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公主话音刚落, 便听到祁云峥声音微凉开口,“公主殿下一片孝心,着实令微臣钦佩万分。不过,微臣觉得此举不妥。”


    “哦?何处不妥。”和乐公主轻轻笑了一声, 像是早就料到祁云峥会有这样的反应, 眼神微亮, 似乎很期待他会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来反驳自己。


    她身为和乐公主,一直深受皇上宠爱, 行事向来高调任性, 还从未被父皇禁足过,也极少有当朝官员敢弹劾她。


    她虽肆意, 却也知道分寸, 踩在某些底线之上, 甚少受人钳制。


    这是第一次——不过是去国子监挑个人,这位祁大人便仿佛与她有仇一般, 铆足了劲儿找她的麻烦,着实是戳着了她的反骨。


    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 她还偏就要跟他作对到底。


    他越是不痛快,她便越是觉得爽利。


    祁云峥见她神态有异, 微微蹙眉道,“寿宁节是皇上寿辰, 也是百官齐聚的大日子, 这部戏虽好,到底是儿女情长……”


    “谁说只是儿女情长。”和乐公主早就料到他会以此作为理由,眼中的得意之色早已满溢出来, “本公主早已托人改了戏本, 不仅增加了家国情怀, 还改写了结局。”


    “父皇乃开明君主,开国以来,百废待兴,父皇破天荒打破对女子禁锢枷锁,让女子也可以在朝为官,读书考学,有父皇这样的英明君王撑着天,如何会有梁祝那般的悲剧。”


    “这戏本经此修改,父皇一看,定会龙颜大悦。”和乐公主看着祁云峥平静的面色,虽然看不出他的情绪,却知道他此时定然不会太愉快。


    祁云峥见她目光傲然,知道她此番有备而来,心念一转,缓缓道,“戏本原有优伶所演为上,国子监监生到底与优伶身份有别,传出去若是……”


    “父皇手谕。”和乐公主从袖中抽出一明黄色的笺纸,用食指与中指轻轻夹着,在祁云峥眼前晃了晃,“祭酒大人要看吗?父皇亲口答应,让国子监监生抛头露面演戏。”


    “如今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皆有能者,怎么,祭酒大人还要说什么身份有别不成?”和乐公主抬眸问。


    祁云峥闻言,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唇角勾起,笑容温和如春。


    “公主殿下说笑了,微臣不敢,公主此番准备充分,又岂是微臣能够阻挡的。”


    他不笑倒好,这一笑,和乐公主反而忌惮起来,提防着他又想出了什么后招。


    二人方才说话时,在场的所有监生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他们二人神仙打架,小鬼们只有听命的份。


    江眠月一直静静观望,直到祁云峥笑出来,她才心中一紧,知道他动怒了。


    现在看是公主殿下占了上风,可江眠月却莫名的有些为公主担心……依照祁云峥的个性,不可能吃这个闷亏。


    “既然有皇上手谕,微臣定当全力配合,在此皆为国子监佼佼者,公主若是觉得不够,便再去国子监亲自挑选。”祁云峥面色平静。


    “有了祭酒大人的这些话,本公主便放心了。”和乐公主缓缓的昂起下巴,略有些骄傲的看向江眠月,“你还不快去换衣裳来。”


    江眠月赶紧领命,跟着身后的丫鬟前往内宅的厢房。


    虽然有皇上手谕,事情也变得冠冕堂皇起来,但是江眠月还是有些不安,她回头看了看国子监的监生们,却刚好撞向祁云峥的目光。


    祁云峥眼眸深深,似乎让她安心。


    江眠月被他这么一看,心中更乱,赶紧一路小跑跟上丫鬟的脚步。


    “祁大人。”公主忽然开口,眸光中带着些许调侃,“看起来,很在意那个姑娘啊。”


    “自然。”祁云峥并未否认,“她是广业堂斋长,成绩优异,人品也不错,未来可期,将她看顾好,我责无旁贷。”


    “是吗?”和乐公主眯眼看着他,轻轻一笑,往前走了几步,声音轻飘飘的滑过他的耳侧,“你蒙我呢,祁大人,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可瞒不过我。”


    祁云峥睫毛一动,眼眸中浮动着隐隐戾色,面上却浮现出淡淡笑意,“仁者见仁……淫者见淫。”


    “祁大人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和乐公主调笑般的看着他,祁云峥看了一眼在场的诸位监生,缓缓道,“公主殿下不先选其他角色吗?”


    “不急。”和乐公主好整以暇的接过一旁白衣男子亲手递过来的白糯点心,笑道,“起得这么早,时辰多出来,便是用来浪费的,慢慢等她吧。”


    不久后,众人四散在后花园中自己找歇脚之处,祁云峥伫立在庭中,面色平静,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在看顾诸位监生,又像是耐心的等着什么。


    公主斜倚在后花园的软塌上,淡笑看着不远处安静坐着的顾惜之,眼眸间多了几分荡漾。


    “真顺眼。”和乐公主轻声对身边的白衣说,“越看越顺眼。”


    白衣男人轻轻笑了笑,不言不语静静坐在她身旁。


    “他知道我在看他,耳朵红了。”和乐公主笑了笑,“真是心痒痒,又不能动手,我喜欢这种感觉……”


    “公主殿下,那后宅那位新人……”白衣开口,声音温顺动听,“该如何处置?便一直那么放着吗?”


    “他啊。”和乐公主面色顿时垮了下来,“敢伤本公主,等这些监生们走了再说。”


    一炷香的时间后,祁云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骚动,他微一抬眸,便见一束光狠狠撞了进来。


    江眠月脚踩软底绣鞋,身着粉白撒花云缎裙,公主的裙似乎经过某些处理,比惯常的衣裳更显腰身,再往上便是少女的发髻,发丝乌黑柔长如瀑,乖巧而柔软。


    她未施粉黛,头发也是稍稍打理,有些松散,似乎急着赶来。


    所以看她面色微红,轻微气喘,裙角飞扬而起,脚步却并不纷乱,兼具少女的活泼与国子监学生的稳重之气。


    “公、公主殿下,祭酒大人,学生将衣裳换好了。”江眠月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不久都穿过女子常服,可如今在这么多人目光注视下,她倒是觉得很不自在。


    祁云峥的目光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到她细瘦的腰身,眉头微蹙。


    在场的其他人目光中也流露出惊艳之色。


    那国子监的女子襕衫虽然换了颜色,却依旧是男子的制式,女子穿久了,即便是漂亮的,便只觉得扎眼,只注意到面容上的漂亮,却忽略了身形。


    而如今换上女子的裙衫,却凸显了她女子的那一面,真实的与男子区别开来。


    和乐公主看向祁云峥,祁云峥挪开目光,面色冷淡。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和乐公主看起来相当的满意,捉着她的胳膊,“站在这儿别动。”


    江眠月无奈,只能任人摆布,和乐公主指挥着各位监生上来站在她的身边,一个个的比较,又被一一否决。


    祁云峥静静看着这闹剧一般的场景,冷笑道,“公主还要挑多久?”


    “梁山伯毕竟是书院中的佼佼者,要待本公主好好挑一挑,毕竟要在文武百官以及各国朝贺大臣面前演出戏本,若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不够般配,岂不是闹了笑话。”


    “微臣以为,顾惜之就不错。”祁云峥笑了笑,看向公主,言语间慢条斯理,看着和乐公主的面容微变,“听闻上次顾惜之进宫,便深得公主殿下青睐——能得公主青睐,自然是不会太差,公主意下如何?”


    和乐公主看向顾惜之,有些恼怒,咬牙捉着江眠月的手走来,将她往祁云峥身边一放,“我看与祁大人甚是相配!不如就由祁大人演吧。“


    “公主殿下万万不可。”


    “……”


    说话的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江眠月。


    江眠月着实是受够了自己像个物件儿似的被摆弄来摆弄去,更遑论让祁云峥来演戏,她一想到那个场景,浑身都要冒冷汗,她一开口,周围反而静了下来。


    和乐公主倒是来了兴趣,轻笑一声,“哦?为何不可。”


    “回公主殿下,祭酒大人德高望重,是我们的师父长辈,监生们去演戏献礼便也罢了,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小辈们作个乐子,说不得数的,可若是祭酒大人亲自上场,岂不是……不成体统。”江眠月说得直接,她心底里也是这么想的。


    和乐公主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江眠月的肩膀,笑道,“别紧张,吓着你了吧,说笑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演。”


    祁云峥眼神复杂的看了江眠月一眼,见她眼眸中流露的惶恐,缓缓闭上眼睛。


    他恐怕是疯了。


    玩笑归玩笑,和乐公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心中明明知道面前最好的选择是顾惜之,可是她居然有些舍不得让顾惜之上场。


    她甚至有些嫉妒江眠月。


    若她非公主的身份,便恨不得亲自上场演这戏本,在文武百官面前上演一段绝美爱恋。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时候寿宁节时,众臣看完这戏本的赞叹。


    “真是一对璧人。”


    “听闻这二人都是国子监斋长,成绩优异的佼佼者,二人卒业后,若是皇帝赐婚,岂不是成就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和乐公主咬牙,看了一眼顾惜之。


    罢了,这人选,又不是今日定下便不能再改了。


    “罢了,便先由……”和乐公主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在人群中忽然开口,打断了和乐公主的话语。


    “公主殿下!”


    这回,连和乐公主自己都有些震惊的看向监生之中的那人,心中冒出浓浓的怒意。


    周围监生见状,都立刻低头,顾惜之惊愕不已,想要将贸然上前那人拉下来,可刚拽了下那人的衣袖,那人却毫不犹豫的甩开,大步上前,来到公主的面前行了个礼,开口道,“公主殿下,学生有话要说。”


    江眠月也惊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陆迁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然敢打断公主殿下的话语,就连祁云峥面上都要给公主殿下留出十足的余地,陆迁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哦,你有什么要吩咐本公主的?”和乐公主怒极反笑,打趣道,“说来听听。”


    “学生陆迁,与江眠月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块长大,感情非常要好,学生开口,是想要毛遂自荐,学生不管是在身量上,样貌上都符合要求,且学识与人品上,都获得了祭酒大人的肯定,请公主酌情考虑,让学生来演这梁山伯。”陆迁低着头,声音洪亮,“多谢公主殿下。”


    偌大一个后花园,安静如鸡。


    江眠月痛苦的闭上眼,一是因为他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在公主面前托大,无异于在找死,二是因为他找死还要不遗余力的扯上自己,着实让她烦躁。


    和乐公主听了这话也愣了许久,片刻后,几乎是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伸手抬起陆迁的脸,笑着打量他。


    “梁山伯?”和乐公主垂眸笑了笑,与他欣喜而紧张的目光对视,缓缓道,“你也配?”


    “江监生,你与此人真的感情要好?”和乐公主看向江眠月,目光中带着审视。


    江眠月摇了摇头,“回公主的话,并非如他所言,只是从小认识的邻家哥哥罢了。”


    “江眠月你……”陆迁怒道。


    “啪!”


    和乐公主下手不轻,一巴掌打得陆迁愣了神,怔愕看向和乐公主。


    公主冷冷道,“你演马文才我都觉得恶心。”


    她嫌恶地甩了甩手,一旁的白衣男人急忙上来,用丝巾替她擦拭手掌。


    “对本公主不敬,杖二十。”和乐公主嫌恶不已,“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造次,居然敢指挥本公主如何做事,今儿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隐藏在后花园中的家丁几乎是立刻冲上前来,托住陆迁的双手往宅院里拽,陆迁见这是要来真的,顿时惊惶无措,吓得瘫倒在地,求助的目光看向祁云峥,哆哆嗦嗦的喊道,“祭酒大人,祭酒大人是您要带我来的,祭酒大人!救我……”


    和乐公主看向祁云峥,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可面色却十分难看,“祁大人?”


    祁云峥颔首,面无表情,这回,破天荒的没有提出相反的意见,反倒是顺着公主的话,“不守规矩的监生,按照公主的意思办。”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祭酒大人之前您不是这么说的……”陆迁绝望不已,大喊着被拉走,随后,里头传来他的惨叫声,江眠月垂头蹙眉,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悄无声息,像是被打晕过去了。


    原本就战战兢兢地诸位监生们心中更加忐忑不安,江眠月也一声也不敢吭。


    和乐公主在江眠月看来,也是个摸不透的人,亦正亦邪,有些难懂。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祁云峥能让她吃亏。


    “害怕了?”和乐公主似乎感觉到江眠月的情绪,轻笑着问道。


    江眠月摇了摇头,“回公主的话,学生并不怕,公主持论公允,陆监生有错在先,无理在先,应当按照公主殿下的规矩办事。”


    和乐公主原本有些怒意的面容顿时软了下来,心中也软了,伸手摸了摸江眠月的头发,“真会说话,听了心头舒坦。”


    下一刻,和乐公主?婲缓缓凑上前,附在江眠月耳边问,“那家伙平日里没少欺负你吧。”


    江眠月一愣,惊愕的看向和乐公主。


    和乐公主见此状,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傲然一笑,仿佛什么事都躲不过她的法眼似的,挑眉道,“行了,开始选其他角色吧,祁大人若是没得空,便先离开,本公主到时候派车将人给你送回去。”


    “不必,今日已腾出空来。”祁云峥道,“在此等着不妨碍。”。


    “哼。”和乐公主便懒得理他,“那你随意吧。”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看本子的看本子,背词的背词,其他角色也一个个分别安排了人,十人勉强够用,好几人要分饰几个角色,忙的很。


    和乐公主盘算着,还得再去国子监一趟才行。


    江眠月试着和顾惜之对了些词,进展倒是十分顺利,二人站在花丛中,你一眼我一语,两个人距离好几人远,几乎要横跨山河,江眠月还是能感觉到公主殿下不爽的目光。


    江眠月不由得悄声道,“顾斋长,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演这个角色太久。”


    “江监生说得对。”顾惜之被盯得背后冷汗直冒,“江监生辛苦了。”


    “顾斋长……保重。”


    这句话说完,江眠月一抬头,便看到了祁云峥不远处扫过来的目光,她喉头一梗,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


    “我也要保重。”


    顾惜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继续吧……遇到这种横祸,也没有其他办法。”


    一上午很快便过去了,原本公主还要继续,可陆迁好歹是国子监的监生,没有打死,便要保住他的姓名。


    为了早些医治昏迷不醒的陆迁,其他人便带着陆迁尽早回了国子监,江眠月还要将公主的衣裳换下来,祁云峥留下来等她。


    江眠月觉得不太好意思,赶忙去换衣裳。


    她脚步飞快,原本心中着急,可刚走近原先换衣裳的厢房,她却看到一个身形极为熟悉的女子,正往对面的厢房走去。


    江眠月看到那个女子的侧脸,心中猛地一震,手中的靛蓝色襕衫一时间没拿稳,扑簌簌的落在了地上,她却根本无心去管。


    不可能……不可能的。


    江眠月呼吸急促,脑子里嗡嗡乱响,上辈子的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显现。


    “江姑娘,您日日冷着一张脸,穿的这样素,祁大人见了怎么能欢喜呢?他若是不高兴,自然不会答应您的要求。”


    “江姑娘,这是我从外头买来的雪梨,给您炖些雪梨羹润润嗓子可好?”


