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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小狐狸精”◎


    左雪岚睁大了眼睛看着贺屿之, 心里气得不行,但又不好发作。


    她心里想,这闻知简直就是个小狐狸精。别看长得一副呆呆傻傻小白花的样子, 不出现还好, 一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左雪岚也想不通了。按理说自己儿子这个条件什么类型的漂亮姑娘没见过, 怎么闻知一出现就跟被下蛊了一样。


    她瞪了贺屿之一眼,转身走了。


    左雪岚的表情明显不高兴, 这一点连闻知都看出来了。


    “你还是跟着阿姨一起去吧。”


    她想了想,劝贺屿之说。


    谁知道对方似乎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淡淡说了一句:“不急。”


    外面客人很多,相互交谈着,屋里却形成了一种反差,格外安静无声。闻知站在贺屿之旁边,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总有些不自在。


    最后干脆蹙了蹙眉,小声说:“礼物送完了, 我还是先回去了吧。”


    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她。


    贺屿之又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闻知并不迟钝。她能感觉出来,贺屿之不出去似乎是想跟她在一起。但以他的身份来说, 这样不好。


    闻知觉得自己还不如走掉。


    这样的话,对方才能好好的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只是听她说完后, 那人眉心拧了拧, 眼里眸光闪过, 沉声说:“你可以现在回去。”


    “但如果一会儿他老人家又想见你, 找不到怎么办?”


    “你一声不吭走了, 按他的脾气只会更生气。”


    闻知想了想, 觉得贺屿之说得也有道理。


    毕竟爷爷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何况前些年她就因为学业也缺席了。这次又只送个礼物便走,似乎也不像话。


    反正就一天而已,忍忍就忍忍吧。闻知想。


    “那好吧……”她勉强说。


    见闻知放弃了要走的想法,对面年轻的男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本英俊却紧张的眉眼明显舒展开来。


    “饿么?想不想吃东西?”


    “还是想喝点什么?”那人问。


    不知道为什么,闻知总感觉贺屿之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说错了哪句话就惹得她不高兴就走人。


    这变得一点也不像他。


    “不用,我在这边坐一下就好。”


    闻知说着,在一旁的编织椅上坐下。只是才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人群有惊呼的声音。


    她转过头,想透过窗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只能看到一堆人围在那些正在做料理的厨师们前面,看不清里面在做什么。


    虽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好奇心却是全人类统一的。


    “要出去看看么?”


    闻知正张望着,便忽然听到贺屿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线关切且轻柔。


    “啊……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点头站起来,跟着对方重新过去那边。


    刚刚因为被人挡住了,很难看清厨师在做什么。


    等走近才看到,帮厨们正在各做各的事情,十分忙碌。


    而刚才引发人群惊呼声的,则是因为主厨在做一道菜时不知道怎么弄出了蓝色的火焰,像变魔术一样,所以才引得站在旁边的几个贵妇连连称奇。


    闻知走近了,也站在旁边看得出神。


    主厨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男人,另外几位帮厨也不太像是亚洲面孔,应该是跟着主厨团队一起过来的吧。


    她看着其中一位主厨将巨大的龙虾一下从头切开。


    闻知还因此被稍微吓了一下。


    她很少接触这些上流社会的玩意儿,但看着他们行云流水的做菜确实是一种享受,觉得新奇,以至于就一直站在那里看。


    贺屿之则站在她旁边。


    他最开始还跟她介绍几句,包括厨师是谁,从什么餐厅请过来的,都得过什么奖项云云。


    对方还要配合着她的身高,半弯腰的说。


    闻知站在那儿,只觉得贺屿之这样讲话搞得两人之间有些暧昧,很不适应。何况周围人那么多,他就非得单独给她科普,弄得闻知心里不自在,故意往旁边挪了挪。


    没想到贺宏盛忽然过来,要叫贺屿之过去一下。


    闻知没听清,应该是商业上谈合作的事。


    但她见贺屿之皱了皱眉,像是在为难,不想去的样子。


    闻知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这样,便试探性地开口说。


    “你去吧。”


    “我在这边自己看就好,挺有意思的。”


    贺屿之看着她,始终迟疑的目光在听到她说这句话之后才舒缓了些。


    “好。那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闻知轻点了点头,看着对方跟贺宏盛一起往别的地方走了之后,才重新转过身,看着对面一个漂亮的女帮厨用浆果色的酱汁装饰摆盘。


    勺子啪地一下打上去,漂亮的颜色便自然而然散开来,形成迸溅的形状,同时伴随着银勺撞击陶瓷碟时清脆的声响。


    闻知正看得入迷,却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女声在惊喜地叫她。


    “闻知?”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光鲜漂亮的女生站在旁边。闻知怔了一秒,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


    是宋晴。


    相比于闻知的怔愣,对方倒很快就认出了她。


    “怎么?你认不出来我了吗?我可是一下就认出来你了诶。”


    “好久不见。”对方说。


    虽然闻知想起来宋晴之前说的那些传言,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即使知道是假的,也觉得浑身难受。


    但那毕竟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即使她对宋晴没有那么喜欢,也不至于记仇。


    “没有,能认出来的。”


    “好久不见。”闻知回。


    宋晴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比之前要更精致了些。可能是上学的时候有校规管着,化妆打扮不能太过火。但成年之后就完全随着性子来了。


    她穿了一条很夏威夷感觉的裙子,像是度假来的。妆容也很热情洋溢的感觉。


    “你怎么把眼睛旁边那块胎记做掉了?”宋晴问。


    “我还觉得那块胎记是个人特色呢,为什么要弄掉啊?这样显得多平平无奇。”


    “因为……”


    闻知攥了攥拳,一时间被宋晴问得有些语塞。


    以前从来都没有人说过那是个人特色,都只是说可惜她长了那样一块胎记而已。


    但没想到去掉后,又被人说成了是“特色”。


    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但闻知心里有些难过。她并不是讨厌那块胎记,毕竟没有人愿意憎恶自己,觉得自己丑陋。


    但那块胎记确确实实让她养成了敏感且自卑的性格。


    她恨自己内心不够强大,没办法把缺点当成另一种美。


    “因为正好有机会,就做掉了。”她含糊地说。


    “那真是可惜。”宋晴皱了皱眉头,一脸惋惜地回道。


    “那你现在在哪儿?还是在北城?在上学吗?还是已经工作了?”对方问。


    毕竟是曾经的同学,互相问一下现状也正常。


    闻知虽然刚刚因为胎记的事内心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如实回说:“没有。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在沪城工作。”


    “因为贺屿之爷爷过生日才过来的,明天就回去了。”她说。


    “沪城?什么行业啊?”


    “是在博览杂志做编辑。”闻知回。


    不过她刚说完又就有些后悔。说这么详细做什么?如果不是喜欢科普科学这方面的人估计也不会知道。


    果不其然,宋晴直接回了一句:“没听说过。”


    闻知尴尬地笑笑,没再解释。


    “我现在在哥大艺术学院读导演,还没毕业呢。”


    宋晴一边说着一边耸了耸肩,“毕竟我可不像贺屿之这个神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修完了学分回来,还是金融跟法律的双学位。”


    闻知低着头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嗐,我听他们说,你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就转学走了?”对方又问。


    “嗯。”


    闻知点了点头。


    “就同学了小半年我还能认出你,说明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宋晴笑了笑。


    “话说,那你知道贺屿之养兔子的事吗?”


    “兔子?”


    闻知皱了皱眉,随后摇头:“不知道。”


    估计是她转学之后的事情吧。


    反正她在的时候,没看到贺屿之养过什么兔子。


    “哦,那可能是你走之后的事吧。我看他朋友圈发过一段时间。那只兔子长得可丑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不过好像没养多久就死了。”


    闻知走之前就把贺屿之的联系方式都删得干干净净。加回来之后也没去特意翻过对方的朋友圈,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原来他还喜欢小动物啊。”


    闻知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心里确实有些吃惊。


    她想象不到贺屿之这种脾气暴躁,又特别没有耐心的人是怎么照顾小动物的。


    但又一想到宋晴说,那兔子没多久就死了,便感觉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而此时,贺屿之才刚应付完长辈那边回来,远远便看到闻知跟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像是在说什么,走近才发现是宋晴。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有种不踏实的直觉。


    “你们在聊什么?”他走过去问。


    贺屿之看了闻知一眼,一下便看出她情绪不太高,随即皱了皱眉。


    “没聊什么啊,就是同学叙叙旧而已。”宋晴说。


    “贺屿之,你不够意思啊。”


    “听他们说你都回来两年了,也没说找之前几个朋友聚一聚?”宋晴笑着说。


    “工作忙,没有时间。”


    贺屿之表情比较平淡,只回了句,“而且你不是在国外么,找你干什么?”


    “切,真是冷血。”


    “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别人。”宋晴这样说了句,然后便施施然转身走了。


    贺屿之皱着眉看着宋晴的背影,然后回头去看闻知,却发现对方低着头,不想说话的样子。


    闻知不开心的时候就是这样。像一只喜欢自己跑到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但贺屿之还是能从那张脸上看出她情绪的。


    虽然她自来开始兴致就不高,但好像没有程度这么深。


    他眉头紧锁了一下,加快了几分脚步追上宋晴,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跟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宋晴也觉得贺屿之大惊小怪,一脸莫名其妙地回:“我就问了问她现在在哪工作,然后跟她讲了一下你养兔子的事啊。”


    贺屿之眉头皱了皱,像是思考了些什么。随后又转身去找闻知。


    而此时,闻知已经站到了离他稍远的一处位置。等他赶过去后,闻知就只是站在厨房旁边,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厨师们在做菜装盘。


    菜是一道道出来的。


    第一道头菜已经好了,自然应由今天最重要的主人第一个品尝。


    贺屿之不知道该跟闻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怎么做能让她心情好一些。正努力想着,宴会便已经进入到了要品菜的环节。


    老爷子在簇拥之下,拿着勺子品尝了一下。


    直到他说了声不错后,后面的仪式才算正式开始。


    其实对于有钱人的聚会来说,食物根本就不是解决饥饿,而是象征社会地位的东西。他们也不在乎吃多吃少,口味到底如何如何。


    只要材料是最贵的;厨师是名气最大,最难请到的,目的便已然达成。


    但闻知是穷人出身,也体会过没有东西吃的饥饿感受,对于食物的概念还停留在要吃饱吃好,吃得营养上面。


    第一道菜看起来是分子料理。


    她也不太懂,只觉得是一堆泡泡在上面。漂亮倒是很漂亮的,但只有一小勺的量。


    闻知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早上坐动车过来的时候吃了面包,并不算很饿。


    因为刚刚宋晴的关系,闻知莫名就想离贺屿之远一些。


    她好像有时候会忘掉,自己跟贺屿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


    但宋晴的出现又再次提醒了她。


    何况,贺屿之说自己没有女朋友,爷爷也说他没有。


    是不是真的没有过,谁说得清呢?


    那种一夜情缘什么的,有没有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贺屿之长得就很像有很多女人的样子,也跟很多像宋晴这样的白富美关系好……


    但他又偏说喜欢她,想娶她。


    闻知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相信了——


    毕竟她曾经无条件的相信过他,后果却只换来难过跟痛苦。


    闻知一想到这些就更不愿意跟贺屿之在一起,贺屿之还偏跟在她旁边。给她拿这个拿那个,像个跟班。


    可谁不认识贺屿之啊?过来参加贺占年生日的名流多多少少都跟贺家有点联系。


    贺屿之又是圈子里出了名年少有为的人物,又是贺占年唯一的亲孙子,是集团日后走向至关重要的一环。


    闻知甚至能明显感到,贺屿之跟在她旁边时,始终有无数双眼睛往他身上看。


    从他身上,又转移到她身上。


    闻知不想受人瞩目,那种感觉让她不适应。


    但贺屿之却又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人多的场合照顾她。


    闻知甚至看到了不止一次左雪岚投过来的不太高兴的目光,弄得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做错了。倒是爷爷在看向他们的时候,目光始终欣慰。


    终于到了要讲话的环节。


    贺占年作为今天的寿星,自然要上去主持一下。


    今天在场的还有不少集团股东跟合作方。


    之前早就有放风的消息说贺占年要彻底放手集团事务,同时也会在今天的寿宴上宣布自己股份转让的事宜。


    虽然这股份怎么算都还是贺家的,但没人知道贺占年具体会怎么分。


    闻知对这些并不知情。


    她唯一苦恼的就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沪城。然而今天是爷爷生日,自己又不能做一些影响寿宴气氛的事情来。


    虽然不适应这种场合,但贺屿之一直在旁边跟她说话。在她不好意思拿食物的时候,对方也会直接帮她拿了给她。


    闻知不想受他的好,也觉得周围人的眼神让她不好意思。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贺屿之确实是在照顾她。


    寿宴的男主持人是个熟脸,连闻知这个不怎么看电视的人都在电视上见过那人的节目。对方确实专业,拿过话筒不过几语,气氛就热了起来。


    而闻知当时正低着头,在想定什么时候回沪城的票才好,贺屿之则站在她旁边。


    想着想着,忽然之间便听到前方的人群里有叫嚷和惊呼声。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眼睛颤了颤。


    等她去看时,贺家老爷子便已经整个人躺在了草坪上。似乎是在正准备上去讲话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事,忽然就倒了下来。


    闻知心尖骤缩,整个人木在原地。


    而另一边,贺屿之已经反应很快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儿忽然意识到其实俩人也挺匹配的……小狗对外冷静有逻辑,知世故而不世故,可以照顾社恐的知知;然而对内又是个恋爱脑,遇到老婆相关就开始暴躁失控情绪化,只有知知可以给他顺毛毛,让他平静下来,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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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消毒水味”◎


    因为事发突然, 闻知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她一时间脑袋里面只有慌乱的人群,以及周围嘈杂的议论声。


    老爷子的身体向来不好,因此一直配备了专门的医疗团队跟着。那些人很快便过来开始急救跟检查, 同时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医院那边。


    救护车很快便来了。


    贺宏盛跟左雪岚随着救护车一起过去, 因为车里还有一直跟着爷爷的医护和保镖,位置不太够家属坐。


    寿宴现场还有一些爷爷的亲信和朋友, 一部分也担心着,开车跟着救护去了医院那边。


    闻知全程处于出神且游离的状态,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整个现场乱成一片。


    除了贺家人,闻知几乎跟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家属。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她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贺家老爷子被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内。


    白色的救护车顶,红蓝色的灯光不断轮换闪烁着。


    闻知呆站在原地,直到熟悉且清澈利落的声音陡然将她拉回现实——


    “你跟我走。”


    贺屿之说了一句,然后便拉着闻知的手腕朝车库的方向走去。


    闻知此时还处于完全没有主意的时候, 不知道自己应该跟谁走。


    但对方却似乎始终保持着镇定冷静,能很快地分析局势,规划掌控好目前混乱了的局面。


    贺宏盛跟左雪岚直接跟着去医院了, 也没怎么作吩咐,留下了烂摊子。


    贺屿之先是给宾客做了一下简单的情况说明, 然后又安排管家安顿好剩下的宾客,让还在家里待命的几位司机先将左雪岚家的那边亲戚送过去。


    自己则去重新开车准备往医院赶。


    闻知被他拉着, 一直到他车旁边时才反应过来。


    她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上贺屿之的车, 但一想到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 自己却在这里计较这些男女感情上的鸡毛蒜皮, 又不免有些自责。


    严格说来, 虽然自己跟爷爷关系不错, 但仍然是个外人。


    贺屿之才是爷爷的亲孙子。


    要说着急,他肯定比她更着急。只不过越是这种情况才越要保持冷静才行。


    对方基本没有跟她说话,就只是拉着她过来,准备带她去医院。


    闻知原本想说自己打车过去也一样,但看着男人那张跟冷静严谨的脸,最后还是将话憋了回去,乖乖跟在对方后面坐了他的车。


    她终究还是心地善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添乱。


    闻知从来没有坐过贺屿之亲自开的车,却没有想到第一次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对方一路没有说话,只目视前方开车。


    闻知也不吱声,始终系好安全带,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道路周围的树木跟建筑不断地向后退去。


    车里只剩下导航的声音。


    贺屿之今天开得车跟那时候他去她办公室楼下那种张扬炫酷的跑车不同,只是很低调的纯黑色。


    等到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贺占年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外面的走廊里很多人在等,气氛略显沉重。


    连贺占年的遗产律师都已经临时赶过来了,以备需要。


    闻知的身份比较尴尬。大部分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除了贺家之外的人。


    两人到了之后,贺屿之先去询问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闻知则趁着对方跟贺宏盛他们谈话的时候,偷偷跑到另一边给孙慧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今天没有过来。但她不清楚是母亲是工作实在走不开,还是觉得自己过来不太符合贺家的身份,只让她来了。


    电话通了之后,闻知简单说了下情况,孙慧也有些被吓到。


    “啊?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我上次去看老爷子精神状况还挺好的啊,说着再过几个月都能出院了的。”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孙慧问。


    “现在还在急救室,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估计要等医生出来再说吧?”闻知站在走廊的尽头,一边抬眼看了下另一边的急救室,一边轻捂着手机小声说。


    “那……那我现在要不要过去?”


