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链子垂在地上,蜿蜒延伸到角落里,宋景朝那边又喊一声,角落里渐渐浮现一个曲腿坐在地上的人影。


    宋景松了一口气,走去抱着他:“吓死我了,不是说了不许这样吓我吗?”


    男人的手放到他的腰上,额头贴着他,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像是才醒过来。


    许久,他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睡着了。”


    “这个形态舒服点,我就没换过来。”


    宋景惊疑未定,但不舍得责怪他,问:“这样吗?”


    “嗯。”赵乾朗低沉地应了一声。


    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毕竟他现在的身体不算是人类,宋景没多心,关心地问他:“在家里无聊吗,今天都做了什么?”


    赵乾朗眨眨眼,似乎眼神清明点,他无奈地说:“还能做什么,净担心你了。”


    “任务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赵乾朗动手,把他浑身上下都捏一遍。


    宋景痒得扭扭:“没受伤。”


    赵乾朗说:“我检查一下。”


    他伸手来解他的扣子,宋景拍了一下他的手:“你是想检查还是想摸我?”


    “想什么呢,”赵乾朗义正词严地说,“当然是检查了,你肩膀上还有伤呢,拿药来,我给你上药。”


    宋景在外忙了一天,想先洗澡,赵乾朗把他抱起来,说帮他洗:“链子不够长吧,帮我解开。”


    宋景定了一下,缓慢地扭头,看着他许久,轻声说:“够长。”用了强力麻醉的那次,他找沈医生多要了几根,并且把链子延长了。


    赵乾朗一愣:“是么?”


    他没再说什么,把宋景抱进浴室,解开绷带,里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但是伤口深浅不一,狰狞非常,赵乾朗愣着看了很久,低头把唇贴在痂上,很轻柔地亲。


    伤口的触感鲜明,宋景动了动雪白的肩膀,赵乾朗遗憾地说:“这么好看的肩膀,要留疤了。”


    又问:“疼吗?”


    宋景说:“现在不疼了。”


    赵乾朗又亲了亲,问:“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


    宋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清楚应该是因为那管还没有成功的试验药剂,很可惜沈医生已经离开了,现在基站被毁,他也联系不上沈医生,所以他也得不到解答。


    赵乾朗没再问,把他的伤口包扎好之后用防水布封起来,脱了裤子,右边大腿上的厚厚的疤露出来,比另一条腿细了一圈,但伤口看起来已经快好了,有些疤已经开始掉落,不等他问,宋景主动说是工作的时候受的伤,赵乾朗没说话,低头看了很久。


    宋景拍拍他的脸:“你也一起洗。”


    解开他的衣服的时候偷看了一下赵乾朗的腹部,当初那一刀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只留下一点新长出来的痕迹,宋景用手点了点,赵乾朗捉住他的手,吻他,手掌不由自主地顺着他背部抚动。


    宋景扭了扭,在换气的间隙里说:“不是说不摸我。”


    “说了吗?”赵乾朗勾唇笑,看起来痞痞的,他脸皮很厚地耍无赖,大掌顺着宋景雪白的皮肤滑动,“说了也可以不作数的,我摸我的老婆,天经地义,谁敢说什么。”


    “我敢。”宋景弯着嘴角坐在浴缸边,撩了一捧水啪地泼在赵乾朗的脸上。


    “流氓。”他佯装生气,嗔怒地说。


    他俩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赵乾朗就老吃他豆腐,那会儿他脸皮薄,每次都被欺负得脸红耳赤,天天骂赵乾朗流氓。


    “流氓怎么了?你敢说你不喜欢这个流氓。”赵乾朗抹了一把水,很有几分野性的狠厉,像湿水的豹子,他一把抱住宋景的腰跟他一起沉入浴缸里。


    小别胜新婚,俩人在浴室里胡闹了几个小时,伤口都进水了才从浴室里出来,赵乾朗抱着宋景重新给他上药。


    宋景昏昏欲睡,一身的痕迹,赵乾朗坐在床边看他的睡颜,沉默地看了许久,他抬手,锋利的黑色利刃从他指尖飙出,隔着许远点在开关上,卧室一下子黑了。他躺下来,隔着被子抱住宋景温暖的身体。


    第二天,宋景又被芯片从睡梦中叫醒,外面已经很亮了,今天有太阳,微风不燥。身边没有人,但链子蜿蜒着垂到床上,宋景只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他动了动,链子那端不知道被什么带动了,发生清脆的声响。


    宋景眨了眨眼,伸手去触摸被子外的那片虚空,看不到,但他的手掌摸到了冰凉凉的甲片。


    他放下心来,没再吵醒他,起床去洗漱。赵乾朗以前并没有在他面前隐形过,所以他不清楚他说的隐形的形态更舒服点是因为以前一直瞒着他,还是因为沈医生那个药的副作用。沈医生不在,他也没办法问了。


    洗漱完,他走到衣柜前穿衣服,要出门了,拿起唐刀,犹豫一下,虽然不舍得打扰他的睡眠,却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老公,我出门了。”他试探地对着床说。


    锁链发出声响,响声变大,屋内扬起一阵清风,宋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微笑着闭上眼,就像在享受爱人的亲吻。


    后脖子冰凉的手掌显现出来,唇上轻柔地被触碰,他面前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赵乾朗睁着有些朦胧的睡眼,刚睡醒的样子。


    宋景说:“外面很危险,今天也别出门哦,等我回来给你带晚饭。”


    赵乾朗睡意没有了,因为刚醒所以蹙着眉心:“你也知道外面很危险,多担心自己吧。”


    “不然我还是跟你去出任务吧,没人能发现。”赵乾朗说。


    宋景温和地笑着摇摇头。


    亲亲他:“等我。”


    他走后,赵乾朗坐到床边,他头疼,非常地疼,连宋景起床他都没发现,他甩了甩脑袋,忍了片刻,把那阵晕眩压下去。


    他看向外面晴朗的天空。


    等待,他就只能一直等下去吗?需要等多久,他能安稳地等多久。


    这天,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直都没消停过,他能听得到哪里又有死人了,哪里又有植物畸变了,说最近死人的数量又开始直线上升了,他听见讨论的人议论纷纷,说不知道哪天就会轮到自己。


    下午,停水了。赵乾朗听到居民说水利局被畸变体袭击,多处水管遭到破坏,全城停水,他在议论声静坐到晚上,这天晚上,宋景没有回来。


    他失约了。


    晚上八点,到宵禁的时间了,小区封禁,大门紧闭,外面街道有军人在定点巡逻。门口处,王大妈在央求门卫大爷开门让她出去找女儿。大爷很为难,一直摆手拒绝。


    王大妈急得要哭了,康康妈妈在旁边劝她,或许只是借住朋友家了,别太担心,王大妈一听更着急了:“就是怕她去找朋友了!”


    同样为人母,康康妈妈懂得王大妈的担忧,她想到自己的邻居宋景:“那不然……我们去求求宋队长,他应该有开门的权限。”


    王大妈眼睛一亮,二人赶紧往5栋走,楼下,501的窗是亮着的,俩人一喜,赶紧上楼,5楼,刚出电梯,她们就听到了楼道里关门的声音,一阵风从二人脸颊旁刮过,阴寒得二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到宋景家门前,二人敲门,里面却怎么也没有回应,从门缝里望进去,里面的灯也是关着的。


    “咦,奇怪了,不在家吗?”康康妈妈和王大妈对视一眼,都感到非常疑惑-


    宋景忙得没办法回家。


    水利局遭到袭击,多处水阀和主要管道都被破坏了,他带队赶过去,肇事的畸变体已经逃跑,他一路追,还没追到,路上就遭遇了几起畸变,他处理完,肇事的畸变体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随后芯片里又接收到其他的报案。


    最近畸变体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自从上次小型生化武器炸了一号方舱之后,南渊得以消停了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最近随着空间漏洞的增多,畸变体闹事的次数几乎呈井喷式爆发,而且由于基站被毁,报警时间延长,导致特警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通常已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要么就是肇事的畸变体已经跑了,他们办事的效率大大降低。


    他一边杀死畸变体,一边芯片里源源不断地接收着新的任务,压根无暇顾及家里的赵乾朗,他也是在任务中的间隙停下来吃点东西补充能量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顿时变得有点焦虑。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看,依旧没有信号,如果信号恢复了,他也许还能想办法联系到赵乾朗,给他报个平安,让他不要担心,但现在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刚放下手机,他和队友的芯片里又同时接收到任务,开发区的小区里又有畸变体闹事,只有一个,现场挟持了一名人质。


    宋景立刻赶过去。根据接线员信息,那是个新小区,去年年初才开发完毕,入住率不高,但价格便宜,只有寥寥几个退休的老人在那里养老。


    他跟另一个队友去到现场,小区里十几个老人全都在楼下,顿时把他围住了。


    “终于来了!”


    “警官终于来了!”


    有些人当场就认出了宋景。


    “这是不是那个很厉害的宋警官啊?”


    宋景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问情况:“畸变体在哪?”


    “在楼顶天台上!”一个老人说,“是前几天搬过来的一个年轻男孩子,一个人住,深居简出的,也不怎么出门,今天老张头说过去给他送点吃的,然后就这样了,上面还有一个女孩子。”


    “怎么还有女孩子?”


    “是那个男孩子的朋友,刚刚宵禁前过来的。”一个老人说。


    宋景顿时蹙眉。


    幸好小区人不多,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宋景了解完,让队友在下面守着老人们,等下跟来接老人的子女接洽,确保他们的安全,他自己一个人快速地上了天台。


    天台寒风阵阵,侧边有一个太阳能板,一个水塔,宋景上去,首先听到的就是凄厉的风声中夹杂着畸变体嘶哑的怒吼。


    水塔的对面站着几名军人,其中一个穿着普通的平民女孩子背对着入口,在跟那几名军人说着什么:“让我过去,我认识他……”


    那个女孩儿他居然还认识。是他们小区王大妈的女儿李怡静。


    宋景愣了一下,李怡静看到他,立刻有点紧张:“宋队长……”


    宋景:“你怎么在这儿?”


    “我……”


    宋景想起来了,上次女孩儿拿过一张照片给他看,说是自己的朋友疑似正在发生畸变,所以……这就是她那个朋友?他看向太阳能板方向,一个浑身长着肉瘤咧嘴的人形怪物手里捏着一个老人的脖子,躲在太阳能板后面,不断地朝他们哈赤,老人的脸吓得都已经白了,浑身瘫软地被畸变体拿捏在手里。


    救人要紧,宋景让李怡静下楼:“下去,这里很危险。”


    只有一个畸变体,看上去等级不太高,很容易杀,但是他手上有人质,就比较麻烦。


    他扩散精神力,强行命令它放下手里的人质,然而命令了两次,竟然都不起作用。


    他皱了皱眉,精神控制不管用,畸变体躲在太阳能板后面,他也没法用麻醉|枪,贸然靠近又怕它杀了手里那个老人。


    只能用这几名军人吸引那个畸变体的注意力,然后从后面突袭这招了。


    唐刀乌黑,淡紫色的月光在上面映出一条弧线,李怡静一下子就抓住宋景的手:“宋警官,等一下,他,他还有神志,我能帮你劝他的,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宋景愣了一下,看了眼那边的畸变体,勉强还算个人形,但通红的眼睛和浑身的肉瘤以及裂开的大嘴,以及朝着众人哈气的样子,很明显已经没有神志了。


    “试一试,你让我试一试,他应该认得我的,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


    宋景犹豫片刻,或许让李怡静来分散它的注意力也不错。让军人吸引它的注意力或许不如李怡静有效。


    他退开些许,让几个军人保护李怡静,让李怡静跟那个畸变体说话。


    “要快一点。”


    “你只要把它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就行,我从后面上。”宋景小声说。又嘱咐几名军人看情况如果不对就护着李怡静逃跑,他转身下了天台,从顶层的空房翻窗,攀爬到墙壁外,从墙壁外去靠近水塔和那个畸变体,等待它松懈的时机。


    楼下还没走的一些大爷大妈顿时发出惊呼。


    “张安举,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李怡静,小静,你发小,你看看我,有印象吗?”


    宋景踩在凸起的装饰雕塑上,手指紧紧地攀着墙壁,听着李怡静娓娓诉说的声音。


    张安举不断地哈气,发出嘶吼。


    “你小时候掉河里还是我把你救上来的,你这就不认识我了?太不够朋友了吧。”李怡静说。


    那个畸变体依旧还是哈气,但哈气声小了一点,它歪了歪头。


    “有印象吗?”


    “小时候你爸妈老是打架,你不想回家,老是来我家蹭饭,记得吗?”


    宋景探了个头,静静地等待畸变体的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刻。


    畸变体没有暴走,但也似乎并没有相信李怡静。


    李怡静断断续续地跟它说话,从小时候说到俩人大学。


    二人是非常好的朋友,李怡静小时候救过张安举的命,大学的时候李怡静生病,张安举也给她捐了一个肾,他们早已经是没有血缘的家人,李怡静的劝解把在场所有人都说得沉默了。


    宋景能从李怡静的话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经过,李怡静拿着照片找自己询问过后,他交代队友关照过这个张安举,可能最近太忙了,大家都没顾得上,张安举大概是怕自己畸变后牵连家人邻居,于是从原来的家搬出来,一个人来到偏远近郊小区住下,深居简出,期望自己能好起来。


    “我知道你挺委屈的,你爸妈都不来看你,但是我应该也能算你半个家人嘛,我这不是一直来看你嘛,今天来得晚了点,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你把张大爷放了,我给你带了我妈做的黄焖鸡……”李怡静举了举手里拿着的餐盒。


    那个畸变体立刻哈了一下,挟持着大爷退了一步。


    李怡静声音变得低了些,她笑了笑,有些难过地说:“你……真的不认得我啦?”


    变成畸变体是很难再保有人类的神志的,面对亲近的人变成的狂躁中的畸变体也真的很难做到不难过,没有人比宋景更清楚这一点了,他不由得想起那个他想跟赵乾朗同归于尽的晚上。


    他本来是打算等畸变体对张大爷的挟持有所松动的时候就杀了这个畸变体的,但是在李怡静的面前这么做,是否有些太残忍了?


    就在这时,他感应到了一股隐秘的波动,有新的畸变体出现了?


    他扭头四处查看,但并没有看到有畸变体的身影,藏起来了?


    脚下踩着的雕塑隐隐有些松动,宋景尽量攀着墙,用手臂支撑自己全身的重量。他有点着急了。


    本来如果只有这个畸变体还好说,但如果又有新的畸变体出现,那么他得加快速度解决了,否则他没办法保证这么多人的安全问题。


    他往下瞥,楼下陆陆续续来了几辆车辆,是临时被允许过来接走老人的,不过一时半会儿人都还没走。


    “张安举,你把大爷放了,我俩朋友这么些年,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算我求你了。”


    “要不我李怡静就当没你这个朋友了。”李怡静难过地说。


    畸变体歪着头看着她。


    宋景觉得它应该也还是有一定的神志的,不然它或许都不会挟持人质,直接大开杀戒了,它或许只是处在防备状态,但女孩子的呼唤还是太微弱了。宋景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手上,他不打算等了,救人要紧。


    唐刀出鞘,他悄悄探出头。


    就在这时,天台上传来小小的骚动,那个畸变体缓缓地松开了挟持张大爷的手指,张大爷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我就知道你还认得我。”李静怡说。


    几个军人缓缓地靠近在地上爬过来的张大爷,去接应他。


    就是现在!宋景掐准时机一跃而起,唐刀横握,这一瞬间,李静怡猛地看到了他,突然朝这边冲过来,同时大喊:“背后!快跑啊张安举!”


