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家都没想到此时此刻, 祭酒大人会忽然出现在这彝伦堂,正在看戏的司业大人和方监丞刚想下去管管,可还未张口,便听到祁云峥的声音 , 顿时忙不迭的站起身, 面上都有些惶恐。


    他们俩只顾着看热闹, 却没想到祭酒大人居然亲自出手。


    不过,祭酒大人怎么会忽然来此?


    段益听到祁云峥的声音, 顿时吓得面色一变, 他眼眸一转,上前行礼急切道, “祭酒大人!学生方才只是玩笑话, 这选角是公主殿下选的, 我若是不想演,便是忤逆公主……”


    “君子一言。”祁云峥缓缓道, “驷马难追。”


    祁云峥声音平静,并不凶恶, 也未有警告之意,仿佛只是平铺直叙罢了。


    可段益闻言, 额头上却顿时冒出冷汗,有些惊慌。


    “祭酒大人, 学生错了!”段益看了一眼身边低头不语的江眠月, 接着说,“学生方才有些不冷静,也是因为与江监生排演时, 学生确实没有冒犯的意思, 着实是江监生误会了。”


    祁云峥看向江眠月, 江眠月正蹙眉看着段益,对此人着实有些不齿。


    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江监生,你有何想说。”祁云峥见她面露淡淡厌恶,语气反而温和下来。


    “禀告祭酒大人,学生认为,是否冒犯到对方,还是要看对方的感受。”江眠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即便段前辈并非冒犯之意,我已清楚与你说过,这样不妥。”


    “祭酒大人 ……”段益还想开口,却被一旁的何玉平打断了话头。


    “禀告祭酒大人,学生认为江监生所言极是。”何玉平声音放的很大,似乎是在有些肆意的表达对于段益的不满,“此时无论男女,就事论事,冒犯了便是冒犯了,有意害人,与无意害人,归根结底都是害了人,该道歉便要道歉,否则令人不齿。”


    “你!”段益转头瞪着何玉平,语气中却透出几分委屈之色,“你为何次次与我作对!我何处得罪与你!”


    “扯远了。”祁云峥淡淡一句话,便消了那段益的气焰,他立刻委屈地垂下头,道,“祭酒大人,学生愿意继续演,只是这位监生似乎对我很有意见,若是能将他换了最好。”


    祁云峥淡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倒是与一个人很像。”


    段益一愣,疑惑地看着祁云峥。


    江眠月却顿时想到了一个人……陆迁。


    不过,陆迁与段益相比,还是差了不少,不管是在学识还是相貌上,段益都比陆迁强太多,可段益与陆迁,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段益比陆迁更加嚣张。


    “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祁云峥笑道,“如今你有两条路。”


    段益咽了口唾沫,静静等着祁云峥发落。


    “第一条,现在就跟方监丞领罚,待去公主殿下面前时,主动要求不再出演梁山伯,后果由自己承担。”


    段益面色一白,没有开口,静静等着第二条路。


    “第二条,跟江监生以及诸位被你耽误时间的监生们道歉,晚上去方监丞处领罚,好好完成这个角色,不要再出其他纰漏。”


    江眠月皱眉看着祁云峥。


    给段益这第二条路,分明就是要放他一马。


    此人明明就不适合演梁山伯,为何还要让他继续演下去?


    “祭酒大人,我选第二条!”段益几乎是大声喊出来。


    祁云峥没理他,也没有看江眠月,却只是慢条斯理的迈步来到司业大人面前,与他轻声说了几句,随后跟方监丞说话。


    方监丞连连点头,仿佛应下吩咐的刽子手,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


    段益比刚刚收敛了许多。


    接下来排演的过程便顺利了不少,众人将戏本简单的走了一遍,外头的天已经黑沉沉的,这样的程度,足够应付公主殿下,诸位监生都极累,已经不想再继续了。


    司业大人见此状,开口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大家听到这话,仿佛得了什么赦令,急匆匆的与诸位大人行了礼,便纷纷跑了。


    “段监生,跟我来吧。”方监丞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瘆得慌。


    段益知道自己逃不掉,垂头丧气的跟在方监丞的身后,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燥怒且颐指气使的气势。


    江眠月行礼之后,转身便走,心中想着祁云峥对于段益的处罚。


    由此看来,祁云峥确实是不在意这出戏本演得如何,他只需要应付过公主那边便可以了。


    可是……


    江眠月想着那台本,心中有些微妙的感情。


    她总是觉得,既然做了,便要做好……更何况她一直很喜欢梁祝的故事。


    不管是故事,还是梁山伯这个角色,她都很喜欢。


    梁山伯这个人 ,温和大度,宽容且君子,是她心目中的读书人,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相处起来,定是十分舒服的。


    江眠月单独走在空荡荡的路上,夜风冰凉,吹在她的脸上。


    她心情本来不好,但是偶然抬头看天上,今日的月亮是个小月牙儿,周围的星星显现了出来,闪闪亮的,十分好看。


    快要到勤耘斋了,江眠月看着天,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仰着头,伸出手指。


    “一二三……”


    “数到哪了?”


    她咬牙,“总不能连个星星都数不对!”


    “哎呀。”江眠月仰着头走路,没有注意脚边,脚踝触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把她吓了一跳,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猫叫,“喵……”


    江眠月立刻躲开它,没想到那猫却直接往她脚上蹭,她躲闪不及,又轻轻踩在了那只猫的爪子上。


    “喵!”橘色的猫咪尖叫了一声,却没有被吓走,而是一脸嗔怪的模样,坐在她脚边开始舔爪子,一脸“你踩了我的爪就别想跑”的模样。


    “抱歉呀猫咪。”江眠月蹲下身子,摸了摸橘猫的脑袋,“是我不小心。”


    “喵。” 橘猫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仿佛在找什么吃的,“喵……”


    “我自己也没吃呢,下次带给你吧。”江眠月笑了笑,“现在也没有人给我送猪蹄了呀。”


    “喵。”橘猫缓缓叫了一声。


    江眠月站起身准备回勤耘斋,可这猫却忽然黏上她了似的,横在她的脚边不住的拦住她的去路。


    “快让开,我会踩到你的。”江眠月无奈道。


    橘猫依旧不让。


    “喂它吃饱之前,它总是这样。”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江眠月吓得一颤,转头看向背后,果然见祁云峥缓缓从黑暗中走来,面色温和自然,仿佛刚好路过。


    “祭酒大人。”江眠月恭恭敬敬的朝他行礼。


    “小东西,来吧,我喂你。”祁云峥朝着猫咪招了招手。


    江眠月看着祁云峥顺手的动作,有些惊愕,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喂这只猫吃猪蹄的时候,这猫便呆在夙兴斋的院墙上,原来平日里都是祁云峥在喂它吗?


    此处恰好是个岔道口,继续往前走是勤耘斋,往右走便是夙兴斋和各位博士助教与司业大人的居所,祁云峥往右行,走了几步,却没见那猫跟过来。


    他侧眸一看,却见那猫仍旧眼巴巴的看着江眠月,江眠月往前走一步,它便走一步,江眠月不动,它也不动。


    “小没良心的。”祁云峥语气平常,江眠月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亲昵感……他对猫,似乎还挺不错。


    “祭酒大人,怎……怎么办?”江眠月被猫拦住脚步,有些窘迫,她手上是真的没有东西可喂它的。


    “一起来吧。”祁云峥道,“我那处还有些吃的。”


    说完这话,祁云峥便转身往前走,江眠月看了看天色,大概还是戌时……刚好,她也有话要问祁云峥。


    她想了想,还是拔腿跟了上去。


    那猫便跟黏上她似的,也扭着尾巴跟着她的步伐。


    江眠月觉得,这猫恐怕是又馋那猪蹄了。


    江眠月跟着祁云峥到了夙兴斋门前,她犹豫着不想进去,却听祁云峥对她说,“你们在此等候。”


    你们?


    江眠月低头看了一眼橘猫,又看了一眼祁云峥,没有忍住,朝他笑了笑,“是,祭酒大人。”


    祁云峥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笑,微有些不自然的转身,快步离去。


    你们这个称呼……莫名有些可爱。


    江眠月朝着橘猫笑了笑,“他对你好吗?”


    “喵。”橘猫眯眼懒洋洋的叫了一声。


    不久后,祁云峥从屋里拿出两个碗,一个里头盛了些碎肉和汤汁,另一碗,放了一块酥饼。


    “吃吧。”祁云峥将酥饼的碗递给江眠月,“只有这个了。”


    他将盛了肉的碗放在橘猫的面前,橘猫立刻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顾不得其它。


    江眠月便也不客气,抱着碗在台阶上坐下,小口小口的咬着酥饼。


    那饼是咸的,有些凉,但是很脆,有些淡淡的香气。


    江眠月肚子饿,吃什么都香,谢过祁云峥之后,便专心啃饼。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看他,江眠月心中总有些排斥和距离感,今夜见他待猫如此,她心中忽然对这辈子的祭酒大人生出几分莫名的好感。


    这样的他,倒是挺温柔的。


    “怎么连饭也不吃。”祁云峥站在门边看着她饿成这样,语气淡淡问。


    “回禀祭酒大人。”江眠月咽下口中的饼,转头看向他,嘴角还沾着酥饼的屑,“来不及了,之前休息,落下不少书没看。”


    “身体好些了?”祁云峥问。


    “嗯,好多了,多谢祭酒大人关心。”江眠月说。


    “一日三餐,不要落下。”祁云峥缓缓说。


    “是,祭酒大人。”


    “刚刚听你说起……猪蹄,事前,是看到夙兴斋门口有猪蹄的大骨,还以为是它叼来的,原是你喂它。”


    “是。”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为何不吃?”他问。


    “别人送的,并不想吃。”江眠月道。


    “何人送的?”祁云峥明知故问。


    “同堂的监生送的。”江眠月抱着酥饼回答。


    “其他的我不便多言。”祁云峥语气淡淡,“国子监男女同窗,确实有‘梁祝’那般情谊,不过,既然来了此处,你便应该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些情感,不必去憧憬,也无需去憧憬。”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点头应声,“学生明白,戏本是戏本,学生知道如何区分。”


    “段益之事,你似乎对我的处理有些意见?”祁云峥忽然开口道。


    江眠月急忙抱着碗站起身,有些惶恐道,“学生不敢。”


    “你认为,我的处罚是轻是重?”祁云峥问。


    “回禀祭酒大人,这要看他今晚受何等处罚。”江眠月说。


    “你认为是什么处罚?”祁云峥问。


    江眠月脑子一僵,不禁想到兰钰被关一晚上禁闭并且罚了无数工课的程度,至于段益……


    “禁闭两晚?”江眠月问。


    祁云峥抿了抿唇,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今日的月光暗淡,却漫天繁星,江眠月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便看祁云峥面容白皙精致,眸光中如同盛满了星子的天幕一般好看。


    好看,却严肃,浑身透出一股国子监祭酒的书墨气质。


    江眠月终于吃完了酥饼,她伸手用手背抹了抹嘴,碎屑掉在地上,猫咪上来轻轻给吃了。


    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红。


    “还有。”祁云峥道。


    “啊?”江眠月疑惑地看着他。


    下一秒,江眠月便见他的手朝她伸了过来,指间轻动,温热的指腹一触即离,仿佛蒲公英轻轻擦过脸颊,微微的一痒。


    黑暗中,江眠月看到他指节的红痣,猛地后退了几步。


    祁云峥手微微一僵,食指腹与拇指轻轻搓了搓,并未再开口。


    “学,学生……”


    “回去告诉兰钰,书的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她父亲。”祁云峥换了个话题。


    “是!”江眠月原本都快忘了,此时祁云峥再次提起,她顿时想到那该死的《多情祭酒寻欢记》,更加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橘猫喝完了肉汤之后,开始眯着眼睛舔爪子。


    “多谢祭酒大人,学生先回去了。”江眠月略有些不自然,方才因为猫而产生的自在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嗯,早些休息。”


    江眠月转身快步跑了,祁云峥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眼眸泛着淡淡的凉意。


    ……


    一夜过去,第二日,江眠月来到学堂,便听到学堂中人的窃窃私语。


    “江斋长来了,快别说了。”


    “有点玄乎啊真的。”


    “祭酒大人也真够狠的。”


    “但是话说回来,两条路都是他自己选的,谁让他自己说不演了。”


    “他哪里知道会这样,这就是条贼船,谁爱上谁上。”


    江眠月微微皱眉,看向说话的地方,那些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却不敢再出声,埋头不语。


    昨日的事情似乎传开了,但是他们好像都有别的想法。


    她看了一眼吴为,吴为也低垂眼眸不说话。


    等到下了课,江眠月终于忍不住,将吴为单独拎出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为胆战心惊道,“你还不知道啊,昨日那段监生,被罚打了二十鞭,跟当初那陆监生一样,昨晚送回举业斋的时候,嚎地嗓门可大了,把大家都给吵醒了。”


    江眠月心中一震。


    她……她以为关个禁闭足以,毕竟祁云峥说过,还要让他继续演梁山伯的。


    这打了二十鞭,还怎么演?