    孙慧也一时没了主意,但略微想了几秒才说:“哎,这种情况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那边都是大人物。我去了也只是给贺先生他们找麻烦。”


    “你先在门口等着,一会儿看看是什么情况吧。等有了结果你再告诉我。”


    闻知皱了皱眉,默默垂下眼帘,答应说:


    “嗯,好。”


    现在人确实很多,各方都有。而且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消息出去,以至于外界也闻风而动,开始有记者在医院外面蹲守着,也不好说一会儿是什么情况。


    “那等有进展我再告诉你。”闻知轻声说。


    她说完后便草草挂了电话放进包里,直到转身之际才有些愕然:贺屿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但因为闻知刚刚在看向窗外,没有注意到。


    那人正立于距离她四五米远的地方,双手自然垂下放在西服裤兜里。


    西服裤笔挺考究,衬得男人两条遒劲的腿更加笔直修长。


    他原本比例就好,人高腿长,宽肩窄腰,五官精致落拓。虽然长得高却没有驼背的毛病,永远挺拔如青松般。再加上常年运动锻炼的习惯,能极好的将那身西服撑起。


    和高中时慵懒随性的少年不同,此时的贺屿之身上俨然已经渐渐有了某种成熟的精英气质。


    也有着比年少时更强的压迫感。


    她之前没发现,是因为他在她面前时很少是这样冷静疏离的,看着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他在接她时仿佛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烦又黏人。


    甚至闻知好几次都觉得,他有些幼稚。


    但直到此刻闻知才忽然意识到,贺屿之并不幼稚。其实他比她要成熟得多。至少在人情世故,通明练达方面,她还是个小孩儿,贺屿之才是那个成年人。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但对方站得离她并不算很近,也不远。既有着安全距离,但又能让人知道他是过来找她的——因为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


    闻知抿了抿唇,走了几步迎上去。


    “医生有透露吗?现在情况怎么样?”她问。


    “不太乐观。”贺屿之回。


    听对方这样说,闻知心口揪了一下。她原本半个小时前还想着回沪城的事,现在却没心思再考虑这些了。


    “坐下休息会吧。”


    男人给闻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医院旁边的等候椅,暗示她坐,语气还算温柔。


    跟靠近急救室那边的连排椅不同,走廊这边靠窗的椅子就只有两个座位。因为不确定还要等多久,闻知皱了皱眉,最终选了靠里的座位坐下。


    待她坐下后,贺屿之才在她旁边的位置也坐了下来。


    两个椅子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几乎没有空隙。


    而贺屿之又长得高大,这么个椅子对闻知来说足够,对贺屿之来说就有些小了。


    他一坐下,两个人侧面的衣服面料便摩擦了下,几乎贴上。


    闻知心里乱乱的,很担心爷爷会出事。


    因为上次跟宋元意看电影的事,贺屿之表现得让她有些害怕,再加上孙慧最近又一改之前的态度,有些想撮合他们的意思。


    再加上闻知听说贺屿之去给母亲送了不少礼物,还说想娶她,这就让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对方。


    她暂时只想避开贺屿之,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人,因为爷爷过生日,没办法才过来的。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但因为有更严重的事情夺走了精力,其他事反而就先放在脑后了。


    她本来想安慰贺屿之几句,欲开口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只能沉默着坐在他身边。


    但跟闻知想象的不同,贺屿之似乎并没有很悲伤痛苦的表情,而是显得整个人很平静。


    两个人不知道一起坐了有多久,另一边的急救室的大门才终于打开。医生出来说明了情况,以及交代后续的治疗和手术问题。


    门一开,再外面等着的人都围了上去。


    保镖只能维持一下基本秩序,但能到这边等着的不是贺家的亲戚,也是老爷子很重要的私交,都不是惹得起的人物。


    但那个医生却不怎么管这些,只说:“你们能回去的就都先回去吧,这么一堆人在这儿有什么用?”


    贺宏盛问:“我爸他怎么样了?”


    对面的男医生连口罩都还没有摘,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回复说:“目前只能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但脑部的病灶情况比较复杂,还需要研讨。”


    闻知跟贺屿之也在医生出来之后起身过去了,走过去时正好听到医生说这句话。


    她心底咚的一声。


    之前听孙慧说过,爷爷之前做得好像是心脏方面的手术,也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怎么现在突然又变成了脑部的病灶?她有点懵。


    虽然人还没醒,但抢救总归是抢救过来了。


    在场的,有人欢喜有人忧。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见老爷子没什么事,大部分人也就不再多留。跟贺宏盛打了声招呼,说等老爷子醒了再过来探望。就这样渐渐的就只剩下了贺家人跟闻知。


    闻知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


    原本因为精神紧张,还不觉得饿,等听到爷爷没事了之后,那种饥饿的感觉才渐渐浮现出来。


    等进去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鼻子跟眼睛都有些酸。


    后来,贺宏盛跟左雪岚留在病房陪护,通知了公馆那边送物品跟煮饭过来。


    闻知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也不好时时刻刻在病房里面待着。怕他们一家人要说话,因为有自己在就不太方便。所以就只是进去简单看了一下爷爷,很快便出来了。


    她站在走廊里,准备给孙慧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刚打完没多久的工夫,就听到贺屿之从病房里面出来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侧过身来,努力避开其视线。


    但贺屿之看到她时,却好像是猜出了什么似的,仍然走过来,只轻问了声:“饿了么?”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他说。


    闻知抬起头看他,一想到对方要带她去吃东西,还是本能的拒绝:“不用……我……”


    虽然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但想到要跟贺屿之面对面吃饭,她又觉得饿着肚子也不是不行。


    “那你要饿到半夜?”贺屿之问。


    “也不是……”她低下头,抿了抿唇说。


    “如果你是要等他醒的话,最好还是吃一点。不然后面体力会吃不消。”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冷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任何讨好或温柔的意味。


    闻知恍惚间觉得,贺屿之好像忽然之间对她很疏离。


    “那好吧。”她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两人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饭。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除了点单的时候询问了几句,贺屿之也没怎么跟她说话。但两个人还算有默契,只是面对面坐着吃饭而已。


    闻知时不时抬起头瞥他一眼,感觉贺屿之似乎始终处于思索的状态。


    但她不知道对方在思索些什么。


    这种时刻的贺屿之就跟他在楼下等她下来时完全不同。整个人冷静又神秘,克制且疏离。对方明明就坐在她对面,却又有一种离得很远的感觉。


    但闻知却意外不觉得难受。


    或许是贺屿之这样专注于思考自己的事,不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时,反而能让她轻松和舒服一些,压力也没有那么大。


    她认真的吃东西,感受着她自己永远不会花钱过来品尝的美食。


    最后等贺屿之签单之后,再跟着对方往回医院的方向走。


    不知不觉中,闻知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


    他们仿佛认识,并在一起了很多年,早已形成了一种不说话但又能和平相处的默契。


    像是一家人。


    吃完饭,闻知的身体状态好了许多。而天色也已渐渐由亮转暗,夜晚逐渐降临。


    当他们回去的时候,贺占年还没有醒。


    两人后来又在病房外面等到了将近凌晨,才终于等到贺占年睁开眼,略微恢复意识。


    贺宏盛贺左雪岚一直在里面,见老爷子醒了赶紧叫贺屿之进去。闻知当时在旁边略尴尬了一下,但也还好。


    她本来也摆得清自己的位置,也从未想过要怎么样。


    对方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她知道自己不方便进去,就只是在外面找了椅子先坐下来。


    “你先进去吧。”


    “我等下再进去。”闻知说。


    贺屿之回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强求,只是确定她没事后才进去。


    贺占年醒的时间太晚了,此时再联系妈妈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明天再过来。不过贺家老爷子醒了这件事估计很快就会被散出去,明天估计来探望的人会很多吧……


    闻知坐在长椅上默默地想。


    等了大概十分钟,贺屿之才重新从里面走出来。


    “他目前状态还可以,但太晚了,还是先让他睡了。”对方说。


    “状态还可以就好。”闻知回。


    听医生说如果醒不过来可能会更棘手,但既然醒了,应该就是还有转机吧?何况贺家的财力物力人力在这里摆着,肯定能找到最好的医生。


    她这么想,心也总算往下放了放。


    虽然没有见到爷爷清醒的样子,但知道他醒了,对于闻知来说就是好消息。


    “累了吧。”


    “我送你回家里客房休息。”


    贺屿之说,“想要见爷爷的话明天再过来,现在太晚了。”


    “你也该休息了。”


    闻知很快就意识到贺屿之说的客房是贺家公馆的客房。


    她脑海里立即闪过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一间,她在那里跟贺屿之庆祝过他的生日,也曾经无数个夜晚在里面写作业。


    随后又联想起当时自己跟妈妈住的小屋子……


    “不了……我住酒店就好。”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现在再回沪城睡一觉,第二天再坐车过来看爷爷也不太现实。


    但她又不想回公馆去住。


    今天吃饭已经是贺屿之付的钱,她不想再欠更多——


    当闻知觉得自己无法给对方同等或对方所需要的反馈时,没法心安理得不想接受别人对她的好。


    谁知贺屿之看着她,微微蹙了蹙眉,声音低沉平静。


    “现在这个点临时去订酒店,你觉得现实么?”


    “……”


    闻知没法反驳。


    北城现在的酒店都要提前预约,而这个时间,又尤其是这个地理位置,大部分酒店都早已客满。


    “应该还会有空着的,只要耐心找一找就好了。”


    她回着,不自觉握紧了垂下来的两只手。


    但贺屿之只是站在对面平静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后才说:“闻知。”


    “你没必要这么避着我。”


    第63章


    ◎“旧海沉浮”◎


    闻知皱了皱眉, 低着头不说话。


    “那好吧……麻烦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贺屿之也没再多说什么,见闻知已经答应了, 便只是带她下楼找到停车厂的位置, 送她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


    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但北城的路上两侧依旧灯火通明, 只不过行车比白天时少了很多而已。


    贺屿之关了导航,依原路返回。车外很静, 车内也几乎没有声音。


    闻知望向窗外,心里莫名空荡。


    或许是白天的时候精神太过紧绷,三餐也不是很规律。闻知脑袋昏昏沉沉,确实有些累了。再加上车内很舒服,她靠在椅背上,几乎快要睡过去。


    直到车速放缓,再睁眼时已经驶进了庄园。


    闻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左边的贺屿之一眼。对方没什么表情,很平静的样子。


    夜晚墨色的背景将整体的氛围拉低。


    只有车内屏幕和冷调的暗光映亮男人的脸。侧颜线条流畅利落,鼻额转角跟眉骨到鼻尖的弧度都几近完美。


    再往下, 是明显凸起的喉结。


    他纤长白净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黑色方向盘上,动作利落的将车停到相应的位置。


    闻知下了车, 跟着贺屿之一起回到公馆。


    此时管家也还在里面等着,看到闻知跟贺屿之一起回来明显错愕了一下, 但很快便将短暂压抑的情绪压了下去。


    再回贺家, 感觉真的不同。


    上学时, 因为妈妈也在这边, 至少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是只属于她们母女俩的。所以有回家的感觉。


    但现在再回来, 已全然是客人的身份。


    不知道贺屿之是不是故意的。闻知不想回他之前给过她钥匙的那一间客房。但他偏偏就领她到了那一间门口。


    闻知皱了皱眉, 什么也没说。


    身体的乏累已经让她没精力再去想那么多。何况这间本来也就是客房而已。


    贺屿之从管家那里拿了门锁打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闻知看了他一眼,走入后略微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里几乎跟她印象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陈设跟摆放位置几乎没有改变。


    但因为每天都有人打扫,所以看上去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好好休息,明早可以起晚一点。”


    “我跟他们说了明天不用过来打扫。”贺屿之站在门口说。


    闻知转身看向他,眼帘垂下:“谢谢。”


    “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其实不光她累,贺屿之应该比她更累才对。


    毕竟他要处理跟忙碌的事情更多,不仅要顾及家里和医院的事,还要处理公司那边的事物。


    吃完饭回来在医院等着爷爷醒来的那会儿,贺屿之就一直在处理今天公司的事,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


    闻知倒是还好。


    他们的工作强度没有那么高,平时到了休息日领导也不会找,就比贺屿之轻松些。


    “那……晚安了。”


    她说着,手已经搭放在了门框上,正慢慢地将门关上。


    “晚安。”


    贺屿之站在门口看着她说。


    那人眼底平静而温和,只是声音有些哑。即使是在这种疲累的情况下,身姿却依旧挺拔,看着有种可靠的感觉。


    他分明说着别离开的话,却一步未走,仍然在门口站着。


    闻知即便收回视线,都依然能感受到贺屿之的眼神正笔直落在她身上。


    但她狠了狠心,还是将门彻底关上。


    直到伴随着清脆金属声的门锁合上,闻知才舒了口气,渐渐放松下来。


    她去浴室洗了一下澡,等回到床上已经快三点了。来不及细想太多东西,头晕晕的,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但或许是认床的缘故,闻知睡得并不踏实。


    即使已经很累了,虽然能睡着,但却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做了好多梦。梦到又回了学校,老师让她交书本费,她没有钱,急得团团转。


    快凌晨时,闻知才终于睡过去。


    等再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顺着厚遮光窗帘未拉好的缝隙中泄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晴天。


    闻知看了眼手机,八点半。


    还不算太迟。


    孙慧打过来了几个未接来电,但因为手机静音没有听到。她看到后便赶紧起床拉开窗帘,给对面回了电话。


    “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昨天说是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好像还要手术。昨晚醒了,但不知道今天状态如何。我打算一会儿再过去探望一下。”


    “好,那你先去。”


    “我估计去的人应该挺多的,等你先去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再看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合适。”孙慧说。


    闻知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重新铺了床,尽量将房间整理成自己刚来时候的模样,然后才离开。


    闻知出去的时候遇到管家,才知道贺屿之早上七点多就回了医院,但有特意跟厨房叮嘱给她做早餐,也留了一个他在北城这边的司机,看闻知是想去医院还是回沪城,好方便送她。


    闻知想了下,还是决定去医院看一眼爷爷,等下午或晚上再回沪城。


    因为不想在贺家公馆多留,所以她只简单吃了早餐之后便往医院那边去。


    公馆只有几个新面孔,管家还是之前的。


    管家阿姨当时对孙慧和她就很好,有时候还会给她们送自己做的东西来吃。只不过闻知回老家读书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但这次回来,感觉对方没什么变化似的。


    唯一变化的仿佛是自己,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


    对于闻知来说,管家阿姨始终是跟妈妈一样的长辈。左雪岚跟贺宏盛都不在,对方还问了问她的现状。听说闻知硕士毕业留在了沪城,也替她高兴。


    等闻知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没什么人。


    贺占年在顶楼的那一层。


    闻知才出电梯就被保镖拦下,委婉地说是老爷子需要静养,不接受任何来访。


    闻知也没办法。


    她知道这些保镖是依老板的要求办事。何况爷爷现在确实不方便接待那么多人。只是觉得有些惋惜,毕竟自己来都已经来了。


    闻知站在门口给孙慧发微信,说爷爷今天不接受看望,叫她不用过来了。


    没想到才刚发出去没多久,正在看回沪城的高铁票时,却陡然听见贺屿之的声音。


    “她是自家人。”


    “让她进来吧。”


    闻知抬头去看,看到贺屿之站在那些保镖后面,淡声说。男人沉黑色的眸子正看向她,抬手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那几个保镖没怎么见过闻知。等贺屿之说了之后才知道她是跟贺家有关系的人,立马觉得不好意思,一边连声说着抱歉一边让出一条路来,请闻知进去。


    闻知愣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放下手机,跟着贺屿之进去。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直到后面快进门之前,对方才突然说了一句:


    “爷爷今天状态好一点了。”


    “啊,那就好。”


    闻知回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等下看看爷爷,下午就回沪城了。”


    “还有……昨晚谢谢你,不然我还要再一个个看有没有空房间的酒店。”


    贺屿之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两人走到病房外,进了门。


    这里还是爷爷之前住的那间vvip病房,宽敞是真的宽敞极了,跟五星级酒店的规格也差不了多少。但人若是生起病来都是一样的难受,就算住得再好吃得再好,也没办法抵抗病痛。


