿再上点药。”


    因为好不容易结的痂掉了,宋景被禁止行动。


    于是他也就不动了,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继续看房子,他已经确定好了城市,是离南渊很远的一个省,在联盟的北部,直线距离有两千公里,气候冷,空间漏洞也少,畸变体灾害好像也轻些,是相对来说还比较安全的城市。


    “你觉得好吗?”宋景问。


    “都行,”赵乾朗头也不抬,“你决定。”


    宋景自己不能动,见他对下一个定居的城市兴致缺缺,于是打发他去收拾行李物品,看看要带什么。


    “麻烦,再买不就行了?”赵乾朗说。


    宋景不认同:“这是我们用惯了的东西。”


    “所以旧了,”赵乾朗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宋景皱眉:“但是它们承载了我们的过去。”


    “所以说那是过去。”赵乾朗看着他,“现在你是跟我在一起,我们不需要过去。”


    宋景说不过他,只好不再勉强,难得气氛这么好,他不想吵架,他决定自己之后再收拾。


    赵乾朗去刷宋景吃完的碗了。


    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的屈辱或者不耐烦,他曾经觉得人类赵乾朗满脑子只有宋景,对宋景百依百顺,卑躬屈膝,很愚蠢,也很没有尊严,十分令人看不上,但当他给宋景做饭洗碗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很自然,没有想象中的不愉快。


    水流冲在手上,洗洁精被冲发出丰富的泡沫,他拿起洗碗布洗碗的时候都觉得稀奇,忍不住好奇自己还能为宋景做到什么地步。


    他其实觉得自己已经是最不像人类的一个了,连裴春甚至都还会在苏醒的时候以人类形态跟他那些人类前女友苟合,他当时听了只觉得恶心,十分不耻。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做令这种令自己不耻的事情,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


    宋景在外面喊他,他洗完碗,擦干手走出去:“怎么了?”


    宋景甜甜的:“不怎么,想挨着你。”


    赵乾朗挨着他坐下来,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痞痞地调侃他:“这么粘人,是昨晚把你弄舒服了?”


    宋景咬嘴唇,脸说红就红,伸手来捂他的嘴,这一点跟以前一样,在房事之后会害羞,然后会恼羞成怒地捂嘴,以前他性格还更冷一点,只有当时和事后会格外地生动可爱。


    想到以前,赵乾朗脸色微妙,拿下他的手:“等换了地方,新房子,新家具,我们多来几次。”他要覆盖掉人类赵乾朗的记忆痕迹,那时候是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他们,与过去一切都无关。


    宋景耳朵红红地瞪他。


    赵乾朗混不吝地笑了笑,就在这时,宋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那边是一个五队一个队员的声音,这个队友是跟粟伍一起负责方舱修建工作的,但粟伍让他顶班的那两天,也跟他一起共事过。


    他第一反应应该是工地出了什么事,问:“怎么了?”


    “那个,宋副队,工地挖出了一具尸体。”


    “噢。”宋景有点莫名,就这样?


    没坟墓却挖出尸体,一般是无名尸,这种情况联系派出所检验科做鉴定,确定身份后联系家属就可以了,他说:“我请假了,你不用请示我,直接联系家属就行了。”


    那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奇怪:“额我知道。”


    宋景眨眼,那这是?


    那边说:“我现在就是在联系家属。”


    “什么?”宋景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就是在联系家属,宋副队,这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是……赵副队赵乾朗的,已经验过dna了。”


    宋景猛地怔住了。那边又在说了些什么,他直接没听清。


    什么意思?


    赵乾朗的……尸体?


    赵乾朗的?


    “你再说一次,你说……谁的尸体?”


    “赵乾朗的,死亡时间在半年前,身上穿着我们特管局的制服,各种特征也对得上,法医已经鉴定过了,确实是您的丈夫没错。”那边的队友声音轻轻的。


    宋景举着手机,视线缓缓移动,飘到抱着他的男人脸上。


    “怎么可能……”


    距离很近,电话里说什么肯定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男人一直没有说话,此刻静静地看着他。


    宋景的目光渐渐凝固,从疑惑,到慌乱,到不相信,此刻他只觉得荒唐,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


    赵乾朗的尸体?赵乾朗有尸体?


    怎么可能!他不是死而复生了,就在他身边吗?如果赵乾朗真的死了。


    那现在抱着他的人是谁?


    第64章


    宋景缓慢地从男人腿上下来。


    “你听到他说的了吗?”他缓缓问。


    “说什么了?”男人说。


    宋景张张嘴,没说出来话来,男人也不说话,靠在沙发背上,腰背脖颈板直得像一条直线,宋景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怀疑人生地看着他,想起电话那个队友喊他去认领遗骸。


    他有点凌乱地说:“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搞错了。”


    男人不说话。


    宋景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是逃避,叮嘱他:“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等我。”


    他匆匆忙忙回屋换了衣服,穿上外套,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男人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好像当初他后遗症的时候离家时赵乾朗送他的那一幕,他心慌慌,又叮嘱一次:“别出门,千万别出门,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街道熙熙攘攘,其中一条路还堵车,原来是因为今天陈康开庭,许多市民争相去砸他烂菜叶,靠近法院那条路,街边有人举着请求判陈康死刑的牌子,被交易的是峡边市的难民,但呼吁陈康死刑声音最大的是当初极力反对接济难民的南渊市民,人类有时候就是这么鲜活生动,情绪多变,善恶分明。


    宋景只看了一会儿就没再关注,他满脑子都是那通电话。到了特管局,他直奔技术部,检验室有人,沈医生在里面。宋景一眼看到尸体解剖台上的那具白骨,毫不夸张,他的腿一下就软了。


    队员带回来的尸骨很完整,甚至连破碎的特管局制服都带回来了,他却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弄错了?”


    沈医生没说话,递过来一份检验报告,因为衣服特征明显加上切合的死亡时间都非常有指向性,于是技术部分别取了胫骨和牙齿做了dna序列比对,确认就是赵乾朗无疑。


    “错不了,甚至在颅骨附近发现的芯片,都是他的。”沈医生说。


    宋景看着报告上的文字,不敢接,茫然地:“但是……但是你也看到了,他还活着,他就在我家。”


    沈医生的面容严肃:“是,我是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我想说的是,那个真的是老赵吗?他会不会只是一个冒牌货。”


    宋景疯狂摇头:“不可能,没有理由啊,他记得我,记得所有人,他拥有所有赵乾朗的记忆,他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也想不通,但他跟赵乾朗绝对不一样,”沈医生说,“你记得赵小雨吗?”


    事情太久远了,他都有点忘了,三年前赵小雨也被找到了尸骨,但依旧重新以小女孩的形态出现了,并且一点都没有长大,只是当时他们没来得及问出其中的秘密。


    “或许我们熟悉的是这个已经死掉的老赵,而现在你家里那个,只是以某种方式窃取了赵乾朗身份的怪物,他跟赵小雨甚至跟陈嫣那种从人类转化而成的畸变体还不一样,所以我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以前的样子。”


    “别说了。”宋景抱住头。


    他蹲下来,蹲在解剖台脚下。


    “你让我冷静一下。”


    说是要冷静,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直着双眼发愣。


    怎么可能。


    他不由控制,想起许许多多次男人否认他是赵乾朗的话,也曾说过很多次他们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他都以为只是性格变了而已。他依旧不相信那是男人骗他,可面对现实已经有点方寸大乱了。


    沈医生蹲下来,握住他的肩头:“宋景,他要不是老赵,我们就没必要对他客气了,他绝对比赵小雨要有价值得多。”


    宋景抬头:“你想干什么?”


    “我叫人带队去抓人。”


    “别!”宋景下意识地阻止,“别,等一下。”


    “等不起了,宋景,我们没有时间了。”沈医生说。


    “什么意思?”


    沈医生面色沉沉,看他半晌,凝重地告诉他一个消息,空间漏洞还在增加,没有停止,截止到除夕,联盟领空可监测到的空间漏洞的数量又增加了三百多个,只是还没有公布而已:“下周一我就要走了,我想在那之前拿到他的样本。”


    “走?去哪?”


    “涂海。”沈医生说,“那里建立了联合基地。”


    宋景随着她的话想到某种他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沈医生叹了口气说:“我是第一批次,二类科研技术人员。”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宋景不敢置信。


    “不清楚,我也是听从指令,其他的不做揣测,兴许只是去避避风头,”沈医生说,“好歹我也算是个需要重点保护的人才吧。”


    “这件事是私密的,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沈医生说。“别往外说。”


    宋景说:“嗯。”


    沈医生抬起下巴指了指解剖台:“那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火化,骨灰带回家。


    他靠近解刨台,看着白皑皑的尸骨,内心生出一种背叛感,这些日子以来跟家里那个男人的亲密无间,令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背叛了赵乾朗。身上走动时的酸痛和大腿伤疤的隐隐作痛,更让他觉得羞耻,无颜面对赵乾朗的尸骨。


    沈医生理解地说:“我陪你去殡仪馆,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说着走了出去,给他一个人留了空间。


    宋景从旁边找来一个巨大无比的盒子,走到把解刨台前,拿起镊子顿了半晌,然后把尸骨夹起来纳入其中,这过程当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感觉有点魂不守舍的麻木。


    如果这具骸骨在几个月前出现,在“赵乾朗”没有死而复生之前出现,他看到可能会感到痛苦,会崩溃哭泣,但是现在他更多感到的是混乱、错愕、怀疑。


    走到实验笼舍门口,里面传出来沈医生说话的声音,宋景抱着箱子走进去。


    沈医生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正站在笼舍前跟那只猿型的畸变体说话。那只畸变体正在跟她汇报自己今天的身体状况,末了跟她说,它想回家一趟。


    “不行,没商量。”沈医生说。


    门口站着的宋景微有触动:“它是说想回家?”在他的印象里这只畸变体没有这种概念,对人类不屑一顾,非常猖狂。


    沈医生点点头,也不避讳,直接在那只猿型的畸变体面前跟宋景说:“ll期实验,时好时坏,温顺的时候交代了自己是怎么从人类变成畸变体的,有妻子有女儿,还会说想回家。”


    宋景震惊:“那实验不是成功了吗?”他记得小黑的那个实验就是研究如何消除畸变体的野性,让它们恢复人类神志。


    “没有,并不稳定,狂躁起来的时候比之前还要狂躁,而且……”沈医生低下头,后面的没再说下去。


    她关上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麻醉剂:“加强版的,你回去把他放倒,然后给我信号,对了,你出门没告诉他理由吧?”