    “江姑娘,我悄悄在外头的书肆买了监本,您看看是不是这种,可让我好找。”


    “江姑娘……”


    丹朱……那是丹朱吗?


    丹朱跟在她身边许久,是江眠月在那小院子里唯一的慰藉。


    丹朱对她一直极好,下场却……


    江眠月不敢再想当初那个场景。


    她心中战栗,无数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可是……丹朱这辈子为何会在公主的别院里?


    江眠月浑身血液几乎逆流,手脚不受控制的跟着那姑娘的身影往前走去。


    她要看清楚,她一定要弄清楚。


    江眠月用最快的速度跟上那丫鬟的脚步,却见那丫鬟轻轻一转身,拿着什么进了一间空屋子。


    她神经紧绷,见四下无人,立刻跟了上去。


    她一脚跨入屋内,却没有看到那丫鬟的身影,只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极为诡异的甜香之气。


    那丫鬟不知去哪了,仿佛鬼魅一般,一瞬间便没了人影。


    江眠月缓缓走进去,四下搜寻那神似丹朱之人的身影,环顾四周,却见这房间不小,里头摆设极度奢华,金银瓷瓶,各类龙虎摆件无数,有些地方还放着一些形状奇怪的东西。


    房间除了那些摆设之外,里头还有一张床,那床极大,纱帘轻幔,无风自动,床边燃着一台香,那甜香的气息便是从那儿冒出来的,怎么闻怎么觉得诡异,但是江眠月却没有什么感觉,只觉铱誮得腻得慌。


    “啊……”有男人的惨叫在那床上响起。


    江眠月吓得一颤,那床上居然有人!


    她心中暗道不妙,却忍不住抬头看——只见那榻上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长相不错,有些阴柔的美感。


    他的身上露出了大片的皮肤,该遮的地方倒是遮住了,但是他浑身蔓延着一抹诡异的红,仿佛气血上涌,无法自控的那种红……


    再往下,便是那人的白裤子,裤子接近腰的地方,似乎被什么撑了起来,形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那是……江眠月耳根一红,脚步一踉跄。她可能不小心,进了公主的私人领域。


    得赶紧离开才是!


    下一秒,江眠月感觉到后面忽然有人出现,她反应不及,刚刚发现那人的气息,那人速度极快,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她陡然间心跳加速,想要逃跑,却被那人一把揪住。


    淡淡的墨香味侵袭而来,遮住了房间里那股诡异的甜香,一张大掌横空而落,遮住了她眼前的一切,是他用单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手指尖带着温热之气。


    “非礼勿视,江监生。”祁云峥说。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不要看别人的,脏。


    江眠月:这个香好像不太对劲。


    祁云峥:……


    第三十二章


    那人的手指温热而干燥, 在触碰到她皮肤的一瞬间,他的手掌若有似无的微微一颤,仿佛碰到了什么灼人的炭火。


    是祁云峥。


    江眠月心下一松,而后又是一紧——等等, 祁云峥怎么过来了?


    他刚刚跟着自己来的吗?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她身后的?她被他捂着眼睛, 浑身僵硬, 下意识的一动也不敢动。


    祁云峥见任由他单手蒙着眼睛,手上缓缓松了些, 虚浮地遮在她的眼眸之上。


    “走。”祁云峥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的,祭酒大人。”江眠月眨了眨眼, 睫毛触及他的手掌心。


    他掌心微痒, 血液中升腾而起一种微妙的躁动之气……掌心所触及之麻痒, 仿佛空拳握着蝴蝶,蝴蝶脆弱挣扎, 翅膀拼命挥动,却如瘙痒, 痒入骨髓,入心脏, 再由心脏泵出四肢百骸,让大脑发热, 肢体悄悄燃烧。


    他心中并无其他欲念, 此时左胸腔却猛地一跳,小小的火苗便这样悄悄燎了原,乱了心。


    祁云峥喉结微动, 压下心中躁动, 蹙眉看向那床上的男子, 视线落在床边那缭绕的和香上。


    那香的味道诡谲甜腻,仿佛加多了糖的点心,黏糊糊湿哒哒,让人浑身不适。


    和乐公主,可真是……害人不浅。


    祁云峥咬牙,单手捉住江眠月的手腕,转身便快速往外走,他步伐有一瞬间的凌乱,转瞬间他便控制下来,稳稳地迈步,可江眠月的手腕却被他攥得紧紧地,丝毫不放。


    那香……那香有问题。


    江面月心中紧张,她发现祁云峥的步伐比平日里还要快许多,她几乎要费力小跑才能追上他。


    他不会是……


    江眠月心中一凛,咽了口唾沫,小声问,“祭酒大人……”


    祁云峥并不理会她,只抓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大人……”江眠月的声音带着些喘息,“我,我自己能走。”


    祁云峥脚步一僵,眼角抽了抽,她不开口倒好,天生便柔软好听的声音一出,便仿佛被什么放大了感官,径直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的手上还捉着她的手腕,虽隔着衣裳,可那衣裳轻薄,触手便是温暖与绵软,稍稍一碰便要伤着了。


    祁云峥猛地松开手,压下心底的躁动,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抱歉,方才有些着急。”


    “多谢祭酒大人提醒学生。”江眠月心有余悸,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却见他面色平静,眼眸如平日里一般温和疏离,似乎刚刚那诡异的香并没有影响到他太多。


    还好还好……江眠月缓缓松了口气。


    “时候不早,快些回去,衣裳来不及换了,下次拿给和乐公主便是。”祁云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严肃道,“动作快些。”


    “是,祭酒大人呓桦。”二人刚好走到方才江眠月准备换衣裳的厢房附近,江眠月捡起刚刚被自己落在地上的靛色襕衫,跟在了祁云峥的身后。


    二人正要往外走,江眠月的身后却忽然传来和乐公主的声音。


    “怎么,祁大人,临走前都不来说一声吗?”和乐公主方才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慢条斯理的从一旁的观景亭中走了出来,一身慵懒之气,她看向江眠月,微一挑眉,“怎么,衣裳舍不得换?”


    “回禀公主,忽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衣裳来不及换下,下次完好无损归还公主。”祁云峥声音平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礼数无可挑剔。


    和乐公主却微微一挑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脚步微动,缓缓上前,鼻尖微微动了动,抬眸看向祁云峥,眼眸中生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祁大人你不会是去了那个房间……”


    祁云峥淡淡笑了笑,“实乃祁某误闯,望公主殿下莫要怪罪。”


    “怪罪?为何要怪罪!”和乐公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显眼,她细细打量着祁云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微微挑眉,“祁大人没有异样的感觉?”


    “公主殿下指的是?”祁云峥面色平静,笑容温润,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和乐公主微微蹙眉,原本已经确认他中了招,现在看来,倒是无法确定了。


    “祁大人好运气。”和乐公主朝着他淡淡笑了笑,“那香只对男子有效,且只有本公主有解,用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男人们用的,既然祁大人没有沾染上,那便少了些麻烦。”


    祁云峥淡淡笑了笑,“多谢公主关怀,只是如今确实有要事需要回去处理,便不在此叨扰公主殿下了。”


    “请便。”和乐公主笑了笑,看向江眠月,“这衣裳你穿着倒是养眼,送你了。”


    “不,公主殿下……”江眠月急忙道,可话只开了个头,便被祁云峥打断,“那便多谢公主殿下割爱。”


    和乐公主缓缓抬眸,看向他的脸。


    只见祁云峥俊俏精致的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如潭水,根本不像她处置过的那些人——那香一燃起,几乎瞬间便有了反应,浑身便如火灼烧一般,仿佛失去了生而为人的意识,残留下来的全是无法控制的兽性。


    那香只要触及一点便能或多或少产生一些影响,这二人身上都已经沾上了那香的味道,如今这祁云峥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这可能吗?


    “公主殿下,告辞。”祁云峥转身欲走,和乐公主却忽然开口,“等等!”


    祁云峥脚步一滞,眉头微蹙。


    “祁大人真没事?”和乐公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香可不是闹着玩的,凭你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可解。”


    “多谢公主殿下费心,微臣身子尚可。”祁云峥眼眸平静。


    和乐公主看了看他们二人,有些狐疑,却也没有理由再留下他们,便只说了句,“戏本的事情,便劳烦祭酒大人忧心了。”


    “公主殿下放心。”祁云峥应道。


    说完,二人终于离开了公主的别院,一路上祁云峥面无表情,神情森冷,看也不看江眠月一眼,脚步飞快,江眠月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却见他脚步迅速的走向马车前,上车的时候,却猛地一个踉跄,单手扶在马车上,低头喘着气。


    江眠月急忙赶过去,却见他耳根泛红,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面色却冷得仿佛要杀人。


    “你先上去。”一开口,祁云峥喉头便滚动着异样的声线,被他近乎残忍的压制了下去,再开口,又是平日里的声音,“不要耽误时间。”


    江眠月见他如此,哪里敢怠慢,几乎是立刻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进了车厢。


    随后,她便听着祁云峥上了车,可半晌却未见车帘动,只听车夫惊异道,“祁大人,您不进去吗?外头冷。”


    “不必了,快些回去。”


    江眠月紧张地听着外头的声响,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祁云峥恐怕真的中了公主那诡异的香。


    她顿时想起公主房中那衣衫不整的男子难捱的模样,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那香若是如公主所言,是用来惩罚男人的,恐怕绝不会好受。


    如果是上辈子的祁云峥,恐怕绝不会忍受这种折磨。


    她记得上辈子的他是多么的放纵肆意,只要他想要,便绝不会放过她……根本不会给她喘息的时间。


    江眠月紧张的捉紧了衣角,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及时离开他的身边。


    虽说他们身在国子监,可如今情况有别,她不得不防。


    “祭酒大人,您还是进马车里去吧,外头风大,若您着了凉该如何是好。”车夫的声音忽然在外头响起,“且一会儿进了城,外头闲杂人等众多,被人看到着实多有不便……”


    车帘猛地被掀开,江眠月吓得一颤,有些畏惧的看着掀开车帘进来的祁云峥。


    祁云峥却没有看江眠月,冷着脸回了马车上,似乎跟身体的异样相比,怒气更甚。


    江眠月心中更加忐忑,他会沾染上这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在公主的别院乱跑,如今那位像丹朱的侍女没有找到,还让祭酒大人沦落至此,着实是令她心中有愧。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祁云峥,紧张道,“祭酒大人,抱歉,学生……”


    “住口。”祁云峥声音极为严厉,“不许开口。”


    江眠月立刻闭紧了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祁云峥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幅如履薄冰的模样,艰难从她身上挪开了目光,“你应该明白……”


    江眠月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她明白,她绝对不说话了。


    ……


    顾惜之和诸位监生先行带着昏迷不醒的陆迁回到国子监,到了下马碑,便不能再继续乘坐马车,几个人勉强将陆迁弄下了马车,却不知道如何将他弄回去。


    陆迁腰上和屁股上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肉,几位监生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不敢乱动,他们也没什么力气,一个人背不动,两个人抬不动,三个人抓不稳,四个人勉强能拎起来,就是陆迁居然被这四方的拉扯疼醒了,在地上嗷嗷哭嚎,比杀猪还要凄惨。


    “这可怎么办?”有监生看向为首的顾惜之,“凭我们几个之力,抬不动啊。”


    “也不能将他扔在此处不管。”顾惜之皱眉道,“凭他自己之力,恐怕是难以回去。”


    “求求你们……送我回家……我要回家……这书我不读了……呜呜呜……”陆迁委屈地哭出声来,他到国子监不是为了来挨打的,他是来走仕途的,可是如今到了国子监,他非但没得仕途可走,连学堂都没正儿八经的进过一次,不是在挨打,就是躺在床上养伤。


    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那可怖的鞭伤,又来这杖刑,这属实是不给人活路了!


    顾惜之皱眉看着他,为难道,“我们虽然也看不过眼,但是不行啊陆监生,进了国子监,便成了朝廷的人,归祭酒大人监管,祭酒大人和朝廷几乎是掌管着所有监生们的生杀大权,不是想走便能走的地方。”


    “怎么会如此!”陆迁几乎不敢相信,“国子监不是书院吗,书院都可以说走就走……”


    “朝廷怎么会让费尽心思培养的人才轻易离开?国子监众生比科考子弟优越,可以直接进入朝廷当官,便一定会有相应的代价,陆监生,这天上可从来不会掉馅饼。”顾惜之皱眉道,“你连这一点都不清楚,便来国子监读书吗?”