    “虽说是那段益对你动手动脚,行为不端,而且出言不逊,不知悔改,才有这般刑罚,也有很多人替你说话,特别是那何玉平。”吴为说,“但是吧……”


    “但是什么?”江眠月问。


    “但是吧,现在梁山伯之位再次空缺,原先大家还在憧憬这个角色,可如今大家都很怕,怕被选上当这梁山伯……虽然他们也不一定选得上,可是当梁山伯实在是太惨了。”


    吴为搬出手指数了数,“陆迁,想当梁山伯而自荐,被打得现在还躺在床上;顾惜之,被选为梁山伯,摔断了腿,还在养伤;段益,被打,现在还在养伤。”


    说到这里,吴为打了个哆嗦,“梁山伯虽好,可命更重要啊。”


    江眠月有些无奈,“这也没有别的法子。”


    “据说公主明日又要来了,大家都快吓死了。”吴为也有些心疼江眠月,“你这么好,本来以为能够成双成对,如今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不是成婚。”江眠月笑道,“谁是梁山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也就是你,其他姑娘见他们这么说,早哭了。”吴为说,“整个国子监没人愿意与你演对手,这不得难受死。”


    “也别小看了其他姑娘们。”江眠月笑了笑,“我所知道的,便有两个人跟我一样不会哭。”


    “尹楚楚和兰钰吗?”吴为摆了摆手,“嗐,她们不算,她们那叫缺心眼。”


    又这样过了几日。


    公主并没有来,江眠月便抓紧了时间专心念书,不问窗外事。


    一日中午,她正准备去会馔堂帮大家拿饭时,路上却刚好碰到了裴晏卿。


    江眠月看到他,眼眸一亮,上前问道,“你终于出来了。”


    “嗯,总算是放出来了。”裴晏卿见到她的笑容,也不由得淡淡笑了笑,关切问到,“听闻你近日麻烦事不少,还好吗?”


    “还行吧,都是些小事。”江眠月摸了摸袖子,一愣,有些为难道,“遭了,算表忘带了。”


    “无妨。”裴晏卿淡淡一笑,阳光下仿佛一块白玉,“不着急的,你多用几天再给我便是。”


    “你最近不用吗?”江眠月抬眸看着他,“这多不好意思。”


    “算术方面,我已经比之前有所精进,应付考试没有太大问题。”裴晏卿了缓缓道,“你若是有不会的,若是不嫌弃,可以来问我,虽然九章算术方面,我与顾惜之他们相比,不算好。”


    “你太谦虚了。”江眠月朝他笑了起来,“若是那段益有你半分谦逊,也不会落得如此。”


    不远处的槐树荫下,和乐公主抱着手肘,看着江眠月面前的监生,眼眸闪闪发亮,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


    明明刚刚还在跟祁云峥发怒,指责他随意处置了段益,可如今偶然看到面前的场景,她面上怒意烟消云散。


    她转过头看向祁云峥,面容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缓缓问道,“祭酒大人,您要不要解释一下,那位男监生,本公主怎么没有见过?”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没藏住,它喵的。


    大肥章,裴晏卿版3.0来了。


    明天见!


    第四十二章


    和乐公主看着祁云峥, 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祭酒大人?”


    “公主殿下,这位监生正好犯了错, 关了几日禁闭, 错过了公主的挑选。”祁云峥面色如常, 出言有章,“且关于那位段监生, 微臣也与公主殿下秉明, 此人德行有亏,没有资格在寿宁节上为皇上献礼。”


    和乐公主发觉此人着实是巧舌如簧, 本该是他无理, 可慢条斯理一句句待他说完, 委屈的反而成了他。


    “段益之事且不谈。”和乐公主不耐烦道,“如今本公主找到了合适的候选, 祭酒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合适吗?”祁云峥淡淡反问道,“公主也就看了一眼罢了。”


    “不合适吗?”和乐公主翻了个白眼, “本公主看男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祁云峥微一挑眉, “那段益……”


    和乐公主就知道他要拿这个说事,飞快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姓段的, 本公主一开始也有些不满意,谁让你偌大一个国子监,居然连个品行相貌皆好的男监生都挑不出来, 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


    和乐公主挑眉, “可如今却不同了, 你看,江眠月与这人,多般配啊。”


    祁云峥眼眸沉沉的看着不远处阳光下的那对男女监生。


    二人相隔甚远,间隔了一臂之遥,江眠月仰着头看着对方,眼眸弯弯带着几分笑意,正在说着什么,而那男监生面容沉静,眼眸温和,也擒着些笑意,时不时回应两句,那阳光在二人的身上薄薄的镀了一层金,一眼望去,便是一幅和谐的画卷。


    “他叫什么名字?”和乐公主问道。


    祁云峥沉默片刻,“裴晏卿。”


    “好听。”和乐公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祁云峥微微笑了笑,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裴晏卿被选为梁山伯的消息很快便席卷了整个国子监,他在国子监虽说不是非常出挑高调的存在,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如何,众人都开始为他担忧起来。


    “斋长。”何玉平找上裴晏卿,皱眉道,“怎么会忽然选上你。”


    “偶然罢了。”裴晏卿淡淡笑了笑,“怎么?这副表情看着我。”


    “替你担心。”何玉平道,“不然你也摔断腿得了。”


    裴晏卿无奈道,“寿宁节献礼罢了,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怖。”


    过了一日,被选中的这些监生再次汇聚于彝伦堂先行排演。


    江眠月来到彝伦堂时,微微一愣。


    只见除了在场的诸位监生,司业大人和方监丞之外,今日祁云峥居然也在,他正在与司业大人说话,面容平和,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小的折扇,像是他们用来演戏的物件儿。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那柄折扇便在他的手中舞出了重影,那动作,比那段益刻意表现的花哨动作厉害了许多,不经意之间透出一股随意而潇洒的文人风骨。


    但是江眠月却陡然有些紧张起来。


    他来做什么?


    而此时彝伦堂中,裴晏卿正在与何玉平说话,诸位监生之间气氛十分和谐,时不时便有人上前与裴晏卿请教什么,裴晏卿便与他们说起这段应当以何种语气,何种神态为之,如何走动,如何开口……


    江眠月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有了段益前几日的表现,今日的裴晏卿便更加显得十分难得。


    有裴晏卿在,仿佛事情都变得简单了许多,她应当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事情似乎完全可以交由他来处理。


    “江眠月。”裴晏卿看到她,温和笑了笑,“多关照。”


    “没想到最后竟是你出演这梁山伯一角。”江眠月也笑了起来,来到他面前,“戏本都看完了?”


    “已背熟了,随时可以开始。”裴晏卿说,“尽量不要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江眠月心生佩服,定下他也就是在昨日,今日他居然就背熟了戏本,跟这样的人合作,着实会轻松很多,也不用耗费时间在没有必要的事情上。


    她不由得有些感激和乐公主,换了裴晏卿,着实是个不错的决定。


    司业大人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今日与之前着实不同了。”司业大人朝着祁云峥笑道,“裴监生不愧是最稳重的监生,凡事交给他,都能放心。”


    祁云峥垂眸,低头摆弄折扇,并未搭茬。


    “是啊,这孩子真不错。”方监丞一面开口说着,一面摸了摸下巴,“江眠月与他站在一处,也是十分惹眼。”


    “你说,若是他们二人演的好,皇上看到他们二人如此,会不会当场赐婚?”司业大人忽然笑了笑,“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我记得有一次寿宁节上,有男女乐师献礼乐曲,皇上龙颜大悦,除了赏赐金银之外,还赐了婚。”


    “撕拉……”祁云峥手上的折扇被他单手扯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痕。


    司业大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看向祁云峥,却见祁云峥也淡淡笑着看着他,虽是在笑,可司业大人看了,却觉得他还不如不笑的好,这笑容着实是令人瘆得慌。


    “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便是国子监的人。”祁云峥语气淡淡,司业大人却觉得他话中几乎冒着寒气,“还未卒业,成什么婚?”


    方监丞摇了摇头,“也不一定赐婚便立刻要成……”


    祁云峥扫了他一眼。


    方监丞顿时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他顿时想起之前祭酒大人对于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盯紧国子监中的男女监生,不要出现出格之事。


    方监丞与司业大人对视一眼,都得出一个结论……祭酒大人对于国子监中的男女之事,当真是深恶痛绝,毫不留情。


    排演开始,江眠月依旧与裴晏卿从二人初识的场景开始演起。


    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对手,江眠月却终于找到了戏本中的感觉。


    此时的梁山伯,不再是那浪荡的纨绔子弟,仿佛像是真正的,戏本中的梁山伯,静静地伫立在她的面前。


    “兄台,我帮你拿这些行李吧。”裴晏卿有些微微笨拙的接过江眠月手中竹扁担,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


    “多谢兄台。”江眠月笑着将东西递给裴晏卿,抬眸对上他的笑容,二人相视一笑,便如高山流水相会,山前觅知音。


    两人在“凉亭”坐下。


    江眠月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小弟梁山伯,家住梁庄。”裴晏卿慌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转头抱拳应道,“兄台你呢?”


    “小弟祝英台,家住祝家庄。看兄台也是书被一挑,可也是去红罗书院读书?”江眠月问。


    “正是。”裴晏卿抱拳应声。


    二人都把那戏本记得十分清楚,你一句我一句,仿佛早已排演过一般,十分顺畅。


    一旁的监生们都看呆了,一个个仿佛都入了戏一般,沉默而认真地看着他们二人,仿佛二人早已是戏中人。


    “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不如也学那书中人,义结金兰,如何?”江眠月说。


    “甚好,只是此处,没有香烛。”裴晏卿说。


    “那我们便撮土为香,以天地为誓,在这凉亭义结金兰……”(1)


    “好,好……”裴晏卿耳根微红,轻轻点头。


    二人转身,刚好便面朝着祁云峥与司业大人、方监丞的方向。


    江眠月低下头,与裴晏卿二人,同时缓缓的跪了下来。


    祁云峥手指一颤,看着这两人宛如金童玉女,面上带笑,仿佛幸福的一对璧人。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


    “我……不嫁你,祁大人。”


    “放我走吧,求你了……”


    她的泪珠滚滚而落,眼底里满是绝望。


    祁云峥猛地站起身,转身跨步离去,周身泛着冷冽之气,走过江眠月身旁时,仿佛寒风过境,江眠月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有些胆寒。


    他……这是怎么了?


    祁云峥离开彝伦堂,低头一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受控制。


    好。


    赐婚,义结金兰,梁山伯与祝英台。


    很好。


    祁云峥离去让整个彝伦堂都陷入了一片沉寂,江眠月心中隐隐不安,裴晏卿也有些疑惑。


    二人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司业大人。


    司业大人也十分疑惑,他赶紧走过来,安慰二人,“别担心,祭酒大人忽然有急事,不是你们二人演的不好,你们继续排演。”


    在场的监生们也回过神来,刚刚他们都被祁云峥的模样吓着了,祭酒大人平日里虽然严厉,却也温文儒雅,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刚刚那模样,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裴晏卿看着江眠月担忧的神色,轻声道,“还继续吗?”


    江眠月看向诸位监生,其他人都有些胆寒。


    “继续吧。”江眠月道,“时间紧迫,不久后便要到公主面前排演了。”


    “好。”裴晏卿严肃道,“加快速度吧。”


    几人用最快的速度将整个戏本过了一遍,到了最后几乎在背词,大家都有些不安,觉得祭酒大人如此,一定有他的原因。


    “就到此吧。”裴晏卿转身看向江眠月,“看你也累了。”


    江眠月心中不安,总觉得不对劲。


    祁云峥刚刚……显然是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还是出什么事了?


    “好。”江眠月缓缓点头。


    祁云峥冷着面回到敬一亭,拿出监生们的课业,随意翻看,眼中却一个字也看不进。


    “我……不嫁你,祁大人。”


    “我不嫁你……”


    “你想嫁谁?”