    这一喊,畸变体猛然扭回头,发现了宋景,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是精神型的,他就说怎么自己的精神控制不起作用!


    张安举的精神力不低,甚至比宋景的还要高,但他似乎不太会用,只化成一股波动朝他冲过来,近距离的强大的精神波动减缓了宋景的速度,震得他脑子嗡嗡,几欲吐血,唐刀还未落下,李静怡已经猛地朝他扑过来,挡在畸变体面前:“快跑!”


    “张安举快跑,不要再回来了!”


    宋景紧急收刀,内劲太猛,冲得他底盘不稳,同时李静怡扑到他身上,冲力使得俩人连连退了几步,一同翻过不算高的水泥护栏,摔下楼去!


    底下的大妈大爷以及他们的子女一起发出惊呼。


    这楼有三十多层!


    李静怡发出尖叫,翻滚的过程中,宋景勉力接住李静怡,将自己垫在她的底下,他不是速度型,没办法无视重力,在空中也一点着力点也没有,压根没办法减缓速度自救。


    就这么摔下去,他不死估计也脱层皮,而李静怡就更不用想了,必死无疑。


    怎么办?


    在空中划过的时间太短暂,短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他脑子一片浆糊,这一瞬间只有赵乾朗的身影。


    赵乾朗还在家里等他,他回不去了,赵乾朗怎么办?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他就这么死了?


    好不甘心。


    耳畔划过呼呼的风声,冷得彻骨,随后他感觉有身边冰凉的东西抱住了自己。


    冰凉,且坚硬的,贴在自己的被风吹得露出肌肤的腰间,手臂被人拦住,耳畔的风忽然变缓了。他摔落的速度在变缓。


    在李静怡闭着眼睛的尖叫声中,宋景似有所觉地扭头,看到于空中缓缓浮现的由虚到实的赵乾朗的身影。


    他浑身冒着黑气,手上脖子上下颌处浮现鳞甲,他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五指弹射出细长的黑色利爪,插|入墙体,发出刺耳的声音。


    本该在家里的赵乾朗出现在了这里。


    脸色臭得要命。


    第72章


    金属与墙体的摩擦中蹦出火星,随后流出鲜血,一片惊呼声中,宋景怔着,愣着,速度减缓后平稳落地。


    他怎么在这里?


    赵乾朗收回爪子,把他身上还在闭着眼睛尖叫的李怡静一把甩了出去。


    李怡静还没有从不慎坠楼却平稳落地的惊讶和疑惑中缓过来,被甩到地上,睁眼一看到他,立刻又发出一声尖叫。


    “啊!”


    宋景懵了一瞬,看着高大的男人,以及他脸上很明显的非人的痕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同时,不远处,楼下聚集了一群人,等待子女过来接的大爷大妈们和他们的子女,都在看着他们,发出了嗡嗡的讨论。


    赵乾朗没说话,只是不爽地盯了李怡静一眼,爪子尖端在冒烟。


    李怡静瞪着大眼睛,紧紧地看着男人,那边的一群人也在看着他们,赵乾朗是有通缉令的,就算没有,他身上脸上的特征也很明显不属于人类。


    “你没回家,我放心不下……”


    现在不是该纠结他怎么会在这里的时候,宋景压低声音:“快走。”


    “我不走,”赵乾朗担心地上下打量他,“你受伤没有?今晚我要是没来……”


    “快走!”宋景着急地往人群那边看了一眼,跟他一起来的队友在那边,负责守护群众,此时也在看着他们,已经低头在手腕上的显示仪上敲敲点点了,或许已经在向局里报备了,“快走我求你了,你疯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赵乾朗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了一眼,跟那个队员对上了目光,人群的声音传过来。


    “畸变体?救了他们的那个是畸变体吗?”


    “宋警官怎么会跟畸变体有关系啊……”


    “天哪它那个爪子,你们看到了吗?”


    赵乾朗看过去后,人们面带恐慌地迟疑着后退了一点距离。


    赵乾朗又扭头看了宋景一眼,宋景双眼饱含融融水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快呀!”


    他听到不远处似乎已经有人认出来了赵乾朗。


    “感觉他长得有点眼熟。”


    “那是不是通缉令上的那个什么原生种?”


    “天……”人们明显害怕了,“这是特警跟畸变体勾结了吗?”


    不用说,他已经完全暴露了。


    宋景再次压低声音呵斥:“赵乾朗!”


    赵乾朗又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片刻,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宋景的脸,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垂下手朝人群相反的方向消失了。


    李怡静还震惊着:“宋队长,那是……那是你……”


    宋景看了她一眼,她觑着宋景的眼色消了音,正逢天台上传来嘶哑的吼叫,宋景叮嘱道:“你呆着。”


    李怡静立刻跪着上来攀住他的手臂,向他道歉,说刚刚是意外,她没想到会坠楼。


    “宋队长,求您放他走吧,他不会伤人的,他不是已经放了那个大爷吗?”


    宋景让她松手,李怡静不肯放开,着急地说道:“您不是刚刚也放走了一个畸变体吗?那是……那是你的爱人是吧?我以前见过。”


    “那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感受呀,我们是一样的心情,天台上那个也是我的家人,他们是一样的。”


    宋景说:“他们不一样。”


    “我永远也不会让他们变得一样。”


    说完,宋景扯开她,让队友过来接洽她,立刻奔上天台。


    有了李怡静的拖延时间,那只畸变体已经跑了,几个军人被精神波震得一脸血,正在把那个老人扶下来。没了畸变体,这里已经安全了,他让队友留下来善后,自己则立刻循着畸变体逃跑的痕迹追击,那只畸变体有点强,跑了他担心它会伤人,但还没追到,途中他就被召回了特管局。


    目睹赵乾朗出现的队友把情况报告给了总局,宋景被科长找去问话,先问他跟赵乾朗私联有多久了,再问他赵乾朗的情况,最后让他说出赵乾朗的下落。


    对于这些问题,宋景统统三缄其口。


    “你作为特警,徇私舞弊,与畸变体勾结,还被群众看到了。”


    科长的脸上不无失望,疲惫地说:“宋景啊,局里是信任你才没有调查你。”


    宋景低下头:“那就继续信任我吧,科长。”


    当时他跟赵乾朗在方舱里拼杀成那副样子,局里对他或许确实有信任,但也不止信任,还有精力不足顾不上的原因。


    科长说:“宋景,你太感情用事了。”


    宋景没有否认。


    “他那副样子,你真的觉得他还是以前的赵乾朗吗?你不是没有见过他在方舱里的样子。”


    宋景不吭声。


    科长看着他许久,又说:“听说他救了你。”


    “看起来你们还有感情,”他说,“你是局里非常优秀的人才,不要逼我拿你做诱饵。”


    宋景终于抬了一下眼睛:“您不会的。”


    “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宋景说:“联盟保障每一位公职人员的人权。”


    科长冷哼一声:“你已经渎职了,你还有什么人权?”


    宋景依旧直视着他。他这么笃定当然不只是因为上面那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是现在局里也依旧人手不足,所以即使他什么也不说,局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局里还需要他。


    “如果您抓到他,您想怎么做?”宋景问,“杀了他吗?”


    “当然不会。”科长说,他叹了口气,“局长的意思是,如果他还能保持一定的意识的话……”


    没说完,他不再继续说下去:“你先把他带来再说。”


    “您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他见您的。”宋景说。


    科长皱眉看着他,宋景直挺挺地与他对视。


    正僵持着,接线员来敲门,说城中村发生畸变,有三四十个市民遇难了。


    科长跟宋景对峙片刻,叹了口气,最终心累地朝他挥了挥手说:“你先带剩下的人出警吧。”


    宋景也没坚持,立即提上刀一边询问接线员情况一边往外走。


    这个晚上,宋景一点觉都没睡,连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城中村的畸变体有二十几只,他带着几个队友杀光了之后已经凌晨四五点,然后又接到了某街道的植物畸变的报案,再次提刀赶过去,他忙得没时间停下来去思考赵乾朗暴露了这件事,摆在他面前的是更重要的人命关天的任务。


    一直厮杀到中午,宋景带着的小队终于暂时没有接到新的任务,得以有片刻地喘息。


    信号没恢复,水也停了大部分街区,本来就停了大半的工厂公司今天已经彻底罢工,社会全面停摆,到处是断壁残垣。


    破坏闸口和管道到畸变体追丢了踪迹,那只逃跑的精神系畸变体也没有下落,不止这两桩,还有很多潜逃的畸变体没有及时能追踪剿灭,南渊这么大,荒废的建筑这么多,没了通信,报案相当不方便,仅凭现在的警力要把所有藏起来的畸变体全部找出来,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宋景不愿意这么想,但他觉得,现在或许已经来到了人类历史上的至暗时刻了,不,或许说,至暗时刻早就已经来临了。


    对他来说唯一一点的好处是,这种时候,藏起来的赵乾朗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他会藏在哪里呢?


    那个时候太紧急,他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来不及跟他说,他会去哪里?


    他赶他走,他会不会生气?


    山河锦小区他们的家里没有了他的身影,宋景回到家,只看到被攥断的铁链躺在地上,家里的大门被打开,布局也有些乱,在他出任务的时间里,局里显然已经派人来搜查过他的家了。


    很显然,没搜到。赵乾朗知道自己暴露了,应当也知道不能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赵乾朗没有被找到还是该失落他没有回家里来。


    他会在哪里呢,他没有交代他们接下来要在哪里见面,他们还能再见吗?


    他们才在一起多长时间呢?他都还没能好好感受他,话都没来得及多跟他说一些。


    他能休息的时间或许不会太多,他应该抓紧时间睡觉,但他却睡不着,身体非常疲惫,但丝毫没有睡意,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断了的链子,脑子里一直在回放赵乾朗最后出现救了他的那一幕。


    原来那天晚上他发狂挣断链子不是偶然,他的伤好了之后真的具备挣脱链子的力量,有些意外,但又不怎么意外,他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困不住他的。


    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然后再次被芯片里的任务叫醒。


    已经快两天没进食了,他紧急抓了几个面包,提着刀出门,出小区后注意到似乎有人在跟着他,因为宵禁,这个点路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这个点在外面的一定不是普通市民,宋景叹了口气,无奈地折回。


    那俩人立刻闪进了一家歇业的鞋店里,宋景敲了敲窗,过了好半晌,窗才打开了,里面的人尴尬地看着他。


    宋景把自己的早餐递过去:“辛苦了,吃点东西吧,回去休息休息,还要出任务的,这么熬不行。”


    是特管局的队友,还带着热辐射眼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听令来跟踪他的,现在局里没闲人,他们估计是牺牲了休息时间来盯他。


    科长是没有拿他当诱饵,但估计他接下来会一直被监控,他该在什么时候,哪里,还能跟赵乾朗见面呢?


    他充满了焦虑。


    他既不想与他分开,又怕他被抓住,想要与他见面,却又想通知他不要出现。


    第73章


    他还有很多想知道的,比如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他没有按时回家,他是不是很担心。


    他展开过精神力探知,赵乾朗并不在他的周围,他不清楚赵乾朗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监控了,他没办法联系他,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在家里留下纸条,让他不要出现。


    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留下纸条之后的之后两天,一直都没再能回去,畸变体越来越多,并且这其中由人类畸变而来的畸变体占比越来越大,南渊的伤亡人数也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少。


    特警们疲于奔命,每人每天要执行的任务超过二十起,人手不够,于是几乎又都变成了单人出警或者双人组队,只有宋景是例外,他的身边一直都有人,夏安宇和粟伍跟他一队,一直都跟着他,宋景明白这是局里的意思。


    也因为他们是三人一队,所以他们的任务量格外重些,而除了任务之外,夏安宇和粟伍还要负责盯梢他,两天下来,二人肉眼可见的疲惫。


    宋景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第三天他有短暂的片刻回家洗漱,回到家时,发现停电了,他走到阳台,想看看是只有他家停电还是区域断电,阳台下的绿化带,两个人影快速地闪进了单元楼里。


    他动作停顿片刻,看着原先俩人藏身的树叹了口气,下楼,电梯开,在大堂拐角处看见粟伍和夏安宇意想不到的眼神。


    春天伊始,春寒陡峭,二人一身薄薄的夜行服,带着辐射热成像眼镜,满脸疲惫萎靡,他得以休息一时半刻,但盯着他的人却没有。


    宋景走过去,二人尴尬地跟他打招呼:“景哥。”


    “我们……”夏安宇说。


    似乎是想找个借口圆过去,宋景摆摆手:“不用解释,时间宝贵,抓紧时间休息,别在下面吹风了,上去暖暖吧。”说完宋景转身带头往楼梯走。


    夏安宇“啊?”了一声。


    宋景停下,转身:“跟上来。”


    夏安宇面带犹豫,科长的指示是暗中盯梢,不能让宋景发现,还想再说点什么,粟伍捅了捅他,说:“走吧,景哥看出来了。”


    二人于是跟着宋景回了家,电停了,水是部分地区停了,他们小区所在的街区被修好了,暖气也还在,至少比在楼道里吹风好。


    地上随意地扔着手铐、用过的针筒、止血的绷带,卧室门没关,能看到从墙根蜿蜒出来的几条黑色铁链,能看到一小部分的遗像和桌上燃烧过后留下来的香茬,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同寻常,粟伍和夏安宇左右看了看,神色有点尴尬。


    既然会被派来盯梢他,必定是知道点什么,三人都心知肚明,宋景并未解释,也不觉得尴尬,给他们指点客房和客卫的方向,让他们去那里休息。


    “熟食没有,面包也吃完了,厨房里只剩压缩饼干,自己垫垫,吃完抓紧时间睡觉。”宋景说。


    粟伍说:“谢谢景哥。”


    夏安宇去洗澡了,时间有限,粟伍去厨房去拿压缩饼干填肚子。


    宋景去客房的柜子里抱了床被子出来给他们铺上,疲惫地捏捏眉心,正打算回主卫洗澡时,路过客厅,忽然想起两天前给赵乾朗留的纸条,他往桌上一瞥,忽然眼神一变,然后扫了眼厨房里正在吃东西的粟伍。


    他走过去,背过身挡住厨房的视线,桌上放着一个纸叠的爱心,压在玻璃杯底下,那天他留的只是一张简单对折的纸条而已。


    他快速展开。


    [老婆,等我,我会很快来见你]


    宋景又喜又忧,捏着纸条轻声喃喃道:“傻子吗?”他明明留的是让他不要来见他。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景哥?”


    宋景正在出神,被吓了一跳,他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揉进掌心里,回头,背后的粟伍拿着一块压缩饼干递给他:“你不吃点东西吗?”


    宋景垂下手,袖子很好地遮住了他夹着的纸条:“我吃过了,你吃吧,我去洗个澡睡觉,你也赶紧休息一会儿。”


    粟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们刚躺下大约两个小时,六点,门禁开了,然后他们就被外面的突然响起的哀乐惊醒了,唢呐的声音很大,屋里这几天一直绷着神经待机的三个人一下子惊醒,聚集到阳台往下看。


    “是哀乐,死人了,这几天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这种声音。”夏安宇说。


    这下子谁也睡不着了,几个人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楼下鸣奏哀乐,不一会儿那家人抬着遗像出来,队伍浩浩汤汤地哭着出门,隐约能听见他家人喊着生不逢时之类的声音。


    没有棺材,甚至也没有骨灰坛,只有遗像,遗像上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粟伍说:“没有遗体吗?”