    陆迁闻言,大惊失色,惊恐万状,像是受到太大的刺激,再次晕了过去。


    顾惜之无奈,只得让人去集贤街去借用一块竹板,将他放在竹板上,下边垫上两根长长的竹子,慢慢的将他滚回去。


    一路磕磕绊绊,几位监生累的晕头转向,总算是将他送到了医舍。


    医舍门打开,开门的不是那位女大夫,而是一个男人,那男人懒懒的摸了摸鼻子,看着他们,问,“怎么了?谁不舒服?”


    顾惜之一愣,与身边监生面面相觑,心中都觉得天要亡这陆迁。


    在国子监时间长的都知道,医舍的两位大夫,一位神医,一位庸医,不管身上的毛病多么严重,即便是疼死,各位监生看到是这位男大夫值守,都是转身就跑。


    “大夫,劳烦,帮这位监生看看伤。”顾惜之也没别的办法了,花了好大功夫弄过来,总不能又弄走。


    不管是哪位大夫,有得治便不错了。


    ……


    祁云峥的马车在下马碑缓缓停下,正是午时,集贤街喧闹不已,叫卖声,说话声,此起彼伏。


    祁云峥额头上的冷汗缓缓滑下面颊,他咬牙道,“劳烦去后门。”


    “是,祭酒大人。”


    车夫似乎也感觉到祭酒大人的怪异,立刻调转马车,往后门驶去。


    后门比前门要安静得多,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国子监还有一个门,这门十分偏僻,槐树林立,有些萧索之气,半个人也看不见。


    江眠月先行下车,回头一看,见祁云峥也下了马车,他看起来还能再坚持,只是面色有些难看。


    “祭酒大人,您没事吧?”车夫担忧地看着他。


    “无妨。”祁云峥道,“你先回吧。”


    车夫犹豫半晌,还是驱车离开。


    马车车轮滚滚,缓缓离去,秋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又落下不少。


    江眠月便看着祁云峥缓缓往前走,还未走几步,脚步便是微一踉跄。


    “祭酒大人!”江眠月下意识的上前扶住他。


    风停,叶落。


    周围万物仿佛都静止了。


    祁云峥触碰到她,猛地一抬眸,深如寒潭的眼眸中,有火苗跃动,完整的装着她小小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安静无人的国子监后门几乎无人来往, 江眠月扶住祁云峥的一瞬间便立刻后悔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同情祁云峥。中了香又如何,他除了难受一时, 也不会如何, 可若是自己在此时招惹了他……


    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江眠月下意识的松手, 猛地退后一步,可祁云峥却猛然伸手, 捉住了她的肩膀。


    那手掌如铁钳一般捉着她, 说不上疼,却绝对挣脱不开。


    “祭酒大人!”江眠月惊慌失色, 侧过脸看着他手, 却差点被他指关节处的红痣灼了眼, 那颗痣似乎比平日里更显得殷红如血,着实让人无法忽略。


    “扶我回去。”祁云峥气息紊乱, 艰难道。


    “……是。”江眠月不情不愿应声,心中忐忑如擂鼓, “祭酒大人您……还好吗?”


    “嗯。”祁云峥缓缓发出个鼻音,单手撑着她的肩膀, 汗水顺着他的鼻尖缓缓下落,耳根已经沁润得绯红扎眼, 他却依旧维持着声音上的平静, “走吧,直接去夙兴斋,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言语间都有些困难, 带着些沉沉气喘, 听得江眠月都有些面红耳赤, 只是此时到底是由自己引起,如今总不能将他丢在这个萧瑟的地方全然不顾。


    而且那香如此霸道,江眠月能感觉到祁云峥忍得极为辛苦……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便伸手扶住祁云峥的胳膊,“冒犯了!”


    她碰到祁云峥的刹那,他手臂的力道顿时紧绷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青筋,他咬牙道,“别再动了。”


    江眠月赶紧挪开手,只任由他自己如拄拐一般扶着她。


    他还能走动,只是稍显踉跄,步伐大部分时间还是稳的,若不是他额间的冷汗和耳根的绯红色,恐怕旁人根本看不出有异。


    江眠月往前走便发现,这国子监的后门居然直达勤耘斋,而勤耘斋不远处便是夙兴斋所在的区域,她加快脚步,扶着祁云峥走了进去,有些紧张地躲避着人群。


    若不是祁云峥知道这后门,他们恐怕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行路……那麻烦可就大了。


    且不说祭酒大人平日里如高岭之花,品格高尚深受学子们敬重,江眠月平日里也是国子监有名的人物,如今两人动作稍显暧昧,若是一时攀扯不清,麻烦就大了。


    好不容易避开众人耳目到了夙兴斋,江眠月到了门口便想离开,可谁料,祁云峥却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江眠月抬头看他,却见他似乎比刚到后门那会儿更加严重了,如今耳根的红几乎蔓延到了脸颊,汗水缓缓下落,沾在他的睫毛上,如清晨的露水。


    他呼吸凌乱,眼眸中的理智仿佛淡淡被抽离,他单手撑着门,声音含糊不清,“开门。”


    他……这是连门都没力气自己开了?


    江眠月想到公主“惩罚”的那个男人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祁云峥一眼,心情复杂。


    他也算是极为能忍了,到现在还未倒下,看起来也并未失去理智。


    罢了,送佛送到西……总不能让他衣衫不整的躺在夙兴斋门口被人观赏。


    江眠月老老实实替他推开大门,扶着他往里走。


    好在她上次来过此处,如今算是轻车驾熟,直接扶着他去往里屋,动作利索飞快。


    祁云峥原本还能控制着不看她,可进了宅院之后,他心下稍松,目光便不受控制的,如影随形,仿佛黏在她的耳侧,怎么也无法挪开眼睛。


    他手指微微用力,江眠月吃痛轻哼一声,疑惑的看向祁云峥,却撞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眸子。


    他便这样看着她,犹如一头饥饿了许久的林中猛兽。


    “祭酒大人!”江眠月暗道不妙,看来那香的作用彻底上来了,此时她若不走,便恐怕是真的要走不成。


    她轻轻推开他,大声道,“祭酒大人,到了,学生该回去了!”


    她声音清脆,几乎是在大喊着提醒他,可祁云峥却依旧没有放手,他的五指掐着她细瘦的肩膀,稍稍一使劲,江眠月便疼得无法有其他动作,几乎只能任人摆布。


    “扶我进去。”祁云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


    江眠月头皮一麻,心中冰凉,这一声语调……仿佛让她回到了从前。


    上辈子,他也时常如此,用这样的语气,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会是……故意把自己弄到这里。


    “祭酒大人!”江眠月面色一白,死也不想跨进这厢房的门,“祭酒大人请自重!学生要回去了。”


    她不该心软的,她就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后门吹冷风!


    “走不动了。”祁云峥喉结微动,确实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香着实霸道,便如公主所言,可以侵吞人的神志一般。


    实际上,祁云峥一开始在房中闻到那香气,便立刻有了反应,只不过他一直勉力压制,靠着意志力来到了这里。


    心下一松,那药效便反扑而来,将他的神志侵吞殆尽。


    他心中空空,脑子空空,眼中却装满了一个她,身体只听从一个念头,那便是本能。


    他眼眸森然,伸出手,抱起眼前的姑娘,一脚踹开了厢房门,走进屋中,将她直接扔在了他的床榻上。


    “祭酒大人!”江眠月吓坏了,面色惊恐便挣扎着要逃。


    他捉着她的手腕,牵扯着她不让她离开,身子却缓缓倒下,身上的重量几乎尽数压在她的身上,江眠月呼吸不稳,小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他俯身而来的重量,被他“砰”的一声撞在榻上。


    祁云峥便如一座山一般沉沉地压了下来,他勉力用手支撑,卸了一半的重量,可另一半的重量却十足的压在了江眠月的身上。


    江眠月吃疼,不小心发出一声痛呼,祁云峥睫毛一颤,残存的理智被抽离出他的脑海。


    “祭酒大人!你,你起来……”江眠月挣扎着推他,他的重量却压得她不能动弹,下一瞬,祁云峥终于动了——他猛然间捉住她的双手,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祁云峥!”江眠月失声惊叫起来,“祭酒大人!你放开我,你会后悔的!你是国子监祭酒,你若是如此……”


    祁云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听着她无助的呜呜声,他喉结微动,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缓缓往下,缓缓流到喉结附近,“啪嗒”一声坠落。


    江眠月与他对视,她绝望的看出了他的意图……这表情,她着实是太过熟悉。


    上辈子,每次要开始时,他便是如此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拆了卸了,吞噬了,一点点的将她啃食殆尽吃进腹中。


    她完了。


    江眠月眼眸泛着红,眼泪缓缓的顺着她的眼角流出。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这个人不管有没有记忆,都得小心翼翼防着才是。


    她的工课,她的学业,她的未来……江眠月闭上眼,感觉到他的气息沉沉的落在她的耳畔,他的唇几乎触碰到她的皮肤,她浑身颤抖起来,战栗着哭,声音带着哀求,“大人,不要……”


    祁云峥浑身一僵,可动作却没有停下。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那么明显,便如那个公主床上的男人一般……他身上还残留着那甜腻的香气,夹带着他身上原本的墨香,混合而成一种诡异而又危险的气息。


    江眠月哭着哀求,却根本没有用,如今他已经失去了理智,那香,那可恶的香……她做最后的挣扎,仿佛被拎上岸的鱼,却轻易的被祁云峥压住。


    “别乱动。”祁云峥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暗哑,他的脑子思绪凌乱,上辈子的记忆与如今的场景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他可以吗?


    多久没见她这副模样……


    怎么又哭了。


    眠眠。


    不想看她哭。


    祁云峥伸手,缓缓的抚上她的侧脸,拇指拭去她的泪珠,然后手指指腹从她紧绷的耳畔划过,手指落在了她的发间。


    她哭着紧闭双眼,感觉到他拆下了她头上的银簪,她的头发瞬间松散开来,仿佛失了主心骨。


    那簪子还是公主的东西,今日她未换下衣裳,不小心将那簪子也戴出来了。


    下一秒,她听到一个细微的声响,仿佛簪子刺破血肉,随即,祁云峥发出一声闷哼,一滴水珠落在她的脸上。


    江眠月感觉到不对劲,猛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只见,那簪子刺破了他的手掌,划了长长的一道血痕,血如雨滴似的落下,落在江眠月的脸上身上……晕染在公主借给她的贵重衣衫之上,仿佛点点红梅。


    祁云峥吃痛,眼眸中恢复了一刹那的清明,他痛苦地低头,缓缓放开江眠月,“江监生,冒犯了。”


    “祭酒大人!”江眠月已经被他此举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他怎么会……


    “去……”祁云峥艰难开口,看着她眼眸中擒着的泪花,淡淡一笑,笑容如平日里那般温润,“这东西管不了多久,趁我……失去理智前,替我叫大夫来。”


    ……


    江眠月满身的血迹,一面用手背抹泪一面朝着医舍跑去,脑子里满是方才祁云峥面带笑容的模样。


    直到跑到医舍门前,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泪水依旧控制不住,宛如断了线的珠子。


    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她狼狈又庆幸,又有些微微的愧疚。


    她还是误会了祁云峥,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他,他们是不同的!


    “江监生?”来开门的是顾惜之,他留下来照顾陆迁,本想着上了药便能让人送他回举业斋,但是没想到那王大夫对他一番折腾,把那陆迁折腾得鬼哭狼嚎晕过去又醒过来,嘴里不停的喊着“杀了我吧”,他着实是不敢走,怕王大夫把他给弄死了。


    顾惜之看到江眠月此时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江监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不是我的血。”江眠月带着哭腔,“大夫呢,快,找大夫,祭酒大人身体不适。”


    顾惜之一惊,“可是现在只有王大夫在。”


    “怎么,走不开吗?”江眠月着急问。


    “也不是走不开……就是王大夫他……”顾惜之有些犹豫。


    “那快让他跟我走一趟,真的很着急。”江眠月眼角带着泪花道。


    顾惜之见她都急哭了,知道事情不妙,赶忙将王大夫从陆迁的床边拉了过来,不管如何,事情如此紧急,庸医也比没有大夫要好。


    王大夫闻言,一脸责无旁贷,立刻提着自己的家伙事儿,跟着江眠月往夙兴斋走。


    一路上,王大夫紧张的直咽唾沫,不停的问江眠月,祭酒大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是外伤吗?”他问。


    “有一点。”江眠月道,“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内伤。”


    “伤着哪儿了?”王大夫问。


    “……一些难以启齿的地方。”江眠月尴尬道。


    “哦……”王大夫了然点点头。


    到了夙兴斋,江眠月敲了敲门,“祭酒大人,大夫来了!”


    随后,他们便听到里头传来祁云峥微哑的声音,“进来。”


    王大夫拎着箱子走了进去,江眠月不敢再进去,便站在门外,准备替祁云峥关上门。


    毕竟这种男子方面的治疗,也属于非礼勿视的范畴。


    在关门的一刹那,江眠月看到祁云峥看到王大夫时,似乎面色更加难看了。


    “祭酒……大、大人。”王大夫的声音传来,“第一次替您诊治,属下还真有些紧张。”


    祁云峥难得梗了梗,似乎难以回应,半晌后,他声音无比虚弱,带着几分抗拒,“真那么紧张,就不要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一更)


    “那怎么行, 祭酒大人,属下一定会给您治好。”王大夫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在他的床榻边坐下,“祭酒大人, 属下给您请脉。”


    祁云峥掀开袖子, 王大夫小心翼翼伸手触及他的手腕, “哎哟!”