    意思是要把他抓回来,宋景看着麻醉剂没接。


    沈医生苦口婆心,可能因为要走了,带一点焦急:“你醒醒,你家里那个不是老赵!你怀里抱着的这个才是!”


    “上次没能审出来,这次怎么说我也要把他们的秘密给挖出来。”沈医生说。


    宋景混乱道:“我……”


    既焦急又混乱又抗拒,可是更多的也还是疑惑,没有人比他更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最终他说道:“就算你把他抓回来了,该问不出来的也还是问不出来。”就连赵小雨那时候都没能问出太多有用的信息,而且他的能力比赵小雨要强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回去问他。”


    “如果他不说呢?”


    宋景茫然了:“我……”


    眼珠子乱转几下,胡乱地飘到刚刚的笼舍门口,他不知所谓魂不守舍地喃喃说:“那个,二期的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下午四点,宋景抱着一个盒子回到山河锦。时间不早不晚,小区里人不太多,都去也许去凑热闹围堵法院开庭去了,宋景走到楼下,脚步慢慢变缓。


    他出门时走得匆忙,只有一句叮嘱,不知道赵乾朗会不会听他的话还待在家里,而不管在与不在,他都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甚至有点怯,就在五栋楼下,他停住脚步,踟蹰了,抱着盒子坐在楼下长椅,茫然地吹着陡峭春风。


    大约半小时,隔壁栋走出来一个姑娘跑步,来来回回路过他好几遍,他没注意,然后姑娘在他旁边坐下了。


    “宋队长是吗?”姑娘喘着气,声音脆生生的。


    宋景状况外中,扭头看了她一眼,姑娘笑了笑:“我妈王淑芬,你前几天是不是还加我微信了?”


    宋景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个王大妈要给他介绍的女儿,微信加上之后他一个字都没发过,对方也没找他聊过天,他都快忘了,他点点头:“你好。”


    “你好,你好有名,我妈还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小姑娘笑了笑说:“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替我妈跟你道个歉,有时候她这人特烦,老爱给我牵红线,我其实是个单身主义来着,下次她还找你你就直接无视她就行,不用跟她客气。”


    这有点出乎宋景的意料之外了,小姑娘的性格确实很直爽,也有点自来熟,宋景笑了笑:“没关系,不用道歉。”


    小姑娘也笑了笑,很有王大妈的自来熟气质,就问他怎么在这儿坐着,宋景随便扯了个理由,俩人聊了两句。


    “握个手吧,以后有什么事儿你还是可以找我帮忙的,我是指我帮得上的,比如请教做饭什么的。”


    宋景伸出手跟她握了握:“多谢。”


    “不用谢。”


    “我也是有事想请教一下你,我朋友最近的状态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我想请问你一下,”她点了张照片,伸过来,坐到宋景旁边,一脸忧心忡忡地小声说,“他会不会是要畸变了?最近他的皮肤干裂得特别厉害,眼球还突起,眼里都是红血丝,还渴水,你是专业的,能帮我看看他的照片吗……”


    宋景看了一眼,就确定,是的,他把结论告诉小姑娘,并且问了她朋友住在哪里,得知是跟之前公布的空间漏洞的地点完全无关之后,明白过来这可能是沈医生说的新增的尚未公布的空间漏洞导致的。


    他让她朋友搬离那个住所,叮嘱家人朋友都不要再跟他一起住,要了那个朋友的具体信息,随手发给队友,并且让队友密切注意这个人的情况。


    一旦开始有了明显的症状,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完全变异是迟早的事。为了防止人财物损伤,要及时地在刚变异完成的阶段里扼杀掉。


    小姑娘肉眼可见地难过和焦急:“没有办法救救他吗?”


    “目前还没有。”宋景说。


    小姑娘愣住,无措得手指蜷缩,满脸仓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真的没有吗?”小姑娘略带焦急地问,“我朋友还很年轻,他比我还小一岁呢,今年才20。”


    “……很抱歉。”宋景歉意地说。


    宋景自己都一堆糟心事,却还是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和崩溃,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知她几个注意事项,让发生什么事及时报警。


    小姑娘顿时克制不住了,低头用手掌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夕阳渐渐西夏,宋景眼看着太阳落入云层里,耳边克制的小声哭泣令他有种感同身受的苍凉感,小姑娘年纪还不大,就要面对这么残酷的事实,而他身为特警,能为她做的却不多。


    这个世界还有更多像她一样甚至比她年纪更小的孩子,被迫提前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甚至将来可能还会更残酷。


    他觉得很残忍,很不忍心。


    他像安抚粟伍一样安抚小姑娘,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节哀。”


    小姑娘又哭了片刻,渐渐止住,她擦擦眼泪:“谢谢宋队长帮忙,我现在就去提醒我朋友的父母。”


    “不客气,”宋景说,“举手之劳。”


    小姑娘重新拿起手机,联系朋友的父母,宋景不便打扰,便抱着盒子起身,跟红着眼的小姑娘挥手道别。


    他在楼下待了这么久,躲避了这么久,现在也是时候回家去面对他不太敢去面对的真相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五楼的阳台,阳台是半封闭式,有反光玻璃,什么也看不到,他抬脚往楼道口走去。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福至心灵地扭回头——他听到破风声。


    一个花盆从高空急速坠落,而目测落点正好是女孩坐的长椅!


    宋景刹那间闪移,长臂一捞,将女孩拽开,花盆砰一声地砸在了长椅上,瓷片泥土四射,宋景侧身为女孩儿挡住了。


    小姑娘有点被吓到,一个劲地连连道谢,而宋景却一瞬间怒火中烧,因为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这个花盆的形状、颜色、上面栽种的花,都是他无比熟悉的。


    花盆是从五楼阳台摔下来的,是他们家的花盆!


    高空抛物!如果不是他察觉不对及时回头,这个女孩儿此刻兴许就没命了!


    赵、乾、朗!


    不,他真的是吗?以往无论他做什么宋景都不会怀疑他的身份,此刻他深深怀疑,五楼楼上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十年来爱着的人吗?


    他推开小姑娘,怒气冲冲地上楼,电梯叮一声,他大跨步走向501,大门自从那天沈医生来过之后就没有真的修好过,轻易被人一脚踹开,力度大到甚至在墙壁上磕了下又反弹回去。


    宋景进门,双眼冒火:“赵乾朗!”


    阳台处,高大的男人拿着一把园艺剪走过来,气质慵懒:“哟,老婆回来了。”


    第65章


    “你刚刚做了什么?”


    “修剪花枝啊。”男人举起剪刀。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要不是我在那那女孩儿就死了!”宋景愤怒道。


    “你舍不得?”男人笑道,“还真看上了?”


    “又是摸头又是拍肩的,你还记得你是谁的人吗?在这儿跟我发火。”


    宋景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他明白过来,有种荒谬却又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道:“我发火不是因为看上她了,是不是你永远不会明白,因为她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赵乾朗说:“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宋景怔住,半晌无言,这几天他一直不去想这个问题,横亘在他跟男人之间最根本的,不是相爱与否,而是种族不同,赵乾朗永远对人类怀抱敌意,这恰恰是他不能忍受的。


    他一直知道这个问题,却一直回避,以为只要他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他就能改变赵乾朗,以为没有特管局和畸变体,他们就能没有矛盾。


    他摇摇头,很失望,不自觉地紧紧抱住怀里的盒子,魂不守舍的:“你真的是我老公吗?”


    男人面色沉沉,看他,看他环抱的动作。


    “怎么,睡都睡过了,现在还在问这个问题?”他向前迈一步,朝宋景走过来,“你怀里拿的是什么?”


    宋景下意识后退。


    赵乾朗眯了眯眼。


    “把它给我。”


    宋景摇摇头,侧身挡了一下。


    男人伸手来拉他,喝道:“把它给我!”


    宋景护着盒子后退,爆发了:“别碰他,你别碰他,你不配!”


    “我不配,”男人气得笑了,“我不配谁配,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干嘛了。”


    指尖利刃瞬间飚出,长刃一划,朝他劈来,宋景下意识地想躲避,但那利刃却不是朝他劈下,他毫发无损,怀里的盒子却瞬间被挑飞。刹那间,空中传来陶瓷碎裂的声音,盒子四分五裂。


    灰白的粉末漫天飞扬,宋景反应不过来地瞪着眼睛。


    “不,不要……”


    但盒子已经碎了,粉末已经扬了,挥挥洒洒地飘落到地板上,宋景顾不上跟男人争执,顾不上生气,顾不上看他的反应,匆忙地跪下来,一瞬间眼睛就红了,他伸手去拢地上的骨灰和破碎的陶瓷瓦片。


    “不……”


    他跪到地上,伸手去拢起骨灰,细白的手指动作无措极了。


    赵乾朗的骨灰,他才刚刚跟他重逢不到几个小时,他才刚刚把他带回家……不由分说地,他的眼泪就砸下来,砸在地板上,没有散开水花,而是凝聚成了一个小窝,仿佛赵乾朗的骨灰将他的眼泪捧了起来,藏在怀里。


    “……老公。”宋景无措又焦急,眼泪越流越凶,他将拢起来的骨灰捧到破碎的陶瓷碎片上。


    男人就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老公?”