    她跟贺屿之进去的时候,屋里面只有一个护士刚给爷爷换好药出去。


    闻知四处望了望,没看到其他人。


    “我父母昨天晚上一直在陪着,今天早上一个回家去休息了,另一个去公司了。”贺屿之像是看出来了闻知的疑虑,这样说了下。


    其实他没必要跟她解释。


    但既然说了,闻知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小知来啦。”爷爷靠在床上,面色看上去很苍白,但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看到闻知便招手让她过去做。


    “爷爷。”


    闻知走到爷爷床旁边坐了下来,把刚才过来时在下面花店买的花顺手放到旁边。


    “您感觉好点了吗?”她问。


    “嗐,还是老样子。”


    贺占年摆了摆手,一副不想提的样子。随后便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屿之,然后说:“屿之啊,你先出去吧。”


    “我跟闻知单独说点儿话。”


    贺屿之站在一旁皱了皱眉,看起来像是不愿意,但也没说什么,最后还是出去且带上了门。


    闻知一听到贺占年跟自己有话说,而且还要让贺屿之出去,心里也有些诧异。


    她看着贺屿之出去,门那边传来关上的声音后才重新转过来,看向爷爷。


    对方一脸慈祥地靠在病床上,还笑着说:“亏得我这次过生日是你们放假,不然又该耽误你们工作了。”


    “说什么呢爷爷。”


    “工作那边其实请假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闻知有些心虚。


    毕竟之前她说是因为学业的关系没法请假,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因为贺屿之而不愿意回北城,逢年过节也只是跟爷爷用电话问声好。


    贺占年叹了口气说:“其实年轻人忙一点好啊,正是应该拼搏的年纪。”


    “跟我们那时候不太一样啦。”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自己的那个时代。


    “我年轻的时候,他们说我成分不好,让我去你们家那边劳动改造。“


    “我跑了好几次也没跑掉,还被抓回去一堆人围着,逼着让我下跪做检讨。”


    “后来呢,干脆就不跑了,心想着不跑还能活。”


    “省得跑了再被抓回来再被打,哈哈。”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有了光,似乎整个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闻知就也没有打断,而只是坐在旁边听。


    “不过那时候你们家那边是真穷,什么都没有。漫山遍野都是荒地,夏天的蚊子往腿上一拍能打密密麻麻的一手。”


    贺占年继续说。


    “吃得就更不用说了,哪有什么馒头米饭,能挖到点能吃的草就不错了。连树皮都恨不得被人扒了吃。”


    “你爷爷带我干活,就教我那些野菜野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还带我抓蝼蛄,俩人抓了之后就一起偷偷找了个地方去烤,也总算能尝尝肉味。”


    “你爷爷人好,愿意跟我说话。后来才跟我说觉得我是读书人,想让我教他东西。”


    “其实能教什么呢?到了那种地方,知识有什么用?”


    “你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是错的,也只能跟着说是对的,装傻才能活。”


    贺占年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好笑,穷得连被子都没有。就一块破木板子,扔个草甸子就是床。后来冬天我实在冷得受不了,你爷爷奶奶把他们家的被子借了我一床。”


    “后山着火。”


    “那时候一堆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就拿了水往火里面冲。你爷爷不让我去,我不听他的,还吵了几句。”


    “谁知道火烧得太大,光是烟就要把人呛死。旁边的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烧断了,整个掉下来砸到我腿上,动也动不了了,只能等着被烧死。”


    “后来你爷爷过来救我,把我背了出去,又回去救火。”


    “没想到最后火是灭了,但人该没的都没了。有的命是留下来了,脸啊手啊烧得快没了人形。”


    “我倒是幸运。”


    说到这儿,贺占年苦笑了一声,“这条腿养了半年就好了,连烧都没烧到。以至于后来我跟别人说经历过大火都没人信,说我在吹牛。”


    “没成想又过了这么些年,好像也没什么人记得那场火的事了。”


    “什么英勇事迹啊,什么奖章啊表彰啊,都没有。那些年轻人好像死了就是死了。”


    “后来我有了能力之后,想找当年一起的那些人,能找到的却寥寥无几。”


    “那时候我没结婚,也没女朋友。在那边的时候暗恋一个小姑娘,长得憨憨的,有点可爱,扎两个粗粗的麻花辫。不识字,但就是很可爱。”


    “我没跟她说过喜欢她的话。”


    “毕竟成分不好,组织也不可能让她跟我。”


    “没想到那次大火她也进去救了,你说她一个小姑娘能干什么呢?最后没出来。”


    贺占年说着说着,眼睛里面像是有了泪花。


    闻知在一旁听着心里也酸酸的,低着头有些想哭。


    “嗐,这些话我以前还能跟朋友说说,现在朋友该走的也走了,也剩不下几个。另外一些朋友你跟他说这些,他们没经历过,也没法感同身受。”


    “我跟家里人也不说,每次一要提,他们就说我又忆苦思甜,像个祥林嫂。”


    “后来干脆就不说了。”


    “爷爷……”


    闻知眼睛有些发酸,可能是因为她本来也是敏感的人,又是跟自己家乡有关的事。那场大火她只听妈妈说过,说是自己的爷爷救了贺占年。


    但像这些具体的事情却并不清楚。


    “哎。”


    贺占年拍了拍她的手。“其实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爷爷心里舒服多了。”


    “我就是想在走之前就再想把这些话说给一个人听,再说一遍。因为总觉得再不说,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闻知睁大了大眼睛,赶紧说:“爷爷,你别这么说。”


    “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没想到贺占年却摇了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都是骗人的话。”


    “我看过片子了,又是恶性的,手术难度高风险也大。还不如让我舒舒服服多活一天算一天了。”


    “实在不想死前再遭折磨人的罪。”


    “人嘛,早晚都是一死,就是看有没有遗憾罢了。”


    “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初你爸爸生病的时候,我在国外,不知道你们家这么困难。如果不是后来你妈妈胆子大,直接带着你来北城这边,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家日子那些年过得这么苦。”


    “每次想起来就难受,想着当初应该早些帮忙的。”


    贺占年看着闻知,语气慈祥且温和:“其实我知道,你当时忽然过来说不想再在北城念书,是因为贺屿之,对不对?”


    闻知愣了一下,心底不由得有些慌乱,没想到秘密就这样被拆穿。


    “爷爷……我……”她咬了咬唇。


    “哎,你也不要怪爷爷。一半是我猜的,另一半也是看你们俩表现才得出的结论。”


    贺占年说:“那时候你走之后这小子天天过来找我打听你下落,我就觉得肯定是有事。”


    “你知道吧,我一直想要个像你一样乖巧的女儿或者孙女儿,但是没有。”


    “我想,恰好那孩子喜欢你,两家之前又有渊源,两全其美,多好啊。”


    “知知啊,你不要怪爷爷撮合你们。”


    “爷爷是人,也会自私的。”


    “屿之这个孩子吧,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人挺好的。他喜欢你,在意你,这些我看得出来。”


    “我看人很准,知道他以后肯定也会对你好的。只是在这方面有点傻,脑子转不过来,不太会表达。”


    “可能是不太懂你们女生的心思。”


    闻知低着头,一边听着,一边又觉得心里又酸又闷,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


    贺占年说:“知知。贺屿之是我亲孙子,我替他说点儿好话,你不要介意。”


    “但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并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伤害了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就不要原谅他。”


    “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因为我而委屈自己。”


    “他犯的错要自己承担,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知知,你是一个好姑娘。”


    贺占年说:“爷爷虽然很想很想你能成为我真正的家人。”


    “但比起这个,爷爷更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做一个有自信的人。”


    “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难受……不是因为知知跟小狗


    而是因为麻花辫的小姑娘


    第64章


    ◎“善良天使”◎


    贺屿之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 越等越着急。


    不知道爷爷跟闻知说了什么。


    他早就不是之前遇到一点小事就暴躁的性格了,但一遇到跟闻知有关的事情却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像个毛头小子。


    贺屿之在外面踱步了几圈, 强迫自己坐下去处理这两天积压的公司事务。


    过了快四十分钟, 病房的门才终于打开。


    他几乎没有犹豫,下一秒就站了起来, 视线随即向门口望去,看见闻知从里面出来, 眼圈红红的。


    “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他上前一步问。


    闻知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


    贺屿之皱了皱眉,先是跟上去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事,回来匆匆交代了保镖跟护士及助理几句,然后才重新跑到电梯的方向。


    还好, 电梯还没下去。


    原本门都要关上了,贺屿之几乎是在最后一刻赶到,火急火燎地。


    他用手往里面伸了一下, 门才重新打开。


    贺屿之进去后,眼见着闻知眉眼落寞, 明显往角落挪了挪。


    这一层楼的电梯是单独的,从上到下就只有他跟闻知两个人。贺屿之站在她对面, 能明显看出对方眼角有微红哭过的痕迹。


    他皱了皱眉, 心里晃过不安。


    但贺占年一向对闻知还不错, 也很喜欢闻知。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占年跟闻知说了身体的情况, 以至于她伤心得哭, 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他又问了一遍, 声音放得轻柔很多。闻知这个样子难免让他心疼,心口好像在被什么东西压着。


    “为什么哭?”


    他知道她是一个脆弱的人。但他不想看到她不安又害怕他的那一面。


    这段时间以来,贺屿之一直压抑着,控制着自己不去找她,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不要那样因为他而紧张难受。


    明明是在意的,却要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否则就会把她吓跑。


    如果两个人中间必须要有一个人就这么难受着,那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闻知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电梯平稳下行至一层,略微滴了一声,门缓缓打开。


    闻知低头背着包从电梯里往外走。


    她本身小时候就营养不好,整个人偏瘦,即便是成年后条件好了很多,但大体还是保持了青春期时的样子。


    肩胛骨薄薄的,纤细瘦弱。但她身材很好,腰细,即便是不显身材的衣服,也能注意到身前微微隆起的痕迹。


    她抓紧了斜挎包的肩带,一直从电梯内出来到了医院侧门的位置。


    这里连接的是医院停车场以及住院部区专属的花园,跟门诊和急诊分开。再加上医院本身收费门槛较高,所以人就更少。院子里种了很多棕榈跟白蜡树,叶子很绿。


    风吹过时,树叶簌簌得响。空气里有种清晰的草叶味,或许是草坪或旁边的灌木丛刚被修剪过的缘故。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穿过,又落在医院前面的亭子里。地面上,阴影跟阳光交错。


    闻知从医院里出来到外面,脚步才终于慢慢有放缓的痕迹。


    贺屿之则始终跟在她后面。


    她一停下,他也就跟着她停下。


    闻知忽然转过头看向他,以至于贺屿之心底停顿了下。这姑娘原本一直低着头,他没法完全看清她的表情——


    直到她在阳光下抬头望向他。


    那一刻,他才全然看清。


    闻知的眼睛是杏仁状的,眦角钝圆,原本黑色的眸子在光下变成了浅浅的棕,眼眶有微红的痕迹,长发自然在两肩垂下。


    贺屿之看着她的眼泪掉下来。


    没有哭闹,没有诘问。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进行。完整硕圆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而出,一颗接着一颗。


    他心尖一紧,像是被人揪住。


    “闻知……”


    他看着她,喉咙又干又涩,如同有咽了碎玻璃卡在中间,想不出能安慰人的话。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过错。


    旁人总夸他厉害,做事果断利落,目标明确,步步为营,有国际视角和前瞻性。从表象来看,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似乎每一步都完美而精准。


    但在安慰她这方面,他却总是束手无策。


    闻知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擦了下眼泪,哽咽了一下。眼泪刚被擦掉一批,眼底却又很快泛起新一层的水雾。


    他看着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让他看着心疼。


    “你知道爷爷脑瘤的事吗?医生说是恶性的……手术风险很大。”


    闻知抬头问他,因为刚哭过,声音里还有着水声。


    “我知道。”


    贺屿之低头看着她,沉声回。


    他昨天就知道了,但没有跟她说。


    现在消息还在保密阶段,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和舆论。二来以他的身份也不好跟她说,最好还是由贺占年亲自告诉她比较好。


    “所以是因为这件事伤心么?因为爷爷的病情?”他问她,声音温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是吧……


    但好像也不全是。


    闻知垂下眼帘,一想到贺占年说的话,心里还是有绞痛的感觉。


    她的自卑如此明显,但却从没有人鼓励她要自信。


    好像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长得没人家漂亮,再不努力学习就什么都完啦”、


    “咱们家里穷,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你能不能现实一点?现在不找男朋友不结婚,年纪再大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


    好像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说她不行,所以要怎样怎样才可以,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可最让闻知感到痛苦的是,她知道那些人说的又是实话,是为她好。


    她活在压抑里,始终负重前行。每每母亲说什么她都听着,甚至连叛逆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已经没有爸爸了,不想再失去妈妈。


    闻知也知道孙慧辛苦,所以对方说什么她都应着。害怕自己出了事,妈妈一个人孤立无援。


    可这样的生活太累了。


    就连喜欢别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想法也是自己不配喜欢他,甚至因喜欢对方而觉得抱歉。


    她包装着自己的正常,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原本的怯懦。


    但闻知没想到她的自卑会被贺占年这样明明白白地点出来,有种一下子被戳到内心的酸软感。


    社会总是在规劝人们应该怎么做,觉得这个专业好就都叫小孩去学那个专业,丝毫不看小孩真正喜欢什么;觉得大学要多好,工作要多好,工作之后又要嫁给好人家才算成功。


    闻知觉得自己一直在被这个世界推着走,连停下来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人在意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告诉她要怎么样,还永远把她跟更优秀的人比较来以此证明她不够好。


    但贺占年却说想让她开心、快乐。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这样的人,却很快就要不在了。


    闻知太难过了。


    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因为自己脆弱的一面被戳破的缘故,以至于压抑了很久的情感终于溃了堤。那种感觉上来忍也忍不住,情绪已经压抑不住。


    “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


    她隐忍着,却听到对面的男人轻声说了一句,声线有种温暖而磁性的颗粒感。


    一种极度的痛苦跟委屈将她淹没。


    闻知低下头来,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因痛哭而失态的模样,两只手捂住脸庞,微微弓下腰去。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又从指缝间流出。


    心里好累、好疼。


    或许大哭一顿什么都解决不了,但或许她真的需要发泄一下,纾解自己这十多年来的痛苦——


    直到她哭着哭着,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抱着她,让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处,用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她知道那是谁。


    甚至能听到对方妥帖的心跳声。


    但当时当刻,闻知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是想哭,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着的东西,放声大哭而已。她捂着脸哭着哭着,眼泪留到唇舌里,咸咸的。


    “没关系的。”


    “有我在。”她靠在他身上,听到男人异常温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但他能知道什么?


    贺屿之家庭条件好,家里有钱,长得又好看,从小就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捧着他。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体会到她所感受的痛苦。


    但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痛苦么?


    那也未免过于苛求。


    一个人的世界观价值观由他的出身、教育和成长经历所决定。并不是自己选择的。


    闻知也不清楚自己哭了多久。


    总之是很久很久,嗓子都痛了,眼泪似乎都要流干。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哭过。直到哭累了,才慢慢停下来,思绪也稍稍回炉了一些。


    她哭得太忘情,以至于眼泪浸到了男人那身昂贵的西服上。


    脸贴在那儿时,有温温湿润的感觉。


    闻知抽噎了一下,用手推了推他,才重新直起身来。


    她眼睛仍然酸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哭过异常的缘故,内心那种压抑堵塞的感觉消失了很多。


    “不好意思。”她说。


    因为刚刚哭过,嗓子还有些虚弱的哑。


    贺屿之看着她,胸口微微缀得发疼。


    可是,当他本想伸手替她擦一下眼泪时,却被对面的女人不声不响的后退了小半步,躲开了。


    他心里骤然一痛,收回手来。


    “所以是因为爷爷的病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轻声问她,仍然想要探究其原因。


    他是多么的想要帮她。


    但只是闻知微微转过身,侧面对着她,什么也没有说,恢复到平日里温柔且安静的状态。


    阳光正斜斜地打在女孩儿身上,使她整个人站在光下。


    只是,那张莹白漂亮的脸上却有一种悲戚。


    “贺屿之……你是不是去找了我妈妈?”


    过了一会儿,闻知才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她开口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他,而是侧对着他,眼神落在不远处的芭蕉叶上。


    “是。”


    贺屿之实话实说,没有半点遮掩。


    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那不是他的风格。要狠,要准,要达到目的,但也光明磊落。


    “我想给她换个轻松的工作。”


    “正好那边我看中一套还不错的房子可以给阿姨住,这样居住环境会好很多。”他回答。


    闻知没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直到又过了很久才说:“我妈妈说……”


    “说你想娶我,是吗?”