    她垂眸,泪珠滚落,闭口不言。


    才翻了两页,他便手指颤抖地放下羊毫笔,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沌。


    第四十三章


    排演结束后, 诸位监生都陆续离开,众人都开始小声讨论方才祭酒大人所为是为何事,有人猜测一定是公主又出了什么为难人的主意,让祭酒大人焦头烂额。


    江眠月离开彝伦堂时, 司业大人叫住了她。


    “江监生。”司业大人温和道, “请留步。”


    江眠月原本准备与其他监生们一道回去, 听到司业大人的声音,顿时停下脚步。


    裴晏卿原本想等她, 见此状况, 不好再逗留,与何玉平一道先离开了此处。


    江眠月朝司业大人行礼, “请问司业大人有何吩咐。”


    “你与祭酒大人, 从前是否相识?”司业忽然问道。


    江眠月一愣, 心中顿时一惊,面上却勉力维持着平静, “未曾相识,初次见祭酒大人, 还是入学第一日。”


    司业大人端详着她的面容,微微蹙眉。


    江眠月不明白司业大人为何忽然要问起这个, 心中有些忐忑,“司业大人……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 随意问问。”司业大人哈哈笑了笑, 摸了摸胡子,“江监生不用担心,你今日排演表现极好。”


    “多谢司业大人。”江眠月感激不已。


    “即将月末了, 月末例行考试, 你可有所准备?”司业大人关切问道, “此为你来国子监的初次考试,诸位博士助教都对你的期待很高,此次排演占据了你的时间,你要平衡两者,不要顾此失彼。”


    “多谢司业大人提醒,学生一定拼尽全力。”江眠月低头道。


    “看你这小身板,听闻上次你身子不适,休息了几日。”司业大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要注意身子。”


    “是,司业大人。”江眠月垂眸道。


    “不多说了,早些回去吧。”司业大人笑容慈祥, “辛苦了。”


    “多谢司业大人关心。”江眠月低头行礼。


    江眠月离开以后,方监丞从一旁过来,有些疑惑,“司业大人,您怎么也忽然关心起这位江监生了?”


    “今日的祭酒大人,让我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司业大人缓缓看了方监丞一眼,“方监丞也已成婚,对男女之事,有何看法?”


    “啊,这个……”方监丞一个大男人,顿时有些羞燥起来,“司业大人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内子孩子都生了,还有什么男女之事。”


    “啧,不是这个意思,罢了,跟你说也不明白。”司业大人细细想着,总觉得很奇怪。


    祁大人向来温文儒雅,平日里对待优秀的监生,也最多是稍稍照顾些,言语上加以指点,若有些好的机会,便在后头推一把。


    他行事利落,细枝末节之事,并不一一看顾,大部分时间往往是抓大放小,掌控大局。


    可这江眠月来了之后,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不同。


    从那份特殊送去江家的监照开始,再往后,便是露台点名对答,而后是一次次的指点迷津,再往后是此次江眠月身子不适,祭酒大人亲自去探望。


    若到此为止,倒也说得过去。


    可今日祭酒大人,很显然,对于裴晏卿与江眠月之间,有所不满。


    司业大人心中一咯噔,心中冒出一个极为不端的可能性。


    难道祭酒大人对这江眠月……


    “哈。”司业大人觉得荒谬,他看向方监丞,道,“我是不是疯了。”


    “啊?”方监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司业大人垂头,依旧困在这个问题之中。


    仔细一想,那江监生确实长得极好,那样貌并非寻常庸脂俗粉般艳俗,而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精致相貌,最难得的是,当你被她的相貌惊艳时,她还有才情与文采在身,当你惊艳于她的学业成绩时,她还能在与人接触之间讨人喜欢。


    她年岁不大,刚及笄不久,看着还小,可仔细一想,祭酒大人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若不是他行事作风老气横秋过于严谨细致,又极富掌控力,让人察觉不到他年纪尚轻,撇去这些不谈,祭酒大人与那江监生,也就只差了五岁上下。


    这样的年龄,成婚者为数众多,着实常见得很。


    司业大人越想越是心惊,却不敢跟方监丞开口,顿时觉得天大的秘密被藏在了自己的肚子里,一时间惶恐起来,“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是,司业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慢走。”方监丞不觉有异。


    司业大人脚步沉沉,仿佛背负着千斤的重担,满脸都写着大大的“愁”字。


    祁大人啊祁大人,你可千万不能乱来啊。


    第二日,在诸位斋长来敬一亭之前,司业大人便事先到了敬一亭东厢房,果然,祁云峥一早便到了。


    司业便想到,祁云峥住的夙兴斋也算是实至名归,平日里夙兴夜寐,每日都要为国子监处理大部分的事务,反而是他这个司业大人,着实是个假把式,每日除了看热闹就是跟博士们下棋,闲得没事做。


    “祭酒大人。”司业大人推门而入,感叹道,“还是这么早。”


    “司业大人。”祁云峥语气淡淡,眼眸间沉着淡淡的疲惫,似乎一夜没睡好似的,懒懒的抬起眼皮,“有何事?”


    司业大人心中一抖,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他才该是那个老于世故之人,在祁云峥面前却总是有些发虚。


    “远远看着东厢房这儿灯亮着,便来看看。”他试探道,“祭酒大人没休息好?”


    “事务缠身。”祁云峥在书卷上书写,淡淡应道,“月度考试的题还未出。”


    “辛苦祭酒大人了。”司业大人讪笑着,见他忙碌,又不想走,想等那些斋长们来此之后再看看热闹,他找借口道,“祭酒大人这儿可有什么好书,借来看看可好?”


    “在您身后的书架上,若有看上的,拿去看便是。”祁云峥语气淡淡。


    司业大人笑着点点头,开始磨磨蹭蹭的在书架边晃荡,一面晃一面等着那些斋长前来。


    他的目光从书架上一扫而过,大多都是些自己读过的,他一路往下看,忽然发现书架角落里,零散的放着几本书,那封皮有些发皱,看起来像是被翻了许多遍了。


    什么好书?


    司业大人拿起来,一看到封面,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多、多情祭酒寻欢记?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背后传来祁云峥羊毫的书写声和翻书声,听起来十分严肃正经。


    可这,这书……


    司业大人斗胆,翻开那书本,却看到里头甚至有用笔画出来的部分,那些部分,虽然文采不错,但是内容分明便是祭酒与诸位女监生们的绯闻轶事,不堪入目……


    他小心合上书,将那书重新放了回去。


    然后他顺着那本书往下看,还有四本相似的书,什么《书院俏佳人》《国子监风月谈》……


    司业大人慌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小心翼翼将那几本书放回了原位,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恐怕真的猜对了。


    这位祭酒大人外表温文正经,恐怕内心深处……


    “怎么?”祁云峥发现他的异样,抬眸看向司业大人,见他频频擦汗,开口问道,“很热吗?”


    “老了,虚汗多。”司业大人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应道。


    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定不能让祁云峥发现自己知道了他的这些心思,若被他知道,那还了得,自己恐怕连告老还乡都不得善终。


    “有看上的书吗?”祁云峥问。


    “还,还要挑一会儿。”司业大人说。


    祁云峥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垂眸继续写题。


    不久后,诸位斋长都到了。


    除了顾惜之伤筋动骨仍旧不能动之外,另外五位斋长整整齐齐站在屋子里,各个都是乖巧懂事的模样。


    司业大人假装找书,耳朵却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祁云峥的目光从江眠月和裴晏卿的面容上一扫而过,目光幽凉,声音却一如往常,并未见什么情绪。


    “即将月末,是初到国子监的监生们初次月度考试,此次考试设有膏火银,每级监生分别设三等奖项,一等第一名三两银子,第二名二两,第三名一两。”祁云峥面容平和,如往常一般吩咐下去,“广业堂、崇志堂和正义堂,可将此事告知本堂监生。”


    “是。”三堂的斋长齐齐回应。


    “之前让你们准备的长跑一事,如今准备的怎么样?”祁云峥问。


    几位斋长齐齐一惊,他们当时将这消息传下去之后,便差点将此事忘了。


    江眠月也是一愣,她之前练习了几次,因为太累,有些打退堂鼓,再加上近日太忙,她便将此时抛诸脑后。


    “圣上下旨,此次长跑将是国子监的赛事,若是有前三名的成绩,便有皇上钦赐的宝贝。”祁云峥看了一眼面前的诸位,“极为贵重,难得一见,请诸位不要低估此事。”


    江眠月心中一惊。


    极为贵重……


    难道,难道会是免罪金牌?


    江眠月只等着皇上临雍讲学,却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前三名,前三名太难了,女子体力本就不如男子,她能拿到吗?


    诸位斋长都有些好奇,却又不敢细问。


    祁云峥又布置了些细枝末节的事项,说完以后,斋长们有序告退。


    江眠月想留下来问问关于那皇上钦赐的宝贝一事,若真是金牌,她说什么也得拿到。


    她脚步犹豫,正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下,她却听到祁云峥声音温和道,“广业堂斋长留下。”


    江眠月脚步一顿,回身应道,“是,祭酒大人。”


    书架边的司业大人肩膀一紧,脑子顿时绷起一根弦。


    单独留下江眠月?


    他猛然想起,从前祁云峥也时常单独留下江眠月一人在敬一亭,二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么看来,其实二人早就有端倪!他居然现在才发觉。


    难怪昨日自己说江眠月与裴晏卿登对的时候,祁云峥的脸色那么难看。


    司业大人几乎要暗暗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却听到祁云峥冷不丁开口。


    “司业大人,选好了?”


    “啊,还未。”司业大人吓了一跳,硬着头皮道。


    “若是如此难选,司业大人不如下次再慢慢看。”祁云峥语气淡淡下了逐客令。


    “好好。”司业大人见他这般态度,哪敢跟他对着干,赶紧道,“祭酒大人,告辞。”


    “不送。”祁云峥说。


    司业大人临走前,颇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江眠月单纯的模样,心中不忍。


    孤男寡女,关起门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昨晚他只觉得祭酒大人对江眠月是男子对女子的好感罢了,没想到今日却看到那样的一本书,着实可见,这位表面正经的祭酒大人,内心恐怕早已不堪入目!


    江眠月来此,羊入虎口啊。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过程虽离谱,但是居然猜对了。


    第四十四章


    或许是感觉到司业大人的目光, 祁云峥微微抬眸,对上司业大人的双眼。


    司业大人见他看过来,即便祁云峥面色如常,他也是心虚不已, 脑子里一个激灵, 转身快步离开。


    须发花白的司业大人转身, 手忙脚乱,有些发慌, 看起来倒不像是寻常德高望重的司业大人, 反而像是落荒而逃之人。


    江眠月原本低着头,也被司业大人的动静弄得微微一怔, 直看到厢房门被司业大人关上, 阳光照射下, 云雾般的微尘扬起,又缓缓飘落, 厢房中才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江眠月心中疑惑不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转向祁云峥,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二人目光对视, 祁云峥睫毛微动,眸子从她面上挪开。


    而江眠月也垂下头, 乖巧站着, 静静等祁云峥开口。


    祁云峥将手中的笔缓缓放下。


    “坐。”祁云峥声音温润如水,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椅子上。


    江眠月有些迟疑,“祭酒大人, 您说便是……”


    祁云峥语气淡淡, 情绪如常, 打断她的话,“坐。”


    江眠月见他坚持,只好不再推拒,缓缓来到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里距离他着实过近了些,他身上的墨香味顿时缓缓笼罩她的周身。


    她咽了口唾沫,莫名紧张起来,“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昨日他直接离开,让诸位监生都十分紧张,江眠月也是如此,此时未免担心他喜怒无常,自己再次惹怒了他。


    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的谨慎模样,祁云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轻轻的“笃笃”声。


    江眠月眼眸余光看着他竹节般修长的手指……只见他指关节处殷红的痣正对着她,那点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刺目扎眼,令人心颤。


    “近日有流言蜚语无数,有些事想问你,你认真回答。”祁云峥道。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应道。


    “你与那裴晏卿,究竟是如何?”祁云峥声音冷淡,“方监丞,以及其他人,数次见到你与他私下见面,如今你二人又共演《梁祝》,如此一来,诸位看好你的博士与助教,都有些担忧你的成绩。”


    江眠月愣住了,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只是与裴晏卿关系稍稍近了些,却有如此大的影响。


    “回禀祭酒大人,并非如此,我们只是共买了一卷竹书算表,分时日使用,一人使用一日罢了,没有其他的意思。”江眠月赶紧解释道。


    “那你对他,是否有其他的心思……”祁云峥眯眼看着她,“与我说真心话无妨,我不会怪罪。”


    “万万没有。”江眠月立刻摇头,“裴监生是前辈,学业好,为人真诚,惹人钦佩,他便是学生的榜样,我们二人绝没有多余的心思,学生现在心中只有课业,没有其他。”


    祁云峥手指轻轻动了动,虚握成拳,面容上却缓缓变得柔和了些。


    “国子监虽然男女共学,但是规矩严明,切勿因为小情小爱,耽误了自己的前程。”祁云峥提醒道。


    “祭酒大人放心,学生在国子监期间,绝不谈情爱之事。”江眠月表情认真,几乎是在赌咒发誓一般。


    听到这些话,祁云峥沉默地看着她。


    厢房中再次沉入安静的气氛,江眠月心绪复杂。


    自己跟裴晏卿,真就引起这么多人注意了?


    她也没干什么啊,也就多跟裴晏卿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看来以后要更加注意才是。


    “方田法学得如何。”祁云峥忽然开口。


    江眠月心中一惊,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会一些。”


    “一些,是多少。”祁云峥语气平和,却成功让江眠月比刚才还要更紧张。


    这问题……没法回答。


    不等她解释,祁云峥再次开口,“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四分之三,五分之四。合之,得几何?”(1)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


    这《九章算术》方田法中的原题,她算过这题,她可以做对!


