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一点


    赵岚清:“???”


    “素微长老……”风吟天一举得逞后并未骄纵, 那张脸有些发白,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却紧握着素微那握在赵岚清手上的手掌, 三个人堆叠放着。


    庄严肃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道:“长老误会了。岚清已经再不是我的道侣了。”


    “我们……,”风吟天的声音有些小, 带着股令人费解的沉郁。


    那有些谨小慎微的样子,在众人的眼睛里显得格外地诡异。他们素来顶天立地的师兄何时这样说过话。


    只众人却还是认真地听着风吟天微微哽了哽,听着他的声音似乎极不容易地从嘴里拉扯了出来, 半含着苦涩,继续道:“我们如今,只是一道随行的道友罢了。”


    “嗯?”素微那有些干枯的脸色一皱, 随即又一张。看了眼赵岚清, 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就是那天风吟天言之凿凿说他们是真爱的小家伙呀!


    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哪里搞错了的素微于是又望了一眼风吟天, 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可是看着风吟天那宛如光风霁月,没有一丝一毫嗔怒亦或者意气用事的脸。


    又觉得好似也用不着这般戏耍自己。


    素微于是不死心一般又将目光挪到了赵岚清的身上。望见赵岚清那更加平静坦然的神情,便知道这件事情, 怕也就这般了了了。


    只能叹了口气, 颇有些可惜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便算了。左右你们还年轻。”


    想了想还是莫要将这件不尽如人意的事情, 告诉还在无相境中的知交好友们了。


    ……


    下榻的地方离着无相境很近,是一间颇为古朴的庭院, 虽然年久失修, 却被清徵宗弟子们打扫得很干净。他们都是修士, 只需要遮风挡雨就行了, 倒也要求不高。


    不过风吟天却还是亲自去赵岚清的房间, 从自己的储物玉环中拿出了一整个床榻出来给他安放好,再铺上。


    倒也不是什么好材质,不知道风吟天从哪里寻来的木头,却像是在仙境中的石床一样,被磨得格外光滑。还铺上了赵岚清惯用的被子,放好了他最喜欢的大大的软软的枕头。


    细致的样子让赵岚清一顿,知道风吟天是为了照顾自己喜欢睡觉的癖好。否则一个正常的修士,是不需要有这么精细的床的。


    想了想,赵岚清还是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在下一刻慌忙地低下头去,垂目望着自己掂起来的两脚,失措道:“谢谢你哦。”


    “没关系,都是我甘愿的不是吗?”风吟天低头朝他微微一笑,温声道:“风餐露宿,只能如此将就些。”


    赵岚清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可我并不是为你来的,你无需做到如此。”


    “那你开心吗?”风吟天的薄唇轻轻抿着,似乎因着赵岚清如此说话有些不悦,却还是耐下性子,浅浅呼吸着,坚韧问道。


    赵岚清眨了眨眼,似有些诧异地望了望他,还是乖乖点点头道:“开心的。”


    “听见你主动与素微长老解释的时候,有些开心。你替我打扫床铺,我也开心。”赵岚清有些忐忑道:“只是,正因为开心,所以才有些惶恐。”


    “因为,唯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你已经告诉过我很多次了。”风吟天那狭长的眼眸定定望着赵岚清,不假思索地打断他道:“我也告诉过自己很多次。”


    “对你有所期待,但是绝不能强求。”


    “得之我幸,弗得我命。”风吟天望着他的脸,轻轻道:“所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或者碍于什么,被迫和我在一起。”


    风吟天笑笑,道:“如果你觉得觉得有些惶恐,可以让我做一件事情吗?”


    赵岚清似有怔忪地望着他,想了想,还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风吟天狠狠将他抱在了怀里,一手抚在他发顶上,泠声道:“我之所愿,只是想要让你开心罢了。”


    “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想要的,不是吗?”


    “嘶”地,被他抱着的赵岚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着风吟天的手心里的温度,像是暖阳一样,贴着皮肤要把脸蛋融化。


    赵岚清只感觉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像是揣了个小兔子一般,有些感怀地道:“不是。”


    风吟天:“?”