    他一把将他拽起来:“你对着谁喊老公呢,你老公在这儿,你看清楚,我才是你老公!”


    “你不是!”宋景尖叫着,要推开他,“你不是,你不是我老公,你不是他!”


    “我不是?”赵乾朗冷笑了一声,“那你还跟我睡?昨天晚上抱着我说想要的那个人是谁啊?”


    他尖锐地说着,然后一脚踢开了地上被宋景用来装拢起来的一小堆骨灰陶瓷瓦片,这个动作又让宋景一下子应激,疯狂地挣扎,毫无章法地捶打他,想要挣脱他去把骨灰拢回来。


    他疯狂地流泪,拳头也不知轻重,赵乾朗咬着牙忍受,死死地制住他。


    “放开我。”宋景挣扎得整张脸都红了,脖颈也染上应激的红色。


    他痛苦,癫狂,无法承受,赵乾朗何尝不是,他也品尝到了复杂的感觉,他既愤怒又屈辱,他就在这儿,他们上午还在展望未来,他愿意放下一切跟他重新开始,但宋景接了个电话听到找到尸骨了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几个小时之后就能当着他的面对着一堆破骨灰喊老公。


    “你喊什么,他会应你吗?他能亲你吗?他能跟你上|床吗?”赵乾朗破口大骂,“他死都死成灰了。”


    “你他妈现在是我的人。”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赵乾朗也有点费力,还故意说,“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按人类的标准来说,这叫事实婚姻,你已经是二婚了。”


    “啊!!!”宋景发狠,一脚蹬开了他。


    赵乾朗连连踉跄好几步。


    宋景红着眼睛,从玄关橱壁上摘下悬挂的唐刀,拔了鞘直指着他,他踩着一地的骨灰,眼神又狠厉又痛苦:“你到底是谁。”


    赵乾朗站在一米开外,直视他的刀尖:“又要捅我一刀?上次的伤还没好,想再补一刀送我上西天?知道了我不是赵乾朗,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一刀捅死我了?”


    宋景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因为他一句话刀就脱了手,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蹲下来,抱住脑袋。


    赵乾朗看着他。


    “我想知道真相。”


    赵乾朗缓缓走近,也蹲下来,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口吻变缓了些许:“就这么喜欢他?”


    宋景不说话。


    赵乾朗看了他很久,愤怒道:“那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是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吗?因为我一直在换躯壳,我用很多人类的身体活过,等到我从他们身上脱离,他们也就随之死亡,只剩下一副尸骨,赵乾朗不过是我寄生过的其中一个躯壳而已。”


    “寄生?”


    “对,我在他的身体里看着他与你相识相知,看着你与他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你们的一切我都一点一滴地看着,所以我才拥有赵乾朗的记忆啊。”


    “甚至可以说,是我杀了他,如果不是我离开,他可以活到自然死亡。”


    宋景瞪大眼睛,开始有点发抖。


    “是你杀了他?”


    “对。”


    “你一直在他身体里看着我们?”


    “是啊。”


    “你跟他共用一个身体,两个灵魂?”


    赵乾朗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宋景漂亮的双眼,片刻后,他轻飘飘地:“没错。”


    “我在他的身体里,其实你跟他所经历的一切也相当于是跟我一起经历过不是吗,你们的记忆就是我们的记忆,现在他已经死了,如何,要跟我吗?”他挑起宋景的下巴。


    宋景推开他的手,不肯相信地说:“你在骗我。”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怎么可能,不是真的,你在骗我,”他似乎想到什么佐证,“当时,当时明明是裴春把你带走了!”


    “是啊,这么说也没错,我们每次寄生,都会让对方做自己的唤醒者,他是跟我约好了的,在我寄生之前,就决定了要在哪一天醒来。”赵乾朗说。


    宋景捂住耳朵,连连摇头:“别说了。”


    “或者你要不要听细节?”赵乾朗残忍地说,“当时脱身之后,我把尸体扔在了连平区115国海大道附近的旷野,取出了芯片,掰碎了,本来我不想埋,但裴春觉得不埋容易被发现,所以是他挖的坑,他埋的尸。”


    “如果不是他,可能你今天都接不到这通电话,也拿不回这些骨灰。”赵乾朗说。


    地址以及一切的细节都对上了,宋景难以接受,发疯般地推开他,将他推搡在地。


    “啊!我让你别说了!!!”一手抓过旁边的唐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冷白修长的脖颈瞬间就逼出了一丝血迹。


    赵乾朗昂着头,默不作声,倨傲地看着他。


    “要杀了我为他报仇?你确定死了的他,跟活着的我,你选他?”


    刀又逼近了些许。


    宋景双眼赤红,神情痛苦凌乱,却又没真正斩下去。


    “真的是你杀了他?”


    “是。”


    “你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赵乾朗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觉得那个蠢货跟我哪里像是同一个人了?”


    “啊啊!!!!”宋景癫狂地吼道,“我杀了你!”


    赵乾朗沉默地看着他,将他的痛苦都看在眼里,仿佛还是人类,胸口处泛起疼痛,心疼。


    但都到了这一步,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出实话,今天他若不死,那就是他赢了。他要拥有完全的宋景,他要宋景的眼里只有他。


    宋景此刻眼里确实只有他,他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二人僵持片刻。


    宋景的眼泪砸到赵乾朗的脸上,泪是温热的,令赵乾朗有片刻的犹疑,他怔忪了一会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忽地,唐刀被扔到一旁,桎梏松开了。


    宋景直起身来,擦掉脸上的泪。


    这是选了他?


    赵乾朗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高兴的情绪,就听宋景喃喃说:“不能杀。”


    “是假的,假的也好。”


    “反正长得一样。”


    “总比没有的强。”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宋景一连串地说道。


    这是把他当替身用?赵乾朗瞬间脸黑,他一把抓住他:“你他妈把我当替身?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我知道。”宋景点点头,点了一次不够,连连点头,好像魂不守舍,“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怎么可能是他,我不把你当替身。”


    “那你什么意思?”


    “我不把你当替身,”宋景重复一遍,“你不配。”


    赵乾朗想发火,但看他的样子不太对,皱起眉。


    宋景喃喃地小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作为一个活体雕塑活着。”


    “什么?”


    “我不会再让你出门一步,你就作为一个纪念品活着,永远待在这里。”宋景自言自语,像是对自己说。


    赵乾朗听清了,悚然一惊,想去拍拍宋景的脸让他清醒一点,还没伸手,宋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针管,握着猛地扎到了他胸口里。


    然后将蓝色的药水一口气推了进去。


    “宋景……”赵乾朗猝然瞪大眼睛,都没来得及推开他,感受到药剂迅速在他体内的血管奔走,“你他妈疯了!”


    他不知道那药剂到底是什么,但起效很快,他很快地感到眼前的世界一片晕眩,宋景的冷漠又疯狂的脸都起了重影。


    赵乾朗伸手:“你……”


    宋景往后仰头避开。


    神情冰冷冷漠。


    “我会让你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选了他寄生。”


    “我会让你后悔杀了他。”


    宋景说。


    赵乾朗一直伸着手,很快,他就感到手没有力气了。他说不出话,其实他只是想摸摸宋景的脸而已。他现在连宋景的脸都看不清了。


    在看不清的这一刻,赵乾朗忽然生出了一点悔意,但并不是担忧宋景报复自己……


    其实他撒了谎,以赵乾朗的身份活着的时候,他并不是旁观者,他就是当事人,身体里没有什么两个灵魂,因为他进入到赵乾朗身体里之前,那个人类就已经死了,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又重新“活”过来,身体里的灵魂不是那个人类,是他。


    那种行为对他们严格来说也不叫寄生,叫“沉睡”。


    沉睡时,他没有作为原生种的记忆,性格和行为也都会收到人类躯体的影响,变得符合人类。


    他们每次沉睡的时间长短不定,但会在人类的自然死亡来临前醒来,否则会随着人类的死亡而真正死亡,所以他换了很多具躯壳。


    每个人性格都不完全一样。


    每个人都是他,但又不算是真正的他,只能算他和人类躯壳相融合的衍生物。


    他在人类社会生活过很久,也正因为以人类的身份活了很久,他见识过各种人心险恶,寄生在弱小身上时饱受冷眼和欺凌,寄生在贪官污吏身上又被人阿谀奉承,狗屎一样的世道,像臭水沟一样肮脏。


    每次苏醒,他都会保留所有的记忆,因此都更加厌恶人类一点。


    宋景是第一个例外,在他沉睡的这许多次里,宋景是他第一个谈了感情动了心的人类。


    他只是想让这个人类也能够喜欢真正的自己,而不是那个受了人类躯壳影响衍生出来的“赵乾朗”。


    只是这样而已。


    但他好像低估了宋景对“赵乾朗”的感情。


    宋景真的很爱他。


    他不是后悔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而是后悔如果早知道宋景死也不会选择他的话,不如不要苏醒。


    他终于愿意承认,他喜欢宋景,一点不比宋景喜欢“赵乾朗”少。


    喜欢到什么程度,在这种他本应该觉得屈辱愤怒的时候,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既然他这么爱“赵乾朗”,不如就作为“赵乾朗”活着吧,的念头。


    他栽在宋景手上了。


    第66章


    朦朦胧胧将醒未醒之时,赵乾朗时间认知有些错乱,手臂上传来的细小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会儿他只是一团刚拥有意识的形态未定的能量体,阴差阳错坠落漏洞,阴差阳错寄居在了一具人类尸体里,被当做“死而复生”的妖怪搬进了实验室。


    每天被从胳膊里抽血,被切开身体做药物实验,他寄居的那具身体是个性格懦弱的小孩子,并不懂得反抗,受大脑身体构造的影响,他也变得逆来顺受,那是一段他并不想去回想的日子,每次想起来都让他觉得怒火中烧。


    然而由于几百年前漏洞很少,这个世界的属于他们的原界能量非常低微,每当能量消耗殆尽,他都被迫再次选择一具躯壳寄居,以人类的躯体来降低能量消耗,等待吸收够辐射能量之后再次醒来。