    没有遗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畸变体吃掉了,尸骨无存,还有一种是变成了畸变体,无论哪一种,都是非常令人难过的消息。


    “应该是畸变了。”夏安宇说,“要是被吃了,没留下尸体,一般会按失踪处理,最近很多人畸变了。”


    “疫苗好像真的没有用。”粟伍说。


    “你也看过网上那个帖子吗?”夏安宇问。


    “嗯,那么火,应该很多人都看过吧,”粟伍说,“现在还断网了,也没有后续或者澄清什么的。”没有后续,没有澄清,停留在舆论最高峰的时刻,更容易令人相信。


    三人就那么看了片刻,哀乐走远了,宋景说:“再眯会儿吧,抓紧时间休息。”


    但没能眯多久,他们要回局里述职和领新的武器和弹药,宋景支开他们俩先下去开车,他犹豫片刻,给赵乾朗用纸条留信,随后才下楼。


    小区也醒了,现在已经不用早起去上班了,但市民们反而醒得越来越早,这其中有许多是彻夜睡不着的,断了联络的日子,信息都靠口口相传,宋景他们出门的时候旁边一楼的棋牌室已经有人聚集在一起焦虑地讨论了。


    宋景路过,原本还在说话的人们忽然齐齐没有了声音,这异常引起了宋景的注意,他扭头看过去,望见里面的人们警惕地看着他。


    平时看见他都会跟他打招呼的那些大婶们,此刻也紧紧地闭着嘴巴,一脸提防地把手上拿着的一张纸拿到了身后,看着像是传单一样的东西。


    宋景感到疑惑,正想开口询问,那边粟伍和夏安宇把车开了过来,降下车窗招手让他上车。


    宋景于是没能问出口,上了车,回特管局,路上空旷,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在路上遭遇了绿化带中的一栏二三十米的龟甲冬青畸变。这种未经过报案随机就会遇到畸变的概率也越来越高了,他们耽误了两个小时,回到局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


    虽然有太阳,却丝毫不觉得暖和,天地间仿佛都是阴冷的,特管局门口围着一群民众,车子很艰难地开进去。


    宋景从车窗望出去,从断了网又断了水开始,焦虑漫布,就开始有人来特管局门口静坐了,最近越来越多,不只是特管局,市议庭门口也有。大家都恐慌,想要个确切的消息,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这一切什么时候会停止,生活还会恢复原样吗,也有人是觉得只有这里比较安全,专门过来消磨时间的,这其中还有不少老人。


    进了局里,在去装备弹药和武器之前,科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


    “分组情况今天照旧,如果实在应付不过来可以就近请求支援,你们所有人的通信全部连接的,有情况随时报备。”


    “粟伍夏安宇宋景一组……”科长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他看过去。


    科长说:“其余人单人一组,报警的效率降低,辛苦大家多多巡逻,负责好自己的街区。”


    “还有一件事。”科长说,“如果有人问人类是否可以安全转化成有意识的高级畸变体,一律都得回答不能。”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下,投影仪上显现出来一张黑色的a5纸,看起来像是传单。


    “这是什么?”有人问。


    全黑的纸张上面有一行很小的字,有人念出声:


    【祥瑞天降,神州共庆,为庆祝新时代的来临,现开放更换种族名额。如您有意愿加入我们,阳台悬挂人头一颗,三日内我将上门为您更改种族,承诺让您拥有自我意识、更好的体能、更长的寿命,一颗人头换一个名额,多多益善,让我们一起享受新世界吧——“原生种”敬上。】


    念完,众人顿时都沉默了。


    “这他妈是……”


    “煽动群众,也是变相地向我们宣战。”科长说。


    “我艹。”


    “应该没有人真的会这么做吧,拿人命来换。”有人说。


    “这个真不好说啊……万一真的有那种傻缺呢?”


    “这张传单的煽动性太强了,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粟伍说,断水断电断网,疫苗疑似失效,畸变的人越来越多,群众的理智本来就被逼成一条紧绷的线了,这种时候的人是很容易走向极端的。


    传单是昨天有人拿着到警局报警,这才被发现了。


    现在信息闭塞,这些传单到底已经流传了多久了,又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没人得知,没有网络没有传媒,很难像之前用新闻媒体的形式安抚群众。


    会议很简短,大致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和略微地安排一下就结束,宋景有点走神。结束后大家都出去了,他也去洗了把脸。


    满脑子里多件事交叠,洗完脸,他返回去会议室,靠近门口,听见副局跟科长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让普警去回收这些传单吧,局里实在抹不开。”科长说。


    “能找得到他们吗?从源头上解决是最好的。”


    “没办法。”


    “宋景那边呢?”


    “他是个倔驴,什么也不肯说。”


    宋景本想敲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做,走开了。他原本是想问那天科长没说完的后半部分是什么,如果赵乾朗还保有人类意识的话,他说局里不会杀他,那他们预备拿他怎么样?


    但他想了想又决定不去问,情况一时一变,当时还没有这个传单的出现,当时不杀未必现在依旧决定不杀,现在这种情况,万一他们决定杀鸡儆猴震慑群众呢?


    他不能拿赵乾朗冒险,他得先要去确认赵乾朗的意愿。如果赵乾朗愿意倒戈,他会再来跟局里交涉,如果局里不同意讲和……那他或许会建议赵乾朗远走高飞。


    可是,他该怎么跟他联系呢?还用留纸条的方式?但那也太慢了,身边有人,他又不希望赵乾朗冒着危险现身来找他。


    领完装备出门的时候,特管局门口的人比早上更多了。


    车子放行的时候一阵拥挤,宋景靠在后座上走神,从后视镜里看到人群拥挤中一个老人被搡倒在地,还不小心被人踩了两脚。


    “停车,”宋景说。


    车子停了,宋景下车过去,人群退开,他走向老人,看了看他被踩的脚踝,没什么大事,于是扶起他:“回去吧,这里比较冷,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老人扶着他的手,连连道谢,周围其他的人看着宋景,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才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宋景抬起手制止他们:“一个一个说。”


    人群蓦地安静片刻,又响起来:“警官,疫苗是真的没用吗?我老公打过疫苗了,但是他还是畸变了,上次说是污染物泄露,这次还是吗?能不能告诉我们泄露的范围?”


    “什么时候来水啊?”


    “……”


    “听说你们有特警勾结畸变体是真的吗?”


    宋景听清了这一句,一怔,这时忽然有人在外围喊了一句:“哎,这是不是那个宋警官?”


    “你上过电视的,我见过你。”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勾结畸变体的特警?”


    “天哪!”


    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围着他的人群忽然又散开来了,只有那个被他扶起的老人还站在原地。


    宋景懵着,什么?


    勾结畸变体。啊……


    消息传开了?是了,当时有人看见了,已经过了几天了,是应该传开了,这还是没网络的时候,如果有网,或许当天晚上他就能出名。


    “你们局里知道这件事吗?”


    “那个畸变体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


    “你拿着公家的钱,跟原生种勾结,你害不害臊?”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说会不会整个特管局其实都跟原生种有勾结,明面上是在杀畸变体,其实早就达成了协议,不会动原生种,以换取“种族的名额”,否则为什么现在的局面会越来越糟呢?


    或许平时并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怀疑,然而现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太紧了,在极度的不安和焦虑当中,人们往往更倾向于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再加上之前陈康的前车之鉴,陈康案过去才多久,有一就有二,实在是太容易往那方面去怀疑了。


    夏安宇在车里叫他,宋景在唾沫声中站了片刻,懵着,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


    粟伍下车走了过来,为他推开围着他的人,俩人重新回到了车里。


    车里开出去之后远离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一时间车里没有人说话,宋景满脑子都是大家看他的眼神。


    恐惧的,提防的,厌恶的,充满敌意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看过,自从特警的口碑好转,他上了电视,很多人认识他之后,他接收到的目光大多是友善和恭敬的。


    太久没接收过不善的眼神,他一下子居然觉得非常难受。


    他又想起来早上小区的大婶们看见他时的异常表现,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来是这样,李怡静当时也在场,而且她就在他们小区,说不定回来就传开了?


    粟伍说:“景哥,你别放在心上,过段时间他们就会忘记了。”


    “现在谁家里没有亲人变成过畸变体呢,特警也是人。”


    宋景终于回神,眨了眨眼,温声道:“我没事,不用安慰我。”


    想起那些窃窃私语关于“官匪勾结”的讨论,他只觉得担忧,如果他的这件事让那张传单的煽动更有效力了怎么办?


    他不清楚这张传单在民间已经流传了多久,但他觉得或许他们都低估了它的蛊惑性。


    下午,一个已经罢工的工厂宿舍里发生畸变,死了五个人,但谁也没有报警,还是附近的邻居跑了很远去报的警,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工厂里的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了十个人,除了死于畸变体的五个人,剩下的五个人是死于他们的互相残杀。


    工厂宿舍里都是年富力强的男员工,在某位员工发生c级畸变之后,他们合伙杀死了畸变体,但那场恶战和被杀死的五具尸体,让他们直面了变成怪物之后被怪物吃掉的恐惧,与其被怪物活生生吃掉,或者变成神志不清的怪物被杀死,还不如改变种族,成为有神志的怪物,于是杀死怪物之后,他们开始互相残杀。


    而在这起案件发生之前,特管局才刚刚用广播播报之前沈医生的录播语音,即人类是无法安全地转化成拥有人类神志的高级畸变体的辟谣新闻。然而部分地区断电,广播能传播到的街区很少,无论如何都没有线上新闻媒体的辟谣来得直观迅速和有效。


    工厂的血流了一地,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宋景只觉得可怕。


    可怕到令他心凉。


    武力和暴乱兴起的时候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回过神来之后,幸存下来的杀人犯们捂着脸呜呜地痛哭,那哭声更让人心碎,如果可以理智,没有人愿意当疯子。


    “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发生畸变应该第一时间逃跑,报警让特警来处理。”粟伍疲惫而沉痛地问。


    没人回答。


    宋景在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信任的神情,那些眼神他如此熟悉,警惕,打量,怀疑,在小区里的时候和在特管局门口,在今天他出的许多次警里面,他都看到过。


    粟伍和夏安宇也跟着看了一眼宋景,宋景顿时感到非常难受。


    这个案子后续交给普警了,交接完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一路沉默,三人回到宋景的家中暂做休息。


    依旧是粟伍和夏安宇一间房。


    夏安宇:“景哥,我有点头晕,我不吃东西了,先睡会儿。”


    宋景点点头,粟伍去洗澡,他坐到沙发上,脑子里全都是那张传单和工厂里的血,以及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桌上玻璃杯底下压着的小爱心的时候宋景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这回事,他快速地拿起来:


    [老婆,找个机会支开那俩二愣子,支开他们之后你给我个信号,就我以前教你的那种口哨,我能听到]


    背后,粟伍的脚步声响起,非常轻,宋景把纸条藏在手里,拿着杯子喝水,他回头:“有什么事吗?”


    粟伍笑了笑,视线在杯子上一扫而过:“我也有点渴,想问问有没有一次性杯子。”


    宋景告诉他位置,要回房的时候粟伍突然又叫住他。


    “景哥。”


    宋景回头。


    粟伍看着他说:“我能进去给副队上柱香吗?”


    宋景愣了一下,干巴巴地点点头,说可以。粟伍走进来,从香案旁边拿了一炷香,拿过旁边的打火机点上,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插在香坛上。宋景有点尴尬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粟伍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拜完看了一眼遗像就走了出去。


    “其实……”宋景开口。


    粟伍回头看着他。


    宋景本想说他没死,但转念一想,粟伍既然在这里盯他的梢,必然是知道的。


    “没事,你休息吧。”宋景说。


    粟伍点点头,也没继续问,只说了一句:“景哥,其实我是希望你能跟副队能好好在一起的。”


    宋景怔然。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粟伍转身走回了客房。


    这小孩儿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没有以前话多了,不过任凭任何人经历这么多世事变化,应该也都天真活泼不起来了。


    粟伍的性格变得沉稳,能力也变强了,以前总是干后勤的工作,但现在杀畸变体的时候动作利落敏捷,善用巧劲儿,肉眼可见进步非常大,不过他们这一组主要的主力军还是宋景。


    宋景的精神控制配合他的身手,非常好使,只要不遇上特别强的精神系的畸变体,基本上不会太棘手。别的队员自己一个组,经常就会应付不过来需要请求支援,尤其是现在,自从黑传单被发现之后,社会的秩序几乎就要崩盘,市民们非常焦躁,而特警们的精神压力也濒临崩溃。


    宋景也很焦躁,除了别的特警肩负的这些,他还急于想跟赵乾朗联系上,不只是想要跟他见面而已,他更急于知道是否能从赵乾朗那里寻找突破黑传单的突破口,寄希望于他能知道点什么。然而粟伍和夏安宇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支开他们。


    这天下午,在他们小组追杀几个音波系的逃到郊外的畸变体的时候,芯片里传来了附近的队友请求支援的信号,说是突然遭遇植物畸变,在附近的一个植物园。


    宋景正大片控制着几个逃往树林里的畸变体,这里离不开他。


    粟伍说:“要不景哥,我跟安宇过去,你自己能应付得了这里吗?”


    宋景说可以,示意他们去支援黎安:“你们先去,我马上也赶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宋景,夏安宇有些犹豫地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二人匆匆离开之后,宋景一刀一个将畸变体杀死,被几个音波系的畸变体临死前的反扑音波震得耳朵有些麻,听力有所减退。


    天地忽然安静了,四周只有风声呼呼,下午,天也阴下来,四周的高大的绿树扭曲着,仿佛随时都能畸变。


    这是这么多天里,宋景第一次落单。


    黎安不弱,有了粟伍和夏安宇帮衬,应该足够了。


    宋景扭头四处张望。


    赵乾朗说他能听到?难道他在附近?他其实一直跟着自己吗?他又变得更厉害了吗?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他试探着吹了声口哨,哨音短促,在森林边缘回荡,这个口哨还是以前他俩去骑马场骑马的时候赵乾朗教他的。


    那时候平静悠然的时光,现在想起来都好像是上辈子了。


    一声过后,风吹,除了树叶沙沙响之外没有别的动静,宋景有些疑惑地左右张望,他真的会来吗?该不会是他哄自己玩的吧?


    他又吹了一声,这回哨音辽远许多,但还是没反应,他有点急了,但还没等他再吹第三声,一个透明的人影从空中渐渐浮现,一边落地缓慢地凝实,一边闷闷地地笑着从侧面拥住宋景:“这么着急,想我啦。”


    宋景松了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他听到这个声音都会觉得踏实,他本能地也伸手拥住他。


    “怎么才来,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了?”


    “哪儿也没去,一直跟着你呢。”赵乾朗说。


    “跟着我?”宋景推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你跟着我。”


    “很远。”赵乾朗说,“看不到你,只能闻得到一点你的气息。”


    宋景想起那天他突然出现在那个小区楼下接住他:“所以那天你也是这么找到我的?”


    “嗯。”赵乾朗说,“你不想让我被人发现,其实我不打算现身,都怪那女的。”


    “害我那么多天不能见你。”说着说着他搂紧宋景的腰身,痴迷地说,“好想你。”


    他上下摸了摸,又闻了闻:“没受伤吧?”


    闻完自己又喃喃:“好像没有。”


    宋景有事要跟他说,被他摸得痒痒,躲了一下:“等会儿,我有事要问你。”


    赵乾朗探头来寻宋景的唇:“先亲,亲完再说……”


    “等等……”宋景推他的肩膀。


    然后就被含住了嘴唇,鼻尖是他熟悉的气息,他只轻轻推据了一下,唇齿相触柔软的触感和亲昵的鼻息很快就令他沉迷,他索性闭上眼睛,回抱住赵乾朗,认真地跟他亲吻。


    森林里传出来的风冷冷的,他们紧紧相拥,互相吻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喘着气分离。


    宋景的嘴唇被吮得发红,他喘着气平复气息,搂着他的脖子,努力地清醒了一下,咽了一下唾沫。


    还没平复好,赵乾朗复又吻上来,他仰了一下头:“喂,你……”


    赵乾朗没停,啃了他一会儿,才又退出来抱怨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我?是怪我擅自暴露吗?”