    赵岚清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起了头来,那漂亮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宛如晴空上的白云,纯净又漂亮。“你还想要我喜欢你。”


    “对。”风吟天垂下的眼眸里一抹笑意闪过,爱不释手地拍了拍他的头发,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他,朝着门外走去,老实道。“两厢情愿,自然比一厢情愿要来的好。不过你若是不喜欢,那也无妨的。”我总会等到那一刻。


    “有一点。”


    “嗯?”风吟天突然一怔,刚猛地回过头来,眉心微微动着,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定定望着赵岚清。


    “不行吗?”赵岚清望着他的眼神,那股心里忐忑的紧绷感又出现了。下意识抬起了下巴,想要努力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却是怀着连自己都不能明晰的情愫,凝神望着已经走远的人。


    惹得风吟天抿嘴一笑,忙又走了回去。颀长的身影笼罩住赵岚清,微垂下头,对着他那高高翘起的红艳唇线吻了上去。


    那深邃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的时候,赵岚清看到了,风吟天那如渊的眼眸里尽是一股愉悦的放肆。他像是触摸到了天空一般得意,低喃道:“当然可以。”


    “你还可以更喜欢我一点。”说罢,在赵岚清反应过来之前,快速转身,抬步离开。


    ……


    只他太高看赵岚清了。从那一个饱蘸着爱意的吻袭来的时候,赵岚清就僵在了原地。像是浸染着月辉一样的柔暖,让赵岚清捂着心口不知道如何反应。似有恍惚地察觉到,风吟天吻自己的时候,和自己亲他时候的感觉截然不同。


    只是到底不同在哪里,赵岚清直直望着风吟天直到他从自己的屋子里转身消失,也没有回过神来。


    待到追过去的时候,风吟天已经和自家的师兄弟们凑在一起了。


    其中不乏是赵岚清见过的,当初跟着风吟天一起去往回南国的弟子。


    白书流也在其中,看见他出来,倒是朝他笑了笑,客气问道:“国主,是有什么事情?”


    “这里布置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赵岚清下意识朝他摇了摇头,淡定道:“客气了,挺好的。”


    “是吗?我还当国主金尊玉贵,受不得这个苦呢。”一个弟子撇了撇嘴,朝他讽刺道。


    “陆离,怎这般和人说话的?”风吟天朝着他抬眼低嗔一声。没了方才亲昵的样子,朝着他平静望了一眼,眼神幽暗,还是彬彬有礼道:“国主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小孩子说话不懂事。”


    “哦。”赵岚清点了点头,白了陆离一眼。想起来他是那位风吟天师兄弟中最为受宠的小弟子,板着小脸,毫不客气道:“没关系,他不懂事的样子,我还见识得少吗?”


    说罢,小脸一扬,便扬长而去。


    留下陆离在那气急败坏,指着他的背影打着哆嗦道:“他怎么敢的啊!”


    “师兄,在妖界欺负我们便罢了,为什么到这里了还敢这么说话!”


    “无论他在哪里,都可以这般说话。”风吟天静静望了他一眼,并不想和他过多说些什么。他们去往回南国拿燃灯火的事情,本就是清徵宗理亏在先。


    虽说,原本也不是想要盗取,奈何被木怀青率先掳走了他们,已然交恶,他们那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再想要借出燃灯火。


    被绝了后路才出此下策,想要将东西偷出来。


    可无论如何,理亏就是理亏。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匪浅,燃灯火更是不可多得的,能够引人觊觎的宝物。知情人才三缄其口,除了风吟天外,便只有白书流知道。因此,连着陆离还不晓得其中缘由,更不会理解,当初赵岚清暗中处处帮衬他们。


    更甚至,陆离一直不怎么喜欢赵岚清。只觉得他任性歹毒,心性不定,处处想着法子刁难风吟天。心情好了才对他们好一些。可也不过是因为强行和风吟天结为道侣,想要讨好他们罢了!


    因此在昨天迎接他们的时候,陆离是为数不多的,因为风吟天众目睽睽的那番和赵岚清撇开关系的话,而感到高兴的人之一。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了妖界,这婚约自然是不作数的。


    只是看似他的二师兄并不是这么想的。那双凝定如渊的眼眸,从赵岚清出现开始,便定定望着赵岚清,直到那人没了影子,也没有回过头去。


    看得陆离气不打一处来,甚是生气地跟风吟天道:“师兄,你不是说你与他并无瓜葛了吗?为什么还要如此迁就他?”


    “修了那么久,还是如此的花拳绣腿,来了有什么用?您又为何让他缠着您,他怎么就如此不识趣?”


    “陆离,你错了。”风吟天因着他的话皱了皱眉,却没有望他。丝毫不在意其他弟子诧异看着自己的样子,苦笑着道:“要纠缠不清的一直是我,而不是他!”


    “如果能够给他可以和我永远都不需要再见面的机会,他一定早早就抛下我,想要离开了。”


    “其实是我,一直执着痴望,希望他可以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罢了。”


    风吟天说完便从这方院子中踏了出去,只给他们留下一个孤清的背影。


    第72章 杀掉


    “陆离, 待会自己去执事堂领罚。”风吟天走后,白书流才凛然出声道。


    他惯常和气,作为大师兄也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 从未轻易拿着大师兄的名头来压人,对谁都是笑三分。


    如此跟人说话, 定然已经是气到了极点。


    “大师兄……我……”陆离的脸色灰败地应了一声。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他向来被几位师兄们宠到了极点。从来都是别人让他的份,哪里有因为别人让他吃瘪的情况。


    陆离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白书流转过身来, 直直望着他,言语里不容置疑道:“国主是我清徵宗的贵客,怎能容你如此诋毁?”