    睁开眼时,他还以为他又回到了最初寄居在那个小孩尸体里的日子。


    视线渐渐恢复清明,面前晃动的人影也渐渐清晰。


    已经是黑夜了,没开灯,黑暗中不远处燃着两点火红的星火,近处,宋景苍白消瘦的脸挡住了一盏。


    他旁边放了一个置物架,上面摆着很多东西,几管黑色的血液,几个样品袋,里面装了他的毛发、鳞甲。


    他缓慢扭过头,宋景正低垂着眸子,拿着一只针管从他的手臂里抽血。


    他咽了口唾沫,还有些晕,甩了甩头。


    动了一下,手脚沉重,响起熟悉的清脆的金属声,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脚都绑了特管局的那种链子,手上还是原来的款式,脚上多出了脚铐,两脚之间的链子约半米长。


    他愣了下,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无奈。


    因为就算要愤怒,他此刻也没什么力气,他说:“老婆,松开我。”


    宋景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应该是听到了他说话,也知道他醒了,但他并未撩起眼皮看他,依旧神情清冷地盯着管子里抽出来的液体。


    “老婆……”赵乾朗又喊了一声,抬高了点手臂。


    宋景的针扎歪了,他把针从他血管里拔了出来,没按压,血液小小地溅了一下,溅在赵乾朗的下巴颌。


    宋景抬头,一边弹针管排出空气一边说:“嘘。”


    他把空气排空,然后装进抗凝管里,刚盖上盖子,电话响了,他边接起来边拿着那些抗凝管和样品袋走出去。


    “喂,沈医生。”


    “嗯。”


    “嗯。”


    “我拿到了,现在就把他的血液和毛发样本给你。”


    他的声线平稳冷静,带着一点简短的冰冷。


    赵乾朗听见他开门,在门口时还在跟电话里的沈一声说话,门关上,声音变远了些:“我现在还不能把他交给你,抱歉,我还有事情想要……”


    随后就听不清了。


    赵乾朗靠在墙壁上,墙壁和地板坚硬,冰冷,他的腰肢板硬,不知道保持这个靠坐在地板上的动作多久了。


    宋景真是够绝情的,知道他不是“赵乾朗”之后,就连床都不让他上了,把他扔在地上角落里,连张毯子都不给盖一张。


    荒谬,离谱。


    谁敢相信昨晚他们还亲密无间地睡在软和的床上,相拥入眠。


    不,恐怕已经不是昨晚了,他应该晕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宋景走后,他挡住的不远处的那两点火星显露了出来,这会儿,其中一颗火星更亮了点,他终于得以看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一炷燃烧的香,变亮了是因为上面积的燃烧过后的灰掉了一截下来。他可能刚醒过来嗅觉神经没恢复,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香插在一个坛子里,面前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上面是他的脸。人类时期的。


    赵乾朗:“……”


    楼下,宋景跟沈医生会面。


    “为什么不同意把他交给我?”


    “我还有事情想弄清楚。”


    “什么事情?”


    宋景垂着眼睛,没有正面回答,其实他半信半疑,一个生物体里真的能有两个生物意识吗?是怎么做到的?他并非完全相信,但也没有不信,没有偏执地认为他就是原来的赵乾朗,他只是想弄得更清楚一点。


    他问沈医生:“那个ll期试剂,你带来了吗?”


    沈医生张了张嘴,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毕竟是失败品,你看着用吧。”


    “嗯。”宋景接过来。


    “你实验室里的那个猿型畸变体,清楚原生种能够寄生在人体这个事情吗?”


    沈医生摇摇头:“它是由人类转变而来的,不是原生种,当然不可能知道。”


    “你问过了?”


    “没问。”沈医生说,“已经杀了。”


    “杀了?”


    “对,全杀了,不杀留着也没用了,反而会造成麻烦,我马上就要走了,没法把所有的实验品带去基地。”所以她没执着地要带走赵乾朗,除了顾念宋景之外,也有这个原因,拿走一点生物样本算了。


    “据说所有的科研尖锐都在那里了,那边有更丰富的资源,或许有人对原生种比我们有研究,”沈医生说,“去了那边如果有什么有用的资料我再联系你,保持联络。”


    宋景点点头:“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凌晨的飞机。”沈医生说。


    “我跟司想他们也都说过了,不过他们不知道我是去基地了,以为我去总部。”沈医生说,她仰头看着天,今天没有月亮,但天地间也有微光,光是淡紫色的,来自于空间漏洞。


    她仰头看了一会儿,目光中满是遗憾,然后扭头对宋景说:“保重,照顾好自己,希望我们还能在南渊再相见。”


    宋景从她的话里听出伤感和担忧,他上前,与她相拥,后天凌晨他无法去送她,此刻就当做是告别。


    送走沈医生,宋景回到家里。


    一片漆黑中,赵乾朗坐在角落里无声地看着他。


    “你把我的血拿去给沈一声那个疯婆子了?”


    宋景不说话。


    赵乾朗又说:“我还没死,你弄个黑白照在那晦不晦气啊,把它给我撤了。”


    “那不是你。”


    赵乾朗被噎了一下:“……那也是我的脸,我看得晦气,给我撤了。”


    宋景没回答,他看着他片刻,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到他下巴上的点点血迹,他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把他下巴上的血迹擦了。


    又给他整了整衣领。


    他一言不发的冷静模样来为他擦掉血迹、整理衣领,反而让人起鸡皮疙瘩,赵乾朗受不了地说:“说话。”


    宋景说话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寄生在他的身体里的?”


    宋景问:“是在认识我之前,还是之后,又是以什么方法?”


    给他擦血有多轻柔,问他话的时候就有多冰冷,带着敌意,审问一般,赵乾朗意会他的意思,给他擦血是因为他相似的外表,他需要他完美地复刻成“赵乾朗”的等身周边,问他话的时候则又清醒地知道他是另一个人。


    他不爱他的本我,爱的是他跟人类躯体融合时衍生出来的那个次品。


    昏过去之前他就知道,但此刻对比更明显了,也更伤人。


    他气得闭上眼睛。


    他不回答,宋景便也不逼他:“我给你时间,你想好了回答我。”


    他又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来,香快燃完了,宋景又重新点了一柱,赵乾朗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见,气得简直想再晕过去。


    第二天宋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他想好了吗?他还是没回答,宋景就穿上制服出门了。


    宋景之前就把电视搬进了卧室的书桌上,宋景走后,赵乾朗打开了电视,想知道到底过去几天了,电视上每天都会有新的关于畸变体或者是社会现状的新闻,播完了新的新闻之后会重播之前比较重要的。


    今天重播陈康案开庭那天的新闻。


    已经是两天前了。


    那天开完庭,押解陈康回来的路上,路边花架上的一株紫藤萝畸变了,藤蔓疯狂地缠着车轮,大量绿叶侵蚀入车厢,里面的押解的警察和陈康当场被藤蔓绞死。


    两天前。


    赵乾朗关了电视。


    按照他们原本的预期,这个时候宋景应该辞了职,他们应该在出发去北方省市的路上了。


    宋景回来时,拎着一个袋子,身上都是血腥气。


    “时间到了,你想好回答我了吗?”


    赵乾朗不答反问:“你去上班了?”


    “你腿上的伤都好了?”


    宋景不答。


    “问你话呢。”


    宋景拎着袋子看着他。


    赵乾朗沉默片刻,说:“在你们认识之前。”


    宋景笑了一下:“哦,还有吗?”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宋景想了想,点点头:“对,我去上班了。”


    “你他妈不辞职了?”


    “不辞职。”宋景说。


    订好的票已经退了,网上租的房子也已经毁约了,新的城市一切都已经作废。


    赵乾朗问:“订好的票呢?租的房子呢?”


    “这是三个问题了。”宋景说,“该我了。”


    “你是以什么方式寄生到他的身体里的。”


    他不辞职,计划想必都已经作废了,赵乾朗想得通,其实本来他也能猜到,但亲口听到还是比较令人接受不了。


    他没有什么契约精神,气得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宋景安静地等了他片刻,目光冷下来,嘴上却说:“没关系,你可以再想一想。”


    他拿出袋子里的东西,走过来:“希望在我完工之前,你可以回答我。”


    袋子里是他买的推子,理发剪。


    “你的头发太长了,这样不太像他,”他在他面前蹲下来,“我帮你剪一下。”


    第67章


    赵乾朗闭着眼睛,耳边是剪子剪断头发的声音。


    “你知道吗?因为通缉令,现在外面很多人想要你的命,不只是特管局,随便一个普通人都想杀了你。”宋景一边给他理发一边轻声说。


    像是喃喃自语,他说:“我想不通,如果你不是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连日来心情大起大落,关心则乱,一切与赵乾朗有关的事情都能令宋景大失分寸,判断力大幅度下降。


    否则他只要冷静仔细地一想就会发现端倪。


    在创意园见面的时候男人就喊他老婆,他既然讨厌人类,以他的骄傲,怎么可能会冒领赵乾朗的身份呢。他分明是以赵乾朗的身份在与他说话,甚至也说过他是被人类意识左右,才会做出住在11栋对面的那种事,才会一次次地纵容他。


    或许宋景并非不知道有问题,不然也不会在沈医生面前保下他。


    但一次次的刺激已经令他草木皆兵,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男人的话了。


    赵乾朗问:“是不是你男人你自己认不出来?”


    宋景摇摇头:“本来觉得认出来了。”


    他觉得男人就是他,身上一样的气息,偶尔露出来的痞痞的神情,感受到的对他的感情,他从来没怀疑过,但那具尸体和男人的话把他弄糊涂了。


    难道是曾经共用一具身体,行为模式都会相似吗?那为什么他会冒领赵乾朗的身份呢,还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还是这只是他又一次欺骗自己?