    “什么?没有。”宋景搂着他的脖子努力平复气息。


    “没有生我的气?”赵乾朗抵着他的额头问,“我暴露之后给你惹麻烦了吧?”


    “不生你的气,”宋景说,“是我不好,没能及时给你报平安,不怪你着急。”


    “不怪我就好,”赵乾朗搂紧他,“想死我了。”


    宋景想起自己的正事,他微微松开他一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赵乾朗低头。


    宋景把那张折叠的纸摊开来,一片黑色中央印着一行小小的红字。是那张黑色的传单。


    宋景举起来:“这个东西,是裴春他们弄的吗?你知不知道裴春在哪?”


    赵乾朗看看那张纸,然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有些茫然,脸上带着笑意:“裴春?谁?”


    他看着宋景,宋景也看着他,二人离得极近,四目相对,


    “怎么这么看我?”赵乾朗眨了眨眼睛,轻轻说。


    宋景的眼神非常认真,认真到带着点锋利。


    仍旧举着那张传单:“你知道他是谁的,不是吗?”


    “……”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景叹了口气,松开他,退开来,跟他隔了点距离相望,他说:“别装了,赵乾朗。”


    赵乾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收回宋景推开后空着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望着宋景。


    二人谁也没说话,就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片刻后,高大的男人又轻又快地笑了一声。


    “真是敏锐啊。”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但身上的那种开朗阳光的气质却渐渐一点点回收,他的站姿依旧高大,给人的感觉却变了,不再正直向上挺拔,而是带着点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调子,稍稍歪了下脖子,眼睛眯起,眼尾稍稍带点上挑的弧度,眼神不再真诚清澈,配合高高的山根,打下来的阴影显得有些阴翳。


    看似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变了,他挑起一边嘴角:“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指什么?”宋景问。


    “我是装的,这件事。”高大的男人说。


    “从你醒过来的第二天。”宋景说。


    男人愣了一下:“这么早么?我还以为我演得挺好。”


    “是演得挺好的,”宋景说,“只可惜我太熟悉以前的他了,你演得再像,也还是有区别。”


    “是么?我哪里漏了马脚?”男人问。


    “那天你醒过来时的眼神,说话时低沉的语调,都不太对。当最开始让我怀疑的是,链子不够长这件事,只有最开始被我带回来的‘原生种’知道,你当时直接对我说链子不够长让我给你解开,我是早上去上班的时候给你带上的链子,如果那天白天你走动过或者去过厕所,就知道链子加长了,就算不知道,也不应该是这么断定的语气,这只能说明你之前知道它很短。”


    男人笑了笑:“原来那么快就露马脚了。”


    宋景接着又说:“其实真正让我笃定你是装的,是在你突然出现救了我和李怡静的那一晚。”


    男人似乎顺着他的回忆想了想:“我做了什么吗?”


    “你把李怡静狠狠地甩到了地上,看她的眼神也很凶狠。”宋景垂下眸子,“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做。”


    “噢?”赵乾朗略微好奇,“那以前的我会怎么做?”


    “你或许会因为她连累了我而迁怒,但不会那么阴狠,你会光明正大地训诫她,指责她,告诉她这样做不对,会带来什么危险,让她认识到错误之后向我道歉,并且让她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宋景的眼神里有着温柔的怀念,“你是个温柔且善良的人,会尽力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了保护她本人以及她身边的人。”


    赵乾朗听得沉默,良久,他没有感情地“哦”一声。


    “所以呢,现在知道我不是他了,是不是很后悔当时对我那么好?”赵乾朗嗤了一声说,随即他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什么:“不对啊,你第二天就知道我不是他,那你还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


    演得还挺逼真的,至少他没看出来一丁点儿表演的痕迹,他甚至还跟他上床了。


    等会儿?赵乾朗转动眼珠子,整个人站得越发挺拔,对啊,那几天他还跟他上床了啊,何必演得那么逼真?有必要吗?


    他瞪大眼睛,看着宋景:“你……”


    宋景慢慢嘴角抿出一点笑,笑得非常温柔,站在春风里,整个人洋溢着温和的干净的气息。


    “你……”赵乾朗指了指他,有点结舌,眨了好几次眼。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动加快了,居然有点紧张,应该是紧张吧,虽然他在苏醒阶段的时候没有过这种情绪,但是作为人他体验过很多次。


    他苏醒的时候大多没有什么情绪,虽然不想承认,但今天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情绪起伏非常分明,先是见到他的喜悦,然后是被拆穿的破罐子破摔和自厌自弃,以及对那个衍生品的嫉妒,挽回自尊时的不甘和嘲讽,到最后发现宋景可能也喜欢自己时的忐忑和紧张。


    他作为“原生种”,第一次,这么忐忑。


    “你是不是对我也有点……”他说着说着看着宋景温柔和熙的眼神,渐渐露出一个眯起眼睛的痞痞的笑容,他臭屁地昂着下巴,“你爱上我了吧,宋景。”


    宋景只是笑着看他,不说话。


    “说,是不是看上我了?”赵乾朗不端着了,手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走上前,挑起宋景的下巴,公子哥儿逗弄小姑娘似的。


    “跟我处着处着,其实发现我也挺好,不比那个假货差?”


    “所以才将计就计,嗯?”


    宋景被迫地仰着下巴,无奈地着看他,看他那个臭屁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一笑,像打开了气口,赵乾朗就彻底放开了,他像个浪荡公子哥儿,动手动脚,捏他的下巴,搂他的腰,捏他的痒痒肉,宋景痒得扭了扭,忍不住啧了一声,嫌弃地笑了。


    “喂,”他痒得直躲,“别闹了,我这儿跟你说着正事儿呢,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正事儿,现在我才应该是你的正事儿。”赵乾朗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说,是不是看上我了。”


    混没个正形儿,宋景又躲,他就捉,硬把人家按在自己怀里不松手,把宋景按在自己肩窝,下巴贴着人家的耳朵孔儿轻轻地呵气,说话,愉悦的嗓音低低的,带着笑耍臭流氓:“是觉得我能力强?还是觉得我长得比他酷啊,还是……我床上功夫征服你了?”


    宋景没见过人这样的,猛地踩他一脚,羞恼地说:“邪门儿你。”


    赵乾朗愉悦得哈哈大笑,继而不自觉地搂着他轻轻左右摇晃起来,他自己一点都意识不到,被他搂着的宋景却因为这个动作一下子不挣扎了,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被他搂着摇摇摆摆。


    良久,赵乾朗不摇了,抱住他静静地站着。


    风吹过来,俩人都静静的,赵乾朗说:“妈的,老子恋爱了。”


    宋景也抱住他,窝在他肩窝里说:“都结婚多少年了,又不是现在才恋爱。”


    “那不一样啊。”赵乾朗说。“你现在是跟我。”


    宋景说:“之前也是跟你啊。”


    “嗯?”赵乾朗顿了下,低头看他。


    “之前也是跟你。”宋景说。


    “什么意思?”赵乾朗眼神里带上慎重,打量他的神情,有点不确定地说。


    宋景笑笑,挺温和:“因为我知道你就是他,这一次反而让我确认了这一点。”


    “什么意思,别玩我,说清楚一点。”


    宋景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很熟悉他,不,应该说是之前的你,我们在一起十年,我连他笑起来的弧度,说话时的神态全都一清二楚,我熟悉他的全部,所以我知道,你被用了那个药之后醒过来的第一天不是装的。”


    “你就是他,不是假的。”


    “我不相信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的说法,更何况我带回来了你人类时期的尸骨,如果有真的有两个灵魂,那人类的那个灵魂也应该烟消云散了,而不是在你身上重新出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只能理解为,现在的你跟之前的你由于换了身体性格不一样而已。”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赵乾朗被他说得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还真的全都让他给说中了,一下子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到了这一步,再反驳也没什么意义,再说在被他用药之前,本来他也打算告诉他了的。


    他问:“你确定,现在的我你也喜欢吗?”


    “嗯,喜欢。”


    “哪怕我讨厌所有人类?”


    “我也是人类。”宋景说。


    赵乾朗噎了一下:“你不一样。”


    “一样的,你怎么看我,就怎么看他们,行不行?”宋景说。


    “你他妈,还真会得寸进尺啊。”他捏宋景的脸,宋景的脸被他捏得嘟起,像只藏了零食的小仓鼠,很可爱,赵乾朗看了看,松了手,改为捧,低下去含住他的吻。


    这个吻温吞又细腻,持续了很长时间,男人身上露出一股很罕见的温柔气质,宋景被他吻着,失神地睁开眼,恍惚觉得男人一直都没有变,他还是原来那个温柔阳光的他,又或者说,那个药剂让他们的“灵魂”合二为一,融合在了一起的错觉。


    分开来,宋景抱着他,喘着气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之前说的怎么寄生的,找一具什么?”


    “还执着呢,”赵乾朗痞痞地说,“就是找一具尸体……”


    “啊。”宋景忽然喊一声,他跟赵乾朗说着说着话把正事给忘了,他低头看看,那张黑色传单被风吹到地上了,他跑去捡起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赵乾朗看着他。


    宋景重新举起那张传单:“这个,是裴春做的吗?”


    “你知道他们在哪吗?该怎么阻止他们?”


    赵乾朗脸上出现别扭的表情:“我们俩谈恋爱能不掺和这些事情吗?”


    宋景也很想,可惜没办法做到,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拜托了,告诉我。”


    “我不是你们这边的。”赵乾朗挠挠脖子。


    “老公。”宋景喊。


    赵乾朗无奈地笑了:“你这算不算是美人计?”


    “你说算就算,只要好用。”


    赵乾朗啧了声,捏了一下他的脸。


    回答道:“我没跟他们联系过,不知道,不过是不是他都无所谓,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什么意思,还有别的原生种?”


    “有我,有他,自然会有别人,”赵乾朗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淡淡的,“要不然金开市的基站被毁,你以为是裴春他们大老远跑过去做的?”


    宋景皱着眉:“你们应该有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吧,你能联系上他吗?帮我确定他们在哪。”


    “老婆大人,你这是让我做间谍吗?”赵乾朗说,“就算我再看不上裴春,他们都好歹是我这一族的,是我的同类。”


    宋景心口一窒。


    “你知道为什么我讨厌人类吗?我不止寄生过赵乾朗这一具躯壳,我成为过很多人,我很熟悉人类,因为熟悉,所以讨厌,人类最擅长撒谎和背叛,”赵乾朗说,“但我们种族不会,我们不会背叛同族。”


    他摸摸宋景的脸:“同样的,我们也不会背叛爱人,一旦结为伴侣,这一辈子就只有他一个人。”


    宋景覆上他的手:“可是你的族人和爱人是对立的,你要怎么办?”


    赵乾朗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宋景不想他为难,可是他无法不去问,他哀求道:“你不喜欢人类的卑鄙,裴春就很光明磊落吗?他跟陈康勾结置换难民的时候,你不是也知道吗?你能不能,不要把他当成族人。”


    “杀了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裴春,你要怎么办?”


    “那就再杀。”


    宋景的脸上满是凛然和坚毅,片刻后暗淡下来:“先撑过眼前这关再说。”


    他太明白,特管局现在急需抓住一两个原生种杀鸡儆猴,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民众们蠢蠢欲动的心。


    赵乾朗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我可以帮你联系他查出他的具体位置,但只有这一次。”


    “好。”


    “奖励。”


    “嗯?”宋景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给我什么奖励?”


    “呃,我……你想要什么。”


    赵乾朗张开大衣,上前一步包裹住他:“我提啊?那就野战怎么样?”


    “啊?”


    “野战,我觉得这儿就挺不错的。”说着他伸手来摸他,色眯眯地道,“绿意盎然,地广人稀,很适合啊,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店了,就今天,你提前支付一下酬劳怎么样。”


    宋景羞得狠狠搡他一把:“赵!乾!朗!”


    “喊老公怎么呢?”赵乾朗说。


    说着又要上手来摸他。


    宋景臊得招架不住,转身就跑:“你他妈真的邪门!”


    赵乾朗追,宋景跑,也没真甩开劲儿跑,闹着玩了半天,赵乾朗把他截获了,在他脑门上亲一口。


    宋景推他:“真的不行啊,你别乱来。”


    赵乾朗笑得都抖了,又亲他一口:“怎么这么不经逗,知道,怎么舍得让你在这儿吹冷风呢。”


    宋景松口气。


    赵乾朗瞅准时机话锋一转:“咱得回家慢慢玩儿。”


    “我!”宋景猛地抡他两拳,赵乾朗被打了也不恼,抱着他哈哈地笑。


    笑够了,俩人静静地躺了会儿。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赵乾朗说,“我现在是有家回不了啊。”其实不是不敢回,就算被人发现,他也相信没人能打得过他,他很无所谓,但是宋景不行。


    宋景生活在人类社会里,被人类社会的条条框框所局限。


    “要不,我问问局里,你愿意回局里吗。”宋景坐起来。


    赵乾朗也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不愿意。”


    意料之中的答案,宋景还是觉得失望,正想再说点什么,他忽然感觉到地面有什么动静。


    “嘘。”


    赵乾朗的神色也变了。


    他的眸子有些冷。


    “有不速之客。”


    宋景猛地站起,东南方向,浩浩汤汤的队伍,呜呜泱泱的人,重兵铠甲,是特管局来了。


    全部的人。


    “宝贝,你被骗了。”赵乾朗说。


    第74章


    天光明媚,宋景良好的视力能让他将装甲车上熟悉的队友的脸看得清楚明朗。


    开在前面的武装车副驾上,科长的表情非常肃穆,跟他直直地对视着。


    迎着明晃晃的阳光,他脑子一片空白,矗立着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扭身将赵乾朗一推:“走!”


    “快走,他们来抓你的。”


    赵乾朗却没动,他的目光看着围涌过来的队伍,低声道:“来不及了。”


    车子急刹车堵在他们前面,车上的特警们动作敏捷地下车,端着武器,从各个方向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队伍的最前面是科长,他的旁边站着方才才离开的粟伍和夏安宇,以及芯片里说要请求支援的黎安。宋景即刻明白过来,支援恐怕只是一个谎言,是将计就计,是请君入瓮。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最近想要支开他们跟赵乾朗联系,所以才故意留出了这个空隙,而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急急忙忙地把赵乾朗叫了出来了。


    他怎么这么笨!