    祁云峥眼角抽了抽,艰难道, “怎么?”


    “很烫啊。”王大夫说。


    “……”祁云峥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他缓缓闭上眼,“我知道。”


    王大夫便继续替他诊脉, 皱着眉头摸着祁云峥的脉象, 一摸便是半晌。


    外头的江眠月没有关上了门, 却没有急着走,想着一会儿若是需要什么, 她可以帮忙煎药。


    等了好半晌,她才听到门里传来王大夫的声音。


    “祭酒大人, 您这是阳气受损,精气不遂之症, 要补充精气阳气才是。”王大夫的声音振振有词,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的本质, “属下这便替您针灸, 然后给您开个方子。”


    江眠月愣住了。


    这是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吗?刚刚祁云峥还那么……精神,这么快就不遂了?


    “王大夫。”祁云峥的声音中有些无力, “有些话, 想好了再说。”


    “祭酒大人, 属下知错!”王大夫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惊慌,“属下绝不会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您请放心,走出了这个门,这件事便烂在了属下的肚子里。”


    “……”祁云峥呼吸急促,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终于缓过气,咬牙道,“针留下,去抓药。”


    “啊?”王大夫反应不过来。


    “焦黄柏二钱,生地二钱,天门冬二钱,茯苓二钱,煅牡蛎四钱,山药三钱。(1)”祁云峥一字一句说完,语调几乎有些不稳,“快去吧。”


    “大人,这,这是清热泻火的滋阴方子啊,您这……药不对症……”


    “你知道这是什么方子就好。”祁云峥几乎无力再说别的,这时候他看到外头闪过的身影,微微蹙眉,“江眠月!”


    “学生在!”江眠月头皮一麻,立刻应声,却不敢再进去。


    “带王大夫走,去抓药。”祁云峥用的命令的语气,简单几句话,却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王大夫,包扎用的细布与药酒留下。”


    “是!”江眠月立刻应声。


    “是……”王大夫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将东西留了下来。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拒绝再开口,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


    江眠月将人带走,并帮祁云峥关上了厢房门,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祁云峥那么明显的症状,怎么到了这王大夫的口中,就成了精气不遂?


    江眠月走后,祁云峥捻起一旁的长针,刺入穴位之中。


    幽暗的房中,他面容泛着淡红,耳根却红得几乎要滴血,难忍的血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时时刻刻想要冲破他的理智。


    针刺无用。


    祁云峥拔掉那些针,喘着气,眸光幽暗晦涩。


    确实如和乐所说,无法医治,只能宣泄。


    这香确实如上刑,足以让意志力寻常的男子全然崩溃,乖乖拜倒在和乐公主的石榴裙下。


    阴暗的房中,传来低沉喘息。


    祁云峥未受伤的手掌缠绕着一条绸带,那绸带丝滑柔软,本是女监生系在发上的饰物,走动时背影绸带飘动,清秀好看。


    这是当初江眠月头发散乱时不慎落下的那一条。


    汗水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流,祁云峥闭着双眼,脑子里浮现出江眠月落泪的模样。


    她睫毛极长,泪水总是沾在睫毛上,一睁眼,湿漉漉的双眼像某些小动物。


    可她从不服软。


    上辈子抱着她的时候,到了后半段,她也总是哭,她哭的时候并不出声,总是默默忍受着冲荡,想要推拒,却又似乎有所顾忌,不敢为之,直到最后忍受不住到决堤崩溃。


    她便像是那沾染了露水的花瓣,晕染了淡淡的红,若朝霞,若云雾,若香味幽暗沾染至深却无法摘折的兰。


    祁云峥低喘一声,松开手掌,眼眸中一片阴沉之色,声哑,“眠眠。”


    “江监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已经快到下午,灿阳有些烈,医舍中,顾惜之坐在仍在昏睡中的陆迁身边,看着着急赶来的江眠月,皱眉问,“祭酒大人如何了?”


    “拿了药方。”江眠月喘着气,看了一眼王大夫,见他仍旧在念叨着祭酒大人为何不要他开药方,心中觉得蹊跷,便朝王大夫道,“王大夫,能不能劳烦您去抓药?”


    “自然。”王大夫在监生们面前,便没了方才在祁云峥面前那般小心翼翼,他懒散道,“先说好,我可不煎药。”


    “我来便是。”江眠月说。


    王大夫这才离开。


    他一走,顾惜之便皱眉开口问,“祭酒大人真让王大夫看了病?”


    “嗯,顾斋长,这王大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江眠月问。


    “自然是有问题的。”顾惜之叹了口气,“你来没多久,不清楚,这位王大夫医术‘了得’,小病治不好,大病不用治,往常的监生们不敢劳烦他,都是找刘大夫看诊。”


    “怎会如此,此人什么来头,这样也能留在国子监?”江眠月蹙眉问。


    “当今首辅大人是他亲舅舅。”顾惜之小声解释道。


    “……”江眠月顿时了然,无话可说,可想到刚刚祁云峥那无言的模样,她又有些心惊,低声问,“那我将他带去给祭酒大人看诊……”


    顾惜之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考虑了半晌,道,“祭酒大人温和,且不知者无罪,应当不会怪罪于你。”


    江眠月心中更是愧疚,祁云峥本就难受的紧,自己却又带了这么一位前去,着实是雪上加霜了。


    “我去替祭酒大人煎药。”江眠月想了想,抬头看向顾惜之,“顾斋长,一会儿等药煎好了,能不能请您帮忙送去给……”


    “着实抱歉江监生,我得守着这家伙。”顾惜之也很是头疼,“陆迁这副模样,我不敢让人带他回举业斋,万一有个好歹,便是一条人命。”


    江眠月一愣,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陆迁。


    她看向一旁的床榻,只见陆迁趴在那床上,手臂无力下垂,脸色惨白,他的衣裤已经被弄得破损到有些烂了,下半深(同音字)盖着白色的棉布,棉布上晕染了一片片红红黄黄的血迹与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液体。


    “刚刚你来之前,王大夫将药酒直接倒在他的伤口上。”顾惜之说起这个,都有些不适感,像是想起那个画面,频频皱眉,“原本陆迁已经晕过去,愣是被疼醒了,嗷嗷大叫,要自戕而死。”


    江眠月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抿着唇眯着眼,有些不忍直视陆迁这具可怜的身体。


    “也说不上来究竟是王大夫治病更要命还是公主的刑罚更要命。”顾惜之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先看着他,若是醒了,便给他喂些水,祭酒大人那边,还得劳烦你。”


    “好吧,谢谢顾斋长。”江眠月也只得作罢。


    她也并不是不想去送药,只是祁云峥那香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若是自己带着药赶去的时候,这巧他克制不住,自己便是送上门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些药并不复杂,王大夫将药弄好,医舍中便有现成的药炉,江眠月很快便煎好了药,装在碗里,放进食盒,准备给祁云峥送过去。


    怎料,她刚走到门前,一开门,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着实抱歉,是我不小心。”那人说。


    江眠月微一抬头,却撞上了裴晏卿那双平静温和的眸子里。


    她便见裴晏卿微微一愣,眼眸中流露出些淡淡的光彩和惊愕之色。


    “江……监生?你怎么,这副打扮。”裴晏卿话语间有些不太自然,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但是他很快便注意到她身上的点点暗红色,辨认出那是什么之后,微微蹙眉道,“江监生,你受伤了吗?怎么身上都是血迹?”


    “一时间来不及换衣裳,这是祭酒大人的血迹。”江眠月解释道。


    “祭酒大人受伤了?”裴晏卿惊愕道。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手边还扶着一位陌生的监生,那人脸上绯红,似乎正在高热之中,身子十分不适的模样。


    “这是同窗的监生,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我送他过来瞧瞧。”裴晏卿见她目光疑惑,主动解释。


    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江眠月这便有了送药的人选,她眸光发亮,看向裴晏卿,“你能帮我个忙吗?”


    ……


    夙兴斋的厢房中,祁云峥打开窗户,他身着白色亵衣,发丝披散在身后,缓缓用清水擦拭双手。


    清新的空气缓缓进入房中,微凉,祁云峥整理好一切后,慵懒的靠在床边,心中的躁动依旧不熄。


    还不够……


    那香着实霸道,一时半会无法停息,只能等时辰过去,慢慢地熬。


    祁云峥无言,拿出一本杂书,随意翻了几页,便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他心中一动,缓缓道,“进来。”


    厢房门打开,他缓缓抬眸,翻书的手指却狠狠一顿。


    裴晏卿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祭酒大人,学生打搅了。”


    祁云峥目光冷冷看着他,“何事?你怎么会来此。”


    “回禀祭酒大人,学生承江监生所托,来给祭酒大人送药,她说她过来多有不便,还是让男子来此地比较合适。”裴晏卿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将江眠月的话转述,稍稍一抬头,却见祁云峥冷眼看着自己。


    他背脊一凉,又重新低下头。


    祁云峥便见他如翠竹般静静站在原地,俊逸平和,温和如玉。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呵。


    祁云峥原来的预想:眠眠喂我喝药,眠眠替我上药。


    祁云峥面对的现实:情敌の关爱。


    还有一更,也是昨天的同一时间。


    (1)药方来源于《杂病源流犀烛》略微更改化用,主治:清热泻火,滋肾养阴,主虚火迫精。


    一些别的话:今天摸鱼在大眼仔写了个小剧场,祁云峥和上本男主赵云屹的闺蜜电话梗,感兴趣的可以移步去看一下。大眼仔叫,晋江-白清溪。


    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见裴晏卿不吭声也不敢动, 祁云峥缓缓垂眸,面色冷淡,“进来。”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拿着食盒上前, 他见祁云峥衣着单薄, 领口有些低, 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一看便容易着凉。


    他唯恐外头的凉风吹着祁云峥, 进门之后便立刻关上了房门, 然后小心翼翼问道,“祭酒大人, 需要将窗子也关上吗?”


    “关吧。”祁云峥语气淡淡。


    裴晏卿将窗子也关好了, 便拿着药来到祁云峥跟前, 将依旧温热的药放在他的手边。


    这一放,他的目光却顺便落在祁云峥的手掌上。他的手掌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伤, 又被清水洗过,虽然有些地方还在浅浅的冒出血迹, 却能清晰看出那伤口极深,有些可怖。


    裴晏卿眸光一动, 有些不解这伤口是何处而来,但他也不敢问, 只将药放下, 轻声问道,“祭酒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学生做的?”


    “将那边的药酒和细布拿来。”祁云峥单手端起药, 喝了一口。


    裴晏卿立刻去拿了, 利索的将东西放在他的手边。


    祁云峥静静端详着他。


    沉稳, 明事理,助人,沉得住气,不卑不亢,长相也是上佳。


    祁云峥缓缓开口,“‘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1)’为何意。”


    裴晏卿一愣,细思片刻,道,“他人若有理而我无理,我便该让着他;他人无理而我有理,我则要容忍他。”


    “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2)。”祁云峥又道。


    “对别人不能求全责备,对自己要严格约束。”裴晏卿回应。


    “裴监生之见,这两句可有道理。”


    “回禀祭酒大人,这两句甚是有理,学生当以律己为先,严格约束自己。”裴晏卿低头抱拳,“多谢祭酒大人教诲。”


    “不错。”祁云峥淡淡看着他,“身为斋长,当以学会忍让,君子动而是为天下道,(3)是为对你的期盼。”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眼眸微亮,“学生定不负祭酒大人期望。”


    祁云峥浅浅一笑,“今日多谢你,回吧。”


    “是,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直在医舍等着裴晏卿,顺便帮裴晏卿照看那位染了风寒的同窗,那位无辜的同窗被王大夫诊过脉后,扎了两针,却猛然间晕倒在地,顾惜之赶忙和江眠月一起,将他也扶上了一旁的床榻,顾惜之累得一头的冷汗。


    “造孽啊。”顾惜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叹道。


    “刘大夫人呢?”江眠月问。


    “我刚刚问过,今日她刚好回家探亲去了,往常都是住在国子监的,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去找她,今日例外。”顾惜之解释道。


    “好吧。”江眠月无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日这几位也算是撞上了好日子。


    不久后,裴晏卿回来了,他拎着食盒和空碗来到江眠月面前,率先道,“多谢你帮忙照顾这位同窗。”


    “你可别谢我了。”江眠月愧疚不已,“你的同窗刚刚被王大夫扎了针,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什么?今日是王大夫?”裴晏卿才想起这档子事儿,面色蓦然变了,喃喃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这不怪你,江监生。”


    “那现在如何是好?”江眠月问。


    “我稍稍懂一些治疗风寒的方子,一会儿去替他煎些药。”裴晏卿说到此处,注意到江眠月有些惊愕又有些意外的目光,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些简单常用的方子,做不得数的。”


    “那也很厉害。”江眠月笑着说,“今日多谢你了,对了,祭酒大人他身子如何了?”