    他不知道,分不清,却不敢赌了。


    他理发能力不怎么样,但赵乾朗的脸精致立体,只是简单地剪短都好看,更像以前几分。


    他知道剪了还会再长,但能像一时是一时,怔怔地看着。


    赵乾朗不满于他对以前的执着:“是不是同一个灵魂有那么重要?他有的记忆我都有,你跟我不也挺爽的。”


    宋景受不了这个刺激,脸色一下子变了,那也是一个刺激他的来源,万一男人真的不是赵乾朗,他岂非已经背叛了他。


    他一下子捂住他的嘴。


    “别说话,你别说话。”他说。


    赵乾朗拿开他的手,试图讲道理:“难道不是吗?你这些日子一口一个老公,我不说你不也一点都没发现我是另一个人吗,那就这么过下去有什么不行?”


    “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愚蠢的人类?老公变厉害不是好事吗?”


    “你别说了!”宋景猛地站起来。


    “你就是比不上他,你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他不会草菅人命,他不会滥杀无辜,他善良又正义,跟你这种残忍的怪物一点都不一样!你不配跟他比!”


    “我是残忍的怪物?你终于说出你的心声了。”赵乾朗也被刺激到了,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逼近他,“对,我是怪物,那你是什么,你是跟怪物上床的……”


    话没说话,宋景猛地扇了他一巴掌。


    一把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推到墙上,他双眼猩红,一边发出“嗬”“嗬”的应激的声音,一边流下泪水。


    赵乾朗没挣扎,被迫仰着头,脖子被他捏出皮下出血的黑色的印子,宋景似乎是终于回神,放开了他。


    男人一头利落的短发,深邃的眉眼和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昂着头往下瞥的时候,眼睛形状有几分神似以前的龙眼,宋景透过泪光模糊地看,忽然神色慌张。


    他上前摸摸他的脖子,说:“对不起老公,弄疼你了。”


    赵乾朗还仰着脖子,被温润的触感亲上来,他皱了下眉,感觉宋景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糟糕。


    他拉开他,皱眉道:“你……”


    宋景的目光又是一变,他忽然神情变得冰冷,单手捂住赵乾朗的嘴:“嘘。”


    “嘘……”


    赵乾朗鸡皮疙瘩起来了。


    “我知道你不是他,你别说话,就装一下,好吗?”


    赵乾朗被捂着嘴,皱着眉,看着宋景的表情。


    宋景眼眶通红,说话明明很轻柔,嘴角也是在笑着的,但眼神是很割裂的偏执和疯狂。


    赵乾朗闭了嘴。


    宋景走开了,走出了卧室。


    片刻后折身回来,手里拿着一管药剂。


    赵乾朗没心情关注那是什么,他拧着眉看宋景的状态,心软了,再多的愤怒抵不过对宋景的心疼,他已经知道了宋景爱以前的那个“赵乾朗”,是现在的他无法撼动的,虽然他看不上人类时期的行为,并不愿意承认那个衍生物是他自己,想舍弃掉那个身份和过去,但那毕竟确实是他的意识的衍生物,勉强能算半个他吧,他打算告诉宋景真相。


    “你别这副样子。”


    “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寄生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其实……”


    “嘘。”宋景拿着抽好针水的针筒走过来。


    赵乾朗消声,皱眉看他。


    “我现在不想听,你会说谎骗我的,等打完这个针你再跟我说好吗?”


    赵乾朗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他手里拿着的针筒上,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宋景轻轻柔柔地说。


    针管里的液体是淡绿色,能看到里面漂浮着的发光的因子,赵乾朗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地感到抗拒,他眯起眼睛:“你要给我注射这玩意儿?”


    宋景不答,边走过来,边用中指和拇指弹动针管,排出空气。


    他走到赵乾朗面前,用哄小孩的语气:“别动哦。”


    赵乾朗其实不打算接受,那个针剂给他的感觉不好,但宋景的状态不好,他刚刚才领教完,现在不想刺激他,于是在宋景拉过他的手臂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往回抽了一下,没有真正地拒绝。


    很平和的注射过程,俩人都看着绿色的针剂被一点点地推进赵乾朗的体内。


    赵乾朗感受了一下,还行,药剂是温热的,推进他冰凉的血管里感觉有些怪,但不怎么疼,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觉得宋景应该不会真的害他。


    药剂见底,宋景把针管抽出,盖上针帽,走回桌前把开封的药剂瓶子放回不透光的密封盒里,然后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


    赵乾朗看宋景似乎平和了些:“现在能听我说了是吧。”


    宋景点点头:“你说。”


    赵乾朗清了下嗓子,有点别别扭扭地开口:“其实之前我说的不完全是真话。”


    宋景看着他。


    “确实有寄生这么回事,但对于我们来说用沉睡更合适,在空间漏洞数量少辐射能量不充足的以前,无法获得足够的能量支持身体活动,我们通常会选择用人类的躯体来降低能量的消耗,顺便吸收能量,等到能量足够的时候再苏醒,寄生的方法,是找一具已经……”


    话说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忽然狠狠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似乎凭空长出了心脏似的,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左冲右撞,他的声音一下子被撞断了。


    “额……”


    宋景问:“已经什么?”


    “额……”


    赵乾朗捂住胸口,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起来,像是有电钻在脑子里钻动,疼得他整张脸扭曲变形。


    宋景原本是靠在桌子上听他说话,此刻看他情况不对站了起来:“赵乾朗。”


    赵乾朗猛地撞到了墙上,铁链叮当作响,浑身的鳞片顷刻间都冒了出来,但下一秒就消失,露出属于人类的皮肤,他脸上脖子和手臂条条青筋暴起,面色涨红,又转变成青白色,整张脸异常狰狞:“啊!!”


    他猛地抓紧了铁链,用力之大,铁链都冒出了白烟。手掌流出黑色的鲜血,那铁链仿佛有腐蚀性,跟赵乾朗的血互相腐蚀,片刻后竟然被赵乾朗攥断了。


    他捂着脑袋,不断地在地上翻滚,地板被他部分已经变得白骨的黑色利爪挠出一条条痕迹,他不断地发出兽类般地吼叫。


    宋景慌了神,想上前安抚他,但赵乾朗还在不断地打滚又爬起,周围能碰到的所有东西都被他破坏殆尽。


    他在畸变体原生形态和人类形态之间不断变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束缚着他。


    宋景眼睛瞬间红了,在他要去徒手抓承重墙里的钢筋的时候扑上去抱住他,试图安抚:“对不起,对不起,这么疼吗,怎么会这样,好了好了……”


    然后被半兽半人形态的赵乾朗抱摔了出去,他撞到书桌,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砸下来。


    落地的那一刻他被扑上来压在地上,一口咬穿了肩膀:“啊!”


    他感到肩膀上的肉被撕下来,听到咀嚼的声音,失去神志的男人在啃他的肉。


    “赵……乾朗……”


    怎么会这样,他不知道这个药这么猛,沈医生是跟他说了会更加狂躁,但是他没想到会狂躁成这样,是他用的计量太大了吗。


    他想把他推开,但完全推不开,他只能勉强挣扎着翻滚了一下。


    男人死死地叼着他肩膀。


    “赵乾朗,赵乾朗!”


    “赵乾朗,你醒醒!”


    身上的怪物没有停下动作,他甚至连他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都不确定。


    他已经没有了神志,完全狂化了,再这么下去,他可能会被赵乾朗整个吃掉。


    怎么办。


    强力麻醉在那天弄晕赵乾朗的时候被他一口气全都推进了他的胸口,用没了。


    那就只有……杀了他?


    现在身上的半兽人毫无防备,只知道用蛮力啃他的肉,露出了浑身的要害,只要他想,或许能够轻易结果了他。


    他的唐刀本来回来的时候被顺手放在桌上,此刻掉落在了地上,就在他的手边。他摸到了。


    可是听着耳边咀嚼的声音,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剧痛,宋景却忽然不想挣扎了。


    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自己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这世间破败,赵乾朗走了,他无亲无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要不然……就跟他一起死吧。


    同生,同死。


    反正赵乾朗的身体已经死了,不管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是不是赵乾朗,一起死吧。


    是赵乾朗,那他不亏。


    不是,那说明如他所说,赵乾朗的灵魂早就已经死了,他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艰难地摸到桌下摔落在地的唐刀,勉力地抽出来。


    举起,刀尖对着趴在自己伸手的半兽人背部。


    他在一片咀嚼声里轻声喊:“老公。”


    他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一起走吧。


    这一刻,他脑子里划过种种画面,俩人的相识、第一次讲话、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赵乾朗跪下向他求婚……


    “我爱你,老公。”


    他闭上眼。刀尖高高扬起。


    这一刻,咀嚼声停了。


    趴在他身上的男人的动作静止了下来。


    第68章


    宋景察觉了他的变化,动作也停了下来,覆在他身上的男人缓慢扭头看了看他。


    它半边脸覆盖着黑色细密的鳞甲,眼睛已经变成全黑色,中间亮着一点红,锋利的犬齿挂着宋景的血,另外半边脸还是赵乾朗的模样,只是眼神杂乱,瞳孔散开又聚焦,仿佛还在竭力与兽性抗争。


    宋景紧紧地看着他。


    男人像蛇一样晃了晃头,从喉咙里发出“嘶嘶”声,还没清醒,但开口说话了。


    “宋景……”声音仿佛从腹腔里发出来。


    宋景睁大眼睛,有些惊讶,仍旧警惕。


    “宋……景……”


    “你……”宋景张了张嘴,“你认得我了?清醒了吗?”


    他扔了唐刀,扶住男人的肩膀,伸手捧住他的脸,男人忽然又甩头,视线重新涣散,但他从宋景身上把自己甩开了。


    他滚到地上,抱住自己的头,不断地发出痛苦的低吼,宋景跪行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推开:“别、过……来……”


    宋景没有听他的,一身是血地把他的脑袋抱住,抱在怀里:“嘘,好了,好了。”


    男人还在挣动,在他怀里发出低吼。


    大门忽然传来敲门声。


    “宋队长!”