    “还有尔等, 要是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们这样说话, 别怪我亲自把你们交由执事堂处理。”一旁正聊天的弟子瞬间就噤若寒蝉了,没有想到因为陆离刚才无关痛痒的一番话, 不仅惹得二师兄不高兴, 连着大师兄都动怒了。


    “怎连着大师兄都护着他。”一个小弟子等白书流也走之后,有些复杂地望着陆离,有些感慨道。“陆六, 你还是认栽吧。”


    “我认栽?凭什么?”陆离本来被白书流训斥了一番, 有些心情不好,听着这个小弟子拱火的话, 更是脸色铁青。恨恨望了眼赵岚清的屋子,紧捏着拳头, 不服气道:“师兄们, 不过顾念他是客人罢了。”


    陆离翻了个白眼, 丝毫不理会方才白书流教训自己的话。脾气上来了, 便什么都不顾了, 恼怒道。“那般骄纵的坏脾气的人,谁会喜欢啊!”


    “哦?可方才风师兄一副深情的样子,我们可都看在眼里,那副情根深种的神情,总不会是骗人的吧。”一个弟子若有所思,突然出声反驳道。眼睛不会骗人,他们的风师兄从小就是罕见的奇才,从来都一心修炼,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的?


    “你们懂什么,那是,那是……”陆离有些激动地呼吸着,激动地解释道:“二师兄在妖界的时候迫于无奈,被他逼着才跟他结为道侣。”


    “虽然二师兄百般不愿,谁让他是一个谦谦君子呢?”陆离大言不惭,越说越利索道:“总之,他像是一块甩也甩不开的乱泥巴……,二师兄肯定心里不愿极了。”


    “要不然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素微长老都那么说了他们是道侣,二师兄也不愿意承认?”


    “是吗。”那位故意挑起话头的弟子眼神一闪,附和道:“你这么一说,确实也合情合理。”


    “我说呢,为什么风师兄早早听说有了道侣。却原来个中隐情是这样的。”


    那位弟子点点头信服道。没有让陆离发觉他那闪烁着的眼神。


    直到那群弟子鸟作兽散之后,那位弟子才一个人走到一个角落,避开了所有的耳目,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隐隐缠绕着魔气的黑石。


    这位弟子叫陈明,不久前才从无相境中退了出来。因着道行不高,道心不稳,起了邪念,无意中沾染了魔气。


    被云青钻了空子用魔气控制住了,刚好随着他们一行回来了。


    和以往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傀儡用完就扔不同,云青一直对风吟天耿耿于怀。如今有了这个打入内部的机会,便没有夺去他的神志,而是成为自己的一条狗,混迹在清徵宗弟子中替自己打探消息。


    “总之,根据和风吟天随行的那个弟子所说,那位国主,和风吟天并非是两厢情愿的。”


    “反而是那位国主死缠烂打多一些。”


    “风吟天出于道义,才没有抛弃他。”


    “这我倒是相信。”无相境里,魔气缠绕的地方传来云青慢条斯理的声音。如今他又缩在了一隅,百无聊赖道:“和将军都结为道侣了,自然不会再看上别人。”


    “不过,那孩子倒确实是见异思迁。”云青还记得那孩子绝美的脸和无辜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下一刻便又想到了什么,那有些苍白的脸一凛,阴惨惨道:“不过,你的那位风师兄的造化了得。再放任他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破了。有什么在意的东西,被俗事缠上身,倒也是好事。”


    “尊上修为通天,哪怕前来的那位妖尊都避之不及。即便风吟天再厉害,又能耐您所何?”陈明拍着马屁道。


    “不管他动不动心,总要将他们凑在一起。让风吟天摆脱不得他。”云青没有理会陈明的马屁话。只思忖着,心中扬起一丝狠厉道:“最好,让风吟天的道心有失,修为再也不能寸进。”


    云青没有告诉陈明,他能够视木怀青为无物,却不愿放过风吟天,完全是因为,前者和他压根没有什么因果。


    大乘之后,除了飞升,便再无境界。能够到这个境界的人,多少也有了些天人感应。


    自己和木怀青同属此境界,不消多说,只需要一个照面便知道了,他们注定泾渭分明。


    一般这样的人,只要不把他逼急了,便不会轻易出手。正如当初遇上的时候云青说的。


    大乘之期,什么时候飞升渡劫都不一定。要是因为强行增加因果,引起天罚,自然得不偿失。


    只是,风吟天就不一样了。


    云青从很早之前便感应到这人身上的造化和变数,冥冥之中对自己是个不小的威胁。这才让人尾随至妖界去。


    只是,风吟天这一路上波折不断,却还是让他走到了这里。


    如今,眼看着他几乎就要进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可断了他的造化,毁了他的因果。对自己来说,自然不算是坏事。


    而且,让自己找到了这么个空子,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了?