    她转过头看向他,眼角仍然有刚刚哭过留下的痕迹,眼睫毛被打湿成一小撮一小撮的。但眸子却依然清凌,纯净得像琥珀色的琉璃。


    “是。”他回答。


    贺屿之心里颤了颤,有种涩然的感觉。


    她站在阳光下时,仍然是他记忆里少女的模样,单纯善良的神情神态都和曾经别无二致。只是眼睛旁边的那一块胎记没有了。


    可他仍然记得它的颜色和形状。


    她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却总是频频在他的梦里出现。


    可是他犯了无法饶恕,无法挽回的错误。几乎要永远失去她。


    好多个在国外的夜晚。


    即使只是出现在梦里,好像都是善良的她对他施舍。


    他真的很坏,贺屿之自己也知道。


    明明给她带来了最重的伤害,却还企图能回来重新拥有她,妄想她能回到从前喜欢他的时候,安静且温驯。


    他真的很自私。


    永远都很自私。他无法接受她跟别人在一起,那让他感到痛苦。想要挽回她,弥补之前的错误,她却又总是躲着他。


    买什么都不喜欢,等她又会让她受惊。


    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做,教了的用在她身上又都是错。


    放她走吧,他也曾无数次对自己这样说。


    可是他又放不下……只能拾起。


    想给她最好最好的东西,弥补十字开头的年纪所错过的一切。


    想要好好爱她,保护她。


    “我当时也跟你说过,想要娶你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你可以拒绝我,没关系的。”贺屿之说。


    “你说我去找你给你送礼物会让你有压力,不舒服,我就没有再去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一些,但我是喜欢你。”


    “可能方法不对,让你不舒服了,但我不知道要怎样做。”


    他尽量向她解释着,却只看到闻知收回视线,淡淡地垂下眼帘。


    “那你现在还想么?”她问。


    “什么?”


    贺屿之眉心拧了拧,略微蹙起,忽地有些愣住。


    他不确定闻知刚刚问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


    “那你现在还想娶我么?”


    闻知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闷闷细细的,很软,又带着些许迷茫跟不确定。


    “当然。”贺屿之回答。


    他不知道闻知为什么忽然问这句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仿佛原本身处地狱,却好像一下子抓到了光,连带着他整个人瞬间扶摇而上。


    他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头脑发热,眼底迸发出猝然明亮的光,迫切地等着她说下面的话。


    或是天堂、或是地狱。


    其实……也只是在心上人一句话之间。


    “那就结婚吧。”


    他看到她垂着头,小小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这两天休息,民政局不上班。找一个你有时间的工作日告诉我,我好请假。”


    她平静且淡然的叙述着,最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结尾。


    “如果你也同意的话。”


    贺屿之整个人僵住,只是看着她,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海水瞬间填充涨满。像是溺水濒死的人——


    终于死里逃生。


    而她是救赎他的天使。


    作者有话说:


    臭小狗,她是折断翅膀跟你在一起的啊呜呜呜(女孩子不能太善良)


    我要是改名叫《月亮与垂耳兔》大家觉得怎么样(ps:我若是这么问了就是说明希望大家可以骂醒我,让我改变这个想法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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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若即若离”◎


    “你说什么?”


    贺屿之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 沉黑色的眸子里闪着光。


    “没听到就算了。”


    闻知略微蹙了蹙眉,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背着包就要往外面走。


    谁知还没走两步便被贺屿之拉住:“我听到了!”


    “你说要嫁给我, 不能反悔!”


    他开心得像只小狗, 眼尾微弯,一点都没有平日里成熟稳重的样子。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会给你最好的婚礼, 你以后想在哪里定居?沪城吗?”


    “我到时候让人选几套独栋临水的别墅带你去看好不好?还是你更喜欢临公司近的平层?要不我们都买?”


    “下午我就联系品牌方,让他们送几套戒指给你看。”


    “或者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让他们定制。”


    贺屿之好像一瞬间就想到了以后的很多事,语速很快地跟她说着。


    闻知能看出来他的激动和兴奋,眼睛里有猝然亮起的光,那种自然而然的兴奋是无法装出来的——


    除非他是个影帝。


    但相比之下,闻知却平静得多。


    “不用。”她抿了抿唇说。


    “就领个证就好了。”面对这样的贺屿之,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虽然她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开心。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但他应该是真的希望能跟她结婚的。


    想到这儿, 闻知的睫毛不自觉垂了下来,掩住眸子。


    “为什么?”


    听到闻知说不想办婚礼,贺屿之蹙了一下眉。原本很高兴的样子也收敛了几分, 重新安静下来,看上去有些不解。


    “我不喜欢人多……”


    “如果你一定想办的话就只叫几个亲戚朋友就好。大张旗鼓就不必了。我有些不适应。”


    闻知想了想, 这样回说。


    跟贺屿之不同,她好像对结婚这件事没有什么感觉。


    仿佛不是她结婚一样。


    也没有开心, 也没有不开心。


    贺屿之是她唯一喜欢过的男生。后来从北城离开后, 自己也只忙于考大学的事, 对其他漠不关心。


    上了大学, 虽然去掉胎记之后也经历过他人的示好, 也有所欣赏的异性, 但始终没再遇到过一个让她有明确喜欢感的人。


    她好像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闻知有时也在想,自己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是胎记,还是那天走廊里贺屿之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对她的厌弃,又或是兼而有之。


    她原本就不自信,又患得患失。


    那时好不容易因为他,觉得生活里有了一丝光明,开始偷偷幻想对方会不会也喜欢她,感恩于自己这样普通的女生,也能拥有这份幸运。


    却没有想到贺屿之说只是在可怜她——


    这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希望,掉落到比之前更深的黑暗里。


    爷爷说希望她开心、快乐。


    但到底怎么样才能开心快乐呢?


    这么多年,闻知能感受到的只有青春期阵痛后的平静,而不是创伤的愈合。就好像有一根刺扎进了肉里,时间太久,已经能跟身体和谐共处。


    却又始终存在着,时不时出来痛一下。


    你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爷爷的话让她意识到,她真的很需要走出这个情绪跟痛苦的怪圈,否则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可这本不是她的错。


    说来也好笑,闻知找不到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办法。现在却又好像有着能让其他人开心的能力。


    好像跟贺屿之结婚的话,妈妈就会高兴,爷爷也会高兴……


    当然,贺屿之也是高兴的。


    在外人看来,这是她人生的最优解。


    能嫁给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人,对方各方面条件也无可挑剔,好像没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不仅能让爷爷高兴,也可以让妈妈的生活好过一点,不是吗?


    甚至……就连十七岁的闻知也会高兴吧。


    她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闻知觉得她需要将这件事画一个句号,即使是不完美的句号,也要好过逃避。


    嫁给贺屿之会好一些吗?


    算是直面自己内心的创伤吗?


    曾经想都不敢幻想的奢望,如今真的实现了却没有半分激动的感觉。


    她的心已经封闭起来很久了,连自己都找不到打开的钥匙。


    但人总要尝试。


    解铃还须系铃人。脸上的胎记可以去掉,可心里的呢?


    其实她也很迷茫。


    贺屿之虽然皱了皱眉,但还是尽量耐心的说:“好,都听你的。”


    “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他语气温和,完全没有脾气,对于她所有的要求都应着,仿佛没有了自己的底线。


    他怕自己稍一不慎,她就变了想法。


    谁知闻知却在这时忽然看向他。


    “贺屿之,你喜欢我吗?”她问道,声音轻柔谨慎,一如当年。


    贺屿之微微愣住。


    随后,一抹疑惑、无奈跟痛楚才在沉黑色的眼底渐渐蔓延开来。


    她的问题像是给他开了一枪。


    “当然。”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他问。


    闻知时至今日都还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让贺屿之有一种无力感。


    仿佛自己这么久所付出的努力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是看不到,而是不相信。


    她将自己蒙住了眼睛,无论他怎么样表达自己的爱意,她都不听不看视而不见。


    即便强迫她看到,她又会怀疑其真实性。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做……


    贺屿之觉得心口很沉,有种绞痛感,但闻知还在继续问他:


    “所以喜欢我,会让你感到难堪吗?”


    贺屿之站在那儿,感觉自己的心都破碎掉。他是聪明的,很快就联想到多年前的那件事,阵痛不止。


    闻知仍然陷在那里面。


    这样的事实让他感到痛苦,甚至绝望。


    他是希望她好的,但却事与愿违。


    明明自己是最希望她不要自卑,幸福快乐的那个人。却反而阴差阳错的变成了将她推向地狱的刽子手。


    他当年就没有能够拯救她,反而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痛恨自己当初的话,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的报应已经来了。


    但贺屿之没有想到会持续至今,甚至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不会。”他回答。


    “如果我觉得难堪,我就不会承认我喜欢你。更不可能想要跟你结婚,不是么?”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除非另有所图。”


    “如果我是欺骗你,那我图什么呢?”


    “闻知,你觉得我图你什么?欺骗你什么?”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才对了,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只能这样说。


    “可是你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闻知回。


    她看起来漂亮柔弱,风一吹就折,雨一打就破碎的样子。但其实内里却又始终□□着——


    如果不是仍有坚韧的一面,她无法成为今天这样优秀的人。


    贺屿之闭上眼,唇边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然后才再睁开眼望向她。


    男人的眸子依然是明亮的,却又翻涌着心酸跟乞求。


    “闻知。”他叫着她的名字。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他迫切地需要一些指引。


    可是闻知那张白净漂亮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女孩儿只是低下头,像是平静的在思考些什么。


    “你高中时候的那些朋友,他们会来么?”她干脆没有理会贺屿之的问题,而是这样问。


    “如果只是在亲戚朋友之间,简单的办一场婚礼的话。”


    闻知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温柔,语气也一样。明明说着对他来讲残忍的话,声音也依旧细软、耐心,不紧不慢。


    她脾气很好,好像无论别人怎么欺负她,都保持着天真、善良且单纯的一面。


    这让他根本就不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更不忍心发脾气。


    因为这样做会让他感到罪恶。


    年少时期的时候,他有不顺心还喜欢往她身上发脾气。闻知那时就照单全收,弄得他的脾气都像是发在了棉花上。


    但他现在已经不会了。


    他只想把棉花放在手心里,贴近脸颊旁边,不让她再离开。


    “你是说程良还是杜时泽?还是别的什么人?”


    “很多已经没有联系了。但如果你想,我会把他们叫来。”


    “如果不愿意看到就不叫他们过来,以后这方面也会注意。到时候所有宾客的名单会给你提前确认。”贺屿之说。


    “嗯。”


    闻知很轻的应了声,点了点头:“那叔叔阿姨那边呢?如果他们……”


    “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还未等闻知说完,贺屿之便回答说。


    他强硬的把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他,然后弯腰垂眸看向她,目光坚定,语气郑重其事,有了某种担当的意味:“闻知,你可以相信我。”


    “我会对你好的。”他说。


    “真的。”


    贺屿之急切地看着她的脸,企图在捕捉她细微的表情及情绪变化。


    但闻知却只是眨了眨眼睛,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明显避开他的注视。


    她看起来……别无所图。


    贺屿之想抱抱她,想将她拥入怀中,摸一摸她的头发。可刚张开双臂快要抱到她时,却又被闻知轻轻推了一下,巧妙地躲开。


    她力气不大,手掌跟手指都软绵绵的,但又有很明显拒绝的意味。


    男人扑了个空,双臂停顿在空中,过了很久才心有不甘的放下。


    没关系的,没关系。


    不急,慢慢来就好。贺屿之压抑着,疯狂警醒着自己。


    现在已经是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不能太逼着她,会把她逼走的。


    其实他心里或多或少能猜到,闻知为什么忽然又说愿意嫁给她。原本离他那么远,恨不得一辈子躲着他,看到他就痛苦的样子。


    是因为爷爷么?


    虽然不知道贺占年具体跟闻知说了什么。但她刚刚出来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又突然答应说嫁给他。贺屿之没办法不往这方面想。


    但他不想面对。


    只要她愿意嫁给他就已经足够让他开心。


    他知道背后一定有着原因,但他宁愿自己愚钝,什么也不知道。只单纯的感受这一瞬间,因为得到她而产生的开心。


    “我一会儿要去看我妈妈,跟她说这件事。”闻知往后退了两步,淡漠道。


    一切的决定都很突然。


    闻知直到这一刻才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莽撞。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好像又无法后退了。


    她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就算没有成功,结婚之后……应该也是可以离婚的吧?


    “我跟你一起去。”贺屿之说。


    “不。”


    闻知皱了皱眉,“你还是在这边陪着爷爷吧,他更需要陪伴。而且你跟我一起去我不习惯,我想要自己跟我妈妈解释。有你在场我会不舒服。”


    她说着,又担心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


    毕竟他的亲爷爷还在病房里面躺着,她实在不愿意对他太过残忍。


    闻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贺屿之,你给我一些时间跟空间。”


    “我还没有办法一下子转变过来。”


    男人在她对面看着她,长身玉立,西服笔挺。站得笔挺如一棵青松,表情却是无奈又无力,甚至有一晃而去的悲伤。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哑然。


    “知知,我知道你不能完全接受我,没关系的。”


    “我可以等你。”


    “无论等多久都可以……只要……”


    “只要你还愿意在我身边。”他对她说,眼睛雪亮坚定,却又是几近恳求的语气。


    自己的愿望已经如此低微且容易实现。她又那么善良,都愿意嫁给他了。以后也一定都会好起来的,对吧?贺屿之想。


    他已经不奢望她能重新喜欢他。


    但至少结了婚,他就不会再让她离开。


    他现在有了这样的能力,也一定会这样做。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就算是一块寒冰,放在怀里久了也该热了吧。


    何况他们还有好多好多年的时间。


    他是个急性子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又必须要有超乎寻常的耐心。


    然而对面的女孩儿却没有回应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表情像是根本不想听贺屿之说这些黏人的话似的,只是很平淡的嗯了一声。


    “那你今晚别走了好不好,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我今天就跟那边的人打好招呼,明天一早我们就过去。”


    贺屿之问她,语气小心翼翼的,但又掩盖不住某种急切,怕她过一会儿就变了卦。


    贺屿之甚至想现在就找人□□办下来,越快越好。


    先斩后奏本来就是他从小到大最常干的事情。


    他当然希望自己跟闻知在一起能得到父母的支持。但如果不支持,也丝毫不会改变他的想法跟做法。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但跟贺屿之不同,闻知看上去却情绪不高,平静如常的样子。


    “你安排吧,我都可以。”她静静地说。


    “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贺屿之问。


    “婚礼的事我刚刚说了,不希望办的很大。只要有亲友普普通通就好。但我希望你那些高中时候的朋友们可以过来。”闻知说。


    “好,我答应你。”男人皱了皱眉,然后回。


    “还有……”


    闻知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说:“还有你不要再安排人盯着我了。我不喜欢那样。”


    “我的生活很简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喜欢别人,也没有跟别的男生在一起过。所以不要调查我,还有那些跟我打交道过的人。”


    “也不要到公司来接我,更不要把礼物送到公司里面去。我只想认认真真的工作,而不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更不想别人问我关于你的信息,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闻知平静的一口气说完。


    贺屿之愣了一下,站在那里看着闻知说完。他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垂在一侧的手轻轻握了握。


    “对不起……”


    “以后都不会了,真的。”贺屿之又是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说着保证的话。


    闻知不知道他会不会改。


    他对她认错时每次态度都很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跟他高中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但其实一身反骨的那种偏执跟犟劲又根本没变。


    所以她以前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呢?