    “祭酒大人喝了药已经好了许多,正在房中看书。”裴晏卿据实回答。


    “他没说什么吧?”江眠月问。


    “问了些工课方面的问题,其他的没有多问。”裴晏卿道。


    “这种时候了还问工课?”江眠月觉得有些离谱,不过想到祁云峥平日里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又觉得没有什么意外之处。


    “江监生,你如今这样子……还是先照顾照顾自己吧。”裴晏卿声音中带着些温和的笑意,“现在诸位监生已经去学堂了,你这样不会有太多人看见,赶紧回去吧。”


    江眠月低下头,这才想起自己的衣着打扮和身上的血迹,与这国子监有些格格不入,她面色一红,道,“你提醒的是。”


    裴晏卿见她面色染上浅浅的红,一身女子装扮不说绝色,也着实是惊艳非常,绝对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他心中缓缓一颤,心中仿佛有个小芽儿被施以露水灌溉,缓缓的冒出叶子来。


    江眠月离开后,顾惜之意味深长的看了裴晏卿一眼,裴晏卿发觉他的目光,耳根微红,不动声色的坐在同窗身边,用温水拧了帕子放在那病人的额头上。


    “江监生是个很好的姑娘。”顾惜之忽然开口道。


    裴晏卿微微一愣,看向顾惜之,浅浅一笑,“是啊,太过耀眼。”


    “此次去公主别院,和乐公主想让我们在皇上的寿宁节上演一出戏本。”顾惜之看了裴晏卿一眼,意有所指。


    都是聪明人,裴晏卿知道他后续有些话要说,便接过他的话茬,“什么话本?”


    “梁祝。”顾惜之缓缓道,“江监生被公主亲自点名为祝英台,今日她身穿女子衣饰,便是公主殿下给的。”


    裴晏卿垂眸,给同窗额头上的帕子细致地翻了个面,半打趣道,“顾斋长不会是……”


    “没错。”顾惜之道,“我便要饰演那梁山伯一角。”


    “该说恭喜吗?”裴晏卿感觉到他的不情愿。


    “不该。”顾惜之苦笑了笑,“你应当明白我的苦衷,公主并非好相与的,她如今盯上我,区区监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我还未卒业,还未有官职,她拿捏我轻而易举,这是我的顾虑。”


    “顾斋长的意思是……”裴晏卿仿佛猜到了他想说的,眼眸动了动,有些动摇之色。


    “你若是愿意做这梁山伯,我有法子。”顾惜之看着他的眼睛,“你若是不愿,我便不扯你下这浑水了。”


    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江眠月回到勤耘斋五号厢房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她疲惫的换上干净衣裳,将那沾染了血迹的衣裳洗了。


    那血迹比一般布料上的衣裳更加难洗一些,江眠月怕弄坏了衣裳,又不敢用力,只小心翼翼的用皂轻轻地擦拭,耗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祁云峥的血清洗干净,等衣裳洗完,天也黑了。


    祁云峥难缠,连带着血也难缠,江眠月累得腰酸背痛,扑倒在床上休息,刚躺下,便听到外头传来了兰钰和尹楚楚的说话声。


    “今天的九章算术好难啊,人为什么要学算术啊!”兰钰哀嚎着,“以后为官难道还要用到方田法吗?”


    “当然。”尹楚楚的声音略显无情,“且不说日后为官,在国子监读书时,也时常有历练,便要用到此法去丈量田地,各处都要用到,一定要掌握才是,不然以后有的是麻烦。”


    “啊……”兰钰欲哭无泪。


    江眠月躺在床上,原本已经要困得睡着了,如今听到她们二人的话,僵硬着坐起身子,心中生出一股绝望。


    这么重要的课,她居然错过了!


    门被兰钰打开,江眠月看着来人愣神。


    兰钰见江眠月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自己,吓了一跳,“眠眠,你怎么了?一脸被糟蹋了的模样!”


    江眠月闻言,睫毛一颤。


    尹楚楚一掌拍在兰钰的肩膀上,“你又偷偷看那小人书!”


    兰钰悄悄吐了吐舌头,上前关切问,“听闻其他堂的监生下午便去上课了,你怎么没回来啊,发生什么事?姐……大公主没有为难你吧,我听说她要你们演戏本?”


    江眠月点了点头,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部分,省去了祁云峥中香的那一段。


    “祝英台!哇!”兰钰十分兴奋,“你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极为瞩目,谁是梁山伯啊?”


    “顾惜之。”江眠月的心思全在那九章算术上,“不说这个了,今日的笔记你们有吗?借我看看。”


    这日晚上,江眠月挑灯夜战,与尹楚楚一块奋战到子时,这才昏昏入睡。


    兴许是太累,江眠月沉沉睡去,一夜无梦,只临清醒时梦到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中,用一根小小的尺,要量数万亩田地。


    她喘着气坐起身,顿觉晕头转向,头脑发胀。


    “你还好吗?”尹楚楚跟她一到前往敬一亭时,在路上便发觉江眠月有些没精神,“要是身子不舒服,便回去歇息,你近日太累了,就没见你睡过几个好觉。”


    “无妨,我要去上课的。”江眠月摇了摇头,坚持道,“今日又有九章算术,我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尹楚楚皱眉看了她一眼,“别硬撑。”


    “嗯。”江眠月拍了拍脸颊,勉力打起精神来。


    今日,六位斋长只剩下五位,却没见到顾惜之,其他几人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顾惜之时常有事忙碌无法前来,见不到也属正常,只有裴晏卿低垂眼眸,一反常态,也没有跟其他几人打招呼。


    过了片刻,敬一亭东厢房门开,祁云峥静静的扫视他们几人,随口问,“顾惜之呢?”


    “回禀祭酒大人。”开口的是裴晏卿,他蹙眉,声音严肃,“顾斋长今日清晨摔断了腿,刚送去医舍。”


    江眠月惊愕地睁大了眼,其他几人也都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说:


    梁山伯1.0版本时代结束,即将开启2.0时代。


    (1)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出自《格言联璧·接物类》


    (2)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出自《尚书·伊训》


    (3)君子动而是为天下道。出自《中庸》,原文,君子动而是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是为天下则。“ 君子的举止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这三句简而言之,就是祁云峥对裴晏卿的PUA组合拳。


    宝贝们明天见!


    第三十六章 (一更)


    祁云峥站在桌前, 背着手,与平日里相比,显得有些憔悴,面色略有些苍白。


    他闻言, 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只手指微微动了动, 看起来十分平静。


    五位斋长站在东厢房中,面色各异, 皆是沉默, 祁云峥面色未变,可江眠月却注意到, 他眼中似乎有略微的意外之色。


    太巧了, 着实是太巧了。


    江眠月听到这个消息, 下意识的看向裴晏卿,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昨日顾惜之才去的公主别院,今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顾惜之这……难道是为了躲公主?


    祁云峥缓缓掀起眼皮,扫了江眠月一眼。


    “他在举业斋?”祁云峥问。


    “回禀祭酒大人, 正是。”裴晏卿皱眉严肃道,“刘大夫已经去替他医治, 我们离开时, 刘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近日是难以离开国子监。”


    祁云峥手指微微虚握成拳, 眼眸低垂, 细细思忖片刻, 并没有问顾惜之是如何摔的、怎么摔的,只开口道,“裴晏卿,你近日多照顾他些。”


    “是。”裴晏卿立刻抱拳领命。


    “临近皇上寿宁节,诸位斋长要叮嘱诸位监生,特别是被公主选中的监生,万事小心,不要再出现类似的情况。”祁云峥声音微凉,带着几分警告,“公主殿下耐心有限,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容忍的。”


    “是。”五位斋长齐齐应声,裴晏卿眼眸略有些闪烁,面色也有些发白。


    祁云峥的视线自然便落在了裴晏卿的身上。


    一看他平日里便极少做违心之事,一件小事,便如此慌张,果然是过于身正……第一次做这欺上瞒下的事情,便露了怯。


    祁云峥眯了眯眼,却见裴晏卿咽了口唾沫,缓缓调整片刻,面色渐渐恢复如常。


    “祭酒大人,学生有事单独禀报。”裴晏卿道。


    江眠月转头看向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其他人都退下吧。”祁云峥道。


    江眠月便与其他几位斋长一同出了东厢房门,可她心中不安,总有些担忧,更何况她手中还拿着那算表要给裴晏卿。


    “眠眠,你不走吗?”尹楚楚见她脚步停下,疑惑问道。


    “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吧楚楚。”江眠月道,她还想等一等裴晏卿。


    “好吧。”尹楚楚狐疑的看了江眠月一眼,转身离开此地。


    此时,东厢房内,祁云峥与裴晏卿面面相觑,裴晏卿朝着祁云峥皱眉行礼,“祭酒大人,有一事,学生要坦白。”


    祁云峥静静看着他,睫毛动了动,“嗯。”


    “顾惜之顾斋长,今日是故意摔下去的。”裴晏卿说到此,面上还是露出些许不忍,“他是为了躲避公主,自己从高处一脚垮了下去,才会有如此境地。”


    “此时你知他知,为何要坦白。”祁云峥冷冷看着他。


    “祭酒大人昨日教诲,学生铭记在心,此时若是不告诉您,便是欺上瞒下,非君子之行,也给您添了麻烦。”裴晏卿抬眸看向祁云峥,眼眸中充满了真诚与平和,“且顾惜之委托学生,演那梁山伯一角,请祭酒大人准许。”


    “先斩后奏,便是君子之行?”祁云峥眯眼看着他,原本冷淡眼眸中陡然凌厉,语气也显得有些严厉,“你二人商量好了再告知于我,便是君子之行?裴晏卿,你好大的胆子。”


    “祭酒大人恕罪!”裴晏卿垂眸,站在那儿,却并不走动,只开口道,“顾斋长与学生,都知道此事并非儿戏,学生愿一力承担后果。”


    “此事与本与你无关。”祁云峥缓缓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裴晏卿的背后冒出了冷汗,祁云峥平日里温和儒雅,是令人尊敬的长辈,而如今他浑身压迫感十足,明明面容还与平日里完全相同,气势上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顾惜之自己摔了腿,你为何要承担后果。”


    “学生……”裴晏卿一时间卡壳,他眼神微动,似乎也在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学生,是为了……”裴晏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那戏本的角色全由公主殿下亲自挑选,上一个自荐的梁山伯,如今在举业斋瘫卧不起。”祁云峥看着裴晏卿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语调渐渐缓和,“此事需从长计议,不是你们二人商量好的那么简单,明白?”


    “学生知错!”裴晏卿额间冒出些冷汗来,“请祭酒大人处罚。”


    “你一向来都不错,此次罚你,这几日好好照顾顾惜之,顺便禁足,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举业斋。”祁云峥道。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低头道。


    领罚以后,裴晏卿神情凝重地走出了门,一抬头,却见江眠月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双手握着那竹书算表,正在百无聊赖的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似乎在等人。


    刚好一阵秋末的凉风吹过,吹得她头上的绸带飘飞,地上落叶凌乱,她百无聊赖地抬起头,却正好与裴晏卿四目相对。


    “裴斋长。”江眠月顿时露出笑来。


    裴晏卿一愣,看着她的身影,心中那棵小芽儿顿时肆意地长出了蔓藤来,攀附着他的心脏缓缓蔓延长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步上前,“江监生怎么在此处。”


    “等你呢,你忘了,今日要交换。”江眠月笑着看他,见他面色不佳,不由得疑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算表这几日先不用给我,你留着用。”裴晏卿面上缓缓恢复了些血色,淡淡笑了笑,“我被祭酒大人罚禁足了。”


    “怎会如此?”江眠月皱眉看向东厢房,这个瞬间,东厢房的窗户方向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看不清晰。


    她忽然想起这个角度会被东厢房的方向看见,赶紧道,“裴斋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裴晏卿点了点头,自然跟在了她的身侧稍稍往后一些的地方,与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敬一亭东厢房内,祁云峥倚在窗边,眼眸沉沉,面色森冷。


    好一个君子。


    江眠月回到广业堂的时候,头晕得更厉害了。


    脑子里装满了事情和工课,依旧在不停的想事情,身体却像是有些跟不上,没有什么力气。


    “眠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兰钰见她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面白如纸,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休息?”


    “不必。”江眠月单手撑着脑袋,咬牙道,“就是有些晕,坐会儿就好了。”


    坐在位置上,江眠月手中拿着笔,却一个字也没写,只想着刚刚裴晏卿说的话。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江眠月却能猜到一部分。


    祁云峥虽然上辈子凶恶,这辈子却有个祭酒的模样,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罚人……顾惜之摔断腿,为何裴晏卿却仿佛看到了似的,是偶然?他与祁云峥说起此事的时候面色颇不自然,这样行事磊落之人,不善于撒谎,当然不自然。


    没有那么多的偶然,顾惜之摔断腿也不可能是偶然,极有可能顾惜之拜托裴晏卿替他传话。


    江眠月皱眉,裴晏卿帮忙传话便罢了,为何要单独留下,又受了处罚?难道他将顾惜之摔伤的事情,也一并坦白,并揽在自己身上了?


    她心中一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在想什么?”兰钰戳了戳她的胳膊,“墨汁滴在纸上了。”


    “啊。”江眠月低头,赶紧将面前的纸挪开。


    江眠月坐下上课以后,头晕的感觉稍稍好了一些,但是九章算术课开始以后,她又开始头疼起来。


    什么意思?


    江眠月痛苦的托着腮,听着助教在台上说的内容,脑袋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时,诸位监生刚好结束今日的课业,江眠月却听闻外头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声音,隐隐的,似乎听到一声,“和乐公主驾到!”