    “宋队长你在家吗?”


    是隔壁邻居的声音,想必是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被邻居听到了。


    宋景立刻将男人的脑袋抱得更紧,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嘘,别说话,有人来了,不能被人发现你在这儿。”


    自从赵乾朗裴春等人的通缉令一起发出来之后,南渊市民人人自危,宋景虽然不怎么关注外面的舆论风向,但也知道现在很乱,因为就连小区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居民全都在议论纷纷。小区里认识赵乾朗的人不少,这几天扫在宋景身上的眼神都带着八卦又怜悯又警惕的意味,这时候赵乾朗要是被发现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咬着我的手臂,实在痛的话,咬着我的手臂。”宋景将手臂横在男人的嘴边。


    男人似乎听懂了,混乱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


    “咬呀。”宋景着急地小声说。


    “走……”声音粗而低,有种刚从山野里出来的笨拙感。


    宋景一愣,怔怔的,因为这个字而出神。


    男人蜷缩起来,腮骨绷起,没再发出低吼。


    外面敲门的声音坚持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渐渐停了。


    “奇怪,没人在家吗?”


    邻居的声音渐渐远去。


    男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宋景去掰他的肩膀,发现他以一副痛苦的神情紧闭着眼睛,已经昏了过去。


    唇边还挂着血,脸上还是一半畸变体一半人类的模样,宋景茫然地抱着他。


    半夜,男人身上的畸变体特征开始消失。


    早上,男人彻底恢复成人类的模样,宋景麻木地在他床边守了一夜。


    天亮,宋景打电话向沈医生询问关于那个药剂的事情,但沈医生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打通。


    挂断电话,他打算去特管局,出门前,他翻出新的链子,将赵乾朗的手腕重新铐好,然后才去开车。


    手机通知栏上方弹出热点推送【大胆开麦,疫苗一点屁用都没有,大家都快逃吧】


    他点开,是一个高达几千楼、二十多页的帖子,楼主自称是联盟国署内部研究人员,在阐述了疫苗的作用机理后断言人类终将无法抵挡越来越猛烈的漏洞辐射,都会变成畸变体,为今之计只有逃,逃到没有辐射的地方,否则难逃变成畸变体的命运。


    “目前联盟所有的疫苗都不是活体疫苗,它只是在你体内注射了一种新发现的叫做eiv的元素,结构非常稳定,它会在你的真皮层组织细胞停留,形成保护层,当机体受到辐射的时候它会帮你消耗掉并且会以汗液的形式排出结合物,但是它们的数量是有限的,一旦消耗完了就没了,而且人体对eiv的耐受度也很低,一个人一生只能承受342ag……”


    宋景看了几页,一些人表示非常害怕,一些人在骂楼主散播恐慌,又看了几页之后,他发现帖子加载不出来了,他原以为是被网安删了,但退出来一看,他发现是自己的手机没了信号。


    不止他,同一时间,他看到前后车的司机都举着手机对着天空,等红灯时路边的市民也纷纷拿着手机交头接耳,所有人的手机都突然失去了信号。


    沸沸扬扬的不安的氛围当中,宋景听到有人在猜是不是原生种和人形畸变体干的。


    恐慌充斥着街头巷尾。


    一度导致堵车严重,交通短时间地瘫痪了一下,宋景被堵在了路上,大约半小时后,市议庭在有线广播里公报附近省市的几大运营商基站被毁,正在加紧抢修中,安抚市民不要恐慌,加上交警的努力,路况这才好了一点。


    他到了特管局,沈医生没来上班,估计已经在准备走的事宜了,实验室和药房的门都还开着,但是只有几个陌生的技师和药师。


    局里紧急召开了会议,安排一部分人去附近的金开市支援。


    那些市民的猜测没错,基站被毁就是畸变体干的,据反馈应该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行为,基站分布在金开市和南渊市的交界,金开市的畸变体已经十分猖狂,抢修基站需要护卫,金开市的特警人手不够,所以向南渊请求支援。


    司想刚从医院出来不久,又被指派去金开。


    “有完没完,又是原生种。”司想烦躁地说,“怎么这么多这玩意儿,他们究竟想干嘛。”


    有人说:“难民案现在峡边市的人还在闹呢。”


    难民案毕竟出现了牺牲,峡边市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现在正在向南渊讨说法,部分南渊市民也在闹,要求联盟重查南渊市议庭每一个官员。


    裴春等人上次在爆炸前逃走了,被人目击到了,五队队长问:“该不会这次搞基站的还是上次难民案那帮畸变体吧?”


    局长清了清嗓子:“现在纠结是不是同一群人已经没有意义了,市区这几天重新出现了畸变体,动植物和人类都有,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伸出援手的同时,维护好南渊秩序。”


    宋景一直安静地听,没发表意见,但心却很沉,他不记得是在文化课上还是在某次开会的时候听到的了,植物是最不容易畸变的,它们的细胞结构相对于人和动物要稳定,如果连植物都大量畸变了的话,那说明辐射量真的很高了。


    会开完宋景脑瓜子嗡嗡的。


    司想被安排去金开支援,他留在市里维持秩序。


    司想跟他并排走出来:“听粟伍说老赵的尸体被找到了?我没来得及联系你,你给他找墓地了吗?我改天去看看他。”


    宋景顿了一下,摇摇头:“没找。”


    “没找?”


    “嗯,骨灰我放家里了。”


    “好吧,”司想沉默了片刻,“那那个畸变体的老赵还有联系你吗?”


    宋景顿了一下,摇头。


    司想说:“他跟那个赵小雨好像是一样的,有人类的尸骨,又还能以相同的人类形态活动,这叫什么,金蝉脱壳吗?”


    宋景摇摇头:“我也很想知道。”


    金蝉脱壳。


    他本来也是那么以为的。


    昨天男人的话没说完,被打断了,他也很想知道后面是什么,要什么条件才能寄生。


    “行吧,这世道真是够乱的,出院都没能跟你们聚聚,就又要出差了。”司想说。


    宋景有点羞愧,他忙着赵乾朗的事情,都没怎么去看望司想。


    “沈一声也出差了,我鞭子都没人给修了。”司想叹了口气。


    他的鞭子断了,没有趁手的兵器,宋景把自己的唐刀递给他。


    “做什么?你要把你的刀给我?”


    宋景点点头:“保护好自己。”


    “你给了我你用什么?”司想不要,“你不就这一把刀吗?”


    宋景说:“我听说可以申领家属遗物。”


    赵乾朗曾经用过的旧刀被封在武器库里,挂起来了,它最后一次出任务是半年多前赵乾朗死的时候,宋景在那个视频里看到过它。


    宋景一直知道有那把刀的存在,但一直没有申领,他怕耗损,也怕想起赵乾朗死的那一天,他怕自己会反复在脑海里描绘赵乾朗死时的画面。


    不过现在,尸骨都领了,他不怕了。


    “旧刀肯定不如新刀好用吧。”司想说。


    “没关系,它对我有特殊的意义。”


    “行吧。”司想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他的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回来请你吃饭,到时候沈医生应该也回来了,咱四个人再搓一顿。”


    宋景笑了笑。两个人碰了碰拳头。


    跟司想分开后,他去武器库申领了赵乾朗的曾经用过的旧刀。


    与他用过的那把唐刀一样,很沉,刀身黑亮,刀鞘上刻着龙纹,跟赵乾朗这个人一样臭屁,不难想象他拔刀出鞘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威风凛凛,他细细地看了很久,提着刀回家。


    一路上都能看到人凑在一起讨论,看到的所有人都面带担忧,宋景收回视线,一路驰骋。


    501。


    门锁在赵乾朗昏迷的那两天里被他修好了,关上门,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宋景脱掉制服,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外面的声音太多,对听力很好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他扭了扭脖子,放松之际,一句话脱口而出:“老……”


    出口即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他现在不用说那句话了。


    屋里安静,他朝里走,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


    男人还没醒,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走进去,把赵乾朗的旧唐刀放到桌上,刚想走过去试试能不能把男人叫醒,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宋队长。”


    他出去开门,门外是邻居康康的妈妈。看到他立刻露出一个笑。


    “宋队长,刚看到你的车了,就知道你回来了。”


    宋景也礼貌地笑:“有什么事吗?”


    “哎是这样的,昨晚你在家吗?”康康妈妈说。


    宋景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来求证的,他装作要出门的样子关上门:“我还要出去一趟,怎么了,我们边走边说。”


    “噢,”康康妈妈马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没什么,就是昨晚听到你屋里有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吼叫,是你家养的狗吗?”


    “不清楚,应该不是吧,昨晚我不在家,狗在我朋友家还没接回来,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是楼上或者楼下的声音?”


    康康妈妈露出疑惑的表情:“欸?是吗……”


    不过她没继续纠结,换了个话题,神情变得担忧,询问宋景知不知道基站什么时候能恢复通信,又问了网上传的疫苗无效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宋景也没有标准答案,只能尽量安抚她:基地正在加紧抢修,尽量不要相信网上的谣言。


    看她实在担忧,宋景安慰道:“相信联盟,一切都会好的。”


    康康妈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又看了看他,真心道:“嗯,还好有宋队长你在我们小区,我们才能够安心一些。”


    安心,如果她知道死而复生的赵乾朗就住在她隔壁,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安心。


    跟康康妈妈聊完,为了做戏做全套,宋景又出门去了趟超市,这个点超市基本没什么东西卖了,大家疯狂在囤物资,他逛了下就又回来了。


    这回回到家时,屋里有响动了——想必是男人醒了!


    宋景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


    昨晚男人没说完的话,“找一具已经——”。


    已经什么?