    闻知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向贺屿之那张脸。


    他确实是好看的。还是那么好看,即便是现在,有时候都会哄骗得她想原谅他。


    但她不是以前单纯的小姑娘了,思考的会比以前多一些。


    她高中的时候还偷偷搜过自己跟贺屿之的星座配对指数。仍旧清晰的记得搜索页面显示出来的,最开头那一句评语:


    爱恨纠缠,情深虐恋。希望渺茫的一对。


    你看,连上天都知道他们不合适。


    却又偏偏要让她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若即若离,只有勉强维系的婚姻纽带。虽然结婚,但是不爱,才是最痛苦的。伤心痛苦吧小狗。以为是奖励你,其实有你受的臭小狗呜呜呜,请狠狠接受惩罚。以前是知知患得患失,现在轮到你了!(可是女儿太善良了可恶为什么这么善良,今天又是想狠狠嫉妒小狗有知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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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雾中茉莉”◎


    孙慧知道闻知要结婚的事之后吓了一跳, 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


    主要是吃惊,但也没说不同意。


    她再三跟闻知确认是不是真的,发现是真的之后又有些惶恐不安。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脑袋, 整个人一时都是晕的, 完全没了主意。


    贺宏盛跟左雪岚那边则是不同意。


    主要现在爷爷生病的事,已经弄得一家上下有些焦心, 却没有想到贺屿之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结婚,而且还是要跟闻知结婚。


    左雪岚知道之后就是一哭二闹, 一副不想活了的架势。


    贺宏盛虽然也不同意,但也只是沉默着不高兴。


    目前为止,他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近年来唯一不满意的地方也就是这点了。


    贺屿之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但也真的不可控。


    就比如婚姻大事,连商量都没跟父母商量,上来就是通知,而且已经到了领证结婚的地步。


    但除去这一点, 贺屿之也的确是优秀的。


    他的能力让人有目共睹,至少跟朋友家那些不省心的孩子们相比,贺屿之是最合格的继承人。有些时候就连贺宏盛自己都认为, 自己这个儿子好像比他当初要厉害得多。


    甚至有时会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早该让位于年轻人。


    跟其他合作伙伴和企业家那些总跟女明星和网红们牵扯不清的后代们相比, 贺屿之在这方面几乎没有让他操心过。


    除了上高中时,贺屿之突然为闻知打的那个赌让他有些惊讶之外, 就再没听说贺屿之在这方面做出过什么昏头昏脑的事。


    但即便是那一次, 结果无论对于他还是贺屿之来说都是好的, 又没什么损失。


    所以他未曾说过什么。


    这回却有不同。


    贺宏盛当年跟左雪岚在一起, 一方面是左家世代从政, 日后有方便之处都用得上。另一方面才是左雪岚身材长相都不错。虽然是大小姐脾气, 但实际上不太聪明,还有点恋爱脑,很好拿捏。


    其实他跟左雪岚也算是自由恋爱。


    只不过,贺占年是商人。贺宏盛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商人思维。结婚这种事从来不以爱情,而是以利益为导向。


    他当年跟左雪岚相亲、谈恋爱,再到后来结婚生子都很顺利。


    两方家里能互相借力,长辈自然也支持。


    恰好左雪岚年轻的时候又很痴迷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从来不会耽误他工作上的事。


    但是这怎么不算是爱呢?


    至少他在外工作,照顾家庭,孝敬双方父母。


    虽然会出入风月场所,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轨过。贺宏盛自己对于这场婚姻是满意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可惜贺屿之好像只遗传倒了左雪岚的漂亮跟恋爱脑。


    贺宏盛是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喜欢闻知那种姑娘。年纪小,高中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喜欢也就罢了。


    居然事到如今还喜欢……


    那天下午父子二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谁也不肯让步。


    始终僵持不下。


    但贺屿之似乎心意已决。尽管左雪岚一直在旁边闹,说着绝对不接受这种儿媳妇之类的话,贺屿之也无所谓的架势。


    直到后来,贺占年出来调和才好一些。


    贺宏盛虽然不满意,但跟左雪岚不同,他并不是对闻知不满意,而是对自己儿子不满意。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却很固执,但情感占据理性。


    这是很严重的缺点。


    其实非要结婚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不影响事业。


    至少闻知那姑娘看起来还算老实,学习好。性情温顺,不像是又作又闹的类型。贺宏盛往这方面想想,努力说服了一下自己,倒也勉强松了口。


    左雪岚虽然不愿意,但贺屿之不听她的。再加上贺占年调和,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先忍着。


    所以贺家唯一开心的长辈就是贺占年。


    听说两个孩子要去领证之后,很快就说要送这个送那个给自己的孙媳妇儿,还张罗着要修改之前定下的遗嘱。


    说是要等贺屿之有了自己的小孩之后,才可以拿到他给贺屿之留的那部分集团股权。


    闻知跟贺屿之周一就去领了证。


    她请了假,上午领证,下午就回了沪城,没有多留。


    不过贺屿之办事情的确雷厉风行。


    前一天刚说要结婚,后一天为结婚相关的准备就都提上了日程。


    从房子再到婚纱、戒指、婚礼地点,皆凭她的喜好。


    或许是怕自己说多错多,贺屿之现在讨她欢心的方式就只剩下在结婚这件事上花钱。


    刚领了证的第二天就联系好了中介,要带闻知去买新房。


    因为闻知工作在沪市,又没有辞职的打算。并且她也说过不想让他干预她自己的事情,贺屿之就干脆北城跟沪市各买一套。


    陆家嘴的江景平层;北城的庄园别墅。


    闻知不喜欢他张扬的浪漫方式,送礼物也不高兴。


    但他仍旧知道她的弱点是在她母亲那里。


    不能给闻知送,给孙慧送也一样。


    贺屿之安排人给孙慧一个闲职,又要送房子。孙慧自然惶恐不及,站到了他这边。


    就只有闻知觉得不舒服。


    她本来就不想亏欠她太多。如果是买新房结婚来用,她还可以理解。日后就算离婚了,房子还给贺家就是。


    但贺屿之再给孙慧在北城买房,以后要是两人分开了怎么办?


    闻知不想到时因为这些各种馈赠的问题牵扯不清,就不同意贺屿之买。再说,就算要给母亲买房子住也是应该她来买,但是她刚毕业,目前又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最后没办法,两边各退一步。


    贺屿之给孙慧买了一套上下班方便的商品房。面积不大,但是给孙慧平时一个人住足够,甚至还能在阳台种些花花草草和蔬菜,上下班也方便。


    虽然闻知还是不太高兴,但见妈妈满意得不行,就也没有再说什么。


    而沪城这边的婚房,闻知有跟着去选。


    她也不知道贺屿之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又要兼顾着几个不同城市的公司,还要抽出空回北城看爷爷,居然还能抽出空来亲自陪她去看婚房,选婚纱,商量婚礼相关的事情。


    闻知不喜欢他送礼物到公司,贺屿之就把她试过的婚纱全部买了下来;戒指是定做的,她选了样式;婚礼策划也是按照她喜欢的方案来。


    不想大张旗鼓,低调温馨就好。


    考虑到爷爷不方便来回奔波,即便专机也有风险。


    最后地点就订在了北城的郊外。贺屿之包了酒店,剩下的都是策划跟贺屿之安排,闻知都没有再管过,就只看了一眼宾客名单,增加划去了几个名额而已。


    他对她确实很好。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宠得过分。但其实很多东西并不是闻知想要的。而是贺屿之觉得好,觉得她会喜欢,然后就送给她。


    闻知还记得去看房时,那个中介估计也是想讨贺屿之欢心,便一个劲儿的在她身边夸说:


    “您男朋友对您可真好,长得又高又帅,还这么有钱。”


    贺屿之听了之后还要刻意纠正:“不是男朋友。”


    “我们已经领证了。”


    本来中介就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又何况是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中介,又有哪些不是人精。见贺屿之这样说,又是一顿漂亮话。


    即便是闻知这样不外向,也不习惯别人的夸奖,听着也没觉得太难受。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孙慧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婚礼当天开心点。见了贺屿之父母要说孝敬的话。


    这些叮嘱闻知已经听得耳朵起茧。


    但她最多能做到礼貌客气,再多的热情却是装也装不出来。


    她不是那样的性格,即便是对心里尊敬且感激的贺家老爷子,她也没法做到像孙慧说的那样嘴甜、能主动讨人喜欢。


    她的童年决定了她的性格。


    性格也决定了她不爱出风头,只想安静做事。


    婚礼还有半个小时开始。


    策划请了业内极为有名的造型师跟化妆师,婚纱也是顶奢的牌子。


    新娘子的化妆间里,阳光从旁边的落地窗内照射进来光束中有细微的微尘。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调的香气。不知是谁的香水,还是屋里化妆品带来的香粉气。


    都说女人只有在自己婚礼这天才是最美的。或许是化妆师跟造型老师的技术太高超,闻知化完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有些认不出来——


    甚至有些陌生。


    五官是漂亮且精致的,眼睛清澈,搭配纯白缎面的抹胸婚纱。


    或许是为了有些神秘感,又或许是在忙接待宾客的事。贺屿之在婚礼仪式之前并没有过来找她。


    不过他不在,对于闻知才说才是放松的状态。


    她也享受这种放松。


    之前试婚纱的时候,贺屿之有陪着。


    其实他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提不出来,每换一套都说好看。闻知不想跟他说话,只看店家跟自己的想法。


    结果自己订下来之后,贺屿之又把她试过,他也觉得好看的都买了下来。


    闻知觉得贺屿之仿佛是不知道什么叫浪漫,什么叫多此一举。


    难道他觉得他买了,她就会很感动吗?


    每天在家换着给他穿?


    不过贺屿之的大多数想法她都无法理解,甚至觉得他是有病。这也只是其中一件小事罢了。


    不过贺屿之近来脾气很好——


    自从她答应嫁给他之后。


    即便是他过来想让闻知陪他一起选婚礼用的西服时,闻知冷淡地说没时间,他都不会生气。


    后来他又选好了几套拿过来给她看。


    闻知草草看了一眼,随便指了一套,他便很高兴的样子。


    其实闻知是觉得贺屿之穿什么都很好看。


    而且男士西服大差不差,无非就是选选领结和颜色。


    但她随便选了一套,他就像得到了奖励一般。


    准备得差不多了,闻知就只在沙发上坐着,等着流程到了再出去。


    阳光打过来,她左侧的身体有种温暖的感觉。


    闻知抬头看了看时间,估计还要等大概二十分钟。之前彩排的时候,她有看到过整理好的现场。其实是很美很梦幻的——


    即便她说简单就好。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她说什么他都听了,也会照做,但做得不多。


    闻知坐在那里,微微有些发愣。


    真的就要结婚了吗……


    她踩着高跟的婚鞋,好像在做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


    直到不远处的门口有敲门的声音。


    闻知下意识抬头去看,看到一张熟悉的,但又有些已经陌生的脸。


    “你来啦。路上还顺利么?”她不由自主站起来,对耿悦说。


    高中同学她只请了耿悦这一个。还是当时看了宾客名单发现没有,后加上去的。


    对方还在美国那边读医,因为她的结婚邀请才临时买飞机回来。


    “还可以。”对方回。


    耿悦跟高中时候不太一样。但闻知也说不出来有哪里不一样。或许是看起来不再像是小女孩了,而是某种成熟的气质。


    她穿着白色修身的女士西服,玫瑰金色的腰带勾勒出腰身,黑长的头发随意披在后背,看起来利落且知性。


    她走过来看着闻知,略微皱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


    直到过了很久才说:“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他?”


    闻知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真的想好了吗……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证件都领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嗯。”闻知点了点头。


    耿悦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嫁给一个只会欺负你的人?当时也是因为他,你才回去上学的不是么?现在又回来嫁给他。”


    “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


    耿悦问,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但一切都说出口后却又叹了气,仿佛对她有一万个无语以及放弃:“算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开心就好。”


    闻知低着头没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替自己跟贺屿之辩解。


    但其实耿悦的有一句话她是认同的:


    一个人的本质很难改变。


    闻知的两个伴娘分别是她大学时的舍友,以及现在单位里未婚的女同事。


    两人昨天彩排就一个劲儿的激动。


    当然不只是激动于漂亮的婚礼会场,主要还是在花痴贺屿之带来的那两位好看的伴郎。


    一个是贺屿之留学时的朋友,典型的东欧帅哥,模特般的长相跟身材;另一个则是贺屿之回国后认识的商业合作伙伴,也很帅,关键还是单身。


    闻知倒没有特别大的感觉。


    她除了上高中时喜欢贺屿之,看到贺屿之会脸红心跳以外,再后来看到任何帅哥都很平静。


    虽然也会欣赏好看的皮囊,但再没有过曾经怦然心动的感觉。


    爷爷身体不好,分明还住在医院,但说什么都要过来参加。


    一家人执拗不过,也只好让老爷子过来参加。准备等走完流程再送爷爷回医院那边。


    虽然只是过来不到半小时,但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时刻有医护人员陪着,也带了紧急的药物,应该不会出事。


    整个婚礼的流程在彩排时已经走过一遍。


    直到真正结婚,走到红毯上的那一刻,闻知心里都还是平淡如水的。甚至连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她抬头看到贺屿之站在红毯的尽头。


    男人长身玉立,昂贵的黑色西服包裹着高大挺拔的完美身材,妥帖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再配上那张精致流利的脸,英俊而锋利,周身都在发着光。


    闻知平静的走着仪式流程,数着步子。


    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他身边,又听前面的牧师在讲些不知在影视剧中听过多少遍的誓言。


    闻知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其实她是很配合的,全程都很配合。因为知道母亲,以及爷爷都在下面坐着。即便无法做出那种幸福的表情,但至少没有冷脸,只是平淡而已。


    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交换婚戒就交换了婚戒。


    她是如此的听话乖巧,就像她高中时一样。在他旁边时,就只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直到他们面对面站着,牧师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的时候。


    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那样漂亮且邃然的眼睛,目光细腻且温柔,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情。但闻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深情,还只是因为长了一双深情的眼睛。


    闻知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贺屿之穿着黑色西服,收敛了年少时略微野性的气质,变得成熟且优雅,且很有耐性。


    跟闻知不同,他是真的很开心。


    他看着自己对面白净的闻知,二十厘米的距离,抹胸的婚纱样式露出女孩儿纤细的脖颈以及漂亮的锁骨。


    他甚至能看清楚她每一根睫毛,纤长且微微的卷翘。


    闻知身上好像有一股香气,是让人着迷的,淡淡的香气。


    像雾一样。


    是雾里的,很香很香的茉莉花。


    他原本空荡且冰冷的心好像终于被一股暖流所充盈,甚至眼底有种酸胀想哭的感觉。


    自己马上就可以真正的拥有她了。


    今晚吗?


    对,就是今晚!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那是贺屿之当时唯一的想法。


    他激动着,亢奋着,但又压抑着小心翼翼,不想被她看出。


    贺屿之握着闻知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软软的,所以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几乎只是搭在他的手里。


    他低眉,半侧着头,微微弯腰去亲吻他的新娘——


    他在期待着,一个时隔七年的吻。


    那个他已经在无数清醒与不清醒时,温习过很多次的吻。


    终于要在这一刻实现。


    贺屿之不敢在闻知身上使劲,怕把她弄疼弄得不舒服,只得把那种激动和亢奋转到内心,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终于从山底慢慢攀升至山顶的最高点。


    就为了万物噤声的那一刻。


    可当贺屿之凑近过去,弯腰侧过头,想要去亲吻她的时候。


    闻知却忽然偏了偏脑袋。


    女孩儿头半低下来,微妙且不动声色的躲过了那个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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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橙花香调”◎


    闻知说喜欢低调。


    但这毕竟是婚礼, 场地要布置得浪漫,也不能太小。


    前排的观众离他们很远,并不太能看清楚两人脸上的神情。自然也就看不到闻知偏过头去的这种细微动作。


    但贺屿之看的很清楚。


    他先是愣了一下, 眉头微蹙, 有种茫然跟不解,但又很快意识到现在是婚礼。


    即使心脏有明显的抽痛感, 但还是尽量使自己平稳下来。


    他很快调整好状态,重新亲了一下闻知的脸颊。


    其实闻知也不是故意想要躲, 让贺屿之难堪。


    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使得她避开了一下。


    婚礼后面的流程正常进行。


    闻知回去脱下了婚纱,换上了轻便一些的敬酒服再出来。她能感觉到贺屿之因为刚刚她躲开的事有些不高兴,只是没有太明显的表现出来而已。


    等她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那人就在外面等她。


    贺屿之情绪不高,沉黑色的眼睛视线直射过来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思考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 所以才会让她做出那样的举动。


    但她已经那样做了,也没有能让时光倒流的方法。


    “走吧。”她走过去,轻声对他说。


    她看得出来他的欲言又止, 想要问她,但最后又没有问。


    从闻知换衣服的化妆间到宾客所在的大厅有一段距离。


    她走在贺屿之身侧。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 但她能感觉到他十分受伤的样子。


    闻知抬起头看了他一下,等快到宾客所在的大厅时, 主动挽了一下他的胳膊。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随即轻舒了一口气。


    很快到了会场。


    虽然已经控制了宾客人数。但贺家那边关系网大且密集, 要请的人自然就多。这个请了那个不请就显得不好, 又都是一个圈子的瞒也瞒不住。


    闻知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的。


    要见不同的人, 说不同的话。这对于她来说要比做本职工作难得多。


    她的工作所面对的只有文字跟图片, 虽然也要跟作者跟排版沟通,但因为是工作,大家有事说事,没有太大的交流障碍。


    可一旦要说各种场面话,见各种不同的人时,她就会感到紧张。


    好在贺屿之跟她不同。


    即便他刚刚是明显失落且伤心的,但面对宾客时还是能打起精神来,说话缜密且礼貌。


    贺屿之是很会把控局势的人。闻知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要怎么办,说些什么话,紧张得在心里复习了几遍。


    可真到了敬酒的环节才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她说什么。


    只要有贺屿之在,她就只需要安静站在他旁边,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


    她看着他跟那些人推杯换盏,相互客气,脑子又转得极快,见到不同的人就说不同的话。有时话头落在她身上时,贺屿之也能很快接回去。


    毕竟是结婚,大家都说喜庆的话。


    无非就是夸什么郎才女貌,夸闻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静又大方之类。


    闻知有时候对着人紧张了会往他后面躲躲。


    或许是这些微小的动作极大取悦了男人的自尊心,又或许是那些宾客们一遍遍的强调重复他娶了这样一个漂亮媳妇之类的话,总之到后面,贺屿之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他像是忘记了二十分钟前,闻知回避的那个吻。满脑子只剩下他们已经结婚了,她是他另一半这样单一的想法。


    最开始敬得都是贺家的那些商业合作伙伴。


    闻知不知道座位的顺序,也不清楚每个人都是谁。贺屿之偶尔会给她介绍一下,这是什么公司的什么总,那个又是谁。但因为人太多,她又紧张,根本记不住。


    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几桌才终于到了同学那边。


    很久未见,大家的变化都不少。有的闻知甚至要仔细回想一下,才能勉强跟记忆里的那些人对号入座。


    毕竟是婚礼,男生们都穿了正装。


    杜时泽看起来比高中时候斯文了很多,还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程良变化最大,或许是因为少了高中时那种跳脱的鲁莽劲,单从气质上就变了不少。


    “屿哥好福气,娶了这么漂亮又聪明的老婆。”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可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关系也早已转淡。这些昔日嘴里没几句好话的人,如今倒也还算客气礼貌,笑脸相迎。


    一大部分十几岁到二十岁之间的男生都不懂得尊重人。以前轻浮且充满恶意的话,到现在都成了恭维。


    闻知没怎么说话。


    贺屿之没让她喝酒,正好她也不擅长喝。杯子里面装的白水。


    她心境比以前平和了不少,即便是再看到这些人也没有过多的恨意。


    虽然无法装出热情熟络,但也维持了面子上的相互客气。看着他们祝她跟贺屿之百年好合,心里倒是有些微妙。


    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他人的恶言到底有多重要呢?