    可是,局里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粟伍,从粟伍严肃的面容上触及到他有些复杂的眼神,似乎饱含哀伤,却很坚定,没有躲闪和迟疑,宋景明白了。


    那些纸条,粟伍知道。


    他知道,所以他那时候在宋景家里的时候才进去给赵乾朗的遗像上了柱香。他不动声色,就是为了今天,上一次他在告发和隐瞒之间选择了保住他的副队,而这一次他选择了人民。


    众多的枪口炮口都对准着他们,宋景没有别的可选,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挡在了赵乾朗的前面。


    “宋景,你让开!”科长喝道。


    “科长,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宋景问了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


    “赵乾朗叛出特管局,投靠敌营,残害百姓,滥杀无辜,现在将他缉拿归队!”科长说。


    宋景脑子一片眩晕,他微微张着手臂,将赵乾朗护在身后,摇头道:“他没有滥杀无辜。”


    “他是原生种!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宋景,弄清楚你的身份,让开!”科长喝道。


    “等等——”宋景喊。


    赵乾朗推开宋景,从他身后走出来,宋景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好久不见啊孙科长。”


    赵乾朗一动,霎时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他,周围抬枪的声音整齐划一,咔嚓响成一片。


    科长眯起眼睛,看着昔日得力的手下:“好久不见,但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看出来了。”赵乾朗扯了扯嘴角。


    “赵乾朗,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这里这么多人,你跑不掉的,要么你乖乖跟我们回去,配合我们的工作,要么我们强制押你回去,你看着办。”


    宋景有些着急,他很清楚赵乾朗不愿意回特管局,更不能忍受被人用这种语气威胁,他焦急地说:“科长,你别这样,让我来跟他说好吗——”


    “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赵乾朗说。


    “你可以试试。”科长眯起眼睛。


    霎时所有的枪都上了膛,粒子炮也拉了炮闸,对准他。


    “不要!”宋景喊了一声,挡在赵乾朗面前。


    “你让开。”科长说,“宋景,你以为你救得了他?你挡得住这里这么多杆枪吗?”科长说。


    宋景没动,依旧瞪着眼睛一脸苍白地挡在赵乾朗前面,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越是跟赵乾朗有关越能让他方寸大乱,他还没有说服赵乾朗,没有确认好局里的意愿,没有跟双方沟通好,他们就这么对上了!他完全没有准备!


    他该怎么办?


    “科长,他没有恶意的,我跟你保证,他不会杀人,放他走好吗,我以后再慢慢说服他……”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科长说。


    “我拿我的性命担保。”


    “他要是扩大污染源,把百姓都转变成畸变体,你一个人的性命抵得过千千万万条的人命吗?”科长厉声问。


    “我……”


    “你的命算什么?你别太自以为是,你的命只是你一个人的,什么也不是。”


    宋景张了张嘴,竟然感到无言以对。


    赵乾朗拉开宋景,指着他说:“你说什么?你说谁什么也不是?”


    宋景拼命拉着他:“赵乾朗……”


    科长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宋景,你是特警,你有你的职责,你让我放了他,你对得起身上的警服吗?你对得起人民吗?”


    “你想过那些自相残杀惨死的百姓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畸变体的口中吗?”


    宋景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


    无话可说,无力反驳。


    赵乾朗看了看宋景惨白的脸色,皱着眉道:“你少拿这些东西来压他,要打就打,哪儿那么多废话。”


    科长看了看他:“你要是不想他为难,应该主动跟我们走。”


    赵乾朗笑了:“你也别想拿宋景来压我,这是两回事。”


    科长说:“既然你软硬不吃,那么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他抬了抬手。


    “宋景你出来。”


    赵乾朗把宋景往外推:“出去待着,别管,待会儿伤到你。”


    宋景的脸色仍旧不好看,但他不肯走,他知道他不应该偏向赵乾朗,可是他就是无法离开。


    科长跟黎安交换了个眼神,黎安走到了另一侧。


    赵乾朗正跟宋景僵持,突然有人朝中间开了一炮,赵乾朗动作敏捷地抱着宋景偏移躲开,随即大怒:“他妈的谁开的炮,自己人也打?!”说着把宋景往外推,急道:“傻站着干嘛,走啊。”


    宋景不动,像根木头,这当口,炮火已经来了,好几炮擦着二人的衣角边儿打过。


    赵乾朗大怒,松开宋景朝开炮的人袭击,黑色的利刃飙出,宋景一急,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偏帮谁,他既不希望赵乾朗受伤,也不希望局里的人被他攻击。


    但他刚一动,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顶捕捉网,冲着赵乾朗去的,他本能地拔刀,替赵乾朗劈开了那网。


    他一动手,就像站了队,这边一下子就乱了,长枪长鞭顿时朝他袭来。


    没有用枪炮,附近几个人或赤手空拳或持着冷兵器跟他过了好几招,他们收着手,没有真正地对他下死手。


    宋景于是也收着劲儿,唐刀发挥不出来十分之一的威力。


    是他熟悉的面孔,是平时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宋景只觉得这一架打得十分地憋屈。


    “放他走!放他走!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宋景喊道。


    铮一声,唐刀砍在了一柄短刀上,粟伍架着短刀复杂地看着他:“景哥……”


    宋景对上他的眼睛,一怔,对面的短刀忽然撤下,失去支撑的唐刀重重地砍在了粟伍的肩膀上,顿时见了红,粟伍痛苦地低|吟一声。


    宋景慌忙撤了手,整个人乱了,就在这时,周围的人蜂拥而上,夺走了他的刀。


    一顶捕抓网从天而降,网收紧,将他扯了过去,双手被人压到身后,他被人拿枪顶在了太阳穴上,按在草地上。


    “赵乾朗!”黎安大喝一声。


    枪压得宋景的脑袋偏了偏。


    赵乾朗应声看过来,所有的动作顿时停了,他挨了一枪,踉跄了两下。


    他眯起眼,浑身冒出可怕的黑气,看着拿枪指着宋景脑袋的黎安。


    黎安的手非常稳:“劝你别再反抗,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杀了他。”


    赵乾朗面色阴沉如水,表情难看极了。


    “妈的……”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只看着他。


    四周的树木不停地摇摆,枝叶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宋景被按在地上,心里复杂极了,一时没有说话。


    “拿你们自己人的命来要挟我?”赵乾朗说,“这种事你们也做得出来?”


    “自诩正义的警察,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科长并没有被激怒,冷静地对他说:“别再负隅顽抗了,放下武器。”


    “呵呵。”赵乾朗笑了一声。


    “你猜我放不放?”赵乾朗脸色冷下来,“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举起你的双手。”科长说,“我数到三。”


    “不然宋景就没命了。”


    赵乾朗看着地上的宋景,宋景的脸朝向另一边,他只能看到宋景被压在地上的脑袋,和没有血色的下颌,看不到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冷冷地说:“那你杀了他好了。”


    所有人都一怔,只有科长表情不变。


    “三。”科长开始倒数。


    “别想用他来威胁我。”赵乾朗说。


    “二。”


    “……我就不信特管局能随便杀死一个副队长。”


    黎安的手指压在扳机上。


    所有人屏息,周围的人的炮口仍旧对准着赵乾朗。


    “y——”


    “住手!”


    科长最后一个字的声音还没发出来,赵乾朗猛地大喝:“他妈的!别动他!放了他!”


    科长冷冷地看向他,指了指自己的手。


    在他的目光下,赵乾朗脸色难看地收回了黑色利爪,并且举起双手。


    在场所有人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我收回武器了。”


    “放开他,黎安。”赵乾朗说。


    黎安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他依旧没松手。


    科长示意别的特警拿着手铐上前,赵乾朗阴冷地盯着上前的特警,浑身肌肉紧绷,仿佛随时能够奋起攻击。


    “不要伤人,将手铐铐上,我们就放了宋景。”


    赵乾朗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抗,两个特警将赵乾朗的手腕铐到身后,并拿出麻醉|枪。


    赵乾朗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他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强忍怒气任由他们把麻醉弹打到自己身体里。


    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黎安从把枪从宋景的脑袋上移开。


    他把宋景身上的捕抓网取掉,将他从草地上拉起来:“对不起了宋景。”


    “情急之下,也是没有办法。”


    宋景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就算他不投降,我们也不会真的对你开枪的,只是计策而已,理解一下。”


    宋景没有说话。


    一双鞋出现在他视野里,他抬头,粟伍捂着见血的肩膀红着眼睛复杂地看着他:“对不起,景哥,我……”


    “别说了。”宋景抬手制止他。


    事到如今,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说无可说。


    那边赵乾朗要被押上车了,他脸色难看,没人敢近他的身。


    宋景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来押送他。”


    黎安的脸色有点为难:“……这个,恐怕不行,你们现在关系……”


    “你可以把我也铐上。”


    “什么?”


    “把我当罪犯一样铐上也没关系,只要能跟他待在一起,”宋景平静地说,“我现在想跟他待在一起。”


    第75章


    黎安和粟伍对视一眼,黎安偏过头,敲了敲手腕向科长请示,说了两句话后他放下手: “只有现在。”


    黎安说:“回去之后,他得单独关押。”


    “没关系。”宋景说。


    他伸出手,黎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赵乾朗四处打量着押运车。押运车的车厢很矮,外围用铁丝网围起来,车厢内竖立着两根柱子,没有座椅,被拷在柱子上面的畸变体或者犯人只能坐在地上。赵乾朗以前还做七队副队长的时候没少押运畸变体,活捉回去给沈一声做实验样本,他对这里的构造无比熟悉,但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押运的这一天,世事果真是难料。


    他抬眼打量片刻,收回了眼神,他知道要从这里逃出去有一定的难度。


    车后门朝两边打开,光泄进来,又一个人进来了,他警惕地抬眼望过去,阴冷的神情立刻一变。


    宋景的双手也被拷在了身后,弯腰从大开的厢门进入,黎安的脸在厢门出闪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厢门就被关上了。赵乾朗紧紧地看着宋景。


    “你怎么进来了?”


    “他们把你也铐起来了?”


    赵乾朗额头的青筋鼓起:“这帮混蛋。”


    “你好歹也是特管局的人,说关就关?你又没做错什么。”


    宋景平静地温声说:“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自己要求进来的。”


    赵乾朗的话戛然而止,哑然地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复杂的神色。


    宋景弯着腰走上前,靠近他。


    赵乾朗神情复杂地说:“你傻不傻?”


    或许还是讲了些情分,宋景只是双手被拷在了身后在,并没有被拷在柱子上,他的活动度比赵乾朗要高一些,他在赵乾朗面前坐下,赵乾朗还在念叨他:“你以为押运车里待着很舒服吗?进来干什么……”


    指责的声音被宋景缓缓靠过来的动作渐渐变得小声,直至无声。


    宋景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背在背后,朝他挨过来,挨在他肩膀上。


    二人肩膀挨着肩膀,是一个不依靠双手的拥抱。


    赵乾朗的声音软和下来,叹了口气,轻声问他:“受伤了没有?”


    宋景摇摇头:“没受伤。”


    车子启动了,车厢里静默了一会儿,车厢角落的监控里亮着红灯,俩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赵乾朗偏头,下巴挨着宋景额头的冰凉的有些微湿的皮肤:“委屈了?”


    宋景没出声。


    “跟你说了,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赵乾朗说。


    宋景垂着眼皮,脸色依旧苍白,看起来有些累。赵乾朗偏过头,下巴贴着他冰凉的额头皮肤,吻了吻:“别难过。”


    “别难过。”


    事情已经定局,说什么都没用了,车子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在特管局的审讯楼前停了下来,惯性刹车让二人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


    分开前,宋景说:“他们或许会拿我要挟你,让你配合局里的工作。”


    赵乾朗说:“猜得到。”


    “他们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刚刚即使你不妥协……”宋景有些恍惚地说。


    “我知道。”


    “那你还……”宋景的声音渐小,看见赵乾朗望着自己的眼神。


    车停了,宋景听见前面驾驶室的人下了车的声音,时间很短暂,二人深深地望着彼此,靠近,短促地碰了一下唇。


    分开,赵乾朗说:“别担心。”


    “我……”


    门被打开,黎安的脸出现在厢门外,二人的对话被中断,黎安爬上来,说:“得罪了二位,下车吧。”


    赵乾朗被关押进了审讯室,宋景则被卸掉了手铐,没有对他限制人身自由,但限制了他靠近审讯室,也暂时卸掉了他的接警权限。


    科长和副局等人进了审讯室,宋景失魂般游荡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


    办公楼里所有的警员看见他神色都有些复杂,尤其是方才跟他动过手的,路过他时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黎安抱着一叠资料从档案室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咖啡,进审讯室前,他在宋景的面前停下来,看了宋景一眼:“你放心,如果他配合的话,我们也不会为难他的,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赵乾朗对他们还有用?毕竟赵乾朗之前也是特管局的人?毕竟他们之前感情也十分好?黎安没有说下去,进了审讯室。


    门关上,宋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之前还能听到,今天或许是追击那几只音波系的畸变体的时候靠太近,听力有所减弱,听不见丝毫声响,这令他十分难安。


    粟伍包扎好伤口后走过来,跟他一起站着。


    “对不起,景哥。”


    “虽然你说不用说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宋景面无表情:“你不用道歉。”


    粟伍说:“现在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突破口,我没有办法。”


    “你别生我的气。”


    宋景看着走廊的灯。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现在情况危急,确实需要一个突破口,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他问:“科长他们打算怎么做?”


    “你也别太担心,副队……他对局里有用,应该是会先向他寻求合作,我听黎队长说了,他们想要从他那里套出那张黑传单的主谋和位置,把他们一锅端了,尸首拿回来公布展示,彻底打消民众想要倒戈的念头。”


    宋景却没有觉得轻松一些,他知道赵乾朗不会愿意透露。


    如果他不配合呢?


    赵乾朗无论如何也不配合的话,特管局是否会拿他杀鸡儆猴,警醒民众?


    粟伍没有时间久待,他还要出警,很快大楼里警员简单整备过后就急匆匆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就麻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灯忽然灭了,他扭头,发现整个特管局的灯都灭了。


    黎安从审讯室里开门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待他回答,又急匆匆地说:“应该是停电了,连局里都停电了的话,应该全市都停了,我去打开备用电源。”


    植入在他们脑子里的芯片是由技术部的总机控制,总机断电的话大家的芯片也就失联了,黎安把备用电源打开之后,宋景的芯片里才有重新有了声音。


    他听到队友在里面说发现阳台悬挂着人头,小区发生暴-乱,普警他们已经联系不上了,人手不够,请求队友支援,而其他的队友却回复说因为全面停电,交通系统已经崩溃了,他们被堵在路上没办法及时赶到。


    最近接连几天都有人不断拖家带口地逃离南渊市,加上停电,交通系统也瘫痪了,路上这几天各大主干道都堵得水泄不通。


    芯片里的交流急迫短促,一方接一方地询问。


    宋景握紧拳头,还是打算起身去拿刀。


    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黎安上前拉住了他:“宋景。”


    “不用你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景看向他。


    “拜托了,现在市里电路系统全面瘫痪,监控不起作用,人手不足,民心动荡,我们真的很需要突破口。”


    “你能不能……”


    “先把个人情感放一边,帮我们做一下赵乾朗的工作?”


    “他什么也不肯说。”黎安说。


    宋景沉默。


    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他又麻木又痛,理智与情感在他心中不断地拉扯,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被撕成两半了,他说:“你几个小时前才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把我按在地上,现在你让我去做赵乾朗的工作?如果我不愿意,是不是还得再被你拿枪指着脑袋一次?”