    江眠月拧着手指,唇齿微张,眼珠子缓缓往上看,似乎在默算。经此一问,她倒是没功夫去想裴晏卿的事情了,将心思完全扑在了九章算术上。


    祁云峥看着她有些可爱又有些紧张的表情,微张的唇有些淡樱色,眼眸瞪得比平时大一些,正在努力的思考答案。


    他也不急,静静看着她默算,视线从她的睫毛上缓缓往下,滑落到小巧的鼻尖,随即是唇。


    上辈子无数次的,他肆意的在她的唇上流离倾轧,挑弄无息,将她的气息都压制在最极限的时候才放开,然后听她无力的气喘,待她缓过来,便无情地再继续。


    祁云峥喉结动了动,从昨夜一直郁结的心绪,终于在她这般可爱的表情之下缓缓融化了些。


    他唇边淡淡擒着一丝笑意,“这个速度可不行。”


    “快了,就快了!”江眠月正在努力算,“六十,二,等等……”


    江眠月咬了咬唇,又不自觉的舔了舔,微微皱眉,“不对……”


    祁云峥看着她的唇,那片柔嫩处被她咬了会儿,如今便如霜打过的红梅,愈发艳丽。


    他终于飞快挪开了目光。


    “得二!”江眠月快速说,眼中略带兴奋,“六十分之四十三。”


    “如何得出。”祁云峥问。


    “二三四五分而算之,公倍数为六十。”江眠月掰着手指,认真道,“二分之一为六十分之三十,三分之二为六十分之四十,四分之三为六十分之四十五,五分之四为六十分之四十八,分别相加,便可得出六十分之一百六十三,则得二,余六十分之四十三。”


    祁云峥闻言,静静看着她。


    江眠月紧张注视着祁云峥,“祭酒大人,学生算的对吗?”


    祁云峥沉默片刻,忽然低声笑了。


    江眠月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怔。


    作为国子监祭酒,他虽然时常露出淡淡的笑意,可总是有些疏离淡漠,如今这么一笑,却似乎是发自真心,带着几分愉快与欣慰。


    不得不说,祁云峥的面容实在是过于精致,严肃起来还好,如今笑起来,冠玉面容倒是颇有几分祸国殃民的意思。


    江眠月赶紧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


    “不错。”祁云峥终于开口,“上次回去后,应是勤加练习了。”


    江眠月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近日只要回去勤耘斋时间还早,她便跟尹楚楚一道秉烛看书,尹楚楚问她属文的方法,她跟尹楚楚讨教算术的窍门,再辅以那算表,她已经将一百以内所有数字的相乘相除和开方数全都硬背了下来。


    没有这个头脑,便只有用这种笨办法,另辟蹊径,用勤奋换得与其他人相同的起点。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子,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她的面前。


    “打开看看。”


    江眠月一愣,伸出手轻轻地打开那匣子。


    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竹书算表,静静地躺在里头,那竹书经过打磨,没有毛刺,十分温润的触感。


    她心跳的厉害,缓缓拿出那算表,轻轻打开。


    上头的数字都是经过精美篆刻,算表上的绳子用的是上好的细编绳,整个宛如一个工艺品。


    “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自己想的那层意思吗?


    “听闻你与他人共用算表,时常交换,如此以来,不仅你不方便 ,也耽误了其他学生的课业。”祁云峥看着她,“这是对你刻苦的奖励。”


    江眠月拿着那竹书的手有些颤抖,“太,太贵重了祭酒大人。”


    “也是我曾用过的。”祁云峥淡淡勾起唇角,“如今已经用不上,留着也不便,你且拿去用,若是日后用不着了再说。”


    江眠月心情有些激动。


    她确实非常需要这个,超过一百的数字她还没有开始,而且裴晏卿也同她说过,日后升了修道堂,还有更多的内容需要这算表来辅助,二人共用一张算表,即便双方性格都不错,可多多少少还是有很多不便。


    “学生……日后一定加倍努力。”江眠月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眼眸微红,看着祁云峥,“多谢祭酒大人!”


    “你应得的。”祁云峥缓缓道,“九章算术实际上极看天份,你的才华偏向于文字,算术弱无可厚非,可如今考学需要,你在短时间内进步到如此地步,应是耗费了不少功夫。”


    江眠月捏着算表,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自助者天助。”祁云峥道,“你平日里繁忙,有此成绩不易,平日里若有其他困难,皆可以与我说明,寻常问题,我能解决的,都会帮你处理。”


    江眠月听闻此言,几乎有些想哭。


    “多谢祭酒大人!”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祁云峥温和的看着她。


    “祭酒大人,其实学生确实有一事想问。”经过刚刚的事情,江眠月心中更加放松了些,对于面前的祁云峥,也多出了几分信任,“关于长跑的赛事,学生能不能问问,皇上许诺的奖项,是何物?”


    “皇上并未透露,只说此物难得,天下之人,无一不想拥有。”祁云峥缓缓道。


    江眠月心中激动……


    天下之人无一不想拥有,极大可能便是那免罪金牌。


    不管如何,她都要试试才行。


    “多谢祭酒大人指点。”江眠月朝他行了个大礼。


    “不必言谢。”祁云峥道,“赏罚分明罢了,时间不早,回去吧。”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将那算表小心翼翼的放回匣子里,再将那长条的匣子稳稳地抱在了怀中,“多谢祭酒大人!”


    那匣子被她抱在怀里,十分贴近她,祁云峥看她如此宝贝这东西,心神微动。


    “去吧。”他淡笑。


    江眠月抱着那匣子直奔学堂。


    兰钰远远的就看到江眠月抱着什么东西,等她走进学堂坐下,忙不迭的就凑上前去,“什么宝贝什么宝贝!”


    江眠月喜不自胜,趁着周围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将竹书算表拿了出来,给兰钰看。


    “你看这是什么。”


    “这……”兰钰一看,面容凝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祭酒大人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江眠月疑惑看着她,见她目光中透出惊愕,似乎知道些什么。


    “怎么了?”江眠月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别说话说一半呀。”


    “我那天被他罚的时候,他就在这竹书上亲手描字。”兰钰几乎用恐怖的目光看着江眠月,“他居然将这东西送给你了?”


    江眠月一愣,打开算表,上头的墨迹清晰,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便是他身上时常带着的墨香。


    作者有话说:


    “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四分之三,五分之四。合之,得几何?”(1)


    《九章算术》方田章第九题。


    来晚了,噗通!


    二更晚一点,明天努力正点更新!爱你们!


    第四十五章


    “真的吗?”江眠月听到她的话, 微微一怔。


    她低头仔细看那竹书算表,竹简确实有些使用的痕迹,可那墨迹却是新的。


    恐怕,这算表时间已久, 上头的墨迹退了色, 他便重新用新墨描了一遍。


    他描得极好, 若不是兰钰开口提醒,她几乎看不出来这是处理过的。


    “真的!”兰钰眸光也有些复杂, “你不知道, 当时我在祭酒大人的面前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任何人见了都要怜惜我几分, 这招我在其他人面前, 每次用都见效,可是祭酒大人呢?”


    兰钰说到这儿似乎就来气, “我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而他却如磐石一般对我爱答不理, 低头干他自己的事,用笔细细的描绘那竹书算表。”


    江眠月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若是其他人,只会觉得他冷酷无情, 可是放在祁云峥的身上, 似乎也正常。


    兰钰说到此处几乎要咬牙,“那么冷漠无情!亏得我之前还说他是最好看的男人。”


    江眠月低头一笑,却顿时想到了他今日那淡淡的笑容。


    赏罚分明, 冷漠无情, 温润和煦, 不择手段。


    如此分裂的四个词,却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他仿佛是个多面的石头,每一面都刻上了不同的颜色,令人捉摸不透,又令人想要去弄清楚他心中所想。


    真是个奇怪的人。


    江眠月低头,轻轻将那竹书算表收了起来。


    “我还想再看看!”兰钰摁住她的手。


    “回去再给你看。”江眠月看着不远处即将进学堂的张博士,轻声说,“马上博士来了,你别说话了。”


    兰钰却依然不得消停,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羡慕,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想祭酒大人送我这些东西。”


    “那你努力做工课。”江眠月淡笑。


    “我很努力了!”兰钰咬咬牙,“祭酒大人布置的那么多文章,我都全部做完了!”


    “那是罚你用的。”江眠月笑道,“又不是你自己要做的。”


    “那,那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兰钰咬牙说,“从今晚开始,我要跟你和尹楚楚一起秉烛夜读。”


    “乖。”江眠月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给她顺毛似的,“低声说,这次月度考试,你好好努力,膏火银奖项丰厚,你拿到那奖励,便能在祭酒大人面前一雪前耻。”


    “啊?”兰钰愣住了,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考试?什么考试,月度要考试?”


    ……


    寿宁节很快就要到了,即便工课再忙,江眠月也只能见缝插针,随机应变,一面排演一面完成课业,每日都累得昏天黑地。


    只是她趁着在彝伦堂排演的空闲时间里,将不需要竹书算表的事情告诉裴晏卿的时候,裴晏卿还是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需要这算表。”裴晏卿态度依旧如往常般温和,却未免带着几分疑惑,“江监生是觉得,我们这样互相交换,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非也。”江眠月朝他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有新的算表了,如此一来,我们都有算表可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晏卿看着她的笑容,略有些沉默。


    是啊,确实是两全其美,可为何他心中却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之感。


    虽然麻烦,可裴晏卿却发现,他每日对于见到江眠月,都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这种期待随着与她的深入接触渐渐越发蔓延开来,最后几乎要成为一种习惯。


    听到她的话,裴晏卿也并未说什么挽留的话,只缓缓道,“我今日没有把银子带在身上,待明日我把你的那份银子还给你。”


    江眠月立刻摇头道,“不必了,在你关禁闭的时候都是我在使用,算起来也用了十几日,银子的事情就不要……”


    “不行,要还的,一码归一码。”裴晏卿固执道。


    江眠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顿时想到了戏本中的梁山伯,不免轻轻低头笑了出来。


    她这么一笑,裴晏卿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耳根泛红,连说话都没有之前利索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便像那戏本中的梁山伯一般。”江眠月说。


    如梁山伯那般真诚耿直,心地善良。


    裴晏卿心中一动,眸光落在江眠月的身上。


    她又何尝不像是那戏本中的祝英台呢?不,她似乎比祝英台更加的……


    正在这时,江眠月忽然抬头看向某处,随即心虚的低下头。


    裴晏卿立刻顺着她的目光朝那个方向看去,却见祭酒大人正朝着彝伦堂走来,身边跟着司业大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接着排演吧。”江眠月飞快转身,她想起祁云峥提醒自己的那些话,默默与裴晏卿保持着距离,率先往诸位监生的方向而去。


    裴晏卿愣了愣,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面上有些淡淡的落寞,却没有多说什么。


    祭酒大人身边,司业大人见此状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祁云峥。


    那江眠月方才又在跟裴晏卿说笑,祭酒大人可别再次发怒。


    “司业大人觉得饰演梁祝这两位监生如何?”祁云峥忽然开口问司业大人。


    “啊……”司业大人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来了来了,祭酒大人这个问题,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祁云峥若真的对江眠月感兴趣,他若是敢说那裴监生的好话,岂不是……自寻死路?


    司业大人痛苦地仰头看天,内心纠结不已。


    祁云峥看了他一眼,“怎么?很难回答?”


    “尚可。江眠月很好,那裴监生一般的很。”司业大人终于组织好语言,昧着良心说。


    “司业大人这么认为?”祁云峥微微挑眉,“倒是新鲜。”


    “没办法,国子监能够与江监生相配之人凤毛棱角,裴监生虽然不错,在江眠月面前,也只能说是凑合吧。”司业大人说。


    祁云峥面容平静地看了司业大人一眼。


    司业大人面露紧张之色,“等候发落”。


    他觉得他说的不错,很真实的评价,祁云峥应该会满意。


    “司业大人睿智。”祁云峥淡淡笑道。


    “哈。”司业大人笑得勉强。


    自己确实睿智,是太过睿智了。


    一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日日夜夜受着折磨,他一想到那《多情祭酒寻欢记》上的内容,再想想江眠月和祁云峥,便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屈服于人情世故的罪人。


    他这样,还不如跟方监丞一般成天傻乐呵。


    三天后,诸位监生再次由祁云峥带着,前往公主的别院凤池阁。他们已经将这部《梁祝》排演得差不多,如今要到凤池阁去请公主过目。


    江眠月依旧穿着男子襕衫,坐的仍旧是祁云峥的马车。


    今日司业大人刚好闲来无事,便来送他们这些监生和祭酒大人,当他看到江眠月单独一人上了祭酒大人的马车之后,整个面容几乎扭曲了。


    他为什么要多事,这一大早的,多睡会儿不好吗?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个!


    “司业大人?”何玉平准备上车之前,注意到司业大人的表情,以为他哪儿不舒服,关切问道,“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不……”司业大人缓了很久才缓过劲来,他问道,“上次你们也是……这样分别坐马车的吗?”