    每一个人都无法让获得所有人的喜欢,甚至连双向的喜欢都很难得。


    你无法教会每一个人善良,但生活是自己的。


    这些曾经对她有过那些言论的,却似乎并不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施暴者往往只是一念之差的脱口而出,但从来不会管那些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他们甚至都已经忘了曾经说过那样的话。


    婚礼持续了一整天,晚上又有酒会。


    贺屿之知道她不喜欢这些场合,也怕她累到,仪式结束就让她先回北城的婚房了。


    挑空七米多的庄园别墅,前面后面几百平的院子。如果是从主大门的门口走进来,等真正到家都要走一段儿。


    据说就连别墅外面支撑的几根柱子都是从意大利专运过来的,里面更是豪华且漂亮。


    但或许是因为太大了,人又少,反而显得空荡。


    跟公馆不同,这边保姆房都是单独隔出来的建筑,距离主体别墅有三、四十米的样子。


    贺屿之先送她回来,安顿好她之后,又要马不停蹄的赶回酒会。


    其实闻知也很累了。


    婚纱很重,高跟鞋虽然看上去漂亮,但其实并不跟脚。将近八厘米的鞋跟,穿上站久了难免觉得脚腕跟小腿发酸。


    她回来换了衣服,洗了一下澡。然后穿着拖鞋简单参观了一下房子,顺便给一些房间通了通风。


    这栋别墅是贺屿之自己选的,她工作不方便总请假。


    对方让中介大致拍了一下视频给她发过来,闻知说可以,后来就这样定下了。


    其实贺屿之的眼光要比她好。


    不过话说回来,到了千万乃至上亿这种价位的房子又怎么可能不好……至少以闻知的眼光来看,根本挑不出问题。


    而另一边。


    将近晚九点,贺屿之才终于结束回来。


    他知道闻知不喜欢人多又杂乱的场合,后面就没让她再陪,也省略了那些婚闹的流程。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他总体还是高兴的。再加上酒会上又多是祝福的声音。


    即便理性上知道那些话是恭维,心里也难免受用。


    他喝了很多的酒,喝得醉醺醺的。


    其实得益于贺宏盛的遗传,他酒量并不差。再加上在国外自己住的时候已经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回国又从商,这些低度数的香槟并不算什么。但或许是结婚高兴的缘故,各种酒类都掺杂了些,又是连场,慢慢就喝得多了。后来还是被伴郎搀扶着上车,再由司机送他回来。


    车开了近半个小时。


    他忙了一天,喝酒喝得头疼,但还是勉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至少要等到回去。


    贺屿之在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车窗开着,秋天夜晚微凉的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也终于使人稍微清醒了些。


    过了一会儿,车驶进了庄园。


    贺屿之捏了捏眉心,尽量保持着清醒,然后才从车上下来。


    他抬头望了望。黑暗的天幕下,别墅的主卧跟客厅亮着灯。


    闻知会不会等他,其实他也不太确定,甚至潜意识是悲观的想法。


    但没关系。


    她愿意嫁给他已经是意外之喜。


    贺屿之推门进去,本能的上了楼梯就往主卧那边走去。推开门,空气中有一股女人身上朦胧的,淡淡的香气。


    不是房间里原本香薰的味道。而是闻知身上给人带来的一种感觉。丝滑,柔软且温暖的兰草跟橙花香。


    那种感觉很生活化,比空荡又没有人味儿的客厅要舒服温暖得多。


    他的心静下来,整个人也放松了,觉得终于可以栖息。


    因为不知道她在房间做什么,贺屿之进去的时候还提了提心。


    他跟闻知中间是没有过渡期的。


    没有恋爱的过程,直接就领证结了婚。虽然突然,但贺屿之喜欢这种效率,至少可以凭着一纸婚姻在形式上绑住她。


    贺屿之走进去时,闻知正蹲在地上收拾她带过来的行李箱。


    她穿了一件奶黄色的睡衣,短袖短裤,左胸口上有一只小熊的印花。露出白净修长的四肢,以及漂亮明显的锁骨,顺直的长发披在后背。


    平底白色的拖鞋,脚踝纤细可握。


    她骨架小巧纤细,但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也不瘦,看起来很好捏。


    因为有婚假,这四五天都要在北城度过,闻知就也带了一些自己的衣服跟物品过来。


    旁边的化妆桌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开着机,屏幕上看起来有一些题目,旁边还有一本打开的书跟笔记本。


    一支香芋色外壳的碳素笔摆在上面。


    “在看什么?”男人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脑跟书本,轻声问。


    因为喝了酒,他声音有些微微的哑。


    闻知把文件夹从行李箱里抽出来,而后站起身。准备将文件夹拿过去放到桌上。


    “下个月有高级编辑证书的考试。有些难,要复习。”她说。


    “噢。”


    贺屿之应了声,心里涌起一片温柔的潮湿。


    他喜欢看她学习读书时候的样子。很乖很听话的感觉,会让他恍惚间好像回到很久之前。


    贺屿之走过去,一直站到她前面,不自觉用身体挡住了她回桌子那边的路。


    闻知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她乌溜溜的眼珠,以及清澈发亮的眼底。


    男人微微弯腰,朝她愈发逼近过去。


    闻知却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贺屿之看着她,皱了下眉,不满意对方的小动作——


    她总是躲他。


    他蹙着眉,右手拦过她的腰,修长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连带着闻知整个人都往前搂了一下,使得两个人一下子便挨得极近——


    她的鼻尖险些撞到他的胸口。


    闻知刚刚没反应过来,贺屿之太过突然,没给她躲的机会。


    等意识到时,就已经被拉进了他怀里。


    贺屿之弯腰低着头,愈发靠近。男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掐搂她的后腰,没再给她后退的可能。带着略微酒气的呼吸打在她脸上。


    闻知紧张着,呼吸不知觉间变得急促而密集。


    她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更准确的说是感觉到了他翻腾蒸腾的欲望——原来自己也不是没有情绪。她还是有情绪的,比如紧张。


    “你……你身上有酒味。”


    闻知皱了皱眉说。


    贺屿之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既没有放开她,也没有后退半分。他半俯着身,额头抵着她的脑袋,忽然亲了一下她的眼角。


    闻知右手拿着文件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起来。


    谁知贺屿之又继续往下,亲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是脸颊。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闻知又问了一遍,耳朵发烫,声音里多少带了一些愠色。


    但这在贺屿之看来却很可爱。


    自己好像真的喝多了。


    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可爱极了,好喜欢欺负她。似乎找到了某种少年时期的乐趣。


    “听到了。”贺屿之回,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微微有些哑,带着浓重委屈的鼻音。


    “等下洗洗就没了。”他轻声说。


    “……”


    “那你还不快去。”闻知皱了皱眉说。


    贺屿之喝多了,下手没轻没重,弄得她胳膊都有些痛。


    “好。”


    他今晚确实喝了很多。同行的伙伴里又不乏抽烟的,身上味道不好闻也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亲到了她,或是戏弄到了她,贺屿之心情非常好。


    他答应着,终于放开了她往浴室走去。


    闻知看着男人脱了西服外套扔在旁边的沙发上,露出灰色衬衫下宽阔挺拔的后背线条,最终拐进了浴室。


    直到贺屿之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她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下来了些。


    闻知皱了皱眉,拿着文件夹回到桌子前面坐着。


    不一会儿,远处浴室里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一直在她耳边绕着。


    眼前的电脑屏幕上还幽幽的亮着,上面显示着考试的模拟题目。


    但闻知脑子里面很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第68章


    ◎“星座运势”◎


    等贺屿之从浴室出来, 房间里的灯已经暗了。


    只留下了照明用的壁灯和床头灯。虽然略微有些昏暗,但足以看清陈设。


    他出来时,闻知已经上了床。


    桌上她的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书和笔记也被整齐的放在一旁。


    主卧室的双人床很大, 女孩儿却只占据了最边缘很小的一块位置。


    她躺在床上最左边的位置,侧躺着, 背对着他投射过去的目光,整个人蜷在白鹅绒被里一动不动。


    他猜她在装睡。


    年轻英俊的男人刚从浴室出来, 只在腰间围了一个浴巾。白净又有肌肉感的上半身裸露着,蒸腾着温热的水汽。


    毕竟还是年轻,即便中央空调开得还是凉风,竟也不觉得冷。


    贺屿之洗了澡,比刚开始清醒了很多。


    他拿着白毛巾擦了擦头发,走到床边,视线却始终落在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家里负责布置的人很懂, 只给主卧室准备了一床双人被。


    闻知仅盖了四分之一,便已经将自己包裹起来,像条奶油色的毛毛虫。后背紧张的紧绷着, 一动不动,竟有几分别样的可爱。


    贺屿之看着她, 眼眸深处不自觉动了动,浮现出几分柔光。


    而另一边。


    闻知紧闭着眼, 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听到贺屿之打开门, 脚步声从浴室那边过来, 又不知为何, 莫名在她后面停了一会儿, 最后才去了衣帽间的方向。


    闻知今天很累了, 头又晕又沉,但根本睡不着。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马上昏睡过去……


    过了片刻,身后又传来男人熟悉且稳健的脚步声——贺屿之回来了。


    闻知的心又被吊了起来。


    紧接着,她便感到身后的床往下微微陷沉了一下,随后便能明显感到身后多了一团热气。


    对方上了床,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


    其实一开始还算相安无事。


    主卧室的这张床很大。闻知在这头,贺屿之在那头,中间甚至还能留出一块空白的区域。也不影响睡眠。


    稍微过了一会儿,闻知感觉身后的人没什么动静,才终于放松了些。


    谁知那人忽地翻了一下身,朝她这个方向过来。自己的腰间也随即搭上了一只手臂,后背也紧贴上了一堵热墙。


    她的心像是瞬间被人捏住。


    贺屿之也感觉到了闻知发僵的身体。他一靠过去,她就立马提起了警觉。


    不过他终于抱到了她,即使是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但也依然让人高兴。


    她的发间跟脖颈间都香香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软一些。


    但跟梦中不同,是真实且温热的。


    贺屿之上身没穿东西,两个人之间仅隔了闻知身上那件薄薄的睡衣。


    他抱她越紧,她就越是趴下来,将脸往被子跟枕头里面藏。


    虽然闻知没有马上推开他,但贺屿之能感觉到她明显的不自然跟抗拒。


    别墅本来周围就很静很静,再加上是夜晚。外面除了秋风吹过树叶的动静,几乎再没有别的声音。屋里更是如此,能听到白鹅绒被子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今天已经很晚了,有点累了……你也早点睡吧。”


    僵持着,僵持着。黑暗里,闻知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贺屿之不傻,很快意识到她话里面的潜台词。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贺屿之深知他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不能够乱来,只怕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你别紧张,我不动你。就只是抱抱而已。”他说。


    闻知闭上眼,脑袋又昏又沉。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种无力感。


    “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还需要时间。”因为怕对方有下一步动作,闻知在此之前紧忙说。


    虽然一直在寻求改变。但她对亲密关系还是明显不适应,有无法忽视的抗拒感。再加上对方还是贺屿之,那种感觉就尤胜。


    他是她的症结所在。


    闻知说完后,背后的人明显沉默了片刻,但搭放在她身上的手却一动未动。


    对方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后脖颈处,引得她发僵。


    “我知道,没关系的。”


    半晌后,贺屿之说。“我知道你调整不过来,没事,时间还很多,我可以等你。”


    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且低沉,掷地有声。


    “只要这种等待是有尽头的。”他说。


    闻知没有接话,空气中一时陷入了凝滞。


    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无法给对方肯定的承诺,以及准确的时间。


    毕竟她愿意嫁给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爷爷那天的话,让她一下子情绪混乱。


    闻知本来就是敏感又容易心软的人,再加上贺占年有恩于她。对方越说无所谓,只想要她好,她心里面就越愧疚难当。想让爷爷在最后的日子里能有些开心的事……


    她想要所有人都高兴,也想以这样的方式克服心理的障碍。


    但等真正做了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让其他人高兴容易,取悦自己却很难。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如今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无论哪都不适应。就比如现在他在她旁边,闻知就根本没法放松下来好好休息。


    “快睡吧,今天真的很累了。”闻知皱了皱眉,一边说着,一边将贺屿之搭在他身上的手拿了下去。


    “你睡,我又不动你。”


    对方很执拗地说。她刚把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捏着手腕弄下去,贺屿之就又拿了上来。


    “你这样我睡不着。”闻知捏了捏手指,尽量好声好气地跟他讲。


    她说完,贺屿之总算是收敛了,将手从她的腰间拿开。但还是将信将疑,不太愿意配合的样子。


    即使时隔这么多年不见,闻知还是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明显变化。


    “可以。”


    “那你让我亲一下,亲一下我就不碰你了。”贺屿之半起身,一只手撑在她的身后侧,从上至下看着她说。


    闻知总觉得类似的话,她在好久之前已经听到过一次。


    贺屿之这个人,有时候成熟,有时候却跟高中时候一样幼稚。


    闻知沉默了一下,直把他的手推开,掀开被子下地往外面走。


    贺屿之眼睛睁得大了大,也眼疾手快从床上下来,从半路将她截住,拉过她的手,语气有些着急:“你干什么去?”


    “我去别的房间睡。”


    闻知被挡住了去路,只能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不动你还不行?”