    ……


    无相境自己的巢穴里黑暗又潮湿。云青叮嘱完陈明后,便不耐烦地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洞窟内回归寂静。那涌动着的魔气便像是波涛一样,将他淹没。


    云青却悠游自在地躺在里边,宛如在空气中一样毫不在意。


    “自古造化皆有定,怎就让我遇到了这样的人?”云青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终于出声道:“潜龙在渊,眼看着他再有一次渡劫,就要直步大乘了。”


    “他才多大啊。”云青颇有些嫉妒地喃喃道。想了想,突然看到了某个地方,那有些麻木的脸上突然展现了一丝笑意。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没有其他声响的洞窟里,自言自语得有些恐怖。


    “不过,其实也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因为你的善念作祟,我总是杀不了没有沾染过魔气的人。”云青撇了撇嘴,似有怨愤道:“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等我将你彻底吸收了,你就再也限制不住我了。”


    “可是,没想到我等了三百年,也没将你完全吸收。”云青歪着头,朝着那处地方微笑着露出了自己洁白的牙齿,带着股天真道:“可是,如果我不要你了……”


    “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杀了他了。”


    云青边说着,慢慢地坐了起来。像是从床榻上午睡醒来那么随意,只其实,他的身体下也只有魔气支撑,就那么悬浮在着无尽的黑暗中,缓缓朝着他一直望着的地方移去。


    那里,埋着的是云琛最后的遗物,也是独属于他最后一点在这世间的痕迹。因着它还在,云琛的魂魄便能够三百年尚未湮灭。


    云青呆在这里,花了三百年的时间就是为了和他完全融为一体。换句话说,就是让云琛独属于人的那一面,彻底消失。


    现在想了想,倒是自己太过执着了。何必总是一厢情愿呢?


    要是云琛果真愿意抛弃前尘往事,和自己合二为一的话,自己早就成功了。


    想到这里,云青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分不清是生气还是怨怼,他俯下身子,蹲在那片土前面。纤细到隐隐能看到骨头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抠挖着面前的黑色的泥土。


    泥土很坚实,云青没有用自己的灵力,只是灼灼地望着那方寸之地,执拗地用那不怎么有力的手指默默抠挖着。


    没过多久,那手指上渗出点点的红黑色的血液,却在云青麻木的眼神下缓缓滴落在地上,却在下一刻,化为成了一团魔气,随即散开,再没有了痕迹。


    云青因此却是一顿,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那还在流血的手指。


    不知道怎地,一丝惶恐从自己的脸上划过。像是头痛欲裂一般,抱住自己的头颅。疯狂地敲打着。


    直到那漂亮的脸被自己砸到模糊扭曲,那旁边的魔气又肆意地迅速填补过来,成了他精心幻化出来的一张脸。


    然后再被自己残忍地抠破挖掉吗,周而复始,持续地发着疯。


    云青边抠着边叫着,那凄厉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慌。


    只是四周太过于静了,他那有些渗人的哀恸声只发出来便被周围密集到透不出缝隙的魔气淹没。无声的魔气涌动着吞没他所有的声音,然后再带着股绝望的窒息感回馈给他。


    那窒息感让他越发暴躁。云青狠命地伤害着自己,又在下一刻复原。


    不知道这个动作持续到了多久,云青突然静了下来,继续望着手底下的那爿地方,似有怔忪道:“云琛,我……,今天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出来了?”


    云青恍惚地蹲下去,继续触摸着自己刚才抠挖过的地方。像是抚摸一般,温柔道:“三百年前,我只记得,那已经飞升的道士,给我立了个衣冠冢。”


    “可其他的我已经忘记了。”云青突然泠声笑笑,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趴在地上,像是在跟土地说悄悄话一般,小声呢喃道:“你老实告诉我……”


    云青的眼睛突然挣得极大,眼里的烦躁和迷茫逐渐清晰,只那声音里却仍旧带着股疯狂道:“这里……,就在这里……,真的是一个衣冠冢吗?”


    “哈哈……”云青那又重新完好的脸皮突然抽了抽,像是发疯了一般,继续抠挖着身下的土地。边急促问道:“是衣冠冢吗?真的只是一个,用来给你留个念想,用你的遗物立下的衣冠冢吗?”


    “云琛,你出来啊,你告诉我?这里真的只是一个衣冠冢吗?”


    “若只是个衣冠冢……,”云青轻轻道:“为什么三百年了,你的魂魄也没有消失,也没有被我消化殆尽?”