    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推开门,宋景的动作忽然静止。


    屋里灯光暖黄,高大的男人侧对着门口,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那把刻着龙纹的唐刀。


    他把唐刀抽了出来,挑着一边嘴角,在灯光下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灯光下,他穿着白毛衣,短发利落干爽,嘴角的笑容轻松自在,与那把刀是如此地和谐统一。


    注意到门这边的动静,男人扭过头,看到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老婆,你回来啦!”男人说。


    语调轻快,声线清朗,弯起来的眼睛毫无攻击性,他的气质是如此地干净,爽朗,阳光,令人感到无比熟悉。


    他笑着,张开手,似乎要给归家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宋景怔住了。


    “愣着干什么,”男人笑着说,“快过来,让我抱抱你。”


    宋景的手从门把处坠落,他怔忪,恍惚,眼神发懵。


    他游魂一样走进去:“你……”


    男人宠溺地笑着,依旧张着胳膊,等他走进了些许后将他一把拉入怀里,在他耳边大大咧咧地说:“老婆上班辛苦啦。”


    第69章


    宋景怔着,愣着,在他怀里撒癔症,鼻尖闻到的气息干净清新,他被抱了一会儿,被男人推开。


    男人抽了抽鼻子:“你身上……”


    没说完,看到宋景转着眼珠子细细地盯着他的神情,改口,笑着问:“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宋景不说话,还是看着他。


    他提起自己的手腕,上面的链子晃晃悠悠,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一睡醒就发现自己被铐着,你这是在跟我玩什么play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笑,表情有一丝促狭,不似作伪。


    宋景犹疑地试探:“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赵乾朗抬了抬手,“这个吗?”


    “不记得,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弄的?”


    宋景:“昨晚的事情你也不记得?”


    “昨晚?什么事啊。”赵乾朗问,“听这意思怎么感觉像是我喝断片了呢?”


    看宋景不说话,他笑容没了:“不会吧,我很久没喝酒了。”


    “怎么可能……”宋景看着他熟悉的样子,喃喃地说,“别骗我,怎么会……”


    “到底怎么了?”赵乾朗看起来有点无措,他伸手来捧他的脸。这个角度,他忽然一下子看到宋景背后的东西,一张遗相,燃烧殆尽的香,遗像上面是他的脸。


    “……那是什么东西?”


    不似作伪。


    宋景内心五味杂陈,再次说:“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男人看着他。


    现在的情形……宋景没感觉错的话,阳光爽朗的音容笑貌,干净的气质和眼神,一切都是他无比熟悉的,这是,真正的赵乾朗回来了。


    如果是真的话,他应该高兴,应该振声欢呼。


    然而他却笑不出来,他怀疑地,犹疑地,试探:


    “老公,你死了。”


    “死了半年多了。”


    男人的表情消失,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宋景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性格还是记忆都属于真正的赵乾朗,并且记忆停留在了他死亡之前,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还处在瞒着宋景在特管局当特警的认知当中。


    宋景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跟他解释说明现在的情况,告诉他现在外面的世界跟之前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死而复生,活死人吗?”赵乾朗说,他按了按自己的胸膛,笑了下,“怪不得,我总觉得醒过来之后身上凉凉的,原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宋景与他并肩坐在床上,看着那张遗像,说:“你不是活死人,你是原生种,一种等级很高的畸变体。”


    男人又安静了片刻。


    他晃了晃链子:“所以这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那你呢,”他说,他伸手把宋景搂过来,“我想听听这半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就一直以这个样子呆在家里吗?外面这么乱,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搂的那一边正好是昨晚宋景被啃食的那边肩膀,宋景缩了一下,赵乾朗立刻发现端倪:“你受伤了?我刚刚就想问了,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气。”


    宋景不答。


    他把他掰过来:“让我看看,上药没啊。”


    宋景不拒绝,顺从地让他解开领口。看到大片绷带,赵乾朗眉头皱起来,显得很严肃,是他熟悉的心疼的时候的神情。


    “这么大片,怎么伤成这样的?”赵乾朗说。


    “是你咬的,”宋景看着他,缓缓地说,“昨天晚上你发狂,我按不住你。”


    赵乾朗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动作,抬头看他,神情既震惊又复杂,嘴唇都白了。


    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的心疼与震惊,甚至眼睛扩大的弧度,脸部肌肉的走向,种种都是演不出来的,是他熟悉的。


    宋景再次确认了,这就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赵乾朗,他已经死去的与他相爱十年的人。


    “我?”赵乾朗说,“是我伤的你?我……”


    “操,我原来是这种玩意儿?”


    “老婆,我……对不起,我……”他没说完,宋景窝过来,窝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赵乾朗话没说完,赶忙搂着他。


    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惊喜,以前宋景清冷自持,可很少主动投怀送抱,他环住他的腰,顺着抚他的背部,心疼却忍不住上扬嘴角,同时一边忍不住骂自己,什么东西,宋景都被你弄伤了你还在这儿顾着自己开心。


    宋景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搂了一会儿。


    他的开心慢慢沉淀,他一边抚着宋景的背一边想,宋景这半年来该是怎么过的呢。


    纷乱的世道,死去之后变成怪物的老公,守着遗像过日子?他光是稍微想一想,就觉得很难受了,宋景该是怎么过来的这半年呢?


    他侧过头,在宋景的鬓角耳廓亲亲,过不久,他感到宋景的身躯在发抖,肩窝处漫开潮热的湿润。


    他一点喜悦都没有了,搂着宋景开始慢慢地摇晃,用老法子哄他,他心疼得揪成一团,一个劲儿地抚顺宋景的背。


    过了很久,宋景的呼吸一点点平静下来。


    赵乾朗也不动了,就贴着他。


    他开口,声音又低沉又哑:“老公回来了,没事了。”


    “没事了。”


    “以后不会再让你疼。”


    “我如果再失控,你就抽我,”赵乾朗说,他看到桌脚立着的自己的刀,说,“我要是再伤你,你就用那把刀捅我,那是我的配刀,很好使,我是畸变体的话,对我应该也管用,送给你。”


    宋景声音嗡嗡的:“现在已经是我的刀了,我向局里申领了你的遗物,现在它是我的刀。”


    “噢?”赵乾朗问,“现在普通人也能申领特制冷兵器吗?”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特警。”


    “什么?”赵乾朗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开,看着他的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说你是什么?”


    “特警,就在七队。”宋景说。


    赵乾朗听清了,下一刻就说:“胡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去凑什么热闹。”


    宋景笑了一下,是他意向中的,如果赵乾朗知道他在特管局工作会有的反应,他说:“我已经做了半年了。”


    “给我辞了。”赵乾朗骂骂咧咧,伸手来摸他的手机,“我给司想那小子打电话,怎么回事,亏我把他当兄弟。”


    手机没信号。


    宋景笑着看着他,笑着的同时眼泪又溢出来,仍旧觉得不敢置信。


    男人生动,鲜活,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不想去想他是如何能够回到他身边的,也不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他很容易满足,就这样就好,真相有什么重要的。


    他终于得以说出自己想说了很久的话:“你也知道这很危险。”


    赵乾朗按手机的动作停了,扭头瞥他,反应过来,眨动眼睛,眼神里泛上一点心虚。


    宋景说:“你也知道危险,那你为什么瞒着我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你把我放在哪里?”


    “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你死了我怎么办?”


    “对不起嘛。”赵乾朗说。


    宋景没停:“你知道我收到你的死亡通知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你知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做这么危险的工作的时候有多难受吗?”


    他训话的时候很有几分以前他们吵架时候的凌厉,但是眼睛已经红了,赵乾朗像以前一样容易认错,但比以前多了更多的愧疚和心疼。


    说着说着宋景又哭了,赵乾朗凑近过去,亲亲他的嘴巴。


    宋景以前就最讨厌他在自己委屈的时候先亲上来,这样再多的话他都骂不出来了。宋景推他,推不开就一边哭着一边轻轻往他身上打。


    他越哭越厉害,越打赵乾朗心里就越委屈,一下子停不下来。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赵乾朗心疼坏了,十年来他都没见过宋景这么哭,他一边搂着他,一边亲他,退开来,他握着他的手,亲亲他的鼻子:“我也想你啊。”


    “我也想你,老婆。”


    他捏捏宋景的手掌,放到自己脸上:“这么打打不疼的,要打脸,这都不懂么。”


    宋景顺着他的劲儿轻轻地拍了他一巴掌,说:“你以为我没打过么?”


    “嗯?”


    “你很坏的时候,我天天扇你巴掌。”宋景说。


    “我很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啊。”赵乾朗伸手来捏他的腰间的肉,挠他痒痒,顺着他衣服摸进去,痞痞地,“我都做什么了?你给我说说。”


    宋景痒得扭扭腰,气息不稳:“嗯……说正事,你别闹。”


    “没闹啊,”赵乾朗把他搂着,“就是感觉好久没见到你,好想你,想摸摸你。”


    宋景依偎在他怀里,仰头,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仰头跟他接吻。


    宋景珍惜他失而复得的宝物,赵乾朗惊喜地沉湎于他罕见的黏糊和热情。


    分开来,俩人都气息不稳地看着彼此。


    腰间皮肤忽然有点痛,宋景轻轻地嘶一声,低头,发现扶在他腰上的赵乾朗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覆满甲片的尖锐的爪子,利爪划破了他的皮肤,流出一丝血液。


    赵乾朗举起手,打量自己的爪子:“原来我真的是怪物。”


    “怎么变回去?太不方便了。”赵乾朗举着爪子说。


    他翻了翻爪子,垂眸看着爪子的时候眼神有些锋利和冷。


    宋景忽然有些不安:“赵乾朗。”


    “嗯?”


    “你是真的回来了吗?”