    江眠月一凛,果然来了……


    虽然和乐公主会来,在江眠月的意料之中,可是她却没想到,公主居然来的如此之快,连一日都不能等,即便正是黄昏,也要赶来。


    “快快快,广业堂斋长,带所有男监生去彝伦堂。”


    有其他堂的监生过来传话。


    “好。”江眠月立刻开始集结所有人,期间,她着实有些头晕,硬是咬牙忍着,总算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人赶到。


    彝伦堂如今满是人,只不过全都是男监生,各堂的男监生几乎都在此处,除了顾惜之、裴晏卿和陆迁,几乎所有男子都在此处,连国子监的诸位助教博士,包括祁云峥在内,全都齐聚一堂。


    公主正有些恼怒的与祁云峥说着什么,祁云峥面色淡淡,虽礼貌克制,却有些淡淡的敷衍之色。


    江眠月将人带到后,便找了个角落,靠在墙边喘气。


    她觉得很不妙。


    熟悉的感觉一阵阵的侵袭而来,她头疼欲裂,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遭了,怎么在这个时候……


    进了国子监以后,她日日忙碌,心思全放在别的事情上,却忘了自己每个月都有一次劫难,她懊悔不迭,早知如此,今日便该如兰钰所说,呆在勤耘斋。


    她无力的喘息,双手捂着小腹,躲在角落里,缓缓蹲下,争取不让其他人发现自己。


    来不及了。


    江眠月看着面前满是男子的彝伦堂,欲哭无泪。


    这下该如何是好。


    远处,祁云峥目光扫过面前诸位监生,却没有看到那个刚刚面色苍白东奔西跑的身影。


    她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祁大人?”和乐公主见他目光游离在下边的监生之中, 不由得开口问,“本公主方才所说……”


    “公主方才所吩咐的,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定不会让顾惜之落下病根。”祁云峥开口道, “只是接顾惜之入宫休养一事, 公主着实是为难微臣, 国子监有国子监的规矩,还望公主殿下海涵。”


    和乐公主微微蹙眉, 眯眼看着祁云峥, 神色中带着十二分的不满。


    祁云峥浅浅一笑,意味深长与和乐公主对视, “公主殿下如此聪慧, 自然心中明了, 哪些事方便为之,哪些事收益不大, 并不值得去冒险,正如微臣拦着您去举业斋看顾惜之一般道理, 您将他接去宫中,也是让皇上为难。”


    “平日里也便罢了, 寿宁节,便是讨皇上欢心, 公主殿下还请不要忘了初心。”祁云峥淡笑提醒道, “微臣如今已经将国子监剩下的所有男子都汇聚在此,比上次的人数还要齐全,请公主随意挑选。”


    和乐公主听完他的话, 有些不悦, 却也并未发怒, 语气带着几分讽刺,“你倒是滴水不漏,难怪父皇如此器重你,做个小小祭酒,着实屈才。”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国子监祭酒掌大学之法,为朝廷培养贤臣,此为万世之功。”祁云峥缓缓道,目光扫向眼前的诸位监生,“公主请。”


    和乐公主便不再耽误功夫,牵扯着拖地的名贵锦缎长裙,缓缓走在国子监的诸位监生之中。


    与上次相比,此次和乐公主收敛了许多,她抱着手肘静静端详着面前这些候选之人,心中一阵烦躁。


    诸位监生们也十分紧张,公主严肃起来颇有些威慑力,明明她的个子比不过在场的诸位监生们,可一眼轻轻扫过来,便让他们垂下眼眸,不敢造次。


    四下安静,落针可闻,江眠月捂着肚子蹲在角落中,感觉那热流不受控制往外蔓延。


    她一动也不敢动,眼前有些恍惚,小腹的疼痛如绞肉的刀,疼得她无法起身。


    兴许是这个月太累的缘故,此次月事来势汹汹,比之前更甚,她头晕目眩,冷汗缓缓浸湿了她的衣衫,她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唇上也彻底失了血色。


    耳朵里冒出杂音,她听到公主说,“这里就是全部的监生了?”


    “是,公主殿下。”司业大人的声音传来。


    公主似乎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就这个吧,勉强能看看,叫什么名字?”


    “回禀公主殿下,这是率性堂的段益。”司业大人似乎陪在公主身边,解释道,“公主殿下好眼光,这位监生仅次于顾惜之,也是率性堂优秀的监生。”


    “与顾惜之比还差得远,勉强能用。”公主仔细端详那人,似乎仍旧有些不满,却又没有多余的人可挑,心情颇有些不爽,“江眠月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公主殿下,今日只招了男子来,并未召集女子监生。”司业大人笑了笑,面露讨好,“公主殿下,既然人已经选定,天色已晚,要不要留在国子监用饭?”


    “你们那饭……”公主殿下面露些不屑,“罢了,没意思,本公主还是早些回去。”


    “恭送公主殿下!”司业大人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公主殿下今日着实辛苦了,还亲自来国子监挑人,听闻公主今日在下马碑下马了?公主殿下抬爱,实在是令老臣十分感动,老臣……”


    “行了,啰嗦。”公主没见到顾惜之,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上次来时宛如一只花孔雀一般招摇放肆,此次却似乎觉得十分无趣,连司业大人的话都懒得听,兀自由身边的小太监搀扶着离开。


    司业大人忙不迭的去送,看着公主渐渐远去,在场的诸位监生们都松了口气。


    祁云峥看了在场的斋长们一眼,各位斋长立刻领命,开始让各堂的监生们分批离开。


    广业堂与崇志堂今日都是由江眠月领人过来,如今却失了主心骨,一个个迷茫的站在原地。


    “江斋长呢?”有人问。


    “不知道啊,刚刚就没见她。”


    “公主殿下不是问过,江斋长应当是先离开了。”


    “那我们怎么办,直接走?”


    两堂的监生傻傻的站在原地。


    祁云峥缓缓上前,轻飘飘开口,“怎么,没人领着你们,便不会自己走路了?”


    道理不是这个道理,监生们由斋长领着管理秩序,是国子监的要求,可如今这话由祭酒大人口中说出来,他们却无从反驳,也不敢反驳。


    两堂的监生闻言,赶紧快步离开此地,一窝蜂溜了。


    监生们尽数离开之后,彝伦堂之中空空荡荡,助教们和博士们也都与祁云峥行礼后一一离开,留下祁云峥一人单独站在原地。


    他微微蹙眉,抬头看向某个阴暗的角落,那里被一架陈旧的书架挡着,里头光线阴暗,只露出一块玉色的布料。


    祁云峥缓缓迈步而去,却见那小小的身影,似乎瑟缩了一下。


    有人来了……


    江眠月喘着气,缩了缩脚尖,下一秒,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仿佛一座山一般竖在她的面前,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加修长。


    祁云峥看着缩在角落中的江眠月,眉头蓦然皱起。


    江眠月恍然抬头,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碎发,她眼神有些涣散,面色惨白吓人,早已失了血色,仿佛下一秒便要晕过去。


    “大……人。”江眠月认出了这个身影,她眼前有些看不清,“学生……身子,不适,想在此休、休息一会儿。”


    布料摩擦的声音顺着她嗡嗡的耳鸣声传来,那人蹲下了身子,距离极近。


    江眠月惧怕地往后缩了缩。


    “别怕。”祁云峥声音温和,“我带你去看大夫。”


    江眠月睫毛颤了颤,喘着气看着他,稍稍动了动,单手抓住身旁的书架,想要撑着站起来,可瑟缩了太久,加上肚子疼痛,她双腿一软,便要倒在那书架上。


    祁云峥迅速伸手,捞住她的腰,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温热的气息瞬间贴近,江眠月精神一凛,下意识的便要推开他。


    “你需要帮助。”祁云峥的声音落下,声声震耳,“你身后已经有血迹,我送你去勤耘斋。”


    江眠月羞得想撞墙自尽,可她现在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小腹的搅动一阵又一阵,如今正是她疼得最厉害的时候。


    见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祁云峥蹙眉,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她整个人裹起来,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江眠月无力地躺在他的怀中,听到他说,“冒犯了。”


    “多谢……及(祭)……”


    她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如同漂浮在云端,有东西不停的捶打着她的小腹,仿佛有刀在挖她的肉,切割她的肚子,她疼得发出声音,自己却听不到,只听到耳边不停的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别哭。”


    “大夫给你吃了药便能好。”


    “别怕。”


    江眠月无力回应,只感觉到那人怀中十分温暖,他的气息沉沉,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仿佛许久之前,每日都有这样一个人,将她扯进怀里,滚烫的气息灼烧她的每一寸,如火一般灼热。


    天气凉了,江眠月受了寒,于是这一次的月事来势汹汹,让她直接晕倒在床边。


    丹朱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脸色惨白的模样,几乎要吓晕过去,立刻找人去找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凌霜煅雪而来,面色冷峻,他还带来了宫中有名的太医,那是寻常为皇后看病的名医。


    江眠月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这位……姑娘,任脉虚,冲脉气血虚衰,难以怀子。”


    “无需她怀子。”祁云峥的声音森冷无情,“每月一次,时常如此,有何办法。”


    “待老臣开一副方子。”


    难以怀子……


    江眠月心中麻木,被锁在这院中,她并没有怀子的想法。


    “无需她怀子。”


    玩物罢了,如此更方便,倒也是两全其美……江眠月对祁云峥说的话也并没有什么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祁云峥和那太医都离开了,丹朱眼眶泛红,端着温热的汤药来到她的床前。


    “江姑娘,喝吧,喝了就不疼了。”丹朱带着哭腔。


    “你哭什么。”江眠月虚弱地看着她,浅浅笑了笑,“又不是你疼。”


    “只是心疼江姑娘罢了。”丹朱落泪,“祁大人待您……”


    “不提此事了。”江眠月喝下那碗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江监生,江监生!”床边传来声音,江眠月惶惶然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眼眸中不知为何蓄满了泪水,也不知是被这凶猛的月事疼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床边人,正是刘大夫。


    “可是疼的厉害?看你一直在哭,着实不忍心让你继续再睡了。”刘大夫皱眉看着她,“还是梦魇了?”


    “疼的。”江眠月带着鼻音道,“多谢刘大夫。”


    她看了一眼周围,居然不是医舍,而是勤耘斋之中。


    “另外两位姑娘替你煎药去了,方才祭酒大人还在呢。”刘大夫用温软的帕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说,“倒是少有你这般疼的,看了都让人心疼。”


    门被推开,尹楚楚和兰钰回来了,尹楚楚端着药来到江眠月身边。


    “能喝吗?我喂你?”她问。


    “我自己来吧。”江眠月昏睡醒来,腹中疼痛已经缓和不少,她缓缓坐起身,喝了一口碗中的药,手却微微一僵。


    “这药……”江眠月几乎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这药的味道好熟悉。


    作者有话说:


    剧透:还会有梁山伯3.0


    铁打的祝英台流水的梁山伯。


    以及,身边真的有妹子每次都疼到晕倒,好几次叫救护车,心疼,希望所有姑娘们都能舒舒服服的度过这个阶段!


    第三十八章


    “难以入口吗江监生?”刘大夫看着江眠月蹙眉凝神的模样, 以为这药苦得难以下咽。


    江眠月面容苍白的摇了摇头,缓缓看向刘大夫,轻声问,“刘大夫, 能否冒犯问一句, 这药方, 是源自于何处?”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刘大夫闻言,神情微动, 淡笑说, “这是原是宫中一位太医的秘方,因国子监女子监生众多, 时常有这样的情形。此药方也是事先准备, 方才给你号脉, 正是对症之药,你安心喝了便是。”


    太医的秘方……江眠月顿时想起上辈子自己迷迷糊糊听到的那些话, 她记得当时祁云峥带来的也是一位宫中的太医。


    难道这刚好便是上辈子那副药方?


    “江监生,快趁热喝了吧。”刘大夫见她发呆, 提醒道。


    江眠月一愣,双手捧着碗, 一口气将那苦药尽数喝完。


    一碗下去,熟悉的苦味蔓延至她的口中, 若不是眼前坐着刘大夫, 不远处站着兰钰和尹楚楚,江眠月简直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上辈子。


    刘大夫见她眉头也不皱,便将那碗药喝完, 有些意外, 打趣道, “你算是监生之中相当不怕苦的,男子也不及你。”


    “良药苦口,只要有用,苦一点又有何妨。”江眠月看向刘大夫,“多谢刘大夫。”


    “不必谢我,祭酒大人将你带回来,你的两位朋友帮你煎药,我便是给你诊脉罢了。”刘大夫笑了笑,带着几分怜爱,“你最好休息两日,不要受寒。”


    “多谢刘大夫。”江眠月颔首谢她。


    刘大夫说完这些便先行离开,厢房中留下尹楚楚和兰钰,看着她靠在床边,宛如一张薄薄的纸片,眼中都颇为担忧。


    “瞧瞧你,昨日还跟我一到秉烛夜读,真是妙啊,把自己弄成这样。”尹楚楚开口便是带着嗔怒与嘲讽,“江监生,我可比你结实,你这豆腐做的身子,跟我一起闹什么呢。”


    江眠月老老实实的缩进了被窝,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别跟我学兰钰那套。”尹楚楚见她眼巴巴的模样,毫不留情。


    兰钰一个激灵,眨巴眼睛疑惑看着她,“楚楚你说眠眠就好了,把我带上干嘛呀。”


    “你也不是什么省心的。”尹楚楚瞪了兰钰一眼,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自己的薄被子,盖在江眠月的床上,“多盖点,捂捂。”


    江眠月觉得身上陡然一沉,笑道,“也不必如此,好重……”


    “不必什么不必,你乖乖躺着。”尹楚楚看了一眼兰钰,兰钰顿时接收到她的眼神,撅了噘嘴,帮尹楚楚给江眠月折腾被子。


    她翻了翻被角,却忽然一愣,从江眠月的床脚抽出一件男子的外衫来。


    “这是……男人的衣裳?”兰钰将那衣裳拎起来正反看了许久,“这是祭酒大人衣裳的制式啊。”


    “放着吧。”江眠月耳根微微泛红,顿时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她被祁云峥抱起来的画面……


    “是祭酒大人帮我遮住身上的血迹所用。”江眠月轻声道。


    “祭酒大人真是温柔。”兰钰闻言,不由得感叹,“高岭之花,君子之典范。”


    江眠月垂眸,脑子里浮现出之前的画面。


    虽然当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是江眠月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动作,是刻意避开了她身上的某些地方,尽力以最少的接触将她抱起来——与上辈子每一次充满暗示的怀抱都全然不同。


    一次又一次的接触,让江眠月明白,他是真的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至少,在他成为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之前,他应当都会是廉直的正人君子。


    兰钰将那衣裳叠好,摆在了江眠月的枕边,那衣裳靠得太近,江眠月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味,她一愣,立刻想起自己被抱着的时候,他微沉的呼吸声,还有他怀中温热的体温。


    她心中一动,有些不自在,“也不必就放在这儿,还是拿远一些吧。”


    尹楚楚给她盖好被子,便去一旁看书去了,兰钰将祭酒大人的衣裳拿远,却将凳子搬得更近了些,凑到她的跟前,眨巴着眼睛看着江眠月。


    江眠月柔弱地靠在床边,轻声问,“怎么了?”