    “什么物件能够让你执念如此之深,还能护着你的魂魄?”


    据他所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护住一个虚弱魂魄三百年不消不散。


    除非,这个人,他从来没有入土为安过。


    云青似乎像是刚才才反应过来一般,挥动着袖子,让周围的魔气朝着那块地狠狠砸去。


    只可惜,诡异的是那足以撼山挪海的魔气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便倏然被卸掉了力道,像是云一样,骤然消散再快速逸散开到别的地方。


    “云琛?你出来呀?你怎么不出来?”云青被那诡异的景象吓得慌了神,一屁股坐在地上,丧魂古怪地叫喊着云琛。


    只是,平日里他呼唤为小傻子一样的区区残魄,却再也不愿意出来。而他,早已经步入大乘之期的魔尊云青,却奈何不得他!


    “出来啊云琛!你出来呀!”云青趴在地上,不停拍在那片土地上大笑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叫云琛,而我却只能叫云青?”


    “你告诉我,这些年,到底是我在吸收融合你,还是你在缓慢地剔除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杀个人,却下不去手?”


    “你告诉我,为什么前尘往事,我有那么多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云青越说越慌张,用那糊满了脏污泥巴的手指恶狠狠地抹在自己的脸上,恨不得要将自己的脸皮擦破。那抠挖自己身体的“噗嗤”声音里一声一声地回响在自己耳边,带着让人绝望的窒息。


    他一直将在自己身边的云琛视为虫蟊,却没想到,原来,自己才是虫蟊。


    云琛叫云琛,自己却叫云青。他从醒来起便想当然地以为,这周围的魔气,尽皆是从自己的身上衍生的。


    却从未想过,若云琛当年真的如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会眨眼间翻云覆雨,改变了整个人间的命数?


    又何必会让一个宗门的道士穷尽自身之力,将自己封印在这一隅。还留下嘱托,让其后人好生看顾?


    “这些年,原来不是因为我修为越来越高,把你变得越来越弱是不是?”云青痴痴笑了一声,那声音像是冬天里带着冰针的风一般尖锐极了。带着股歇斯底里,大声叫道:“是你……,是你在努力地将我分离出去!”


    “是你想要把我抛下,像是不要的垃圾一样,哪怕自己只剩下了一个残魂冷魄,几近魂飞魄散,也要将我扔掉!”


    “云琛,你是不是在装傻?你出来呀云琛?”云青那苍白的脸越发地暗淡,偌大的眼睛带着死寂的绝望,虽比曾经云琛那空洞的眼神强了些许,却再无光芒。


    手下的那片散发着隐隐恶臭的土地,已经被他抠出了小小的一个坑。


    只是云琛仍旧没有说话。像是不存在一样,任凭他哭着闹着,疯狂地叫着。


    也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青终于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像一个木偶一样,孜孜不倦地抠挖着眼前的这个在三百年前就存在的,他以为是衣冠冢的坟。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漆黑的坑里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棺椁。时隔三百年,上面仍然隐隐有清光流动,和清徵宗如今的招数路数如出一辙。


    那清光灵气温柔地护着坑里的东西,让他哪怕三百年,也未曾变过分毫。


    云青望着那个棺椁急促地吸着气。那从来都未曾变过的胸膛起伏着,随后像是一个忐忑的孩子一般,缓缓朝着那个小小的棺椁伸出了手去。


    带着最后一丝的希望。


    魂魄自身不能够触摸到的,只有自己的尸体,哪怕他修为高深。


    如果他真的是从云琛身上提出来的垃圾,如果这墓里藏着的,真的是云琛的尸体的话。


    云青浑身带着股无法抑制的颤抖,眼望着那个小小的棺椁,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只是,那明明凝实着的手,在遇到那棺椁的那一刻,像是无物一样穿了过去。


    终究是摸不到它。


    “云琛……,哈哈……”云青突然扬起脸来笑了一声。任由一行热泪从那已然不成样子的脸上滚滚落下。狠狠地砸在那挖出来的坑里,又无情地变成了一缕魔气,逸散消失。


    绝望道:“你一直在骗我!你才是本体。我杀不了你,而你,却一直在想着把我剔出去。”


    “杀掉。”


    第73章 等不了


    赵岚清发现风吟天到了这里后, 反而开始和春江凡关系近了。


    两个人关起房门来,布上结界,从白天待到黑夜, 防备严密到连着江离都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木怀青倒是该听得到的,出来了赵岚清才知道, 木怀青本事通天,可不止在明真塔里是这样。


    只是这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极擅扮猪吃老虎, 哪怕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半点没有因为赵岚清的好奇心想要满足他八卦的想法。