    “是。”何玉平老老实实道,“江监生是女子,与我们一群男监生坐在同一辆马车属实不便,祭酒大人便主动让江监生同坐。”


    “哈,不便,这样吗?”司业大人手指颤抖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故作镇定,“甚好,甚好。”


    孤男寡女同乘一车,且还是那种狭窄的小马车,这可真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


    “司业大人,您真的没事?”何玉平看着他那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着实有些不放心,“不如学生送您回去歇着吧?”


    “不必,不必,你且去吧。”司业大人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不要管我。”


    待两辆马车都离开之后,司业大人捂住胸口。


    祭酒大人不会乱来的,不要胡思乱想。


    而此时马车上,祁云峥与江眠月同坐在车上,分坐两侧,保持着一段长长的距离。江眠月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街道,想着再过几日,过了月度考试,初一便可以休假回家了。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爹娘和哥哥,她在国子监呆了一个多月,却仿佛度过了很长时间。


    “算表用起来……”祁云峥开口道,“还习惯吗?”


    “那算表极为方便。”江眠月轻声应道,“多谢祭酒大人。”


    “不必言谢。”祁云峥道。


    二人便再也无话。


    气氛一直很尴尬,江眠月低头玩着手指,祁云峥面色平和地看着窗外,两人便这样一路沉默着来到公主别院凤池阁。


    进了别院以后,便只见和乐公主依旧如往常那般懒洋洋的坐在那软塌上,可身旁的男子,却换了人。


    江眠月一愣,看着那面容略带阴柔气息的男子,顿时想起,这便是之前那床榻上痛苦扭曲的……


    过去的回忆顿时袭来,她脑子里却莫名冒出了祁云峥的声音。


    “非礼勿视。”


    江眠月耳朵微红,低头不敢看那男人。


    “等你们许久了。”和乐公主朝着那男人招了招手,那男人听话的俯身,“让他们把地方准备好,准备开始看戏。”


    “是,公主。”那男人听话应声。


    江眠月心中震撼,和乐公主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说,她身边的这些男人,都是这样被驯服的吗?


    那这些男人从前,都是什么身份?


    “丹朱,去拿些果子来。”公主忽然吩咐道。


    江眠月心中猛地一跳,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


    ——只见上次自己跟落下的那位丫鬟,朝着公主微微福了福身子,抬起头来的时候,面朝江眠月。


    赫然便是上辈子自己那贴身侍女丹朱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司业大人:疯狂脑补18X中……


    祁云峥:我不是,我没有(我倒是想)


    第四十六章


    江眠月几乎僵在了原地, 视线黏在丹朱的脸上一直无法挪开。


    也许是目光停留了太久,丹朱也发现了她,二人对视,丹朱的眼神里, 带着几分迷茫与防备。


    江眠月心念陡转, 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上辈子的这一年, 也是金秋十月,那时她还在家中苦闷悲伤, 或是去书肆看书解闷, 那个时候,父亲还未落难, 自己也还没有遇到祁云峥, 也没有被关在内院之中, 更没有遇到丹朱。


    丹朱是自己被关在那宅子里不久之后才去的,如此说来……丹朱难道是公主送到祁云峥身边的人?


    公主上辈子跟祁云峥, 难道有什么瓜葛?


    他们是敌是友?丹朱是好是坏?


    江眠月心旌摇摇,面色不定, 一时间出了神,居然有些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到了现在她才发觉, 自己上辈子居然过的如此糊涂,什么都不了解, 什么都不清楚。


    江眠月愣得太过明显, 公主的目光也缓缓落在她身上,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侍女不放,微微蹙了蹙眉, 有些警惕的看了丹朱一眼。


    丹朱瑟缩着低头, 不敢出声。


    “江监生。”裴晏卿见她神色不定, 微微侧身看她,轻声关切道,“不舒服吗?”


    江眠月这才醒过神来,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她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我,我还好,忽然想到些事情。”


    距离她不远处,祁云峥眼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说什么。


    “若是身子不适,便告诉我。”裴晏卿轻声道,眼眸中带着几分关心,“不要硬撑。”


    “好。”江眠月看着他,轻声道,“谢谢。”


    “不必言谢。”裴晏卿淡淡笑了笑,二人转过头去,却正好撞上和乐公主意味深长的目光。


    二人方才说笑之间,仿佛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俊男美人,郎才女貌,怎么看都是十分养眼的一对。


    丹朱已离开去拿果子,临走前,不知为何,公主身边那位长相阴柔的男子,与丹朱暗暗对视了一眼。丹朱似乎有些心虚的加快了脚步,离开了此处。


    江眠月注意到那边的情况,觉得那二人似乎像是……约好了什么似的,有些奇怪。


    但是和乐公主却似乎没有发现这些异常,她依旧懒洋洋的,脸上带着笑,目光不停的在江眠月和裴晏卿的面容上逡巡。


    在场的诸位监生们开始准备,他们即将表演的位置正好在那凤池温泉的一旁,这片地方因为那温泉池水的温度而变得温暖如春,大家原本穿得厚实,如今都有些热,纷纷脱掉了襕衫外头的罩衫。


    江眠月却不太方便脱衣裳,她额头上有些微汗,便兀自忍着。


    几人在位置上做好了准备,和乐公主见祁云峥单独站在一旁,面容冷淡,仿佛一棵遗世独立的孤松。


    和乐公主独自在榻上,觉得有些没意思,便从她软塌上起来,晃晃悠悠的来到祁云峥的身边,带着几分调侃,“怎么,来我这别院这么不乐意?”


    “公主殿下说笑了。”祁云峥顿时换上了一幅带着几分淡笑却略有些作伪的神情,缓缓道,“只是在看他们表现如何罢了。”


    “很好啊,本公主很满意。”和乐公主抱紧了手肘,目光望向江眠月和裴晏卿,“特别是梁祝二人,这部戏的灵魂,一开始本公主还担忧选不到合适的,兜兜转转,终于没有错过这位……叫什么,裴监生。”


    “说到这个。”祁云峥缓缓看了和乐公主一眼,“微臣还是认为,顾惜之更适合此角色。”


    “不,就他。”和乐公主固执己见,“即便现在顾惜之的腿脚好了,本公主也不会再换人。”


    不远处,丹朱已将果子端来,她本想上前去将果子端给公主,却被那面容阴柔的男子若有似无的扯住了袖子。


    丹朱一愣,转头将那果子放在了软榻边。


    “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不如也学那书中人,义结金兰,如何?”江眠月的声音传来。


    丹朱抬眸看向江眠月,却见这姑娘正在台前演着戏本中的祝英台,她虽然被热得一头都是汗,却面容带笑,字句清晰的说着戏本上的词,便仿佛已经融入到了那戏本的环境之中。


    丹朱心念微动,看着江眠月充满了朝气的身影,忽然有些鼻酸。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有些莫名的情绪,仿佛很久以前曾见过这个姑娘似的。


    不远处,公主站得累了,便去榻上坐下,伸手拿起一个果子。


    那果子是今年最新鲜的脆枣儿,每个都殷红生脆,一看便极甜,望之便觉口舌生津。


    公主坐了一会儿,一面看那监生们演戏,一面抓了一个枣儿在手中把玩。


    面容阴柔的男子与丹朱对视一眼,丹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那枣儿端到公主的面前,“公主殿下请用……”


    “别吵。”和乐公主正看得入神,脆枣在她的手中滚来滚去,她却一直没有入口。


    丹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和乐公主的手指。


    戏本终于演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离开书院分别前的一幕,祝英台一直不停的开口暗示自己是女子,而梁山伯却一直听不出祝英台话里有话。


    “山伯。”江眠月站在梁山伯面前,欲言又止,“你同我约定好了,千万不可忘。”


    “是,一定不会忘。”裴晏卿面容中带着温和而略带些憨厚的笑容,“我一定会去祝家庄求娶九妹。”


    二人分别,江眠月站在原处,看着裴晏卿的背影,许久没有开口。


    正要转场,和乐公主却忽然喊道,“停!”


    江眠月和裴晏卿都是一愣,不知道公主忽然间有什么吩咐,这一声喊地猝不及防,其他准备上场的监生们也愣住了,一时间僵在台上,都有些不知所措。


    大家从刚刚一直演到现在,虽然偶尔有卡顿,偶尔有不熟练,还有一些小的瑕疵,可公主都没有喊停。


    可是方才江眠月与裴晏卿的表现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演得极好。


    “不行,这样没意思。”和乐公主抱着手肘看着诸位监生,“太单调了。”


    江眠月疑惑的看着和乐公主。


    “二人在书院感情甚笃,祝英台又对梁山伯有好感,怎么能这么平平淡淡地看着他走呢?”和乐公主看向江眠月,“你,一会儿上前抱住他。”


    江眠月惊愕的看着公主,裴晏卿闻言,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公主殿下……”江眠月迟疑道,“这样是不是不妥……”


    “怎么不妥,我觉得这样最好,不然有些看戏之人喝口茶吃个点心,不认真看那些话语间的暗示细节,最后看完,连祝英台究竟对梁山伯什么感情都不清楚。”和乐公主指挥道,“一定要抱一次!”


    江眠月无助的看向裴晏卿,裴晏卿也微微蹙眉,刚准备说什么,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祁云峥微凉的声线。


    “不可。”祁云峥开口道。


    “为何?”公主殿下仿佛就猜到他要从中作梗,皱眉不满的看着他,“你又有什么理由,说吧。”


    “首先,他们是国子监的监生,其次,才是为皇上献礼之人,国子监男女监生规矩严明,禁止有亲密接触,即便是在戏本当中,也不可。”祁云峥的话语虽平静,却一字字十分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其次,戏本到了这一段,最重要的便是表现祝英台的无奈与隐忍。”祁云峥缓缓道,“她虽句句暗示,却仍旧希望梁山伯能自己发现真相,体悟她的真心,若是情感外露,此时忍不住抱了,不仅与她的个性相左,也失去了这段的意义。”


    江眠月使劲在一旁点头。


    她想说的就是这个。


    祝英台在书院的三年来一直在忍耐,为的便是让梁山伯自己发现自己的真心,若非如此,离开书院时明明可以亲口告诉他,为何故意不说?


    这也是这部戏本中的有趣之处。


    祁云峥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眠月,见她正时不时点头称是,眼神微动,手指轻轻虚握成拳。


    “说这么多大道理,真无聊。”和乐公主撇了撇嘴,看了看一旁的裴晏卿,“你觉得呢?”


    “回禀公主殿下,学生认为祭酒大人与江眠月所言极是!”裴晏卿耳根微红,“这个情节,确实不加更好。”


    “行吧,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和乐公主有些不爽,“罢了罢了,你们都来休息会儿吧,剩下的一会儿再继续,江眠月,你这满头的汗,这么热为什么不开口,我这儿有水和帕子,快过来擦擦。”


    江眠月用袖子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公主殿下。”


    “丹朱,你带江眠月去换身衣裳。”和乐公主说。


    “不必了。”江眠月不想再换那繁复的女子配饰,笑道,“公主殿下,我擦擦汗喝些水便是。”


    “你这姑娘,跟着一帮男子一到,变得如此粗糙,这可不行,对自己要好一些才是。”和乐公主也未强求她如何,便看了一眼丹朱,丹朱立刻去拿棉帕子和热茶水来。


    于是其他监生歇在了一处,江眠月与丹朱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由丹朱来帮她擦汗。


    “谢谢你丹朱。”江眠月看着丹朱熟悉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涩感。


    “姑娘不必言谢。”丹朱替她轻轻擦拭后背的汗水,“姑娘也太能忍了,那边那么热,你应该早些换衣裳才是。”


    “无妨。”江眠月轻声说,“我叫江眠月,你可以叫我江姑娘。”


    “江姑娘……”丹朱微微一愣,只觉得这称呼,似乎极为耳熟似的,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对她也有一种,天然般的亲切感。


    “你一直跟在公主身边吗?”江眠月轻声问。


    “是。”丹朱点点头,不觉有它,继续替她轻轻擦汗,“我自幼没了爹娘,被人所救之后,便……”


    丹朱说到此,忽然一凛,紧紧皱眉,“江姑娘,还是别问了。”


    怎么回事,这些话,她从来不与任何人提起,怎么如今这江姑娘一问,她便直接说出来了?着实奇怪的很。


    “好了吗?江眠月。”公主百无聊赖的催促道,“过来,赏你个枣儿吃。”


    “回禀公主殿下,来了。”江眠月朝丹朱笑了笑,立刻转身离开。


    丹朱心中一颤,面色猛地一白,下意识的便想要拉住江眠月的手,可下一秒,她便撞上那阴柔男子的眼神,那男人眼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之色,似乎在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坏了大事。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晚一点!