    黎安难过地看着他:“宋景,对不起。”


    “你知道,他很强,而现在我们人手不足,我们一个队友都损失不起,在那种情况下,想要没有伤亡地把他拿下,那样是最稳妥的做法,情势所逼,我很抱歉。”


    “如果我不愿意呢?”宋景说。


    黎安闭了嘴。


    片刻后他说:“那我求你。”


    “我可以代表特管局和南渊市的人民求你,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对你下跪。”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希望再用一次那样的方式。”


    宋景沉默。


    黎安急了:“你也是警察,大家都有亲人朋友。”


    宋景闭上眼睛:“别说了。”


    他没有。


    他在南渊没有亲人朋友,他唯一的亲人和爱人在审讯室里。


    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说不。


    宋景进了审讯室。


    备用电源开了,审讯室里灯火通明。


    果然如黎安所说,赵乾朗没有被苛待,他衣着整洁,仪态从容地坐在审讯椅上,虽然双手被拷了起来,但面前仍然放着一杯咖啡。


    科长和副局长坐在他面前,看见宋景进来,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副局长一起出去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宋景站着,赵乾朗坐着。


    迎着灯光,隔着审讯台,赵乾朗跟宋景良久沉默地对视。


    许久,他笑了。


    “老婆,轮到你来审我了啊。”


    他笑了,宋景却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可他就是觉得很难过,为赵乾朗而难过,为他们二人身不由己的境况而难过。


    “别哭,”赵乾朗不笑了,“哭什么。”


    “对不起。”宋景说。


    “对不起,老公。”


    “别道歉,”赵乾朗说,“你我之间,永远不需要道歉。”


    第76章


    桌上有一份审问提纲,上面是询问赵乾朗关于黑传单的事情,问他是否参与了这起事件,是否是主谋,如果不是的话是否愿意戴罪立功,提供主谋的信息与具体位置,再后面,是根据前面赵乾朗的回答问题是否愿意跟警方合作。


    这上面的问题宋景在之前的见面时就已经问过赵乾朗了,他只略微扫了一眼,把提纲合上了。


    再抬起眼睛时,他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现在必须做出选择,没有时间留给他摇摆不定 。选择担起肩上特警的责任,或者逃避这一切,沉湎在与赵乾朗的私人感情里。


    事实上,在他进入这间审讯室的时候他的答案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他别无他法,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无法将肩上的责任和大众的生死弃之不顾。


    再者,如果他不来,等待着他与赵乾朗的会是什么,他无法猜想。他或许会再次成为逼迫赵乾朗妥协的筹码,就算没有,他也担心特管局寻求合作不成,会拿赵乾朗杀鸡儆猴。


    既然赵乾朗人已经在这里了,说服他合作,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还做数吗?”


    赵乾朗看着他。


    一声不吭。


    宋景无意识地低下头颅,垂眼望着桌面:“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赵乾朗说:“现在跟那时候情况不同。”


    “其实是一样的。”宋景轻声说,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他自顾自地说道,“就算是那时候,你告诉了我,我也一样会通知局里,就结果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赵乾朗直勾勾地看着他。


    宋景目光饱含愧疚地与他对视。


    观察室外,内部有线呼机响。


    副局长接起来,那边是局长的声音,让他过去一趟。


    副局长的脸有些严肃:“明天晚上吗?”


    “我知道了。”


    其余几人向他投去目光,副局长说:“局长跟市议庭一致决定要将群众分批撤离,去往涂海基地,今天已经得到了联盟的批准,明天就着手进行,今晚开始准备工作。”


    大家互相对视几眼。


    眼神凝重且忧虑,夹着对未来未知的茫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情况已经危急到需要撤离南渊了。


    “那黑传单……”


    “撤离是方案二,客机数量有限,分批也没有那么快能将群众完全撤离,所以还是要找出来那些原生种,正面迎击才是方案一。”


    “将南渊的市民全部撤离吗?”黎安问,“那个涂海基地,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吗?”


    容纳一个南渊市,别的市呢?他们去了涂海,别的市总不可能留在原地坐以待毙,那么到时候怎么办,是整个联盟的人一起迁移到涂海吗?


    “优先撤离妇女和儿童,以及高等人才。”


    科长听出端倪:“不是全部?”


    副科长沉默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第一批撤离的只有三万人。”


    三万人。


    南渊的人口在二十万左右,这些天陆陆续续的伤亡、逃走、畸变,剩下的人口大约还有十五万左右,除去这三万人,剩下的十二万人怎么办?


    大家对视一眼。


    “那其余的人呢?”黎安问。


    “只能申请到这么多个名额。”副局长说。


    说完,副局长带着几个人走了,他们得着手去做撤离的工作了,只有孙科长和黎安留在了观察室里。


    观察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虑,没人知道南渊的未来会怎么样,境况是否能够好转,剩下的十二万人该何去何从。


    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守护好剩下的人民。


    科长看着审讯室里的俩人,传音麦一直安静,迟迟没有传出来宋景跟赵乾朗的声音。


    审讯室里。


    “我做不到。”赵乾朗说。


    宋景抬起头看着他。


    “你知道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是说可以帮你联系,但我现在被抓起来了。”赵乾朗说。


    “那么你愿意跟特管局合作吗?”宋景急切地问。


    “我为什么?”赵乾朗说。


    宋景张了张嘴。


    他差点说出为了我。然而却并不愿意这么说,他爱他,也希望能尊重他的意愿,不想用他对自己的感情来要挟他。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这么做了。


    耳机里传来科长的声音:“他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可以商量。”


    宋景不用复述,赵乾朗能听得到。


    但他没有回答,而是对宋景说:“把耳机摘掉。”


    宋景愣了一下,然后关掉了耳机,摘下。


    科长隔着观察室的玻璃喊了些什么。


    宋景没管,看着赵乾朗。


    “我可以帮你查出裴春的位置,但不负责其他,我有条件,但不是对他们。”赵乾朗看着他,表情认真。


    宋景似乎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这件事之后,你离开特管局。”


    “你进特管局不也只是为了我吗?现在我还活着,离开有什么问题?”


    宋景看着他沉默,片刻后他垂下眼,声音变得有些轻:“局里恐怕不会放我走。”


    “我现在问的是你的意愿,”赵乾朗说。


    宋景低着头,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自己经过训练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上。


    赵乾朗说得没错,他只是为了赵乾朗进的特管局,他在乎的人只有赵乾朗一个,他对素不相识的平民百姓们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赵乾朗回来了,特警的身份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阻碍,他似乎确实没有必须要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他却不愿意点这个头。


    他无法把同意这两个字说出口。


    他说:“现在局势危急,我不能在这时候离开。”


    “现在就算再给南渊多一倍的特警也没用,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没什么两样。”


    宋景还是答不出来。


    “可是现在你也在这里。”


    赵乾朗笑了一声:“你不用管我。”


    科长打开了门,和黎安从背后走进来。


    赵乾朗抱着手倨傲地靠在椅背上。


    “你以前犯的错局里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改过自新,不再伤人,不与畸变体为伍,局里可以特聘你返岗,你还是我们的队友。”


    赵乾朗笑道:“谁稀罕啊。”


    黎安说:“老赵,我相信你还没有泯灭良知,回头是岸,我恳请你帮我们一把。”


    “或者你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能满足的局里一定会满足你。”科长说。


    赵乾朗昂起头,看着他把刚刚的条件说了一遍。


    科长和黎安都感到错愕。


    “我以为你的条件会是放你走。”


    “你的回答呢?”


    科长沉吟片刻,说:“很抱歉,宋景有编制在身,是公职人员,不可能说开除就开除。”


    赵乾朗抱起双肘,闭目养神。


    意思是你们看着办。


    “或许你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吗?”


    “其实宋景对你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一个副队长而已,你不肯放人是因为想要用他来无限制地牵制我,让我为你们卖命,我说得对不对?”


    科长重复道:“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友好地合作。”


    赵乾朗再次闭起眼睛,显得油盐不进。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科长的耐心告罄了,额上冒起青筋:“赵乾朗,念在以前的情分上你现在才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儿,你不要太嚣张,真以为我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用你们公职人员的性命来威胁我?”


    科长面色铁青:“你真是无药可救!”


    科长给了黎安一个眼神,黎安目露犹豫,却很快转身出去了。


    宋景正心乱如麻,回头一看,黎安带着两个医师拿着针剂、电击棒和一些刑具进来,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做什么,特管局对待俘虏的畸变体自然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一贯的政策是先礼后兵,礼讲完了,此刻自然要用兵了。


    “宋景,你先出……”科长说,他的话还没说完,宋景已经立刻站了起来,拔出了脚边的唐刀。一脸肃杀,浑身蓄力,进入了防备状态。


    科长愣了愣。


    “把东西拿走。”宋景正面对着他们,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站到了赵乾朗旁边。


    科长脸色难看:“我不该同意让你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宋景,你不配当一个警察。”


    宋景也想明白了,他无法真正地理智,他终于明白影视剧里警察亲属犯事时警察避嫌是多么有必要了。


    赵乾朗说得对,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留在特管局,无论对特管局来说,还是对赵乾朗来说,他的身份都很暧昧。


    与其牵扯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


    “科长,抱歉了,请恕我无礼。”宋景分神盯着神情复杂地定在门口在黎安等人,同时冷静地对他说,“这件事之后,我会提交辞职报告。”


    科长说:“你要知道,公职人员离职并没有那么容易。”


    “强扭的瓜不甜,科长,谈交易的时候应当学会见好就收。”宋景说。


    “我本来可以不谈这个交易。”


    宋景的目光移到门口,冷静地答道:“您不可以,因为您一旦对他用刑,就一定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不会允许您动他的。”


    “你觉得你的胜算有多少?”科长说。


    “很高,现在局里没人。”宋景说。


    科长面色沉沉:“你在威胁我。”


    “就算是吧,”宋景说,“您在利用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我是一把双刃剑。”


    科长还没做出回应,他又说:“我答应你,所以你也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这句话是对他背后的赵乾朗说的。


    他知道赵乾朗一定在看着他。


    赵乾朗在背后轻笑出了声。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很低地夸奖宋景:“乖,做得好。”


    “可以,我答应你。”


    第77章


    第二天天一亮,迁移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没有电,于是也无法广播,只能靠人口相传,市议庭和普警负责迁移人口报名现场登记。


    赵乾朗已经离开了特管局,他们在他身上植入了芯片,给他戴上了电子手铐——虽然那没什么用。


    宋景则被看管了起来,作为牵制赵乾朗的筹码。


    而赵乾朗一出特管局,就一整天没有消息。


    “他该不会就这么跑了吧?”有人担心地看着宋景。


    宋景始终沉默。


    报名迁移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掀起滔天巨浪,报名登记处矛盾不断,有抗议,有质疑,有不满。吵吵嚷嚷一整天下来,三万人的报名额还是很快就满了,因为这之中有将近一万多高等人才是既定的名单,其实只有一万多个是真正活动的名额。


    夜色里,树影婆娑,没有月光,但是天地间依旧微微亮,大致能看得出建筑的轮廓和人影。


    已经是宵禁的时间了,但街上却没有往日的平静,巡逻点堵着车,闸口一堆人跟阻拦的军警不断吵嚷。有报不上名要驱车逃离的、要去找亲人朋友的


    一些人趁机吵闹的间隙从旁边溜过,站岗的人压根没法阻拦。


    全市停电,黑暗的小区中,两个女孩子打着手电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楼栋,进楼。


    没有电梯,她们爬了十三层楼梯,喘着粗气在一家紧闭的防盗门前停下,拿着手电筒对着门牌照了一下。


    “是这儿吗?”


    “是,没错,1302,我来过。”


    她们开始敲门:“盼盼,盼盼你在家吗?”


    外面吵,楼里反而安静,她们敲完门之后更安静了。盼盼是她们的亲妹妹,前几天还一直在一起商量着今天要大家一起离开南渊,都已经做好决定了,盼盼却一直没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跟她男朋友一起住,应当不至于,能安全点。”


    “不是说前几天跟男朋友吵架了吗?说她男朋友不想走。”


    两个女孩打着手电筒对视一眼,又继续敲门,她们是决定今天走的,从白天等到晚上,盼盼没来,她俩等不到过来找,路上堵车耽误了老半天,晚上人少了才通车了。


    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声,然而里面传来了椅子拖动的声响,二人对视一眼,正想继续敲,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请问,能让一下吗?”


    俩人吓了一跳,手电筒一阵乱晃,打在背后的人脸上。


    是个年轻的男人,长相斯文,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二人被吓得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胸腔,原来是人啊,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还没说话,但俩女孩本能地让了一下,男人越过她们,伸手来拧了一下门把手。把手应声而断,男人手一推,走了进去。


    二人还在愣着,这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谁?好像看着有点眼熟,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她们见过妹妹的男友,不长这个样子啊,他为什么进妹妹家?


    里面传来了妹妹男友的声音。


    “啊!上帝!真的来了,真的来了!谢谢谢谢!”男人的声音充满惊喜和急切,“快让我加入你们的种族,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这样的日子了,整天提心吊胆的……要人头吗,挂在阳台上呢,我拿给你——”


    话音未落,急切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声滔天的痛苦的吼叫。


    刚进门站在玄关的两个女孩震惊地呆愣在原地,灰蒙蒙的客厅中亮起一双血红的眼,四周升腾起淡白色的雾气,一具半人半兽的高大的躯体喘着粗气痛苦地嘶吼,他身边还站着那个刚进门的斯文秀气的男人。


    男人回头,在一片雾气中对她们笑了笑。


    女孩们震惊得忘了跑,这一刻,她们终于想起来那个男人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了。


    没能来得及逃跑,高大的半兽人嘶吼着掠向门口,短暂的尖叫和哭喊声过后门口响起皮肉撕扯和咀嚼的声音。咯吱咯吱,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走到阳台,将高高悬挂在衣架上的人头摘下,回手朝门口一抛。那个被用来当敲门砖的人头也被饥饿的畸变体撕扯着吃进了肚子。


    陈嫣和赵小雨姗姗来迟。


    “裴哥,你动作这么快。”


    新生的畸变体缺乏能量,不过眨眼就吃完了门口的两个活人加一个脑袋,随后失去理智地冲上了楼,楼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尖叫。


    “陈嫣,你跟着他,等他清醒了让他去见宗盛。”裴春与她擦肩而过,慢条斯理地下楼。


    陈嫣点点头,扭身跟着那个畸变体上了楼。


    “裴哥,这个也是啥啥人才吗?”赵小雨凑上来说道。


    “嗯,农业局的。”


    “切,种地的?有啥用,我们又不吃人类的食物。”赵小雨失望地说,不过瞬间又高兴起来,“不过我最近真的感觉我有变强了很多嘞,能量越来越浓厚了,感觉不用吃人都有源源不断的能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小区。


    背后的小区传出一片尖叫。


    “这只闹得有点大诶,要不要叫陈姐先把他弄回去,免得待会儿特管局那帮狗闻着味儿来了。”赵小雨说。


    裴春淡淡地笑了笑:“他们未必能忙得过来。”


    赵小雨揉了揉鼻子:“那附近还有好几个人头呢,都去吗?”


    裴春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血可没有那么廉价。”


    “啊,那他们被骗了,真可怜……”赵小雨装模作样地说,话里却没有多少怜悯的意味,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


    二人闲庭信步,不像在乱世,自在得犹如饭后消食。


    “好久没见k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等你说的那天来了,k应该也很高兴吧。”


    裴春笑了笑:“或许吧。”


    他低头:“你想他了?”


    赵小雨点点头:“好久没见了,你又不让我去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他……”


    十字路口,刚刚还闹哄哄的巡逻点此刻依旧围堵着人,比之前更多,吵起来了,风声把吵闹声吹得很远,风声之中似乎夹杂了某种奇异的波动。


    裴春的步子微顿,偏了偏头:“小雨,你有没有听到……”


    话刚落,赵小雨忽然激动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k!!是k的波频!!”


    喊完就蹿了出去。


    倒塌了半扇墙的街边商铺二楼,穿着黑风衣的男人翘腿坐在收银台上。


    裴春走过去,借着不亮的夜色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k。”


    赵小雨噼里啪啦的倒豆子,非常黏人,倒出一大串疑问:“k,你这段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联系过我们。”


    “你是不是受伤了那天,你的伤好了吗?最近漏洞多了好多你的身体有没有好点……”


    赵乾朗淡淡地把她推开,问裴春:“最近在干什么?”


    裴春说:“当然在做大事,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赵乾朗两指夹着张传单:“这个?”


    裴春挑了挑眉:“嗯哼,很惊讶?这不就是我的风格吗?”


    赵乾朗放下手:“何必浪费血,有你没有你,他们最终都会畸变。”


    裴春笑:“怎么能叫浪费呢?我喜欢看他们自相残杀的样子,很有趣,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


    赵乾朗还没说话,他又说:“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应该不喜欢。”


    “你这段时间都在宋景那是吧?”