    只会日日鼓捣着他的那盏灯,眼看着那烛火越发地明亮,那似雪的仙容上都带着几分愉悦。但也没有因为那份愉悦, 而满足赵岚清无理探听需求的意思。


    所以, 没有了以上人的参与,赵岚清能做的事情乏善可陈, 属实清闲得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 这批从无相境中新退出来的弟子们属白书流的辈分最高,不知道这位到底向下叮嘱过了什么。


    赵岚清不管去哪里,但凡见到清徵宗的弟子们, 尽皆对自己退避三舍。以致赵岚清一个人在这小小的镇子里遛了好几天的弯, 愣是连一个新交的朋友都没有。


    没有朋友也就算了,大部分还是和善的。


    小部分却是时不时在那窃窃私语, 小声嘀咕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二师兄收入囊中, 还让长老和大师兄都对自己关爱有加。


    赵岚清:“……”


    赵岚清倒是没怎么理会, 有个可取之处, 总比跟个透明人似的强。谁夸自己有魅力, 谁不高兴呢。


    没有人玩, 赵岚清无奈又重新捡回了和江离与春江皓的友谊。日日跟着江离晃悠到一切值得去探索一番的地方。


    直到有天他们去无相境边边去玩了捉迷藏。


    倒不是故意找刺激,而是那里地形复杂,土坡山洞树林一应皆有。江离只从那里去过一次便忘不了了,日日猫着腰藏在那里,等着春江皓和赵岚清找。


    奈何这人耳聪目明,往往自己还没走近,他都已经听到了。偷偷地换着地方窝在那里无聊地和白书流拿着传声符聊天。


    他倒是轻松又自在,把春江皓和赵岚清累得够呛。


    没过几天,赵岚清也不找了。但凡江离藏起来,他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附近散步。反正就算不找他,他也总会出来的。


    ……


    那日,赵岚清也是按例在树林里散着步。迎面便看到了一个清徵宗弟子。


    清徵宗在这里出现并不反常,到底是无相境的边缘,为了能够及时探查到无相境中的情况,清徵宗安排了不少弟子每日前来巡查。


    只是这个弟子和自己搭话就很不常见了。


    那位叫陈明的小弟子,老远就朝着他笑笑,走近道:“岚清道友又在和其他道友们捉迷藏?”


    这个小弟子赵岚清见到的次数不少,也知道他偶尔会来这里巡视。因此见到了他的时候并无意外,只敷衍点了点头,然后脚步一拐,就要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哎?赵道友,你别走啊……”陈明看着他的步子连忙追上去,跟着他并排走着,若有所思问道:“ 赵道友您龙章凤姿,是少有的谪仙一样的修者。”


    “我早就想要和道友您交流一番了。”


    “这样的气度,能够与之相比的,也就只有我清徵宗的翘楚,风吟天风师兄了。”


    “哦。”赵岚清对他这拍马屁的技术并不怎么感冒,听到他把自己和风吟天相比更是觉得滑稽。


    下意识脚步一顿,轻悠悠望了他一眼,歪着头不可思议道:“你当真这么觉得的?”


    “那是自然。”陈明看到他停了脚步,还以为自己的马屁拍到位了。


    那原本有些紧张的脸上稍霁,继续道:“说来,倒也不一定非要比来比去的,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实在是有如朗月入怀,本该就是天生一对的。”


    “也怪不得素微长老看到你第一眼就青睐不已。”


    “哦……”赵岚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难道不是你们清徵宗,人皆社牛,都是自来熟吗?


    那昳丽的脸上一派淡漠,还是客气道。“你这么想也行吧。”


    “我还以为,赵道友也是这么想的。”陈明因为赵岚清的反应淡淡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马屁都这么违心地拍了,难道还没有拍到人心坎上?忙不迭强笑了一声,想了想后继续道:“说来,赵道友似乎和我风师兄是道侣?倒是不知道,你们来的时候,师兄为何在众人面前极力否认……”


    “因为我看不上他。”赵岚清不屑地哼了哼,懒洋洋道:“而且,我可并不只是他的道侣哦。”


    赵岚清说到这里,玩心四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戏谑道:“你们那位同时请进门的贵客,离火宫的春江宫主记得吗?”


    “那也是我道侣。”赵岚清无视陈明脸上那大惊失色的样子,继续侃侃而谈道:“所以,你们家风师兄并不能说是我的道侣,顶多算是我前道侣。”


    “还有那位春江皓,认识吗?如果这么算来的话,那可是我继子。”赵岚清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牛逼吹够了。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索性抬脚往前准备折回去道:“所以你们风师兄,实不相瞒,他算个屁啊……”


    “怪不得……”陈明在他说到现道侣是春江凡的时候就已经不淡定了。


    怪不得自己鼓捣了半天,他也没有半分喜欢风吟天的意图,入自己的套。原来是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


    也怪不得,风吟天不愿和他攀扯上关系。


    不过,如今他已经接受了命令,只怕赵岚清不上当,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智取不行就只能来强的。