    第四十七章


    江眠月来到公主面前, 她方才被那凤池的蒸汽熏出了汗,擦了汗水之后,白皙面容上透出红润之色,仿佛初放的桃花, 淡淡的色泽惹人注目。


    和乐公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触感滑腻非常, 目光所之处,居然没有什么瑕疵。


    “凝脂似的, 真是惹眼。”


    江眠月有些羞涩地垂眸, 赶紧道,“公主殿下国色天香, 不要笑话学生了。”


    “你放心, 本公主可与外头那些寻常女子不同, 美貌对我而言,只是助益而已, 倒也不会嫉妒你。再过几十年,谁不会年老色驰, 再好的外貌,也会化为褶皱。”和乐公主昂起下巴, 笑道,“但我喜欢年轻貌美之人……也永远喜欢年轻貌美之人。”


    和乐公主一面说着, 一面缓缓倚靠在身旁的男子胳膊旁, 笑道,“对吗,卫钧。”


    祁云峥冷不丁抬眸, 看向卫钧, 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卫钧, 几年前的某位探花郎,也叫卫钧。


    “公主殿下说的是。”卫钧开口时,勉力控制自己,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不过在奴才的心里,公主殿下是最美的。”


    “哼,花言巧语。”和乐公主听了这话,明显有些高兴,“不过我爱听。”


    江眠月却觉得有些奇怪,这男子,怎么在公主面前,自称奴才?他真是卖身的奴吗?


    “公主殿下,请用。”卫钧将手边的果碟递上,里头脆生生的枣儿水灵灵的,很是漂亮。


    和乐手中拿了一个,递给江眠月,“你今日演的好,我看你顺眼,赏你一个,其他人没有。”


    江眠月双手接过那果子,“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快尝尝,这可是西域进贡的枣儿,新鲜摘下快马加鞭送来的,鲜甜得紧。”和乐公主声音中带着几分骄傲,见江眠月仔细端详那枣儿,似乎没怎么见过世面似的,笑着解释道,“除了父皇,便只有本公主独一份,如今给你尝尝鲜。”


    江眠月原先只觉得这些枣儿比寻常的大,看起来殷红殷红的,却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不简单的来历,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她低下头,仔细看着那殷红的枣儿,咬了咬唇,有些不好下口。


    “学生,还是带回去吃吧。”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啃枣儿。


    “就在这儿吃。”公主笑道,“本公主要看着你吃。”


    一旁,祁云峥看着她捧着枣子的模样,微微眯眼,难得的,心绪莫名不宁。


    当初床上痛苦扭动的男人、如今顺服的男宠、卫钧……而他的眼神,一直都有些不对劲。


    状似低眉顺眼,实则并不安分,并且他与丹朱似乎有几次眉眼相对。


    祁云峥冷不丁将目光扫向丹朱,却见那丫头一脸惊慌的看着江眠月的动作,小脸煞白。


    她知道。


    祁云峥缓缓曲起手指,眯起眼眸,遮盖自己眸中的冷厉之色。


    可还没等他出手,祁云峥便看到那丹朱似乎没忍住,快步一路跑上来,打断了江眠月,递上一张刚刚用过的帕子说,“江姑娘,这帕子给你吧,一会儿恐怕还要用。”


    江眠月的动作被丹朱冷不丁打断,她抬眸看向丹朱,却见她神色慌乱心虚,顿时心中觉得不太对劲。


    江眠月接过帕子,道了声谢。


    哪里有问题。


    江眠月有些不安,她看向裴晏卿,却见裴晏卿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己,似乎觉得公主这额外的赏赐极好,只笑看着她。


    她又下意识的看向祁云峥。


    这一看,她心中一咯噔。


    只见祁云峥的目光,凉飕飕的落在那满脸阴柔之色的卫钧身上,带着她所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在上辈子,自己也曾感受过。


    他想要处置谁,或是想要杀人的时候,便是这样的表情。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联系上丹朱的眼神,还有祁云峥的神态,她知道这枣儿一定有问题。


    江眠月脑子一热,在接过丹朱手中的帕子之后,她下意识的顺势手一抖,那圆溜溜的枣儿便咕噜噜的“一不小心”滚在了地上。


    “公主殿下,学生有罪!”江眠月“噗通”跪了下来,“请公主殿下处罚。”


    和乐公主眼眸沉沉地看着她,随即目光扫向丹朱。


    丹朱瑟缩一抖,也在一旁跪了下来,“公主殿下恕罪!”


    江眠月额头上再次见了汗,她低头看着那颗殷红的枣儿,越看越觉得那枣儿古怪。


    公主说了那枣儿是西域进贡之后,她便放松了警惕,她看过相关的书,觉得那颜色兴许是西域的枣昼夜温差加上冷热差距,便如染上霜一般染上了艳丽的颜色。


    可是如今细细一看,那颜色,着实是过于艳丽了,而且红的相当的均匀,就像是……被人涂抹过什么似的。


    江眠月低着头,不敢出声。


    “丹朱,你是想受罚了吗?”和乐公主有些嫌弃的看了丹朱一眼,再看向江眠月,“无妨,是本公主的侍女手脚笨拙才出了错,丹朱,你再重新替江眠月拿一个,再这么笨,小心本公主给你二十鞭。”


    丹朱微微颤抖,缓缓起身上前,在那位卫钧的手上,拿起一个殷红的枣儿。


    卫钧冷冷看着她。


    丹朱心虚地低下头,转身将枣儿递送给江眠月。


    江眠月无奈,只得接过那西域进贡的“好东西”。


    总归不会是吃死人的东西吧?江眠月心情沉重。


    可和乐公主正在兴头上,非让她吃这东西,她根本无法违抗和乐公主的命令。


    还有什么办法吗?还是说,只能硬着头皮吃了看运气了?


    她缓缓低头,将那殷红的枣儿递到了嘴边,正准备张嘴的瞬间,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凉风袭来,她抓着枣儿的手腕,冷不丁的被一个人捉住了。


    他的手温暖干燥且有力,轻轻一捏,便将她的手扯离了她的唇边,可手上的力道却笃定中带着一丝温柔小心,没有弄疼她的手,只让她无法动弹。


    江眠月一愣,抬头,便看祁云峥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他眉头微蹙,正是他,擒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中猛地一跳,“祭酒大人……”


    “公主殿下,这枣,可以让您这位卫钧的仆从先吃吗?”祁云峥声音极冷。


    江眠月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看向那卫钧。


    是他在搞鬼?


    卫钧蓦然间脸色一变,脸色发白的看向和乐公主,“公主殿下,奴才不敢吃……”


    和乐公主不笨,如今看到祁云峥这异常的反应,心中一梗,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卫钧?”和乐公主微微蹙眉,“这枣儿,你不会是做了手脚吧……”


    卫钧手指一颤,那盘子微微一抖,几颗大枣在里头颤颤巍巍的滚动。


    江眠月见此状,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腕还在祁云峥的掌心之中,便缓缓将自己的手腕抽离他的掌心,低声道,“多谢祭酒大人……”


    “不必。”祁云峥感觉自己手掌中那一抹柔软滑腻缓缓离开,只在掌心留下淡淡的温热。


    “你吃给本公主看。”另一边,和乐公主见卫钧如此,神色陡然凌厉起来,“吃!”


    卫钧陡然一颤,缓缓伸手到那盘中。


    和乐公主冷冷看着他,缓缓走近他,“卫钧,你若不想吃可以,告诉本宫,你做了什么手脚?饶你不死。”


    卫钧手指一僵。


    在场的所有监生都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他们之间瞬息万变,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祭酒大人为何不让江眠月吃那枣子?


    公主殿下又为什么忽然发怒?


    裴晏卿微微蹙眉,看着那盘中的枣,终于发觉,那一抹红艳艳的色泽,似乎有些微妙的古怪。


    “难道那枣子外头涂了毒?”裴晏卿轻声道。


    听闻这句话,那卫钧神色猛地一变,借此发作。


    手中盘子被他“啪”的一声扔了出去,随后他用最快的速度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公主的方向刺去。


    “我今日就与你同归于尽!”


    和乐公主不像那些文弱女子,她见势不妙,拔腿便往后退,大声尖叫,却不是惊恐地尖叫,而是带着几分怒意的喊着,“有刺客!来人!”


    她跑的方向靠近江眠月,但是卫钧动作飞快,便要刺向和乐公主的心口,江眠月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伸手拽了公主一把,和乐公主便因为此,从刀锋之下堪堪躲过,划破了身上华丽的衣衫。


    卫钧还想继续朝和乐公主刺去,可面前有那个女监生挡事,他皱眉,刀子直接朝着江眠月的后背扎去。


    “江姑娘小心!”丹朱心中一动,手猛地一使劲,将她推开。


    江眠月被她一推,猛地后退几步,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凤池。


    “哗啦”一声,她只觉得温暖的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无数人影在岸边晃动,咕嘟咕嘟的水声响彻她的耳边。


    一时间,尖叫声,喧闹声,监生们的惊恐声,似乎还有人在喊,“江眠月落水了!”


    好在这凤池平日里便是专用的温泉池,水刚好一人高,到江眠月的胸口,她扑腾了几下,便挣扎着钻出了水面,无力的抹了抹面上的水,咳嗽了几声,狠狠喘了几口气。


    丹朱……是她救了自己。


    江眠月几乎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方才对丹朱有重重的猜测,想着她上辈子可能是公主派去自己身边害她的,可是如今她这般所为……江眠月根本无法将她往坏处想。


    脑内一片混乱,岸上也是一片混乱,追的逃的喊的,乱七八糟,一团乱麻。


    下一个瞬间,江眠月只听“咔哒”一声骨节的脆响,随即所有人的耳边,都传来卫钧吃痛的喊声,呐喊声宛如杀猪一般,明明是男子却发出了尖锐的叫声,着实令人耳膜疼痛。


    江眠月喘着气害怕又好奇的往上看,却见祁云峥抿着唇,眼眸显出一丝冷色,将那卫钧的手腕折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


    这,这是直接将卫钧的骨头折了。


    她心中一颤,这个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只见祁云峥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硬生生折断了卫钧的手腕,他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仿佛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着实令人心惊。


    就连公主殿下也被祁云峥忽然间的举动惊到,她猛地后退一步,仿佛对这平日里看似温润的祁云峥多了几分忌惮。


    公主的人终于到了,那卫钧被诸位护卫五花大绑,那些人一面绑着他,他一面大笑,口中骂着公主,粗话不断,不堪入耳。


    江眠月泡在温泉里看着面前热闹的场面,居然有点不想出来。


    这水……也太舒服了。


    而且,她这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若是现在出水,也着实有些难看。


    江眠月缩在水里,眨巴着眼睛看着岸上的情况,暂时没想上去,可冷不丁的,她的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漂亮的手。


    她惊愕一抬眸,却见裴晏卿紧张地看着她,“没事吧?能上来吗?若是没力气,便拉着我的手。”


    江眠月多少有些感动。


    这么多人,也就这裴监生还记得自己掉进了水里头。


    只是现在这个时机,确实不方便出水。


    江眠月刚准备拒绝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领子有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传来,她冷不丁被人拽出了水面。


    “诶!”江眠月的胳膊也被人单手拽住,她惊呼一声,慌乱的发现自己居然凌空被人从水里拎了出来。


    刚出水面,她刚感觉到冷,便看到到一件宽敞的外裳被不由分说的裹住了她,那股独属于祁云峥的墨香之气,便这样霸道而无处不在的笼罩了她的周身。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裴监生。


    裴晏卿:祭酒大人。


    祁云峥:就你知道表现是吧。


    裴晏卿:?


    祁云峥:回去把“君子不夺人所爱”抄一百遍。


    裴晏卿:  ???


    第四十八章


    江眠月几乎喘着气, 满身水珠低落,她蓦然转身,却撞进了祁云峥平静的眼眸里。


    “水里舒服吗?”祁云峥显然是看出她刚刚是故意躲在水里头不出来,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手指微动, 将她身上的衣裳裹紧。


    江眠月有些尴尬, 还是笑了笑,朝他轻声说, “多谢祭酒大人。”


    “那水中放了些东西。”祁云峥俯下身子, 低声在她耳边说,“防止歹人潜进水中用的, 绝不可久待, 你身子可有不适?”


    江眠月摇了摇头。


    他距离太近, 说话的声音几乎直接钻进了她的耳蜗,她头皮酥麻不已, 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躲开了他的声音。


    他的外衫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正好, 可到了江眠月的身上,便显得有些过于宽大了, 江眠月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揭开他的衣裳, 轻声道, “衣裳就不用……”


    可刚刚揭开,她低头一看,却又立刻将那衣裳把自己裹了起来, 面容泛红。


    她万没想到, 自己那身衣裳湿透了以后, 尽数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身上,勾勒出她身子所有细微的弧度,凹凸有致无所遁形。


    祁云峥在她揭开的瞬间恰好扫了一眼,见她如此,喉咙顿时发紧,他冷声道,“裹着别动。”


    “嗯……”江眠月抓紧了那衣裳,耳根愈发泛红。


    一旁的裴晏卿看着江眠月浑身湿漉漉的,从怀中拿出一张帕子,有些紧张地上前,刚想开口,却听祭酒大人的声音传来。


    “擦擦吧,别冻着。”


    裴晏卿一愣,却见祁云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棉帕子,亲手递给江眠月。


    江眠月受宠若惊地接过帕子,“多谢祭酒大人。”


    裴晏卿的手指僵在原处,面色尴尬,缓缓收回了手。


    江眠月背对着裴晏卿,并未发现他的意图。


    不远处,那卫钧依旧在叫骂,方才他只是用各种污言秽语骂人,现在却像是恢复了些许理智,语句之中开始述说自己的委屈与悲愤,“……我本是探花郎,前途无量,本该在朝廷上成为栋梁之才,却被你掳过来成了禁5脔!”