    “眠眠……”兰钰凑近的脸充满了好奇,神秘兮兮的小声问,“被祭酒大人抱着什么感觉?”


    “……”江眠月心中一个咯噔,“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咳咳,那本《多情祭酒寻欢记》我已经看完了。”兰钰小声说,“那里头的祭酒大人,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叶叶都沾身。”


    “……”江眠月目光复杂看着她。


    尹楚楚翻书的手一顿,身子微微朝着江眠月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所以?”江眠月迟疑问道。


    “相比之下,祭酒大人可算得人中龙凤,万里挑一,若是在国子监有一段这样的故事,倒也不虚此行。”兰钰眼眸中充满了憧憬。


    “实际上,祭酒大人年纪也与我们相差不多。”兰钰神秘兮兮的笑道,“他长的这般好,对你也极为上心,你就没有想过……”


    江眠月怔住了,“啊?”


    “相差不多?”不等江眠月说下文,尹楚楚忽然开口,看向兰钰,“祭酒大人如今已二十多了,眠眠才及笄不久吧,如今看祭酒大人身体不错,日后年纪大了,那身体状况差几岁可是完全不同。”


    江眠月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健康的淡红。


    兰钰闻言,托着腮,“这我倒没想到……那等他年纪大了就换一个?”


    “等等……”江眠月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我觉得顾惜之不错。”尹楚楚忽然说。


    “不行啊,你想跟和乐公主抢人?”兰钰反驳,“和乐公主可不是好招惹的。”


    “不提这方面,他是国子监最漂亮的男人,这你无法否认。”尹楚楚说。


    “祭酒大人最漂亮。”兰钰说。


    尹楚楚打了个哆嗦,“漂亮这个词不适合祭酒大人。”


    江眠月听到“漂亮”二字,背后也冒出些冷汗。


    也许是祁云峥样貌之外的气势太过,往往令人忽略他的长相,只觉得他可望而不可即。


    “方才祭酒大人抱你回来,这姑娘就疯了。”尹楚楚没好气的说,“非说祭酒大人与你相配。”


    兰钰立刻坐直了身子反驳,“你不觉得吗?祭酒大人对眠眠总是另眼相待,看她的眼神都黏糊糊的……”


    “别说了。”江眠月闻言,心中一颤,打断她的话。


    兰钰不理会她,接着笑道,“我听闻祭酒大人身边都没有人伺候,寻常不喜人触碰,这次抱着眠眠回来,我就觉得……”


    “别说了!”江眠月声音中泛着凉意。


    兰钰声音顿住,小心翼翼看了江眠月一眼。


    “眠眠……”


    “这种玩笑,下次不要再说了。”江眠月虽虚弱,声音中却略带严厉,“国子监规矩森严,尊师重道乃立身之本,师生身份严明,此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你想像陆迁那般被处以鞭刑吗?”


    “眠眠,我……”兰钰低下头,“我就在这儿说着玩,以后不说了。”


    “你那书也尽早扔了,日后若被人看见又是一桩麻烦。”江眠月皱眉道。


    “哦,我还有两本就看完了,看完再扔!”兰钰说。


    江眠月无奈的叹了口气。


    耳边传来兰钰喃喃声,“眠眠说话的语气明明都像那祭酒大人似的……”


    “?”江眠月抬眸看着她。


    兰钰被她眼神陡然一震,转身扭头跑了。


    自己……像祁云峥?


    江眠月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微微一愣。


    她看向尹楚楚,“我像吗?”


    尹楚楚一愣,假装没听见,扭头继续看书。


    当晚,因吃了那药的缘故,江眠月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感觉精神了些,准备起床去学堂,却被兰钰给摁了回去。


    “你好好在舍中休息。”兰钰道,“我和尹楚楚给你带吃的回来。”


    “我好多了。”江眠月撑着手坐起身,又被兰钰轻易摁了回去。


    “哪儿好了,你这模样,刚一出门就要被秋风吹倒。”兰钰见她仍旧面色苍白,皱眉道,“乖乖躺着休息吧。”


    江眠月被兰钰的细胳膊摁着,根本无法起身,一时间有些无力。


    “楚楚,把她弄走……”江眠月无力说。


    “你若是有力气出门,便自己动手。”尹楚楚面无表情撸了撸袖子,看了她一眼,抱着书准备出门,“祭酒那边我替你说。”


    江眠月与兰钰面面相觑。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早些恢复,明日就能去学堂了。”兰钰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江眠月无力的闭上眼。


    “我也该走了,你若是无聊,便看些杂书吧。”兰钰将那本《多情祭酒寻欢记》放在了她的枕边。


    “诶,我不看这个!”江眠月还未说完,兰钰便已经快步跑远了。


    江眠月无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这还是除了上次十五月假之外,她最为闲适的一日。


    她想到自己来到国子监短短的这段日子,不是在东奔西走,便是在赶学工课,或者便是在应付祁云峥。


    也该好好休息一日。


    江眠月眯着眼看着天花板,虽然腹中疼痛已经好了许多,但如今确实还有些虚弱,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再次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和细小的杂声,似乎还有翻书的声音。


    “玉儿?”她声音微哑,带着几分懒散。


    那人没有回话。


    “楚楚?”江眠月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浅浅伸了个懒腰。


    “怎么不说话……”她侧过头,却看到一双男子的靴子,鼻尖传来淡淡的墨香气。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这书不错。


    江眠月:……兰钰我谢谢你。


    二更老时间!


    第三十九章


    江眠月的动作僵在当场, 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猛地转过头来。


    她只见祁云峥手中捧着一本线装书,修长的手指轻动,浅浅的往后翻了一页, 他浓长的睫毛低垂, 遮住了他的眸光, 看不清他的神色。


    江眠月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书, 他看的书, 不会是……


    那书……那书,那书!


    《多情祭酒寻欢记》!


    “祭酒大人!”江眠月几乎破了音, “您怎么忽然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祁云峥没有放下书, 而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眼眸中透出一股子意味深长,“刘大夫去端药了。”


    江眠月苍白的脸色迅速如火烧燎原一般涨得通红。


    刘大夫难道也看到了这本书!


    “这, 这书,这书……您听我解释……”江眠月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全都集中在她的脸上,烫得几乎能滋出水汽来。


    “不是你的吧。”祁云峥淡淡的翻开那本书的封面, 看了看那大喇喇的标题,“这本多情祭酒……”


    啊啊不要念出来!


    “祭酒大人!”江眠月说出的话直接破了音, “这书真不是我的!”


    祁云峥微微掀起眼皮, 带着温和笑意看着她,她又羞又恼,满脸通红, 眼睛里满是后悔与懊恼, 像个想要咬人的兔子。


    “我知道, 不是你的。”祁云峥声音悠缓。


    “……”江眠月看着他面上淡淡的笑容,明明就是一幅“好好好,我知道了,不是你的,我当然知道你是以此作为借口我们心知肚明就好”的模样,心中几乎要着急上火,“真的不是我的!是兰钰的。”


    “嗯。”祁云峥淡淡应道,“兰钰的。”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看着祁云峥,红着脸,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这是兰钰从槐市上买的,那个监生骗她买一本送四本,便夹了这么些书在里头,她今日看我在舍中无聊,便随意拿了一本给我放在枕边。”


    江眠月将“随意”二字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跟祁云峥强调,自己对于这种祭酒类的杂书,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她一字一句的仿佛赌咒发誓一般红着脸道,“祭酒大人,我真的没看。”


    祁云峥眼眸中的笑意却更加明显,嘴角甚至撩起一丝淡淡的弧度,语气温和,“哦?”


    “这样的书还有四本?”祁云峥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反而抓住了其他的关键。


    江眠月直接愣住了。


    看着她惊慌失措中彻底交了底的怔愣模样,祁云峥嘴角弧度更甚,“刚去看过顾惜之,顺道来看看你,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江眠月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祁云峥低头淡笑,“真没看?”


    “真没看。”江眠月信誓旦旦的说。


    “刚刚翻看了一些,此书写的不错。”祁云峥随意翻了翻那本书,若有似无的评价了一句,“里头的祭酒倒是与我相似。”


    “怎么会相似!祭酒大人说笑了,您品德高洁,自然是与书中这万花丛中过的祭酒大人丝毫也不同的。”江眠月听闻此言,下意识道。


    话音刚落,江眠月心中便是一咯噔,声调变高,声辩道,“是兰钰转述我才知道的内容。”


    “嗯。”祁云峥眉头挑了挑,“兰钰转述的。”


    完了,彻底说不清了……


    江眠月张了张口,第一次觉得语言是这般的无力。


    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在祁云峥面前洗刷掉这份“罪孽”。


    虽然她确实看过……一点点。


    正在这窘迫无比的尴尬时刻,门被轻轻推开,刘大夫端着药走进来,看到江眠月面容通红,不由得笑出来,“醒了?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们看的闲书这般精彩。”


    江眠月一听这话,便知道刘大夫定然也看到了那本书,顿时产生一种类似于自我毁灭般的心思。


    当然了,这里是女舍,祁云峥应当不会贸然而入,应当是先让刘大夫进来看看,没有什么其他不方便之处,才会进来厢房之中。


    而兰钰这家伙,把这本书放在她的枕边,那是最显眼的地方!


    江眠月开始思考离开国子监去外头隐姓埋名住一阵的可能性……


    “身子好些了吗?”祁云峥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正色问。


    “好多了。”江眠月红着脸接过刘大夫递过来的药碗,恨不得立刻转换话题,不要再扯到那本书上去,“劳烦刘大夫,亲自替我煎药。”


    “无妨,监生们都上课呢,我也闲得慌,正好想来看看你,遇到了祭酒大人,便一块来了。”刘大夫笑了笑,“趁热喝吧。”


    江眠月抱着那小碗,缓缓的,一口一口的,将里头黑棕色的汤汁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微微仰起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


    因为刚刚是披着衣裳坐在床上,头发丝披散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些不听话的垂坠在她的胸前,与她白皙的肤色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祁云峥见她如此,睫毛颤了颤,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床上披着衣裳的身影仿佛跟上辈子的她产生了某些重合。


    他记得,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双手捧着碗,浅浅的啄一口,然后小脸皱成了一团。


    她也曾是怕苦的。


    “接着喝,不许停。”当时的祁云峥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声音微凉的开口,近乎无情,“良药苦口。”


    她听了他的话,神色微动,咬着唇,深吸一口气,咬牙将那苦药喝了下去。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她在喝药的时候皱过眉头,即使那苦味几乎让她要呕出来,她也咬牙忍着。


    可如今看到她如喝水一般喝完这药,他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


    那异样仿佛无数只虫子啃食他的心,一点点的,丝丝缕缕的,令他眉头微蹙。


    江眠月当着祁云峥的面喝完药,心中却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时常喝药,每个月都要喝,一开始还好,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每次喝完药,祁云峥便要蹙眉上前狠狠吻她。


    所谓的狠,便是侵略感十足的扫荡她口中残余的药汁,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一般的力道,令她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在他的怀里窒息。


    他时常忽然为之,摸不透时机,以至于后来她喝药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尽量躲着他悄悄喝完。


    如今,江眠月眼神的余光注意到祁云峥又皱起了眉,心中一颤,顿时想起从前,差点把碗摔了。


    她不想去想什么,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从前那些过往,一次次一幕幕,再加上鼻尖闻到的熟悉的苦味和他身上的墨香味夹杂在一起,变成了回忆中一模一样的味道。


    “小心。”刘大夫接过她手中的碗,“你还是有些虚弱,好好休息。”


    “不用着急回去学堂。”祁云峥也开口道,“一两天的课没有什么要紧,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留得青山在。”


    “多谢祭酒大人关怀。”江眠月硬着头皮说,她脑子里混乱,一方面想着上辈子的事情,另一方面还在那本书的问题上没有缓过劲来。


    “你歇着吧,我也不便女舍久留,日后不会再过来。”祁云峥站起身,眼眸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那儿是他的外衫,如今叠得整整齐齐的,他却没有提出要拿走,目光一扫而过,仿佛没有看见似的根本没有停留。


    “等兰钰回来。”祁云峥淡淡看了江眠月紧张的模样一眼,笑了笑,“让她带着剩下的四本书,去敬一亭一趟。”


    祁云峥离开了,手中还抓着那本被卷成一卷的《多情祭酒寻欢记》,那本书明明不小,在他的手中便跟缩了一圈似的,看起来十分袖珍幼稚。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待他们走后,江眠月将自己闷在了被子里,满脸通红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太羞耻了!


    身后的厢房中隐隐传来姑娘闷闷的叫声,刘大夫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面容温和的祭酒大人,笑道,“祭酒大人今日真是大发慈悲,我还担心您会处罚江监生。”


    “不是她的书,自然不处罚她。”祁云峥淡淡扫了刘大夫一眼,“这两日辛苦你了。”


    “我身为国子监的大夫,为监生们医治是应该的。”刘大夫低头说,“只不过祭酒大人那方子着实有用,您为何不让我与江监生说明是您给的方子?”