    贺屿之有些无奈。他本来是急性格的人,但面对闻知时就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其实他是想发脾气的,但又怕发了脾气对方就会走,所以只能每次都压抑住。


    上学的时候,他跟闻知每次有纷争似乎都是闻知妥协。


    但现在,却好像每次都是他无奈让步。


    闻知站在原地未动,似乎就连生气的时候都是软绵绵的。


    她说话和叙述的方式很平静,对待陌生人也保持着最大的善意,即便是拒绝人的时候都很委婉,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以前他只认识到她温和又受气包的一面,没有认识到她这一面的倔强疏离。


    “别走了。”他说着,状似恳求。


    闻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因为贺屿之一直当着她的路,最后也还是一言不发的回了床上自己原本的位置。重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贺屿之见她回去,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男人请舒了一口气,也回到了床上。女孩儿深处一只手将床头控制房间内灯光的开关关上。啪嗒一声,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贺屿之躺在右侧,闻知躺在左边。


    主卧室的这张床很大,两个人分别在一侧,中间还余出极大一块的距离。


    贺屿之向来喜欢宽敞的感觉,床品自然也是选择大的。但他此时却很想把现在这张床换掉,换一个小的。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还能看到她轮廓清晰的背影。


    白色蓬松的被子盖在肩头,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闻知的肩膀长得很漂亮,很薄的直角肩,后背的肩胛骨像蝴蝶,宽度也刚刚好。头发披在身后,凌乱的散再床上跟枕头上。


    男人看着她,心里便忽然有种柔软温热的感觉。


    虽然仍旧隔了半米的距离,但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在同一个空间如此平静的待着。


    同床共枕,是中文里美好的词。


    即使自己想要的不止于此,但如今她能愿意在他身旁留下,安静的睡着,而不是厌恶的走掉。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惊喜。


    即使他知道:如果不是爷爷,他根本没把法将她哄到身边,让她愿意跟他结婚。


    虽然贺屿之不知道那日贺占年跟闻知到底说了什么。但贺占年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少给他出过主意,会为他说话也正常。


    他一定是说了什么的,否则闻知也不会出来就忽然说结婚的事。


    而且说的时候脸上没有兴奋,只有静谧的忧愁跟决然。


    那通常有很大的压力,又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后才会有的表情。


    他只是不想承认,掩耳盗铃罢了。


    —


    闻知在北城待了五天。


    原本婚假只有三天,但组长对她好,又考虑到两地距离远,额外给她多批了两天。


    说是四天,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除了婚礼后的第一天,闻知按照习俗跟贺屿之回了一趟公馆,跟贺屿之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以外,剩下的时间基本都用来复习考试,以及每天去陪贺占年说说话。


    考虑到爷爷的身体状况,目前还要在监护室时刻观察着,闻知就以此提了取消蜜月旅行的事,贺屿之也同意。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


    即便两个人一起去看望贺占年的时候,对方催着他们小年轻去度蜜月。


    但怎么可能亲人还在这边住院,小辈们去度蜜月旅行呢?


    说出来都很离谱。


    婚礼的第二天,闻知先是跟贺屿之去看了下爷爷。


    贺占年虽然嘴上说着主要看闻知自己的意愿,但其实看到闻知跟贺屿之结婚领证后,他比谁都高兴。整个儿精神头比往常好了很多。


    甚至还催小两口赶快要孩子的事。


    “哎呀结了婚,剩下的事是不是也该提升日程了?”


    “看你俩结婚爷爷是真欣慰,就是估计没机会能抱到重孙咯!”


    “不过知知,你别怕。既然嫁了进来就是我亲孙女,以后就算你们俩吵架你也不用担心。”


    “爷爷到时候给你留好钱,离了他,你就带着你妈妈跟孩子一起出国,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


    贺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糊涂了,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贺屿之则站在一旁皱了皱眉,轻咳了几声:“爷爷。”


    闻知立场则有些尴尬。


    主要是贺占年提这个事情,实在让她不好接。


    从爷爷那边出来又回了公馆,跟对方父母吃饭。


    贺宏盛看上去还好,微微有些疏离而已,但还算礼貌客气,也会喊她小知。左雪岚倒是明显不想跟她说话,不想认她。


    但闻知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左雪岚不喜欢她,她真的会很受伤难过。


    但现在左雪岚还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闻知却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不在意吧。


    以前觉得别人的喜欢很重要,但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看重这件事了……


    —


    五天的婚假结束,闻知回到沪城上班。


    她本来拖拖拉拉的,还没有把东西搬去新的住处。后来贺屿之总问她,她也没有当回事。


    没想到贺屿之直接给孙慧买了飞机票,让孙慧从北城过来沪城。美名其曰让孙慧陪陪闻知,其实就是看着她,让她把家搬完。


    不过贺屿之有自己的公司需要打理,又分别在不同的城市,偶尔又要回北城总部处理事情。


    两个人还是聚少离多。


    一周的时间,贺屿之也就能有三四天晚上能回沪城。


    他平时忙,不过闻知是希望他忙一点的。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自己在家,也放松些。


    可惜贺屿之像是不懂她想法。


    又或者是懂,但仍然故意反向为之。


    对方基本上是能回沪城就回沪城,如果闻知回北城看爷爷了,那他就也回北城。即便忙得不行,也努力挤出时间坐飞机,能回来就回来。


    有时候他到家都快一两点了,最过分的一次是凌晨四点。


    闻知以为家里进了小偷,朦朦胧胧间觉得有动静,有些被吓到。


    她拿了手机刚坐起来,小心翼翼去看,才发现是贺屿之。


    ……总比是小偷好。


    家里明明有多余的卧室,但他就一定要跟她挤。


    闻知本来就认床,又是比较难入睡的那种人。贺屿之在旁边的时候就更难睡熟。因为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搂她一下。


    她脑子清醒的时候还好推开。


    但有时半夜实在是太困了,脑子根本转不动,根本没力气和精力去管他。


    所以过了些日子,闻知就会提前问贺屿之晚上到底回不回来。


    对方如果说不回来,她睡前也就安心些。要是回来,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贺屿之应该是怕她会不高兴,就算他会趁她不注意、或没精力去管他的时候凑过来抱她,但没有太过分的行径。


    昨晚贺屿之回来的又很晚。


    闻知白天工作,晚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复习高级编辑证书的考试。基本上都是脑力劳动,很累,实在没精力管他。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就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手就搭在她身上,下面还支愣支愣地顶着她。


    ……


    闻知皱了皱眉,赶紧起床,脸红了好一阵。


    纯粹是被他气得有些羞赧。


    贺屿之过了一会儿才从卧室那边过来。等他出来时,闻知正在餐桌上吃早饭。


    简单的煎蛋跟烤香肠,还有酸奶跟麦片,以及前一天买的牛奶吐司。


    沪城这边没有请阿姨。


    贺屿之问过闻知需不需要,闻知说不用。


    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自己在。生活琐事她都力所能及,再多一个人出来反而麻烦。更何况她不习惯别人伺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想上去帮忙。


    可能是因为孙慧之前就是这样工作性质的缘故吧……


    她知道她们辛苦。


    贺屿之走过去时,女孩儿正在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手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很快回到了手机上。


    “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男人讲话慢条斯理的,声音带着清晨所特有的微哑。


    明明很在意,但又装作不在意。


    “这个月的星座运势。”闻知回得简明扼要。


    “你还信这些?”贺屿之皱了皱眉。


    他回忆自己是什么星座,闻知又是什么星座,顺便去旁边倒了一杯水喝,喝了整整一杯又放下。


    玻璃杯跟大理石的桌面发出清脆的闷响。


    贺屿之抬起眼,目光随后又不自觉落回到闻知身上。


    此时那姑娘已经换好了衣服,很漂亮的通勤女装。


    上面是白色V领雪纺的衬衫,垂坠感很强,很适合她,衬得整个人文文静静的,有种书卷气,又不至于太学生。


    长大了,进入了职场确实也应该换些风格。


    但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落地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女人的身上脸上,像是有一层明亮而柔和温暖的光晕。


    “随便看看,我觉得还挺准的。”闻知回。


    “上面说什么?”贺屿之问。


    “说我这个月要发扬自己的个性,有机会能遇到伯乐。可能有些急于做出改变,或者是不得不做出改变,这是很不错的信号,但可能过程会比较揪心,需要重拾自信,才能找到安全感的来源。”


    闻知回。


    贺屿之其实向来都不信这些,觉得都是骗小孩的东西。


    但当闻知慢悠悠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听了一下,甚至在代入分析着每句话——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很快停了下来。


    “那我呢?帮我也看一下。”他问。


    其实他根本不信,只是想参与到她的世界里去,于是便这样问了一下。


    “嗯……期待已久的目标有了好的结果。本月财务支出较多,感情进入正轨,但需要互换彼此的真诚,多加沟通。各方面都有不错的运势,可以考虑开拓新的事业。健康方面建议少熬夜。”


    闻知照本宣科地念了出来。


    其实她根本不想给他念,甚至很希望自己忘记了贺屿之的生日。


    但当对方一提起来的时候,有关于他生日的那串数字却又偏偏蹦到了眼前。


    闻知不擅长撒谎,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故意冷落对方或怎么样。


    所以还是帮他看了一下,这样念了出来。


    互换彼此的真心,多加沟通……


    贺屿之皱了皱眉。


    他听了一大段,就只记住了这一句话。


    第69章


    ◎“野蛮生长”◎


    互换。怎么互换?


    贺屿之皱眉, 一副沉思的状态。


    只要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闻知就总是一副抗拒逃避的姿态。


    他又没有办法逼迫她, 怕把她越推越远。


    而此时, 那姑娘已经吃完了饭,简单收拾了一下, 拎着包准备往外面走。


    得益于优异的地理位置,她上下班的通行时间不过二十分钟, 还挺合适的。贺屿之在沪市有自己的司机,但对于她来说则不需要。无论是地铁还是公交都很方便。


    闻知背了一个单肩的小挎包往门口去,黑色收腰包臀的半身裙极好的修饰了女人纤细的腰身。


    都说楚王好细腰。


    别说楚王了,是个男人都喜欢那种盈盈可握好掌控的感觉。


    闻知高中时候还是偏瘦的,现在比那时好一些了,或者说更匀称。


    有微微的肉感,但仍在纤细柔软的范畴, 曲线健康且少女。


    他想起高中时,全班男生平日看都不会看闻知一眼,就偏偏游泳课的时候都盯着她看——


    因为她身材好, 好得甚至不像是一个贫穷家庭养出来的女孩子。


    她行为紧张,眼神发怯, 但脖子以下都是含苞欲放的花蕊,快要成熟的果实。


    所以才会有不着调的男生开她低劣的玩笑, 听着让人觉得烦躁。


    意大利进口的半自动咖啡机下, 一杯咖啡刚刚完成, 空气里弥漫着微苦的味道。


    贺屿之没有拿那杯咖啡, 而是从厨房那边绕了出来走到她身边。


    他走过去, 想俯身亲她一下额头, 但闻知皱了皱眉,嫌弃他挡住了她去开门的路。


    “亲一下。”他说,声音微微的哑,但有种逗弄的感觉。


    相比之下,闻知倒是显得平静,冷冷淡淡的。


    “我要去上班了。”她回。


    但贺屿之并不在乎闻知怎样说,还是心情很好的趁她不注意,弯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一天之计始于晨。在贺屿之看来这个开头很好。


    所以他心情不错。


    但很明显,闻知并不这样认为。


    女孩儿很快蹙了下眉头,但又不好说什么。她从他旁边绕过去换上了舒服的平底鞋,然后到玄关处开门出去。


    “要不要我司机送你?”贺屿之问。


    “不用。”闻知回。


    她享受一个人走的过程。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风景,还能路过喜欢的店子,顺便听听歌曲,就很放松。


    闻知给自己预留出来的上班时间也是正好的。如果提前到了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到上班时间就提前到,会觉得自己有些亏。


    她说着,推开门向外走去。


    直到最后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女孩儿的身影和声音消失在房间内,贺屿之才回到刚才的地方。


    咖啡此时已经缓慢冷却到适宜的温度。


    贺屿之习惯性地先打开股市看了眼,然后查看邮箱和今天的日程。


    他起来的不算晚,但事情已经堆了很多:无数项目的白皮书没看,特助又发过来好几份需要他本人批复的交易清单,五场重要会议,三个媒体采访,还有公司新项目上一季度的成果报告……


    他基本每天都在“赶场”。


    因为事情很多,邮箱里还堆了上百封总裁办公室部门筛选过后仍未看的信件,他忙起来确实什么都顾不上。


    贺屿之扫了几眼屏幕上的东西,打开办公微信。


    或许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专心。打游戏的时候就专心打游戏,工作的时候也能将感情之类的事情暂时抛于脑后,因此效率就比平常人高。


    等司机过来接的同时,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几个批复,一时间险些忘了吃饭。


    很快,司机到了。


    贺屿之上午十点半之前要赶到另一个城市开会。他回衣帽间换了身新西服,选了块手表戴着。出来往门口走的时候,无意中注意到桌上还留着的一块面包跟一个煎鸡蛋。


    那个鸡蛋煎得挺漂亮。鸡蛋芯黄灿灿的,外部的蛋白是花的形状。


    只是不知道是闻知留给他的,还是她自己没有吃完剩下的。


    但贺屿之不管——


    只要看到就是他的了。


    男人抓紧时间坐下吃完,然后下楼上车。


    黑色劳斯莱斯在路上缓缓行驶着,贺屿之坐在车后座。


    这个时间原本是他平时用来处理公务的,但此时,他看向窗外,不自觉想起半小时之前闻知说的星座。


    他垂下眼帘,顺手在ipad上查了下闻知生日的星座,搜索引擎下面很快显示出了相关的特征。


    贺屿之低头看着上面总结性的形容词,似乎还真挺切合闻知的。


    于是,他又查了一下自己的。


    “有主见和杰出的领导才能,高傲强势,占有欲和掌控欲强烈,非常爱面子,自信甚至自大……”


    贺屿之垂眸看着,不时皱一下眉头。


    虽然不甚满意,但也还算勉强符合。


    而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下面有相应匹配的星座问题:“来看看你和她的爱情匹配指数吧!”


    贺屿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打心底认为是小女孩才会相信的东西,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点进去看了下。


    他认真的输入自己跟闻知的星座,又点了确认。却没想到下面飞速显示出来一行醒目的大字——


    [匹配度40%:未来渺茫的一对]


    看着不及格的分数,以及后面的那七个大字,男人坐在车后面,白净英俊的脸一下黑了不少。


    “封建迷信。”


    他紧缩着眉,冷冰冰地评价了句,随手就把那搜索结果关了。


    西服裤包裹下修长的双腿交叠,贺屿之的身体稍稍向后仰了仰,将ipad扔到了一边。


    后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觉得心气不顺。


    于是重新拿过来,将刚刚的结果原模原样调出,最后点了用户反馈中的举报。并在反馈一栏中选上了:


    [内容中有错误信息]


    [涉及不良引导]


    —


    后来的一段日子闻知也比较忙碌。


    随着考试日期的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紧张。之前中级证书考试就觉得很难了,有很多客观题捏不准主意,主观题也不知道自己答得好不好。


    本来以为肯定会失败,但最后查成绩的时候却又意外压线通过。


    高级证书比中级的更加难考,所以她压力就有些大。


    虽然通不过也可以明年继续考,但每一年都重新复习也挺折磨的,还不如一次考上。


    除了日常工作和复习考试,闻知周六的时候也会回北城看看。


    贺屿之知道她星期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会回北城,所以也会跟着她的安排回那边。


    不过闻知有时候不想回别墅,想跟孙慧一起住。


    但没想到这样一个几年前完全反对她跟贺屿之在一起的人,如今却总是推着她,把她往贺屿之那边赶。


    “那别墅那么大,你不去住不可惜了么?”


    “小贺工作那么忙都为了你特意回来的,你还不去陪陪他?我一个人挺好的,而且你在外面上大学我不都是一个人住?”


    “你已经成家了,是大姑娘了,没事别老往我这儿跑了。”


    “妈妈也得有自己的空间啊!”