    “你身为公主,行为不检,行事霸道,漂亮男人被你尽数弄来玩弄逼迫,你无耻,你就是畜生,你根本不配当公主,你梁和乐,活该去死!”


    江眠月心中一颤,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见和乐公主并未暴怒,而是面露寒意,冷冷看着他,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和耐心,那眼神便像是看着一个摔碎的花瓶,不管他曾经多么的美丽亮眼,此时都已经是被丢弃的敝履,只有死路一条。


    和乐公主声音幽凉,“每个来我别院之人,都是自愿用双腿走进来的,卫钧,做人,不能太贪心。”


    “当初你母亲病重,别忘了,是谁花了银子请了大夫。”和乐公主伸出手,缓缓挑起他的下巴,“别自命清高,自己保不住家人,便活该付出代价。”


    江眠月浑身一颤,死死揪住了身上的衣裳,手指发白。


    祁云峥眉头微皱,看向江眠月,见她睫毛上的水珠微颤,听到公主的话以后,眼眶微微的有些泛红。


    她咬住唇,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一人独饮,滋味如何?”首辅祁大人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讽刺。


    第一次,她故意喝醉以逃避他,其实她心中清楚,自己这样算什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受制于人,被困于深宅,也是自选的。


    祁云峥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


    他见她抗拒,松开过她的手,且说过,“若是不愿……”


    是她自己迎了上去。


    是她自己说,“我愿,大人息怒。”


    上辈子的悲剧,追根究底是自己能力不济导致的无能为力。


    江眠月用棉帕子轻轻擦了擦头发,顺带着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


    “公主殿下,既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在此叨扰。”祁云峥忽然上前几步,方才明明一脸看热闹的模样,如今却快速说道,“我等先告退。”


    “也罢。”和乐公主也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处理这些后宅之事,她的名声本就不好,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想必更是给她淫7乱宫闱的传言添砖加瓦。


    “国子监诸生,此事若是外传,小心你们的脑袋。”和乐公主冷声警告。


    “是,公主殿下。”诸位监生吓的齐齐行礼应声,不敢忤逆。


    可变故便在这之间,那卫钧正被护卫拖出去,听到这话,忽然大笑起来,然后身子猛地挣脱开那护卫的束缚,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那前方赫然是刚刚落地的那一枚红枣,他直扑过去,直接将那枣儿咬在嘴里,甚至没有用口嚼两下便吞了下去。


    “卫钧!”和乐公主大喊一声,“快,让他吐出来!”


    “和乐公主害我!”卫钧朝着面前的诸位监生大声喊道,“和乐公主害我,我本是探花郎,因被公主殿下看上样貌,被掳来别院!我命在此,以此为誓,诸位国子监监生,若有朝一日为官,记得为我伸冤!”


    他说完,口中喷出血来,那血几乎是从他的口中涌出来,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口,只缓缓地如一尊僵硬的雕像一般倒了下去。


    江眠月心中震颤,大口的呼吸着,几乎不敢看面前的景象,可眼睛却没有办法从眼前的场景挪开。


    那人口中吐出的血,那么多,几乎染红了他的大半个身子。


    下一刻,却见祁云峥冷着面大步走上前去,低头捉住了卫钧的手腕,替他把脉。


    江眠月呼吸急促,心中不适,几乎有些站不稳。


    ……那卫钧口中喷涌出的血,着实像极了自己死前的模样。


    这毒,这毒……难道是同一种吗?究竟是从何处来?


    江眠月浑身冒着冷汗,脑子里不住的转,却没有注意到,祁云峥为那人把脉的手指,如今正在微微颤抖,几乎有些把不稳那脉象。


    周围一片混乱,江眠月壮着胆子趁乱上前,刚刚被那卫钧拿着的枣儿尽数掉在了地上,她缓缓挪动了脚步,用祁云峥刚刚披在自己身上的长长衣摆,缓缓笼住了一个孤零零滚到她脚边的枣儿。


    她缓缓蹲下,趁乱捡起那颗枣子,用刚刚那棉帕子裹住,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蹲下的时候,她感觉到腿根附近有些异样的疼痛,她皱眉忍着,为避免麻烦,没有声张。


    “祭酒大人可发现什么?”和乐公主脸色发白上前,“脉象如何?”


    “死得很快,是剧毒,还请公主殿下好好查一查。”祁云峥冷着脸道,将自己的颤抖的手指收在了袖中。


    “废话!”和乐公主怒极,我当然会查,“你发现了什么,故意隐瞒了什么?别当本公主看不出。”


    “请仵作来吧。”祁云峥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


    “滚,都滚。”公主几乎要气疯了,“他居然敢自尽,谁给他的胆子自尽,死前还要污蔑本公主!彻查,彻查到底!”


    所有的监生都不敢看那边的方向,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镇定。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吃了那枣儿就直接暴毙了,还吐了那么多的血,几乎打湿了那人衣裳的一大半,看起来触目惊心,十分可怖。


    他们虽然读书有本事,可每日都在苦读,哪里接触过这种可怖之事。


    而那个枣子,刚刚江眠月差点便吃进了肚子。


    他们几乎不敢细想,若刚刚吃下那枣的是江眠月,如今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回吧。”祁云峥冷声道,“不要打扰公主。”


    “是。”


    监生们跟在祁云峥的身后,江眠月也裹着他的衣裳跟在了后面,她的腿越来越疼,可是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快要走出别院的时候,江眠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却见丹朱正远远地看着自己。


    江眠月缓缓一笑,面色苍白,“谢谢。”


    丹朱一愣,心情极为复杂。


    江眠月出了别院便打了个寒颤,她身上湿透,又不方便换衣裳,腿还疼得厉害,没有了那温泉带来的温度,她冷得瑟瑟发抖。


    “方才的事,回去以后,一个字也不许说。”祁云峥警告在场的所有监生。


    “是。”大家都乖巧应声。


    “快上车吧。”祁云峥看了一眼江眠月,江眠月如今便像是给落汤鸡似的,可怜兮兮的站在人群中,周围的监生都有些不忍心,裴晏卿更是面露不忍,飞快的解开了自己外衫,递给江眠月,“裹一下吧别冻着了。”


    “谢谢。”江眠月打着哆嗦,接过那衣裳。


    “我的也给你。”其他人都纷纷脱下衣裳,有的原本不想脱,看到这么多人都脱,自己不脱,似乎都不太合群似的,便也开始解衣带。


    “不必了,快些回去才是正经。”祁云峥一把从江眠月的手上那裴晏卿的外衫夺了下来,扔给裴晏卿,然后朝江眠月温声道,“车上暖,上车再说。”


    江眠月也没有多想,听话的点点头。


    她原先就被那满身是血的卫钧所震撼,如今脑子里反复出现刚刚那血腥的画面,冷风一吹,脑子似乎也冻住了,有些反应不及,也没有多想,跟着祁云峥便上了那辆小小的马车。


    车上确实要暖和许多,她喘了口气,打了个喷嚏,扯着腿上更疼了。


    江眠月皱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小心翼翼的缓缓揭开祁云峥的外衫,低头看自己的腿,却微微一怔。


    她的腿上,居然晕染开一大片血迹,原本身上的襕衫也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那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方才竟然浑然不觉。


    想必是方才在温泉池中碰着了什么,割伤了腿。


    江眠月无力闭眼。


    真是祸不单行。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祁云峥注意到她刚刚的动作和如今的表情, 温声开口问,“怎么了?”


    江眠月一怔,想到自己伤到的那处地方着实有些难言,硬着头皮缓缓摇头, “没, 没什么。”


    她还记得方才祁云峥与自己说过, 那水里放了防止歹人潜进水中所用的东西,自己却没有在意, 却没想到, 自己成了那“歹人”,真的被防住了。


    而且她万万没想到, 自己泡在那温泉之中, 被划伤这么大一条口子, 居然什么也没感觉到,直到现在, 那伤口才开始锐利地泛起了疼痛感,着实是有些坑人。


    “有事告诉我, 别忍着。”祁云峥见她面色不对劲,皱眉道。


    江眠月心中一颤, 看了他一眼,二人目光对视, 江眠月却飞快挪开了目光。


    她有些紧张, 思绪混乱,脑子里却根本无法停止思考。


    公主那儿出了事,着实是事发突然, 但是对于卫钧与丹朱而言, 却是选好了日子精心谋划的。


    卫钧的毒出自于何处?丹朱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很显然知道卫钧在那枣子上下了毒,且似乎被迫听命于卫钧。


    她有什么把柄在卫钧的手里吗?


    还是说,她是心疼卫钧的处境,才会出手?


    又或者是,公主殿下对她不好,所以她才和卫钧联手要杀公主?


    江眠月脑子里一片混乱,刚刚的事情着实影响到了她的情绪。


    明明丹朱是共犯,可江眠月却没有开口在公主面前揭穿她。


    一方面是看在前世,她待自己极好的份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推自己的那一下。


    今日之后,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丹朱。


    江眠月静静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却是越想越觉得心惊。


    太像了,不管是那卫钧死去的模样,还是公主说过的那些话,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那卫钧,同样的立场,同样的下场,同样的无奈罢了。


    今生重来,她会努力逃开这样的命运,会避免站在人生的岔道口做出那么绝望的选择。


    江眠月头有些发晕,腿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她咬紧牙关,看着窗外。


    应该快到了,别院距离国子监并不算太远,只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罢了,她还能忍。


    “祭酒大人。”江眠月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口问道,“那卫钧,真的是从前的探花郎?”


    “是,他写的文章还不错。”祁云峥语气淡淡。


    “公主殿下……身边之人,都是如此吗?”江眠月轻声问。


    “大抵如此。”祁云峥道。


    江眠月垂眸,不再开口。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愁绪,目光沉沉,那忧虑的神情,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他心中仿佛被什么死死地扎了一刀,她在想什么,他很清楚。


    上辈子在庭院之中,她也时常是这样的面容,少有笑颜。


    上辈子她便是如那卫钧一般倒下,倒在他的怀里,口中含着血,朝着他露出残忍的淡笑。


    “滴答……”


    祁云峥垂眸一看,却见江眠月那处,自己外衫笼罩的襕衫衣角上,正在不住的往下滴血,那血并不完全是血,混合了方才温泉池的水,红得发淡,在马车上集聚了一小摊。


    也因为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所以那滴答的响声并不惹人注意。


    “江眠月!”祁云峥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冷厉,“怎么回事?”


    江眠月一愣,鼻尖却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头却不住的眩晕。


    “我……”江眠月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看到地上集聚的红,却是精神一凛,伸手死死遮住了自己的伤口处。


    “怎么也不说?”祁云峥皱眉起身,来到她的身边,“手拿开。”


    “祭酒大人,我可能被水中的东西伤着了。”江眠月轻声道,眼眸有些躲闪,“有些血腥之气,您不要介怀。”


    “手拿开。”祁云峥再次开口。


    江眠月却将伤口遮得更紧,“不必了祭酒大人,等回国子监医舍再处理便是……”


    “今日是王大夫值守。”祁云峥缓缓道,“你想吃更多的苦头吗?”


    “不妨事的,祭酒大人。”江眠月抬眸看着他,却见他目光严肃,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气势,随即飞快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大人!”江眠月无力的惊呼一声,祁云峥的手却猛地一僵。


    上辈子,无数次的开始,便是如此。


    他每次将她拥入怀中,吻着,抱着,折腾着,她都会浅浅的惊呼一声,“大人!”