    赵乾朗扭头,看着宋景闪烁的不安的眼神,用爪子轻轻捧起他的下巴,与他鼻尖相抵:“我回来了,老婆。”


    第70章


    经过一番尝试,赵乾朗把爪子变回了人手。


    他隔了很久重新醒过来,对现在的身体和这个世界都非常陌生。


    对着镜子欣赏完自己略微有些不同的面貌,他对这具身体略显好奇,爪子变回去之后又依次摸索了一遍自己的能力,宋景其实之前也好奇,于是没有阻止他,在一旁看着,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赵乾朗把爪子鳞甲什么的摸索一遍,折腾完外表,他开始尝试别的,他的躯体渐渐变得半透明至完全透明,原先站立的地方失去了他的踪迹。


    宋景立在原地,左右张望,窗户没关,窗外吹进一缕微风,房子空荡荡,好像赵乾朗从未出现过,他无措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赵乾朗?”


    两边过后,房间依旧没有赵乾朗的影子,他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但就是看不到他,宋景慌了。


    又喊了一次:“赵乾朗!”


    铁链响,一个透明的人影从他身后浮现,冰冷的身躯俯下来抱住他:“我在这儿。”


    宋景抓着他的手腕,翻过去抱住他,惊疑未定:“以后不要这样吓我。”


    赵乾朗搂着他,拍拍他的背,有些无辜:“没想吓你,我是不熟练,差点不知道怎么现形。”


    宋景抱着他说:“别试了,我不喜欢你那个样子。”


    赵乾朗料想他那副怪物的样子或许只给宋景留下来了不好的回忆 ,于是没再尝试,他们静静抱着,赵乾朗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留下来的视频?”


    宋景说看到了。


    赵乾朗挑挑眉:“那你怎么不听话,我让你去涂海,你怎么不去。”


    宋景问他为什么要去涂海。


    “那边暂时没有辐射,据我所知那里很早就建立了人类基地了。”


    宋景惊讶:“你怎么知道?”


    “哼哼。”赵乾朗笑道,“偷听到的。”


    “现在外面已经很危险了吧,漏洞多了很多。”赵乾朗说。


    宋景又抬头看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你能看得到?”


    “嗯,现在可以看得到。”


    宋景也抬头看,他能看得出来夜色不正常,但他看不到漏洞在哪。


    “这半年,你都经历了什么,跟我说说。”赵乾朗说,“怎么进的特管局,怎么当上的副队长,出任务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遇到什么有趣的人了,都跟我说说,我都想听。”


    他们以前亲密无间,互相依偎倾诉,宋景也从未隐瞒过赵乾朗任何事,但现在他却下意识地隐瞒与他重逢所发生的事情,只讲了一些其他的。


    从怎么进的特管局到后来立功,跟司想等人吃饭聚餐,危险的就大致讲讲,或者跳过,但赵乾朗还是听出来他有所隐瞒,毕竟他以前就是做这个的。


    “要不然还是别做特警了,辞职吧。”赵乾朗说。“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那你当初为什么做?”


    谁还没点英雄情节家国大义了,赵乾朗吸吸鼻子,说:“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危险很多。”


    “那辞职之后呢。”宋景说。


    赵乾朗不说话了,抱着他,看着窗外,眼里有些茫然。


    在他沉默的时候,宋景说:“现在还不能辞职。”


    之前他曾有过放下这里的一切跟赵乾朗远走高飞的想法,找到尸骨心灰意冷后打消,此刻那种念头也没有重新兴起,现在想想,那时候他有点太冲动了,他觉得他现在需要好好冷静地去考虑一下。


    不只是需要平静一下疯狂的感情,赵乾朗现在的情况他不清楚,也不确定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变化,甚至不能确定真实性,他现在也不想去考虑这些。抛开跟赵乾朗的感情不谈,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使离开这里,他们又能安稳多久?


    况且,现在局里人手不够,司想去金开市支援带走了一小半的人,现在局势这么不明朗,他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


    莫名地,他想到邻居康康妈妈跟他说的话,说他住在这里,大家都会感到安心一些。


    赵乾朗低头:“为什么?”


    “这里需要我。”


    他顿了一下。


    “至少现在需要我。”


    “现在基站被毁,大家都与外界失去联系,所有人都很恐慌,畸变体也很多,连植物都畸变了。”宋景说,“我不能在这时候离职。”


    “至少……”宋景眼神悠远,看着窗外,“至少等到通信恢复,去金开市支援的队友们都回来,峡边市的难民们都平安归家,畸变体也变得更少一些……”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小,畸变体还会再减少吗?


    “那万一受伤怎么办?”


    宋景说:“我还挺强的,现在也是副队长了,不会轻易受伤的。”


    “是吗?”赵乾朗抱抱他,“老婆变得很厉害了?有多厉害?”


    宋景在想怎么举例,赵乾朗说:“不管你多厉害,我都不放心。”


    “要不我跟着你。”赵乾朗问,“我觉得我应该不弱,我保护你。”


    宋景立刻说:“不行。”


    “为什么?”赵乾朗看着他。


    “你不能出去,”宋景把通缉令和现在外面的局势告诉他,“现在外面很危险,大家都认得你的脸,你一旦出现就会被举报的,我不想亲自带队抓你。”


    赵乾朗沉默一会儿,半晌说:“我的老东家对我这么狠啊,通缉令都发了。”


    “做了那么多年特警,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畸变体啊。”他唏嘘地说。


    宋景看着他,心情复杂,像是安慰:“万事万物都在变,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赵乾朗扭头看他:“总觉得……”他摸摸宋景的脸,眼神复杂。


    宋景盖住他的手:“觉得我也变了吗?”


    赵乾朗亲亲他的额头,没有反驳,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那我能做什么?”赵乾朗说。


    他的眼神里有茫然,实际上宋景也茫然,应该说现在没有人清楚自己的明天应该做什么,未来在哪里。


    基站被毁,很多公司都被迫停工了,其实在畸变体出现之后,就已经很多工厂陆续罢工,后来更是试行二级防御预案,经济已经不行了,整个社会都已经乱了。


    他却想在乱世中求一时的安稳:“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你刚醒,还不熟悉现在的情况,先适应一下。”宋景软声道。


    无论宋景说什么,赵乾朗都依他,说好。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他们俩依偎着说话说了几乎一宿,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天亮,宋景被芯片里的紧急呼叫叫醒,他们的芯片的信号是独立于基站的,没办法用手机联系之后,只能芯片呼叫了,宋景立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赵乾朗还抱着他,跟着醒了。


    宋景跳下床穿衣服。


    赵乾朗站在他身后带着鼻音问:“任务?”


    “嗯。”


    “哪里的,什么等级的任务,危险吗?”赵乾朗在背后问。


    “雨花县,A级,十几颗野狼刺树畸变。”宋景下意识去拿刀了之后,才又顿了顿,回头对赵乾朗说,“在家等我。”


    “植物畸变很少见,一般再生能力强,枝条花叶都不是致命部位,一定要断它的根,”赵乾朗对怎么对付畸变体懂得比他多,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特警,经验老道,叮嘱道,“野狼刺有毒,带上解毒剂。”


    宋景突然转身,回头给了他一个拥抱。


    赵乾朗安静了,抱着他的腰:“要不我还是跟你去,我不放心,我隐身,别人看不到我的。”


    宋景道:“不行,在家等我。”


    赵乾朗妥协:“好吧。”


    宋景在他脸颊亲亲,有些不想与他分开。


    赵乾朗抬头捏他的后颈,紧紧地抱了他一下,链子叮当作响,赵乾朗说:“对了,这玩意儿给我解开,一直没注意,我都忘了。”


    宋景却没回答,他扭头,嘴唇被宋景吻住,退开来,宋景好像没听到他刚刚说的话,答非所问:“等我回来。”


    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赵乾朗不再说链子的事情,点头安抚他。


    宋景走了。


    宋景不愿意解开他的锁链,昨晚也没跟他说太多俩人如何相遇,或许是因为他是不稳定的会狂化的畸变体的,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终究还是有变化,他能感受得到,但不愿戳穿。


    他只希望宋景顺心。


    宋景这一走,他觉得非常难熬,不只是突然面对陌生世界的不适,还有对二人未来的迷茫,对宋景安危的牵挂。


    尤其是 ,他没有手机,他们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他得不到宋景的一丁点消息,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牵肠挂肚,他从前从来都不让宋景干一丁点儿活儿,但昨晚他摸宋景的手,上面却都是厚厚的茧子,以前被他养得细皮嫩肉的人,现在却提着刀在打打杀杀,他真的很难不牵挂。


    曾经同为特警,他明白宋景这时候是不可能离职的,换做是他也不会离职,但理解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他这一天什么都没做,每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时间。


    最难捱的时刻,他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宋景在赶了十几起任务,忙了一整天之后终于跟队友交接,得以下班了。


    “宋副队,诶,别着急走啊,拿了物资再走,现在物资紧张,你又不在食堂吃饭,这个很重要。”物资紧张的时候,普通人已经很难用钱再抢到物资了,特管局于是给他们免费发放物资,做到了保障特警们的基础福利,去领了物资的队友把属于他的那份物资递过来。


    里面是现在很难买到的鲜肉和一些蔬菜水果,宋景接过,说了谢谢,提着回家。


    他火急火燎,回到小区的时候碰到王大妈和她女儿在拉拉扯扯,似乎起了争执。


    迎面碰上,王大妈和女儿纷争暂歇,跟宋景打了招呼。


    “宋队长,下班回来啦?今天又吃肉啊。”


    大妈很是羡慕地说:“你养的狗命可真好。”


    宋景想到家里等着他的赵乾朗,笑了,向来清冷的脸上罕见地有一丝温柔:“是呢。”


    可不就是大狗狗,原本的赵乾朗性格跟大狗狗也差不了多少。


    宋景提着肉回家,屋里开着灯,但是非常安静,没一丝声音,宋景放好东西,迫不及待地往屋里走:“老公,我回来了!”


    “一个人在家里闷不闷,怎么也不开电视。”


    推开门,卧室灯也是亮着的,但里面空无一人。


    “赵乾朗……?”


    宋景有点犹疑地扫视屋子:“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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