    “没有必要。”祁云峥坦坦荡荡,“无需给监生们压力,说是我的恩惠。而且,日后这方子也会给其他相似情况的女监生们使用,也不算是骗了她。”


    “祭酒大人着实是为人师表,品德高尚。”刘大夫叹道。


    “随手为之罢了。”祁云峥平静道。


    ……


    午时,尹楚楚给江眠月送的饭,兰钰没有回来,江眠月憋着没说。


    等到晚上兰钰疲惫的从外头回来时,江眠月终于说出了祭酒大人来过的噩耗。


    “什么!”兰钰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什么!祭酒大人为什么会来女舍!他是登徒子吗!他居然拿走了书!”


    “祭酒大人让你带着其余的几本书去敬一亭找他。”江眠月十分尴尬,“兰钰,我……”


    “啊啊啊……”兰钰尖叫起来,小脸惊慌失措的变了形,“我完了!他一定会告诉我父……父亲!”


    江眠月顿时想起兰钰的真实身份,心中一梗,她的父亲,岂不就是……皇上?


    “而且我还在那书上做了标注!”兰钰整个人跟脱了力似的,欲哭无泪的看着江眠月和尹楚楚。


    “标注?你做了什么标注。”江眠月一愣。


    “我把所有的动作都用笔标注出来了,里面一共换了27种不同的……”兰钰小脸一红,然后想到祁云峥会看到那些标注,脸色又是一白。


    “你们等着给我收尸吧。”


    江眠月捂住了额头,无奈道,“你若是读书有这般用心该有多好。”


    当晚,兰钰没有回来,尹楚楚和江眠月打听了一晚上,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只说她被祭酒大人留下了,听声音她哭得极惨。


    江眠月想到祁云峥的个性,知道此事他应当不会对兰钰留情,恐怕是被送去给方监丞关了禁闭。


    第二日清晨,尹楚楚果然打听到,兰钰被祁云峥关了一晚上的禁闭,赶紧去接她回来。


    待尹楚楚领着兰钰回到厢房,江眠月才见兰钰这孩子狼狈不堪头发凌乱,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仔细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你怎么样?”江眠月见她如此,一阵心疼,轻轻拍她的肩膀,搂着可怜兮兮的兰钰不住安慰。


    “祭酒大人真不是人,他让我写了一晚上的文章,我的手都快写断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江眠月安慰道。


    “没,没有过去。”兰钰打了个哭嗝儿,“祭酒大人还让我写十篇文章,过几日便要交给他,不合格要打回来重写。”


    江眠月想到自己上次同样被布置多写的文章,咽了口唾沫……倒也符合他的个性。


    “我收回之前说的话。”兰钰信誓旦旦咬牙道,“祭酒大人这个人太危险了,绝对不能接近,而且仔细看,他让我写文章时的脸,真的好丑呜呜呜……一点都不好看呜呜,我真是瞎了眼……”


    江眠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身子养了两日,终于好了不少,力气也恢复了许多,江眠月重新回去学堂上课,空余的时间便给兰钰的那十篇文章支招。


    “我脑子都快被挖空了。”兰钰欲哭无泪,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这里面真的一滴也没有了,求求你了眠眠。”


    “你就这么写……”江眠月细想了想,给她想了个文章的思路。


    “江斋长,外头有人找。”正在此时,李随的声音响起,如今还未上课,可以自由出入,江眠月一愣,心中想着裴晏卿还在禁足,应当不会来找自己交换算表,好端端的,会是谁?


    她疑惑的出了广业堂,一抬眸,便看到一位身量颇高,面貌白皙,唇角勾着一抹笑的男监生,正看着她。


    “江监生,幸会。”那人上前几步,笑道,“找了你好几日了,听闻你身子不适,特来看看你。”


    “抱歉,你是……”江眠月疑惑看着他。


    “我是段益。”段益脸上笑容无可挑剔,“江监生你的新梁山伯。”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耳朵里听到的版本:“我是段益,新来挖墙脚的油腻男。”


    明天见!


    第四十章


    江眠月听到他说的话, 心中顿时打了个寒颤,她尴尬地笑了笑,“段前辈您好,我听说了您被选上梁山伯一角的事情, 原该是我先去找您才是……”


    “跟我, 不必如此客气。”段益打断她的话, 缓缓走到她面前,笑道, “早就听闻广业堂新来的斋长长相脱俗, 没想到比我想象中还要令人惊艳。”


    江眠月客气的笑了笑,“段前辈过奖。”


    “倒是有趣。”段益上前一步, 目光不断打量她的脸, “江监生是极少数经我夸奖样貌之后, 还能淡然处之的姑娘。”


    “在国子监,样貌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能否作得好文章,学得真本事, 才是最重要的。”江眠月柔声说。


    “此话在理。”段益挑眉,缓缓点头, 江眠月看着他的神色,却像是心底里并不赞同此话一般, 带着几分天生的骄傲之色。


    江眠月看着他, 却见他分明不同意,却并不在面上反驳她,只笑道, “江监生, 期待与你共演。”


    “多谢段前辈照拂。”江眠月与他行了个礼, “还有课,我先进去了,段前辈告辞。”


    “好。”段益便看着她转身回了学堂,眉头稍稍挑起,似乎有些不满。


    一旁的同窗缓缓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等了好几日,这姑娘可让你失望?”


    “脸蛋身子都尚可。”段益摸了摸下巴,“个性不太喜欢,太装模作样了。”


    “这有什么关系,漂亮就行。”同窗嘿嘿一笑,“你也曾说过,在国子监的姑娘们,不是歪瓜裂枣就是脑子有些轴的,能有个这样的,属实是难得了。”


    “再说了,初次见你,人姑娘总不能就上赶着来,总要矜持,有个过程。”同窗笑道,“你这个浪荡公子哥儿,不也装的很像君子?”


    “你说的也是。”段益低头笑了笑,面容上勾起一丝完美的弧度,“大家都装,不装怎么行呢?表面一本正经,心里还不定是什么样。”


    江眠月回到课堂,张博士刚好来上课,她低头翻书,心里头却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那段益,看起来有些别扭。


    但是具体是哪里别扭,又有些说不上来……


    罢了,不过是演戏本,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待过了寿宁节,与此人便也没有什么交集。


    江眠月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再多虑,只是兰钰有些辛苦,一天都在用不同的声音和语调哀嚎,一开始江眠月还帮忙,后来发现她就是想哀嚎而已,属文的速度也不算慢,反而越写越快了。


    她淡淡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发现祭酒大人的法子还挺适合你的。”


    “啊?”兰钰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摸着你的良心,你看看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祭酒大人叼走了!”


    江眠月低头笑了起来,那笑声轻柔,吸引了堂上无数股目光,特别是那刘钦章,几乎整个身子都侧过来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光来,弄得江眠月十分不自在。


    刘钦章似乎很喜欢她被自己看得不自在的样子,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是兴奋。


    江眠月急忙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翻书,假装注意不到他的目光。


    虽然及笄,但是她对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着实是提不起兴趣,上辈子所经历之事已经足够耗人,这辈子,她恐怕……


    江眠月低头看着书,抚摸书页上的字,心中安心不已。


    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如今唯一惦记的,便是皇上来临雍讲学一事。


    要尽快成为最优秀的监生才是。


    她缓缓将面前的书拿开,从桌子里摸出了九章算术……开始头疼。


    因角色已定,戏本也已经熟悉,初次排演,便安排在了国子监的彝伦堂,司业大人闲着没事,便和方监丞一道,在彝伦堂守着,颇有些兴致的坐在上头看诸位监生演戏。


    “还别说,郎才女貌的,看着真养眼,年轻人真是不错啊,很有精神气。”司业大人抱着手肘低声与方监丞道,“公主殿下挑人的眼光真是不错,你看这梁祝,啧。”


    “确实好看,皇上一定喜欢。”方监丞也笑了,方脸笑起来显得更加方块状,十分显眼,“那位江监生,便是司业大人亲自去送监照的姑娘吧?”


    “正是。”司业大人眼眸中带着一分欣赏,“是不是长高了些啊,看起来比未入学那会儿活泼精神多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读书的。”方监丞说。


    “喜欢读书”的江眠月低头看着戏本,将自己的词都确认了一遍,只盼着速战速决。


    她的九章算术还有一些没弄懂,要回去问问尹楚楚。


    “诸位前辈,若是准备好了,便开始?”江眠月开口笑着问。


    “可以,我也觉得,速度快些,我回去还有书要看。”一位男监生皱眉开口道。


    说到她心里去了,江眠月看向那男监生,他的长相与段益比起来只能说是清秀,五官每个摆在那儿都一般,但是组合起来却莫名的顺眼,他演的是几个不同的小角色,并不起眼,但是哪里需要,便有他的身影。


    江眠月记得,此人是修道堂的,与裴晏卿是同窗,上次发热的那位似乎便是他,名叫何玉平。


    “这位监生也不必如此,你真有心念书,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之功,还是要长期的积累。”段益微微笑了笑,“在场的谁不想回去看书休息?弄得只有你在着急似的,岂不是让其他人心中难受。”


    “我也没有那个意思。”何玉平皱眉道,“只是有些时间不必浪费。”


    “在场都在忙碌了,谁浪费时间了?”段益挑眉看着他。


    “算了算了,开始吧。”有人打圆场,“不要争吵。”


    “谁吵了?”段益皱眉道,“我只是在帮大家说话。”


    江眠月蹙眉看向段益,段益却也看向她,“你也觉得我在吵吗江监生?”


    司业大人和方监丞都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争论,他们今日就是来凑热闹的,这帮监生们没有打起来之前,不打算管事。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平日里规矩惯了,有点小矛盾也实属正常。


    “这段益真是,这不把麻烦抛给江监生吗?人家一个小姑娘,让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选一边。”司业摇了摇头,“还不如让刘钦章那愣小子来演。”


    “江监生能行吗?”方监丞有些担忧,“我去帮她解围?”


    “等等,看看她如何应对,不行你再去。”司业大人想起上次她对李随说的那些话,倒是对她的反应颇有些兴趣,往前倾斜身子,静静等着,若是手边放着瓜子,他恐怕已经兴致勃勃的磕起来。


    “诸位都是前辈,是我不懂事,先说了一句,引起诸位前辈分歧。”江眠月朝他们行了个礼,缓缓笑道,“何前辈和段前辈都是为了大家着想,没有孰是孰非,只是我有些肚子饿了,情急之下,才说了一句,着实抱歉。”


    江眠月朝着在场的各位笑了笑,双手覆在肚子上,有些不好意思道,“承蒙诸位前辈,在寿宁节之前,还要多谢各位前辈照拂!”


    “你是我们之中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子,我们应当照顾你。”段益率先说,“既然你已饿了,我们便快些开始吧,看你这么瘦,是该多吃点。”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何玉平见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开口,只到背后去候场,面容上依旧显得十分冷淡。


    彝伦堂门口,夕阳下,逆光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


    祁云峥背着手站在门边处,在里头诸位看不到的角度,静静看着江眠月笑着对其他人说话。


    夕阳勾勒出他下颌线的弧度,半明半暗之间,他目光沉沉,看着江眠月上场。


    今日排的是梁祝初识,在曹桥边的凉亭。


    段益上前,拿着折扇笑道,“兄台,我帮你拿这些行李吧。”


    “多谢兄台。”江眠月笑着将不存在的行李递给段益,抬眸对上他的笑容,顿时觉得此人不是那话本中的梁山伯,倒像是道上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两人在“凉亭”坐下。


    江眠月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小弟梁山伯,家住梁庄。”


    “小弟祝英台,家住祝家庄。看兄台也是书被一挑,可也是去红罗书院读书?”(1)


    “正是。”段益笑了笑,手掌拍在江眠月的背脊上,稍稍抚了抚,“兄台也是?”


    江眠月一颤,猛地站起身来,退后几步,有些气恼。


    “段前辈,台本上没有这些动作。”江眠月皱眉道。


    “什么动作?”段益挑眉站起身,笑道,“江监生是否过于敏感了,既梁山伯认为祝英台是男子,手脚上自然没有那么多的注意,得知在同一书院读书,如此动作,更能显现梁山伯的激动情绪。”


    “段前辈,此言差矣。”江眠月皱眉看着他,“梁山伯其人,性格如水,平和儒雅,敦厚温柔,并不会因激动便对人动手脚,更何况只是初识。”


    “江监生是不是,有些过于认真了。”段益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女子监生,就是麻烦……我注意些动作便是,你别生气了。”


    “认真是好事。”一旁的何玉平听不下去了,“段监生,你那动作,本就可有可无,如今看到,着实有些冒犯了江监生。”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找我麻烦?”段益终于皱眉怒道,“那我不演了行吗?”


    “行啊。”祁云峥缓缓走进彝伦堂,表情温和,“那你别演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晚了,二更一点左右!爱你们!


    看到大家都在等男二,男二还在从南京国子监赶来的路上,目前没有出现过~


    (1)台词部分来自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经典话剧剧本台词,有改动。


    原版:


    唉,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梁山伯赶紧迎了上去说:兄台,我帮你挑着到亭子里歇歇脚。


    祝英台把桃子交给梁山伯说道:多谢兄台多谢兄台。


    俩人来到享子。梁山伯把挑子放下,俩人坐了下来。


    祝英台说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梁山伯说道:小弟梁山伯,家住梁庄。


    兄台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祝英台说道:小弟祝英台,家住祝家庄。看兄台也是书被一挑,可是去红罗书院?


    梁山伯说道:正是。看来兄台也是去读书的?


    祝英台说道:正是。


    祝英台说道:说道结拜,小弟和兄台见如故,咱们也来金兰结拜如何。


    梁山伯说道:好呀!可惜没有香烛。


    祝英台说:咱们就挫土为好了。


    梁山伯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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