    然后她便不再出声,死死地咬着唇,或蹙眉忍着,下意识的有所反抗,柔软的掌心总是轻轻地抵住他的胸口,仿佛抵住了他想要靠近的心。


    而后,即便他再施力,她也只在唇边溢出不受控制的声响。


    越是如此,越是磨人。


    他无数次想克制自己,却根本没有办法放开她,每次到了近乎饕足的时候,她也已几乎失去意识,再也承受不住太多。


    可他几乎永远也无法满足。


    她眼底的抗拒如一根针刺入他的心口,让她成为唾手可得却又永远抓不住的云,成为水中倒映着的月影。


    祁云峥陡然间呼吸粗重起来,他克制住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手上的力道却蓦然加重,将她一直挡在腿边的手腕扯开。


    江眠月一惊,陡然挣扎起来,口中无力道,“祁大人,不要……”


    祁云峥闻言,却头脑发热,手上力道更重,直接单手将她双手擒住,另一只手飞快的扯开了自己刚刚给她披上的外衫。


    江眠月被他的模样吓得不轻,一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他面色微凉,眸色深重,动作利落,与前世不同之处在于……他的力道虽重,却并没有丝毫弄疼她的意思。


    他的动作独断专行,却带着几分克制与柔和,让她无法彻底的将面前的祭酒大人与上辈子的首辅大人扯上关系。


    祁云峥扯开那外衫之后,动作一滞,深深皱起了眉。


    她的襕衫下半段已经被血浸透,在靛色的襕衫上着实不显,可那淡淡的血腥扑鼻而来,昭示着她的伤口并不太轻。


    祁云峥伸手触及襕衫被割破的位置,江眠月腿上一瑟缩,想要躲开他的手指。


    “祭酒大人……”江眠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抗拒,“男女授受不亲。”


    马车“咯噔”一声,似乎压着了什么石子,江眠月被这么一抖,吃疼皱眉,随即却听到“撕拉”一声响,她惊愕低头一看,却见祁云峥居然将她襕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她腿上的伤赫然暴露在空气之中,她撇过头不敢再看祁云峥,面上羞愤之色尽显,手上却被他死死抓住,根本无法动弹。


    祁云峥沉默不语,伸出手来,摸到了她的后脑勺。


    江眠月一愣,抬眸看着他,却发现他如今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之间,几乎能接触到对方的气息。


    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令她整个人绷得紧紧地。


    他想做什么?


    下一刻,江眠月只觉得头发一松。


    头上的发带被他扯了下来,她长而湿漉漉的头发缓缓垂坠而落,落在她的肩膀上,淡淡的发香幽幽浮动,祁云峥喉结动了动,将发带死死绑在了她的腿根。


    他动作利索,手指却仍旧碰到了她,江眠月浑身僵硬,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他又确乎是在帮自己。


    下一秒,他的手指触及伤口上端,隔着发带,忽而用力往下摁了下去。


    江眠月吃痛闷哼一声,声音不小,江眠月咬牙憋着,眼眶却微微一红。


    “有些疼,忍着。”祁云峥松开了她的手腕。


    江眠月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伤口在他的压迫之下,血终于渐渐止住了。


    她喘着气,刚想说谢谢,却听他忽然开口道,“这样的伤口,不止血,想流血而死吗?”


    他语气不善,目光她对视,带着几分严厉。


    江眠月咬了咬唇,微微垂下眼睫,轻声说,“抱歉。”


    她的唇被她咬得微红,那淡淡的红润,却让祁云峥想到今日那毒枣。


    殷红漂亮惹人垂涎,却是不能触碰的禁果。


    手上柔软,不堪触碰,他却只能用力按住穴位替她止血,力道毫不留情,想必今日后,那细嫩的腿上,应会被掐出青紫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


    “日后有什么事,要开口。”祁云峥看了她一眼,“今日若不是我及时发现,吐血而死的便是你,你家人将你送到国子监,要等的是你平安回去,而不是遍体鳞伤。”


    江眠月顿时想到自己的家人,心中终于有些后怕。


    如他所言,若不是他发现的及时,她若是吃下了那枚枣子,此时便会是横着回国子监。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轻声道。


    终于,他将那伤口按压地基本止了血,便伸手将那发带系得更紧,然后将那靛蓝色湿漉漉的衣裳放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伤口。


    白皙的皮肤被遮住,祁云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江眠月见他如此,心下稍松,轻声道,“谢谢祭酒大人。”


    虽然过程并不如何愉快,可祁云峥确实是帮她止了血,也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之事。


    “我很可怕吗?”祁云峥忽然问。


    江眠月一愣,缓缓摇了摇头,可她的面色却说明,她摇头并非真心。


    “为人师如为人父。”祁云峥开口柔声道,“在我面前,可卸下防备,我不会害你。”


    “日后若是有什么疑虑,或是需要帮助,尽管找我。”


    江眠月注视着他深黑的眸子,虽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还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车夫:我都听着呢。


    第五十章


    江眠月坐在马车上, 刚刚紧张不已,现在腿上的伤口止住了,祁云峥也远离了自己,浑身压力骤轻, 她也陡然放松下来。


    只是心念放松之后, 她便觉得身子一阵疲惫, 疲惫之余,身子也有些发冷。


    浑身湿漉漉的着实难受的厉害, 她只盼着能赶紧回去换一身干净衣裳。


    好在马车飞快往前行驶, 很快便到了下马碑附近,车夫开口道, “祭酒大人, 到了。”


    江眠月正有些恍惚, 闻言,便挣扎着要下车。


    “不在此下车。”祁云峥道, “去后门。”


    “是。”车夫立刻应声,江眠月疑惑的看向祁云峥。


    “下马碑过去太远, 你走不了那么多路。”祁云峥看了她一眼,“外头风大。”


    江眠月点了点头, 道,“多谢祭酒大人。”


    马车里温度虽高, 此时她却已经开始打哆嗦, 失血与失温齐齐朝她袭来,江眠月觉得公主那凤池别院对她而言,可能有些八字不合。


    每次去那别院, 似乎都要发生一些事情, 上次虽然是祁云峥, 可自己也受了很大影响,没想到这次直接是她自己出事。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江眠月手脚冰凉,浑身不由自主的发颤,她缓缓撑着手站起身,伤口却是一阵刺疼,脚下一软,差点倒栽葱摔出马车。


    下一瞬,一只手钳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拽。


    江眠月不受控制的倒向祁云峥,她紧张地无法呼吸,却没想到他手上却再次施力,将她整个人稳在了原地。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喘着气,有些后怕。


    若是直接倒进他的怀里,也太……


    “自己能走吗?”祁云峥问。


    “能……”江眠月咬牙道。


    说着她便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双腿往前走,可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在车厢上。


    祁云峥垂眸看着她。


    “需要帮助吗?”


    江眠月抬眸看着他,有些迟疑。


    “方才我如何说的。”祁云峥缓缓俯身看着她,“还记得吗?”


    江眠月看着他温和的眼眸,心跳缓缓加速,她睫毛颤了颤,声音无力,“需……需要祭酒大人帮忙。”


    “好。”祁云峥伸手,将她直接抱在了怀里。


    “啊……”江眠月惊得一怔,根本没想到他所谓的“帮助”,是直接将她抱起来。


    “这样最快。”祁云峥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佛早已猜到她如今的想法,“忍一忍。”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靠在他的怀里,浑身僵硬。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抱着了,前阵子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他抱过一次,当时的感觉模糊,后来也不太记得,可这次她的意识还清醒,且身上潮湿发冷,如此一来,身上的感知仿佛被放大了一倍。


    他有力的胳膊,环绕她的手臂,还有头顶上传来的气息,稳稳地将她整个人完全环绕。


    “冷吗?”祁云峥发觉她抖得厉害,低头问。


    “嗯。”江眠月低声应道。


    在马车里还好,一出马车,冷风一吹,她当即便打了个哆嗦,身子不受控制的往祁云峥的怀里缩。


    祁云峥感觉到她的身子缩紧,浑身颤抖,喉结动了动,加快了脚步。


    “先不去医舍。”祁云峥道,“送你回勤耘斋换衣裳。”


    “嗯。”江眠月轻轻点头,上下牙开始打颤。


    她捏紧了手指忍着冷意,感觉到祁云峥脚步飞快,将她平稳送回了勤耘斋。


    快要到各学堂下课的时间,勤耘斋一片寂静,祁云峥轻车熟路来到五号厢房前,推开房门,将她轻轻放在床边。


    “自便。”祁云峥静静看着她一眼。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感激不已,“今日幸亏有您,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言谢。”祁云峥声音如水般温和,“换衣裳吧,好好养伤。”


    “是。”江眠月点了点头。


    祁云峥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此时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声响,声音清脆,一听便知道是兰钰。


    “眠眠也不知道回来没有,她现在真是辛苦,四处奔波,她那么一个小身板,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每日还要辛苦学工课。”


    “眠眠确实辛苦。”尹楚楚的声音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祭酒大人怎么想的,着实不是人,眠眠都不想当斋长的,非要让她当。”兰钰说。


    江眠月张大了嘴,无措的看向祁云峥,祁云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眼眸中却带着星星点的笑意,看起来似乎并未生气。


    可江眠月却窘迫不已,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呀我吃得好饱啊,赶紧睡一……”兰钰推开门,看到眼前之人,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一直正在“嘎嘎”叫的鸭子猛地被人掐住了脖子。


    尹楚楚也愣住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祭酒大、大人!”尹楚楚立刻行礼,胆战心惊的拽了拽兰钰的衣袖,兰钰这才醒过神来,欲哭无泪的俯身行礼。


    “正好,好好照顾她。”祁云峥语气平静,“一会儿刘大夫会来。”


    “是。”


    “是。”


    二人异口同声应道。


    祁云峥缓缓颔首,面容平静,兰钰斗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祁云峥,却见祁云峥并未着外衫,而只穿着白色的内衬,身材修长,如松柏如白玉。


    只是他怀中似乎被什么水打湿了似的,这儿一块那儿一块,有湿漉漉的水痕。


    祁云峥走过兰钰身侧,正要出门,忽然顿了顿脚步。


    “兰钰。”他说。


    “是!”兰钰小小身板一僵,面露紧张之色。


    “课业之余。”祁云峥淡淡笑了笑,“来敬一亭一趟。”


    兰钰闻言,几乎是欲哭无泪,“是,祭酒大人。”


    她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


    祁云峥走后,兰钰一面苦着脸说“我要完了我要完了”,一面冲到江眠月的身边,“眠眠,为什么祭酒大人要让我们照顾你啊,你怎么了?天呐,你的身上为什么这么湿!”


    江眠月掀开身上的衣裳,露出了腿上的伤口,“掉进凤池,然后被和乐公主温泉池里的东西伤着了。”


    兰钰瞪大了眼睛,“凤池,那里头可都是锋利的……”


    她话说到一半,便发现江眠月和尹楚楚都用略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她猛地打住,硬生生的换了个话题,“我也是听别人说起,大公主的别院以前被歹人潜入,那歹人潜在那温泉池中,差点将公主伤着,所以她才在水中放了东西。”


    兰钰一面说着,一面手忙脚乱的帮江眠月拿干净衣裳和棉布,“你快将湿衣裳都换下来吧,一会儿受了凉可不好。”


    江眠月和尹楚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江眠月将衣裳换好,终于没有那么冷了,待兰钰出门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尹楚楚,“你也知道了?”


    尹楚楚转头看着她,“你说兰钰吗?”


    “是。”


    “她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尹楚楚道,“她是恨不得把‘我就是三公主’写在脸上了。”


    江眠月低头笑出声来。


    “不过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掉水里。”尹楚楚皱眉看了江眠月一眼,表情有些嫌弃似的,眼中却似乎略有些遮掩不住的心疼。


    “出了些事,受伤事小,其实差点没命了。”江眠月笑道。


    尹楚楚眯眼看着她,“你可悠着点吧,少惹点事。”


    “嗯。”江眠月淡淡笑了笑。


    她手中捏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那东西用棉布裹着,在她的掌心微微发烫。


    也许,是命运让自己遇到这些事。


    让她弄清楚搞明白,上辈子稀里糊涂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一开始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她对上辈子的一切,是抱有排斥与厌恶的,直到她渐渐发现,祁云峥的本性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坏,而一直陪伴她的丹朱,似乎也有许多未解开的疑团。


    她上辈子所面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疑云重重。


    江眠月捏着手中的毒枣,垂眸心想……不如,试一试,找到真相。


    至少这辈子,要活得明白一些。


    不久后,刘大夫带着药草来了,她一进门便朝着江眠月露出笑来,带着几分怜惜,“我都听祁大人说了,小可怜的。”


    “又劳烦刘大夫了。”江眠月知道今日并不是她值守,是被祁云峥叫来的。


    “无妨。”刘大夫看了看她的伤,发现腿上发青的掐痕,微微蹙眉,“这谁弄的?”


    江眠月耳根一红,“这,这是……”


    她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


    “做的不错,就是下手也忒狠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也用力也太重了些。”刘大夫皱眉。


    江眠月讪笑几声,没敢说实话。


    而另一边,祁云峥回去的路上,恰好遇上监生们下课,他一身内衬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很快,司业大人那边便听到了关于祭酒大人的消息,说是从勤耘斋回去的,身上有水痕,衣衫不整。


    司业大人大惊,却听那些博士面容平静,“可别是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吧,听说有监生受伤了。”


    “不知道啊,据说问了祁大人,他也闭口不言,恐怕确实有事情发生。”


    “嗐,真是辛苦祁大人了,那公主可不好对付。”


    司业大人面色发白,欲言又止,转头便要去找祁云峥,可走到半途,他想到祁云峥平日里缄口不言的模样,料想便知道不管自己如何问,祁云峥也绝不会与他说实话。


    他脑子一转,顿时想到一个办法。


    一炷香之后,他来到马厩,找到了今日为祁云峥马车驾车的车夫。


    作者有话说:


    司业大人:世人皆醉我独醒(点烟)


    二更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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