    “你老过来跟我住像什么话,到时候让你婆家知道了,左雪岚到时候又该不高兴。”


    ……


    闻知也没有办法,只能回别墅去住。


    有时候实在不想回就提前跟贺屿之说一声,也还算和谐。


    左雪岚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机会挑她的刺。


    闻知大部分时间都在沪市,不在北城。


    不过听孙慧说,左雪岚似乎很不满意她现在那份在沪城的工作,觉得是闻知害得她儿子总是要两边跑,想让她辞职回北城做全职主妇,或者是另外找工作。


    但最近爷爷的事已经弄得家里有些焦心了,对方也就只是嘴上提了提,没当面跟闻知说过。


    结果出来说是原发性的脑癌。平均生存期只有不到一年。


    而爷爷的情况则更为复杂,已经出现了多发性的转移,更是严重影响了生存期。虽然已经做了手术尽可能切除,但目前的治疗效果却不太理想。


    贺占年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有心脏的问题。


    虽然看起来很乐观,但其实体质被几场手术折腾下来已经很弱了。


    目前还在保守治疗阶段,但闻知听贺屿之转述的那个意思,其实医生也委婉表达了让老人在最后的阶段能开心些就开心些,少受一点罪得走。


    闻知听贺屿之说的时候,眼睛也不自觉的有些酸。


    其实她跟爷爷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说起来也不是从小到大陪伴着的关系,也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是对她好的长辈本就不多。从来没有说过或是嫌弃过她曾经脸上那块胎记的就更少。


    虽然跟贺占年相处的时间有限,但至少每一次相处时都是舒服的。


    何况对方确实帮了她们家很多很多……


    闻知从小受到过的善意少,又是敏感重感情的人。所以别人对她的善意都会记得更深,甚至放大。


    她周六上午坐车去了医院看爷爷,晚上又马不停蹄地回来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考前磨刀,不快也光。


    虽然教材和编辑手册暂时没有时间再过一遍了。但至少要把真题再过一下,很多考点是相同的。


    闻知简单点了份塔可,草草吃完,然后便从七点复习到十点多。


    她听到门口有声音,猜到应该是贺屿之回来了。


    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对方知道她考试日期就是明天,也猜到她今晚会临时赶回来,而不是像以往一样留在北城过夜,第二天一早再过来。


    毕竟第二天再回来就赶不上考试了——


    很多事情她不说,他也知道。


    他总是喜欢背地里参与她的生活,甚至调查摸清一些有关于她的事。


    其实闻知都知道,但是实在管不了他。


    之前就说过的,他改了,但是又改得不多。


    因为每次都这样。所以后来闻知干脆就不说了,省得自己心累。


    只有贺屿之没有太过分,她就不会管他。


    贺屿之进来的时候,闻知还在看电脑上的错题,还有自己在笔记本上记的一些标志跟符号。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看到是贺屿之后便又低下头继续复习。


    但或许因为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缘故,她有些无法专心。


    闻知坐在那里,听到男人稳健又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走到了她座位的斜后边,停下不动了。


    感受到那人的视线,闻知后背不自觉微微麻了麻,心绪被搅乱。


    她略微皱了下眉,忍不住转过头,抬眼看向对方。


    “你别打扰我复习,明天要考试。”


    “我不打扰你。”贺屿之站在一旁说。


    他几个小时之前才刚从日本参加完经济论坛飞回沪市。原本也稍微有些累了,但看到闻知安静坐在书桌前学习的时候,心里好像又柔软了几分。


    桌上台灯明亮的灯光,让他的疲累暂时消除了些。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到闻知身边的位置,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微俯身下来,另一只手放在闻知身后的椅背上,仔细看着闻知笔记上的那些字。


    那些漂亮的小字,看起来很熟悉。


    他是认得她的字迹的。


    之前她给他写小纸条时,他就觉得她的字很有自己的特点。如今再看时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还是一笔一划,秀气可爱的。


    很文静的字迹。


    “新闻编排安排结构要遵循的三个重要概念……”


    他认真读着她资料上的句子,慢悠悠的,但闻知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如坐针毡,如临大敌,甚至想撵他走。


    “你别闹了,我明天就考试了。”


    女孩儿坐在那里委屈的说,声音里微微带了些柔软的娇气。


    他居然觉得好听。


    贺屿之左胳膊杵在桌面上,弯腰回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闻知。


    台灯的光线照亮了女孩白净可口的脸,杏仁一样的眼睛,嘴唇微微红润。


    “好好好,不闹你了。”他笑了笑说。


    贺屿之还挺喜欢看闻知这样着急又委屈的样子的,有些像撒娇。


    比较有意思。


    比她平时冷着一张脸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强。


    贺屿之知道闻知对学习考试这些事向来上心,始终是那种“好学生”的心态。


    无论是上学时,还是毕业后。


    “好好复习。”


    他重新起身,摸了摸闻知的头,然后才转身向外面走去,轻轻帮她带上门,又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停顿住,回过头补充了一句:


    “十二点之前睡吧,不要睡太晚。”


    “我先去隔壁处理公司的事,你复习好了叫我。”


    闻知坐在桌前重新拿起笔,听着贺屿之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门口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才不叫你呢。”闻知想。


    ————


    腿腿朋友的文文:《纯真陷阱》by茶捏


    初二时,樊欢除了读书,曾无脑陷入过嘻哈摇滚hipop文化。


    彼时顾延则冷傲不屑,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冷嘲:“你这rap审美什么水平?”


    樊欢脸绷不住:“那你就行吗?”


    少年淡淡挑了下眼。


    不久,传闻华语乐坛横空诞生了传奇rap天才歌王,五官朗俊,气质冷淡斐然,包揽各大奖项,金作风靡全球华语歌曲榜。


    看着拥有无数迷妹和狂热粉的少年,樊欢拉不下脸,想逃走,却被少年一把扯住。


    冷风灌耳,他黑瞳纯粹,冷硬地攥扯着她的衣领,声音冷涩却认真:“樊欢,我行吗?”


    暗恋对象忽然变成全民热恋对象怎么办?


    樊欢文笔很好,高三那年,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精雕细琢地写了一首词想给顾延则。


    坐了一整夜的火车,到录音棚的时候,顾延则在和妩媚的女歌手合作聚餐。


    面也没见到,还被经纪人直接拒绝道:回去吧,则神很多首歌词等着被挑呢,不缺你一首。


    樊欢坐火车上一整夜,回学校哭红了眼。


    22岁元宵那日,樊欢交了个男朋友。


    传闻元宵当晚,敬业而长红八年的顾延则推掉节目,买了一张回南苏的车票。


    路灯昏黄。


    顾延则从海口赶回来,看见樊欢时来不及换羽绒服,只穿着一件很薄的冲锋衣,冷的呼吸成气,鼻尖冷红。


    樊欢坐在长椅,抬眼迷惑:“你回南苏了?”


    顾延则眼眸漆黑,淡漠地抬了眼,笑意不达眼底,“官宣对象了,就差通知我你快结婚了?”


    樊欢面无表情:“和你无关,问这么多你难道”


    他漫不经心应了声,眼皮轻垂,慢慢走到了樊欢面前。


    “喜欢你。”


    顾延则躬下腰,眼底蕴着危险,与她直视,语调冰凉又带着点冷硬——


    “喜欢你,所以考虑一下,换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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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胡思乱想”◎


    闻知十一点多复习完没有叫贺屿之。


    她通常在考试前一天不会复习到很晚, 否则第二天会很困。上下午各有一场考试,如果前一天晚上休息不好的话下午会困得打盹,影响发挥。


    虽然没去叫对方, 但闻知洗漱的时候那人就自己回来了。


    或许是考虑到她第二天有考试, 对方今天很安静。


    只是晚上关灯后,就在闻知快要睡着的时候, 才听到贺屿之冷不丁说了句:“现在的工作压力大么?”


    “还好。”


    闻知思考了一下,回了句。


    她目前的工作是让她舒适的。文字工作者, 工作环境安静,同事之间氛围也还可以。除了有时选题跟难催稿的作者让人头疼以外,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如果觉得累的话,不想上班了也可以。”他说。


    闻知背对着他,皱了皱眉,略微沉默了一下。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插手对方工作的事情么?”她回。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


    “就算不上班了, 在家待着也可以。”贺屿之说,声音从容冷静。


    “我会养你的。”


    空气中莫名安静了一会儿,气氛很沉。


    闻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只回了句:“明天要考试,我先睡了。”随即便闭上了眼睛。


    贺屿之看着躺在床右边的闻知, 感觉她随时都要掉下去。


    她总喜欢在靠右那边占据小小的一片地方,侧身躺着, 仿佛对他有所戒备一样, 极少平躺着, 更别说转过身面对他。


    即使到了半夜深睡眠的状态, 闻知好像潜意识里也在紧绷着神经, 仿佛转过身, 他就会对她怎么样似的。


    或许还是无法对他卸下防备吧。


    贺屿之原本以为那样睡觉是她的习惯。但后来有几次他很晚回来,看到闻知较为舒展的睡姿,也是平躺着,也会抱着被子脸朝向他常睡的这边,并不像他所在的时候这样。


    那时贺屿之心里痛了一下,有些悲哀的感觉。


    他不知道要怎么给她安全感,才能让她卸下这种防备似的包袱。


    虽然离她越远,她就越自由舒服;但那样他又会难受。


    贺屿之至今还未找到这其中的平衡点,但他一直在找着。


    —


    闻知的考试进行了一天。


    她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不过还是有几道题拿不准,只能靠感觉懵了下。


    考试结束后,紧张的复习生活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平时上班,周五周六回北城看看,日子还算充实有条理。


    但贺屿之比较忙,主要是因为他本身事情就多,又要来回跑,其实是费力不讨好。


    闻知跟他提过叫他不用因为她在哪里就一定要回来,但贺屿之每次都答应的很好,但落实不到行动上。


    有时她看着他都觉得心累。


    他累,她也不舒服。


    贺屿之天生固执,又想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闻知本来是想克服自己的心里障碍,但好像反而陷入了一种拧巴的状态。


    除了让爷爷跟妈妈放心这一点她做到了,其他的问题却都没有解决。


    贺占年因为前段时间放疗的关系,头发都剃掉了。


    闻知每次去都觉得爷爷越来越消瘦,人的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差了。因为发现时候就已经偏晚,虽然人是清醒的,但有时候又很迷糊。


    年轻时纵横四海的人物,到了暮年时也一样身不由己。


    闻知每次去看到爷爷状态比上一周更差,心里就也沉闷闷的难受。


    但贺占年自己还挺乐观的,或许是早就接受了人固有一死的现实,也就对活着没那么执着了。


    一开始一家人都不接受,到听医生讲,再到专家会诊,慢慢也就接受了现实。


    闻知上次去,老爷子清醒的时候还会问她几句:“最近小两口过得怎么样呀?”


    “那个臭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闻知心软。


    她在爷爷面前永远都不会说不好的事情,只想让贺占年心安些,话也可着好听的说,装作跟贺屿之关系很好的样子。


    但又总觉得其实贺占年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闻知是受他的话影响,也有感恩的成分才嫁给贺屿之的。


    这段婚姻的根基原本就不牢靠,也说不准什么时候等爷爷故去后就会崩塌。


    看完爷爷,闻知跟孙慧回了她住的那个小楼房。


    孙慧很宝贝这里,还在阳台上种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辣椒茄子西红薯,还有青菜小葱之类的。甚至还有一棵蓝莓树。


    有时候小葱长起来了,或者有番茄就会塞几个让闻知带回去,说自己家种的东西更绿色健康。


    那棵蓝莓树正好到了开花的时候,孙慧就拿个小板凳在阳台上用棉签人工授粉。


    闻知去看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家务,就跟着孙慧一起在阳台上人工授粉。


    母女俩好像一直没什么共同语言。


    上学的时候就聊学习,聊之后的规划;后来就是催婚催着找男朋友,现在工作稳定,结婚也结了,便又开始提到小孩的事情。


    “你最近跟小贺怎么样啊?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


    孙慧问着,估计也是觉得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所以故意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地说。


    “你们俩现在一周大概有几次啊?”


    “他那方面怎么样?”


    “你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你们现在年轻,是要小孩最好的时候了!”


    “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你了!”


    孙慧说的闻知脸红得不行,只想快点避开这个话题。她皱了皱眉,浑身都不太自然:“妈你别说这个了……”


    “哎呀你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啊,都结婚了。”


    “妈妈以前没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觉得你还小,现在也该跟你讲了。”


    孙慧本来就没读过多少书。何况老一辈的思想就是在性这方面觉得难以启齿,讳莫如深。


    闻知小时候从来没有接受过所谓的家庭性教育,就只是上学时候生物课的时候学了些。


    再往后就都是她自己看科普知道的了。


    “就是想要怀孕就是同房嘛。男生下面跟女生不一样,他们就是有那个……”


    眼见着孙慧越说越具体了,赶紧把她打住。“妈!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闻知两颊烫得不行。


    “上学的时候有教这方面的,现在网上正规科学的科普也蛮多,我会自己看的。”


    她紧张地说。


    “我们还没打算要小孩,等事业先稳定吧。”


    虽然闻知觉得这个话题确实是很正常。但跟自己的妈妈谈这件事真的蛮尴尬。


    更何况她跟贺屿之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只是她不好意思说而已。


    如果说自己跟贺屿之还没真的做过那事,孙慧估计又要拉住她教育半天。


    “是他不想要还是你不想要?”孙慧问。


    闻知听孙慧这样说,不由得想起贺屿之来。又不由得想到每天早上他硬梆梆,又热又烫顶着她后面的那个大家伙。


    “我……”


    “我觉得现在还不用那么着急。”她脸红着,结结巴巴地说。


    “哎,闻知啊。这个我就不得不说你了。”


    孙慧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说小贺他那么优秀,年轻有钱,长得又好看,这么帅的大高个,外面得有多少女的盯你知道么?你现在得趁着年纪小抓紧啊,有个孩子以后也有保障些。”


    “而且你说贺屿之他天天东跑西跑的,每天能见那么多人,你就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俩人聚少离多。”


    “他要是真在外面有女人了你都不知道。”


    “到时候如果真有个什么手段高明的小三小四把他勾走了,到时候你可就真的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而且现在外面的那些女人多漂亮啊!又会哄男人,你跟她们比没有竞争力啊!”


    “妈妈这几年不是在北城么,真没少听人家说这种事。尤其那些小老板大老板的,跟秘书啊助理啊在一起的那么多。”


    “别说小三了,小四小五都不少。”


    孙慧很严肃的说。


    “尤其男人,结婚以后很容易出轨的。“


    “小贺条件好,诱惑肯定更多,你别一天天什么都不管,还总对人家不搭理似的。”


    “他现在对你有新鲜感,等再过一段时间可就说不准了。”


    “男人变心真的很快。尤其像他这种男人,你要是没有孩子用家庭把他拴住,后面真的就很难了。”


    “我看他现在还能为了你天天几头跑,等哪天他觉得累了,有更好的温柔乡了,那可能就真不回来了。”


    “人家有温柔乡,还回来看你冷脸干嘛?”


    孙慧说。


    “要不然……你看看能不能把工作换到这边来?北城的出版社啊还有什么图书公司也挺多的吧?没必要非得在沪城。”


    “这样你回家也方便,以后去看公公婆婆也方便,对吧?”她问。


    闻知坐在蓝莓树前面,拿着面前的右手动作越发慢了下来。


    她根本不想聊这个问题,但奈何孙慧一直在提。


    闻知能看出来自己妈妈还是挺满意贺屿之的,也希望他们好好的这样过日子。


    可是……


    闻知脑子里面很乱。


    孙慧说的也没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但听着又让人觉得不舒服。仿佛她嫁给贺屿之是为了对方家的钱,生小孩也是为了有好的筹码,等以后离婚了可以分钱分房子。


    但她的本意又不是这样。


    贺屿之很优秀,即便是没有这样的家世,光凭着那一身好皮囊就能获得很多女孩子的喜欢。更别提现在年轻有为。


    想要嫁给他的人肯定要比上学时候喜欢他的人更多。


    可如果真的有优秀的女生喜欢他,勾引他,他上钩了。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那只能说明贺屿之本身也不是坚定的人。


    即便她跟他在一起,他以后也一样会因为外面的诱惑摇摆、甚至出轨。


    想到这里,闻知心里有点难过。


    但又不晓得自己在难过什么,好像并不是难过于贺屿之。


    人长大后,好像连感情都不再纯粹。


    小时候的喜欢就是真的喜欢,也没有想过一定会在一起、结婚。


    她以前也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所以不敢去肖想能成为他女朋友的可能性。即便知道无法在一起,但也一样喜欢他,为他做一些事。


    但现在长大了,好像就要牵扯出各种东西。


    金钱、房子、小孩、婚外情……


    闻知不想算计贺屿之,更不想算计自己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


    不管之后如何,他在她心里是干净的。又或者说至少是干净过的,美好的少年。


    只是一想到以后可能真会有孙慧说的那些情况发生时,她就有种年少时期的念想被玷污的感觉。


    即便知道他们每个人都长大了。


    那些听上去并不好听甚至震撼三观的事,在这个年代也变得平常。但她还是无法接受,心里有种破碎和毁灭感。


    作者有话说:


    小狗:不建议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


    ———


    【重要!!重要!!】


    4/27日起,我会全文大修。


    由于自我感觉这段时间节奏和质量自己不太满意,所以前面的内容和情节都会加以调整及删减,删减过后字数不变,会将整体往前移,并补充后面的新内容(所以不用担心已经花了的晋江币白花,保证调整的都是你们已经看过的。新章节再买也都是新内容。我应该是写好新的再往前调整移动。)


    由于这部分工程量巨大,所以无法保证加更。但依然会日更,只不过字数可能维持在每天三千这个样子。


    后面情节部分会按节奏写完。小狗和知知在经历一个大的破碎后才能真正迎来双向的真心交付,然后才会甜甜甜。


    本文将于5月17日正文完结。


    4月27到5月17日之间日更正常,但重在调整,养肥随意,追日更的也可继续。想直接看甜的也可,大概5月10左右会真正和好,前期会经历一次阵痛。


    大家可以通过章节名判断什么时候开始甜,后面和好后章节标题会写比较甜的字眼。(主要是虐小狗,但知知很善良,自我感觉没什么需要避雷的点。全程没有出轨,也不会有第三者)


    最后,邀请大家共赏一段来自于史铁生的名言:


    我知道了,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病隙碎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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