    赵乾朗眯起眼:“你知道?”


    “我猜的,”裴春笑,“现在是怎么样,你要回来了么?跟宋景闹翻了?”


    赵乾朗不答,眉眼一片阴郁。


    赵小雨以为他默认了,急哄哄地拉拢他:“k你回来嘛,我跟你说,最近我们认识了很多能干的人。”


    赵乾朗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嗯?”


    “是跟裴哥和你一样的,从漏洞里过来的人。”


    不多时,赵乾朗跟着赵小雨和裴春回到了他们隐藏的居住地,一座废弃的工厂。


    工厂血气冲天,到处是刚转换后缺乏能量,还没能完全控制好身体变成人形的畸变体。扑在地上吃人。


    被作为“粮食”的人已经提前被弄哑了,喊不出声,一张张脸上都是绝望的惊恐的表情。


    血液四溅。


    赵乾朗站在二楼俯瞰,面无表情。


    不觉得痛快,也不同情,但有点恶心。


    “很可惜,我的血统不够你的纯,刚转换的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不过等他们吃够了,就会醒过来的。”


    “等他们醒过来了,就是我们的族人了。”


    “漏洞辐射自然转变的开智概率太低了,我们需要更多一些开了智的有用的人。”


    赵乾朗没说话,看着那些扭曲的癫狂的生物,其中一只吃红了眼,在抢夺食物的时候对另一只痛下杀手,然后把另一只的尸体也吃了。


    “shit,拦一下他。”裴春喊道。


    “这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人才,别给我自相残杀。”


    “人才?”


    “对啊,我对人类不感兴趣,但他们这个社会运行得不错,值得借鉴一下,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社会。”


    他的话落,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从一侧开了的门闪身出来,动作利落快速地把吃红眼了的那只踢晕了。


    “嗨,宗盛,打个招呼。”


    那人抬起头来,一个年轻的男孩子,长了一张相当清秀的脸。


    裴春朝那个人喊道:“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k,你去叫大家集合,待会儿见一下。”


    那人笑笑,朝他们这边挥挥手,然后拖着晕过去的畸变体消失了。


    “那个是宗盛,最近认识的,之前是人类的高材生,现在是我们的军师。”他笑了笑,“噢,他跟你一样,在原界也是高种血脉,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有话聊。”


    赵乾朗看向他:“他是高种血?”


    “对,他不赞成我弄这个传单来着。”裴春说,“他说这些不算是我们真正的族人,我都听不懂他说什么,哈哈。”


    “确实不算。”赵乾朗说。


    “嗯?”


    “在原界,没有一个族人会同类相食。”赵乾朗说。


    第78章


    赵乾朗掉落到这个位面的时候还属于幼年期,他在原界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足够他了解自己的种族。


    他们的种族团结、率真、骁勇,天生独占原界最好的资源,享有最高的尊荣。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异乡里,他不愿承认,其实他一直是非常孤独的,他渴望拥有同类。然而这个位面能量稀缺,在这里生存的族人从诞生开始就不正常,它们必须吃人以掠夺足够的能量,这是生存使然,赵乾朗理解,却很难从它们的身上找到以前自己族人的影子。包括现在,眼前这些被强行开了智后自相残杀的畸变体,他们的兽性也大于理性,他依旧很难把他们跟记忆里的族人重合在一起。


    “已经算不错了,人类的基因太劣等,陈嫣都有时候会发狂呢,”裴春轻描淡写地说,“再说吃同类算什么。”


    赵乾朗静静看着他。


    他笑了笑:“我也吃过,在原界我肯定不吃,但这里不是,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的。”


    高种血和其他种类在体质和能源消耗上以及强弱上有诸多差异,其中一点就是高种可以进入沉睡以减少体内能量的衰弱,而其他的都不行。


    “几百年前这个位面能量太低了,人体内都没什么能量,也没有人类畸变,能抓着一个同类算是大补了。”裴春一边带他了解厂房构造一边慢悠悠地说,“吃得也不多,也就两三个吧,都是些跟我们一样倒霉掉到这个位面的,不过都是低种,吃起来也就那样。”


    赵乾朗的目光阴冷:“你还想吃什么样的?”


    裴春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再说话。


    裴春奸诈狡猾,无原则无底线,这也是他一直不怎么看得惯裴春的原因,但他不知道裴春还吃过同族,这个人的卑劣超出他的想象。


    他有他自己的高傲和原则。虽然高种血可以进入沉睡以降低能源消耗,但他这几百年来从未进食,别说没有吃过同类,他甚至都没有吃过人,实在虚弱得不行的时候动过一次吃人的念头,但是碰上了宋景,最后也放过他走掉了。之前这个界没有漏洞,没有任何能量来源,几百年过去,他已经耗损得差不多了,到了后期,他的身体大幅亏空,如果不是出现了大量的漏洞,他这次或许都没有足够的能量苏醒过来。而裴春,显然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但哪怕是这样,他也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族人,无论自己再怎么看不上他,把他偷偷地供出去,都算是背叛,是令人不齿的行为,他并不打算那么做,并未是因为对裴春有什么感情,他只是单纯地厌恶被人摆布。


    特管局摆了他一道,他怎么也得摆回来。


    反正他跟宋景的约定只是帮忙找到裴春,而不是帮忙一网打尽,他没有帮特管局暗中行事的理由。


    特管局给了他定位的装置,也给了他三天时间。


    从特管局里出来的时候,宋景坐在他坐过的审讯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画面一直萦绕在心头,虽然他大可以带着宋景从特管局打出来,但是他知道宋景不愿意,那样没有意义,他的心不自由。


    赵乾朗觉得自己也已经不再自由了,他被宋景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就出来这短短一段时间,他就频繁想到宋景。


    走过拐角,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跟杂乱的工厂不同,看起来干净整洁,尽头有玻璃门隔开,裴春推开带着他往里面走,赵乾朗发现这里面是实验室,并且有电。


    刚刚介绍过的那个宗盛在最里面那一间正在跟后面跟着看起来像是助理的人说话。这个场景顿时就让赵乾朗想到了沈一声。


    “他之前是国属特管局实验室的。”裴春对他解释了一句。


    “他在研究什么我也不懂,不过他说是好东西,我就让他弄了,我们这个社会,将来必定要这类人才。”裴春说。


    赵乾朗属实没想到,往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实验室让他觉得不舒服,他第一次沉睡的躯体,就是在实验室里渡过的,以至于现在他看到实验室都觉得反感。


    猛地觉得有点头晕,他甩了甩脑袋,感觉这种晕有点儿像以前能量消耗殆尽要进入沉睡的晕,但现在辐射能源充足,天上大喇喇地开着许多漏洞,他又觉得或许是错觉。


    眩晕很短,裴春已经带着他往别的地方走了,出了这栋建筑,来到一个像是会议室的房间,裴春开了门,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了。


    背后有脚步声,宗盛带着他的助理们走了过来。


    几个人坐下之后,裴春把他介绍给大家,几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宗盛是国属实验室的,有几个人也是其他市的,都是最近才涌现出来,聚集在一起,这里面还有赵乾朗有些眼熟的脸,是普警那边户籍室的工作人员。赵乾朗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总算知道他们那个黑传单的计划是在干什么了。


    除了满足裴春变态的品味之外,他们还在挑选人才,凭着户籍室工作人员手里的资料,挑选一些他们需要的人,令他们畸变、开智,成为他们能用的族人。他们想要建设一个能够维系种群社会的组织,换句话来说,他们想要自己的政|权。


    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这种事,赵乾朗当然也想过,不,应该说,一直渴望着,他明明应该挺高兴的,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他甩了甩涌上来的头晕,忽然视野模糊,耳朵嗡鸣,失去了周边的声音。


    周遭一切变得寂静,裴春等人嘴巴张张合合,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的视线对上人群中静静看着他的宗盛,发现这个清秀的男生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片刻后,耳鸣褪去,他才重新听到了裴春等人的声音,来不及探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症状,他听到裴春说:“……知道你散漫,但高种血的天生具备号召力,我们这里没有比你更纯的血了。”


    “k?”


    “……k?”裴春看着他,“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赵乾朗:“同意什么?”


    裴春笑:“你刚刚走神了?”


    他重复一遍:“我需要你的血,你的名号。”


    高种血对低种血具有血脉压制,天生能让低种血臣服,这也是为什么赵小雨一直那么崇拜他的原因,裴春一直不敢惹他,也是因为这个,裴春想要用他的名号去统领新生的族人们,他大概能猜得到。


    赵乾朗对他们的组织没有兴趣,但他想了想,说:“行。”


    没等裴春露出笑容,他又说:“但我有个条件。”


    赵乾朗把特管局的事情说了,这件事在他这里,就是一次约战,他负责帮忙牵线,其余的不管。特管局多余的期待,他并不打算负责。


    “我之前就说过,你对宋景的特殊,迟早会成为祸害。”裴春一脸阴郁。


    “你身上有定位装置吗?”宗盛问。


    赵乾朗从口袋里掏出来个定位发送器,夹在指尖朝他亮了亮。


    “感谢你说出来了,没有一开始就按下按钮。”宗盛说。


    赵乾朗面无表情,他又开始感到眩晕了,这是怎么了?是虚弱的身体虚不受补,承受不住最近这个界内呈几何倍增加的辐射能量?还是……宋景给他用的那个药的后遗症?


    他轻轻甩了甩脑袋,勉力打起精神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耐烦地说:“你们定个时间吧。”


    “快一点,就明天……”他想越快越好。他等不及,想让宋景快点脱离那个鬼地方,快点把他接到自己身边。


    “后天吧。”宗盛说。


    赵乾朗扭头看了他一眼,宗盛跟那个户籍室的卧底对视一眼,那人从一个文件夹里摸出来一张纸,放到桌面上。


    “人口撤离报名登记表?”有人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撤离?什么时候?”有人问。


    “撤离计划是后天晚上,在宇潭机场,第一批迁移的都是技术人才。”宗盛说。


    那个管户籍的卧底叫康缪,自然而然地开始看着手上的名单念:“陈伟,南渊市水力发电总工程师,李怡,建筑高级工程师……”撤离的人才涵盖方方面面,从农业畜牧业到建筑业到制造工业……大多都是实用性技术人才。


    “不算笨嘛,”裴春笑了笑,“看来他们也知道人类要完蛋了。”


    这个撤离计划,应该是刚出台,赵乾朗完全不知道,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变得缓慢,暗道不妥,他开始感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了。


    “还挺聪明,知道留下人才,是还想哪天东山再起吗?”裴春说。


    “不过很可惜,这些人我要了。”


    他拍板道:“就后天。”


    “k,你到时候可别临阵倒……”裴春扭过头对赵乾朗说。


    话没说完,赵乾朗脸色苍白地一头栽在了桌上。


    “宗盛!”裴春立刻喊。


    宗盛过去探了下赵乾朗脖子上的脉搏:“晕了。”


    裴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盯着双眼紧闭的赵乾朗看了好半天。


    撤离的名额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确定,三万名,连既定的名额带报上名的妇女小孩,共五十多架飞机,定在宇潭机场起飞,由特管局负责现场守卫。


    特管局气氛紧张,一边要负责治安一边要处理四处爆发的畸变体事故,一边焦急地等待赵乾朗的消息。


    赵乾朗自从离开了特管局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直到撤离的这天下午。


    消息来了。


    第79章


    宋景独自一个人被关在审讯室,看见玻璃墙外黎安匆匆忙忙地配上枪,一边对着耳麦说话一边往外走。


    [抽两队人跟我走,狙击手先去占领饲料厂建筑的最高点,两个人开轻型装甲从454国道旁的树林埋伏……]


    审讯室隔音做得不错,宋景透过玻璃读懂了他的唇语。


    黎安从审讯室门口急停,开门进来给他上了两层手铐,说:“来消息了,你安分在这里待着,等人逮回来了就放你走。”


    宋景说:“我也去。”


    黎安说:“不可能的,你在这等着吧。”


    随即一手刀劈在宋景的后颈,将他劈晕后走了。


    外面的灯关了,整个特管局基本调空,除了一些文职人员基本没人了,宇潭机场的撤离工作一早就开始了,宋景的身份特殊,没让他去护卫,但也没有多余的警力看守他。


    黎安走后,原本应该已经晕了的宋景默然睁开眼睛。


    半小时后,家禽饲料厂。没有太阳,天空阴沉,阴风大作,空气中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饲料味道。饲料厂偏僻,跟宇潭机场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沿路只有少数几户农家,但都已经搬空了。


    裴春真的会在这种地方扎营吗?宋景隐匿于半人高的茂盛灌木丛中,仔细地观察四周,他的右眼一直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没有靠得太近,怕提前暴露引起特管局的人的注意,他能感受到饲料厂里确实有十几只畸变体的波频,但是很奇怪,他感受不到赵乾朗的波频。按理说,他此时应该正跟那群人在一起才对。几分钟后,特管局的人悄无声息地潜进去了,宋景即刻前往。


    饲料厂分为生产区,抽样区和办公区,整个厂子安静得十分诡异。他所感知到的波频分别分散与各个区域,他循着波频先去了办公大楼,然而在他到达办公大楼的时候那股波频消失了,他正觉得奇怪,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动静,他迅疾转头,看到了楼上走廊拐角处一脸警戒拿着枪的黎安。


    他在选择跟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会与黎安等人碰面,毕竟大家都是来捉人的,所以没有惊慌。黎安面色阴寒地看了他两秒,从楼上跳下来。


    宋景在他发火之前先跟他解释。


    这将会是他在特管局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他本人有关的任务,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要亲手将裴春那帮人捉拿归位。


    他看着黎安谨慎的面色:“我想你应该不会觉得我来这儿是来通知对方逃跑的,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我会是你们重要的辅助的。”


    “不需要。”


    “没有你,我们也能取胜。”黎安的枪依旧对着他。


    他们带了足够多的武器和弹药,外面还有开着轻型装甲的埋伏,远处有狙击。


    宋景看了他身上的探测仪一眼,没有说话。


    十几秒后,黎安收起了枪,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很奇怪,探测仪刚刚明明探测到这里有畸变体,但是现在却没了。”遵守的三人小队过来跟他们汇合后说。


    宋景说:“不是没了,是转移了,往投料雨棚的方向去了。”


    他能感受得到,但探测仪探测的范围没有那么广,他能感受到好几股波频往投料雨棚的方向移动了。


    没有多余的话,他们即刻往赶去,黎安问他能感受到投票雨棚那边有多少只畸变体。


    “具体的分不清,太远了。”


    他们探测到的是宿舍区有几只,生产区也有几只,原本办公楼里的现在往投料雨棚去了。


    黎安与分散开来的分队成员联络,让距离更近的成员包抄投料雨棚,但在他们赶过去半道上的时候却听到那边抄了个空的消息。


    收到消息后,他们又跟随探测仪探测出来的波频前往宿舍区。然而依然扑了个空。


    “往生产区的方向去了。”宋景说,“现在全都在那里。”


    黎安按了按耳麦:“所有人集合到a1车间。”


    “先别急,你们进来的时候找到赵乾朗给你们留下的标记了吗?”宋景问,他知道他们一定会让赵乾朗给他们做好标记的。


    “没有。”黎安回答。


    “不太对劲,你不觉得吗?”宋景说。


    大家都想到了什么,黎安的脸色不太好:“如果这里是个陷阱,那就说明,赵乾朗反水了,他出卖了我们。”