    陈明眼看着已经快要走远的赵岚清,微微垂下了头,任凭阴影隐藏住了自己那斑驳不明的神情。酝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眼,挂上一个温良无害的笑意,跟赵岚清温声道:“赵道友,刚才和您相谈甚欢,倒是忘记了一件事。”


    “可否让赵道友帮我一个忙?今日我巡查这里,忘记了和李琦的约定。今天晚上本想和他一起拿着通行牌出镇去逛集市的。”


    “现在通行牌在我手上忘记给他了。我如今还没巡查结束,可能走不开。”陈明跟他道:“您既然要回去,可否将我手里的通行牌转交给李琦?”


    “没有牌子,他今天也出不去了。可不能因为我,让他扫兴。”


    清徵宗弟子们哪怕出门在外也规矩森严,想要出这个镇,需要提前申请通行牌。这件事情对一个好不容易可以出一趟门的清规弟子来说还是挺重要的。谁愿意心心念念期待着的出去玩,因为别人的拖累泡汤呢?


    “哦。”赵岚清思考了一下,便回过头来,准备接住他手里的通行牌。边嗔念道:“既然这样,早该给人家了,真讨厌……”


    讨厌没有说完,只看到一股魔气从那通行牌上涌出来,直接扑在赵岚清的脸上。


    瞬间,天旋地转,赵岚清只觉得一股眩晕感袭来,下一刻身子一软,被迷晕在了地上。


    眼皮子彻底耷拉下去之前,看到陈明刚才那还和煦的脸上布满戾气,朝他狠狠踢了一脚,愤愤道:“水性杨花的玩意儿,把风吟天糟蹋给你真是可惜了!”


    赵岚清:“……”


    ……


    那天,江离在无相境外的山窝窝里和白书流在欢快聊天。自从风吟天送了一个清徵宗特有的传声符后,江离就勉强原谅了白书流。握着那东西,便能经常听到白书流跟自己聊天还……,挺好的。


    于是因为他聊天聊得不错,便又一次忘记了出来。


    待到想起来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四周已经空无一人。


    而春江皓,早就在玩耍的半路就偷偷溜回来,焚香沐浴,换了新衣服,然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记得自己本来是跟他们玩无聊的捉迷藏的。


    所以,谁都不知道赵岚清半夜都没回来。


    ……


    夜幕更深,无相境外因着魔气的影响,连着弦月都暗淡不少。


    风吟天面色疲惫地从春江凡的房间里出来,看了眼头顶上黑沉沉的乌云遮盖住的天象,那本就冷肃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些天他都在和春江凡待在一起,为了探讨,自己进入了无相境后到底能不能有命留到离火阵开启的那一刻。


    离火阵启阵在即,到时候风吟天务必会进入无相境。那里充斥着连着诸位长老都吃不消的魔气。到时候那么大阵开启,势必会引起云青的警觉,要是没有充分的准备,只怕到时候势必又是一场代价极大的血战。


    只是,风吟天却还是抱了些许的侥幸心理。


    因为从目前看来,云青对于他们,似乎格外仁慈。


    亦或者说,对那些没有沾染魔气的修者,格外仁慈。


    本来只是一个猜疑,只是当和云青正面接触了一次之后,才发觉似乎他们能够有惊无险,并不只是因为云青对春江凡尚有情谊还在。


    否则,他站住赵岚清那么久,即便碍于木怀青的到来,讪讪离开了,可在此之前,他有无数的手段能够悄无声息地让赵岚清发生意外。


    可是没有,都没有。


    风吟天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诡异的魔修,即便忌惮自己如斯,也只是在自己突破的时候想要引诱自己入魔,牵动自己的道心,沾染上魔气。


    是不是意味着,云青之所以大费周章地这样,只是因为他只能够杀害沾染上魔气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确实耐人寻味了。一个魔尊却只能够杀掉沾染魔气的人,那便说明,有什么东西对他有所限制。


    至于什么东西能限制他,风吟天百思不得其解。


    风吟天将这件事情告诉春江凡的时候,让春江凡大惊失色。


    因此他被按在房间里许久,来和风吟天诉说三百年前有关于云琛的一切,以期能够得到些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


    能够窥破这个秘密,总比轻率地进去,不敌云青惨死在里头的强。


    只是目前为止,他们什么都没有探讨出来。


    他像是一个疯子,却又透着股冷静。


    对春江凡苦心积虑地纠缠,恨不得搅得天昏地暗,却在遇上木怀青的时候,却又想也不想地决然离开。


    简直胆大又心细。


    却唯独好似在遮掩什么隐情。


    风吟天思索着,想到春江凡跟自己说的话。


    “岚清被附身的时候暗示过我,似乎云青并不是云琛。最起码现在不是……”


    风吟天有些纠结地仔细思考了一番,再次因为没有头绪而幽幽叹了口气。


    随后,像是往常一样,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浮灰。望了望门外不怎么明亮的月亮。


    带着每日的习惯,去随手敲了敲赵岚清的门。敷衍性地走完过场后便准备翻窗进去。


    却没有听到屋里任何的声音,连着日常能够听到的均匀的呼吸声音都没有。


    风吟天皱了皱眉,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又探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暗淡的月亮正至天中,确实已经不早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泛起,风吟天脸色一变,毫不迟疑地拿出了自己的传声符,手里法术一掐,面色凛然,向那头问道:“江离?”