    宋景不愿意听到这个结论。


    所有人集中到车间外面之后,探测仪的红光不再消失。黎安让大部分人带着武器守在车间外听指令,点了三个人和他跟宋景进去,宋景跟他们左右包围分开,从两扇气窗悄然翻进去。


    一进去,宋景就闻到了一股很重的玉米面粉尘的味道,车间里灰蒙蒙的。粉碎机仍在运作,源源不断的玉米从投料口落下,被粉碎后不断有粉尘扬起。


    有个人站在粉碎机旁,弯着腰正在扫地,扫帚一下下地刮擦着地面。


    此时,他已经严重感觉到不对劲了,每个环节里说不清的违和感太重了。


    首先这是个饲料加工厂,气味非常重,以畸变体们嗅觉的敏感性,会把大本营定在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一件怪事,这个地方太安静了,人数也少得不正常,他不相信裴春的阵营只有这么点人,再者每次都在他们赶到之前就消失,更是匪夷所思。


    几乎是在一落地他就有了极不详的预感,而当他看到那个在车间中弯腰扫地的人手中拿的是一把铁丝铸就的扫把时那种不详的预感达到了最顶峰。


    那个人抬起头来,长着一张清秀的脸,看着宋景对他弯唇一笑。


    宋景心中警龄大作,立刻朝黎安等人大喊:“快,撤退。”


    他的话还没落下,火星从铁扫把与地面的摩擦中亮起,一瞬间,巨大的火光以火星为原点轰然大亮,巨大的爆炸能量瞬间轰爆了整个车间。


    千钧一发之际,宋景奔向气窗,连带着墙体一起撞碎了逃出去,就算这样还是被气浪席卷,额发被撩了部分,喉间也隐隐有血腥味。


    他回过神来,大喊着黎安的名字,车间被冲得支离破碎,守在外面的队员由于距离太近也受到了波及。


    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知道打哪儿藏着的畸变体攻出来,袭击被爆炸带倒的队员们,缓过神来的队员们七零八落地回击,场面一下子混乱了,宋景解决了三个畸变体,一回头,黎安驾驶着轻型装甲车冲进来,粒子炮一顿乱轰。


    情形一变,袭击他们的畸变体顷刻作鸟兽散了,一刻不带犹豫的。


    黎安带着几个队员还想追上去,宋景挡在车前拦住了他。


    “你做什么?快他妈给我滚开。”黎安急得大吼。


    “先别追。”


    “为什么不追,宋景,你他妈的,果然跟赵乾朗是一条心的,他反水你也跟着背叛我们。”


    宋景不跟他解释这些,只说:“你难道就没有觉得不对劲吗?刚刚攻击我们的那些畸变体里可没有裴春。”


    别说没有裴春,甚至一个原生种都没有,除了一开始在车间里的那一个,他们这次行动就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像是核心成员的人。


    “那又怎么样。”黎安说。


    “这是个陷阱!”宋景说。


    “我他妈已经看出来是陷阱了,是陷阱又怎么样,杀了就完了,管他是不是原生种。”黎安说。


    “不,我们得想想他们的动机。”宋景说。


    “动机就是赵乾朗反水,跟他们沆瀣一气,想把我们一锅端了!”黎安说。


    “这点人手还远不足以端了我们。”宋景也大声说。


    “你想说什么?”黎安的衣服被爆炸波及冲破了,整个人灰头土脸,伤口七零八落的。


    宋景的脑子也在高速转动,整件事都透露着不对,赵乾朗没有出现,裴春等人也没有出现,如果真的如黎安所说,他们的目的是端了前来的特警们,那么这点战斗力显然不够。


    黎安也逐渐冷静下来,琢磨出了味儿,语气缓和了些:“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都不能就这样干耗着,要么追上去把它们都杀干净了要么打道回府,时间不等人。”


    就是这句话,点醒了宋景,他眉毛一皱:


    “我明白了。”


    “黎安,你试试能联系得上机场那边的人吗?”


    黎安转了转眼珠子,明白了什么,立刻按了下耳麦偏头低声跟那边联系。


    “我们需要立刻撤退,去机场。”宋景说。


    队员面面相觑起来,看向正在跟机场联系的黎安,等着他做指示,片刻后,黎安放下手,脸色严肃地喝到:“所有人上车!”这次,黎安没有再对宋景的意见做出反对。


    两队人把两辆车子挤得满满当当,这已经是特管局近三分一的警力了。


    “开快点,最快速度。”宋景对黎安说。


    “怎么突然这么急。”有个队员问。


    黎安一言不发,默默把油门踩到最大。


    宋景说:“我们中计了,调虎离山之计。”


    “站在车间中的那个人应该是这次事件的策划者,是他在引导这些畸变体,我们一开始扑了那么多次空不是巧合,是被安排的。”


    “一个或许是像黎队说的那样,把分散包围的我们集中起来一锅端了,比如刚刚的爆炸,如果能做到最好不过,但如果不行,”宋景迅速地说,“还有一个作用可能是拖延时间,不管是一开始的遛我们还是后面袭击之后引导追击,都是为了拖住我们。”


    “为什么不可能只是请君入瓮呢,或许追击之后还有埋伏啊。”


    “如果只是请君入瓮,为了消灭我们,那么伏击的人力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只有这么点说明,他们更多的人在这时候去做了更重要的事情。”


    跟这件事同时发生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宇潭机场的人口撤离计划。


    裴春那群人,去伏击机场了!


    宋景说完,焦急的气氛在车子里弥漫开来,而原本开得飞快的车子这时候已经驶到了市区,原本通畅无阻的道路这会儿却堵起了车,市区的主干道上到处是市民们驱车逃跑的车辆,他们被堵在了路中间。


    窗外的天空灰扑扑的,没有太阳,却有淡淡的紫光,这会儿刮起了阴风,到处是破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血腥的气息。车喇叭和不满的咒骂声响成一片。


    宋景坐在最边上,脑袋顶着窗玻璃,淡淡的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皱着眉在听着窗外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口干舌燥,血管热腾腾地跳。


    一车的队员也探出头去,暴躁地骂了声:“他妈的吵什么吵,吵能让路通吗?”


    黎安也狂按了几下喇叭。


    一时之间,宋景感觉所有人都带着股隐隐的焦躁。


    “没有赵乾朗的里应外合,他们玩不了这场调虎离山。”黎安说。


    能施展出这招,说明赵乾朗已经彻底背叛了和他们的约定,反过来将了他们一军。所有人都明白。


    宋景不言语,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


    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赵乾朗在这次的策划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直到此刻,黎安的话将一切点破,他仍旧不愿意去面对。


    他看了看车外,转移话题道:


    “不等了,下车,我们跑过去。”


    “扛上武器,一颗子弹也别漏。”黎安第一个打开车门,嘱咐道。


    他们弃车而行,所有人都知道,这将会是一场硬战。


    第80章


    两小时前,宇潭机场。


    外围包围了一圈装甲车、消防车和医疗车,航站楼入口和安检口部署了大量警员,除了身份验证和安检机外还添加了一辆畸变辐射探测仪,用以防止有畸变体混进人群中。


    里面布置的警员相对较少。粟伍、夏安宇、乔顺跟孟翎和荣晓晖端着粒子炮站在a区,谨慎地注视候机大厅里闹哄哄但又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待上机的人群。


    “不知道黎队那边怎么样了。”乔顺说,“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为啥不安?”荣晓晖问。


    “不觉得有点过于顺利了吗?撤离闹得这么大,但一只畸变体都没有出现过,我眼皮子直跳,这时候要是大家都在就好了。”乔顺说。


    “顺利不好吗?有什么好不安的,除开黎队他们,安保也够了,该做的排查也都做了,没畸变体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这儿肯定有所准备,昨儿晚上你不是跟孟翎一块儿巡逻机场了吗,应该最放心才对。”荣晓晖说。


    “要不然让孟翎给你点信心,他不仅跟了排查还跟了探测仪安装,这些准备工作不是白做的。”荣晓晖说,“孟翎,你说是吧。”


    孟翎木然地站着,站得像一个被控制的人偶,没一点反应。


    “孟翎?”荣晓晖又叫了一声。


    孟翎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啊”了一声。


    “这么重要的场合还走神。”荣晓晖啧了声,瞅了他一眼,“怎么愣了吧唧的。”


    孟翎机械地提起嘴角。


    “可能累的吧,昨晚我俩分开排查的,他负责的区域比我多,他回来的时候累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过话。”


    荣晓晖奇怪地又看了孟翎一眼。


    没太往心里去,他们每个人都连轴转,精力早就耗得差不多了,不说说话恐怕真要撑不住。


    “这才第三队机,时间能够用吗?感觉得让他们快点儿。”荣晓晖说。


    “够用了,间隔三十分钟一队呢。”粟伍说。


    “粟伍,你爸妈是在哪一队机来着?”夏安宇问粟伍。


    “就在这队。”粟伍回答,粟伍的妈妈是一名建筑工程师,爸爸是电力工程师,都在这次的撤离名单当中。


    “那还挺靠前的,早撤早好。”荣晓晖说。


    确实,越早离开越令人安心,他们本来不肯走,不愿意撇下他、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粟伍回家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并且对他们撒了个特管局也会在之后安排撤离的谎,才把他们安抚住答应了撤离。


    粟伍眼珠子一刻不错地盯着前进的队伍,不断地搜寻,忽然他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人群中有对中年男女在朝他挥手,他没有回以挥手示意,但对那个方向笑了一下。人群中的中年男女也回了个笑。


    这之后没多久,正在排队上机的人潮队伍中忽然出现骚动,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


    “啊,血,血!”


    “有人杀人了!”


    人潮立刻躁动起来,并且迅速扩散,互相推搡。


    “怎么回事?”粟伍等人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警戒!警戒!”广播响了起来。


    离得近的粟伍避开人群端着枪前往,然而还没等他挤到中心,一根布满突起的触手将一个女人从他面前抽飞了出去。


    畸变体!


    粟伍瞪大眼睛,愣了愣。


    身边的荣晓晖大骂:“妈的那是什么,畸变体?!”


    “乔顺你个乌鸦嘴,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他妈的门口不是有探测仪吗,畸变体是怎么混进来的?难道那是摆设不成?”


    而此时,又是另一声尖叫从不远处响起——


    电光石火之际,粟伍的眼睛快速地梭巡,看见他远处的爸妈惊慌的脸,他们在远处一个状况发生点的附近。


    他咬了咬牙,移开眼睛,就近拉起推搡跌倒的人们,大喊着分开人群,跟几个队员一起抽出短刀冲向躁动的中心,在过程中想也不想地开出一枪。


    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鲜红裙子的女人脑袋裂成两半,变成一个长满利齿大张着的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一个脑袋地咬向人群,同时一偏头,躲开了子弹。


    “陈嫣……”趁着这个时间差冲到前面的乔顺愣住了。


    “傻愣着干嘛,”荣晓晖惊险地拉开他避开弹射过来的触手,“开枪啊。”


    “砰。”下一秒,枪声就在他们身后响起,却不是对着长着血盆大口的陈嫣,而是——


    荣晓晖的身体被子弹贯穿,他不敢置信地僵直地回头,看见他身后面无表情的仿佛没有灵魂一般的孟翎。


    “孟……”话没说完,第二枪打在了他身上。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粟伍的瞳孔极致地收缩,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耳朵里同时听到了一个队友的大喊:


    “是原生种,原生种混进来了!”


    下一刻,人群中响起一声辽远的口哨声,大量畸变体从航站楼入口和天花板上方鱼跃而入,而门口的探测仪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一台假的机器。


    广播及时地响了起来,让人们撤离到机场,火速上机,让警员就近消灭身边的畸变体,为大家争取上机的时间。


    粟伍在人群中茫然地端着枪,看到远处被人群推搡的他爸妈,被推到了一个刚刚跳下来的畸变体的身上。


    “爸!妈!”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同一时刻,玩具工厂的一个昏暗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的赵乾朗猛然睁开了眼睛。


    四周静悄悄,整个工厂已经空无一人,赵乾朗的胸膛不停起伏,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着极端的痛苦 ,他表情痛苦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宋景……”


    片刻后,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疼痛似乎已经过去,他的眼中一片澄澈清明,他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宋景等人赶到宇潭机场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一团乱战。


    满地的血,外围的特警和畸变体们战成一团,内圈受了伤的普通市民们推搡着逃生哭泣,宋景黎安等人分散开冲过去加入战斗,宋景一刀劈向袭击夏安宇后辈的畸变体,跟他背抵着背:“怎么回事?”


    夏安宇喘息着嘶哑的声音说:“飞机……飞机被炸毁了,死了很多人,飞行员全死了,原生种们在我们中间埋了内应,孟翎不知道被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了,导致探测仪没办法识别假冒身份混进来的原生种。”


    “我们中计了。”宋景简要地说。


    二人各自分开,与畸变体们厮杀。


    满地的血和哀嚎刺激了宋景的眼球神经,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火,刀锋快得闪出残影,力气足以徒手捏爆畸变体的头颅,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在冒火,他充满了愤怒。


    “撤退,飞不了了我们得先护着民众撤退!”他大喊,“科长呢?”


    广播里响起科长的声音:“特管局所有支队听令,不可恋战,全力护送在场所有群众撤离机场。”


    “重复一次,全力护送……”忽然广播里传来一声枪声,紧接着是科长闷哼的声音。


    宋景劈了一个畸变体停下来望着广播,广播里响起裴春懒洋洋的声音:“喂,喂,听得到吗?”


    “大家好,我叫裴春,在座的各位高级人才们听好了,只要你缴械投降归顺我方,加入我们的种族,就能获得活下来的机会哦,我保证绝对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你们所受的伤也能得到救治,但反过来呢,如果你们跟我们作对,跟着特管局的狗狗们逃跑,那可就说不准了,刀枪无眼,跟着他们说不定会被误伤哦。”


    “裴春……”宋景咬紧了后槽牙。


    畸变体从后背袭来,他旋身横刀,四五个畸变体的身躯从腰部截断。他杀红了眼,却猛地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小时前在饲料厂仓库中看到的那个人,顾不上追赶他,他劈了几个畸变体救下被围攻在角落里的队友。


    定眼一看,却是粟伍。


    粟伍跪在角落的地上,背对着人群,身上的制服满是血污,后背皮开肉绽,被救后,他扭过头来,神情恍惚脸色苍白,一向冷静的宋景忍不住呵斥他:“在战场上最忌讳把后背露出来你不知道吗?站起来,跟我救人!你在干什么!”


    他被一扯,歪到一边,露出角落里的两具尸体。


    宋景顿了一顿。


    那死去的中年男人的五官,跟年轻的粟伍有五六分的相似。


    夏安宇一炮轰开几个畸变体,喘着气说:“宋队,那是他……”


    宋景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现在不是时候,你带着他。”


    下一秒,他几个跳跃猛地劈了几个堵在出口的畸变体,开辟出一个口子,旋身对背后大约几百人的群众大声喊:“跟我走,走T1出口!”


    并冲附近的队友喊:“乔顺断后!”


    几百个群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宋景大喝一声:“走啊,快!”


    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个人独当一面,身手和实力甚至隐隐提高了一个档次,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眼看着就要到出口了,两扇玻璃门忽然关上,升降闸门从地上升起,出口被封闭了,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停滞的瞬间,两边的畸变体即刻就追上来了。


    而更要命的是,那个在饲料厂房里看到过的那个清秀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逼近了他,他不得不旋身与之对抗,而在交手之后,他发现这家伙的实力竟然不低于他,甚至隐隐地压了他一头。


    男人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对他笑,他说:“好久不见。”


    宋景一愣。


    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急于打开大门给大家逃生,身后的群众自己是没有能力破门的。


    就在他祈祷再来个人支援破门的时候,一声轰隆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轰隆一声,两扇玻璃门和铁闸门,大门应声而破!


    赵乾朗的身影出现在洞开的大门处。


    朝他喊:“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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