    “啊?怎么变成你了?”江离正拿着传声符往回赶,不太满意刚还在让自己小心点的白书流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风吟天的,还是眨了眨眼,勉强问道:“做什么?”


    “国主呢?”


    “不知道啊。找不到我回去了吧。”江离有些不以为意道。


    他们天天捉迷藏,赵岚清和春江皓两个人找不到他半途回去的次数并不少。江离知道,但是他并不在意。左右他也没有好好藏。


    只是下一刻,他便有些慌了。


    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风吟天那边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随即,声音像是夹杂着寒霜一般,让他从头到脚都冷得发麻。


    “没有……,我拿灵识扫了,周围没有他。”


    “你不要……,吓我啊……。”江离有些慌,望了眼四下无人的荒野,忐忑道。“他修为那么差,国师都交代过天黑之前要回去的……”


    “所以,你先待在那里,好好在周围找找。”风吟天快速嘱咐了他一声,朝着木怀青的房间而去。边道:“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


    没一会儿,整个小镇开始灯火通明。


    像是尘嚣一般突然沸起,没有任务的清徵宗弟子们散布在小镇的角角落落,开始寻找赵岚清。


    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并隐在其中的陈明眼望着这么大的阵仗,那本就晦暗的眉宇间愈发深重。


    想了想自己的布置,终是定下心来,暗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木怀青的房间里,人人皆脸色凝重。木怀青皱着眉,将目光落在那盏已经聊有些生机的魂灯上面沉思。


    灵识便扫过去,却是心神一荡,却什么都没有。又只能无奈地折了回来。


    “他未曾用灵力,也没有流血,我找不到。”木怀青朝着风吟天摇了摇头,还是安慰道:“不过,他的魂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说明他现在并未有什么差池。”


    “你不要太过担心。”


    “他虽然任性,但是从来不在正经事上给人添麻烦。江离和他在无相境边玩不是一次了,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风吟天没有因为木怀青的话有过半分的释怀,坐在椅子上手指紧握,望着江离那懵懂又心虚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凛然站了起来,看了跟着周围所有的人,道:“到现在了,到处都没有。”


    “我想,应该不需要再心存幻想了。”风吟天敛着眉,那眉宇间像是积了一团浓重雾色一般,化都化不开。


    他一手紧紧蜷住,沉静道:“我现在就去一趟无相境。”


    “你疯了吗?”春江凡皱着眉望着他,无奈道:“目前为止,云青想要杀掉,却没有沾染魔气的人,只有你一个。”


    “你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只要小心一些,不沾染魔气就行了。”


    “可你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沾染魔气的修士。”春江凡深重地望着他道:“万一呢。”


    “可是……,我已经等不了了。”风吟天紧捏着拳头,那深邃的眼眶有些泛红道。“我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什么好歹。”


    第74章 护身


    “再不能等, 也不能意气用事。”春江凡寒冽出了声,那脸色并未比风吟天好了多少。神情带着让人看不清的幽远深邃,突然冷不丁跟风吟天道:“要是实在想去, 把我也带上吧。”


    “任何人的感情,即便蜿蜒几许, 也终究会有个尽头。”春江凡那硬挺的身子,在赵岚清的魂灯下被照出侧影,硬是透着几分柔和。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恍惚, 似乎决定了一般,继续道:“如果这个尽头是看着他瞑目的话,也可以。”


    “你身上修为尽给了我, 在我不知道云琛的魂魄还残存多少之前。我不能让你去送死。”风吟天皱了皱眉, 坚决地跟他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但是我下意识觉得, 最起码, 云琛没有彻底丧失神志,已然消失……”


    风吟天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突然一怔, 一丝想法像是闪电从黑天中划过, 似乎点亮了天光。只是却在风吟天想要抓住的时候,猝然消失。


    风吟天恍了恍神, 不知道自己方才想到了什么。刚想挥袖离开,便听到门外一人匆匆而来。


    “稍安勿躁!吟天……”白书流从门外大跨步地走进来, 看了角落有些张皇的江离, 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拿着手里的东西快速跟风吟天道:“你先看看这个, 再决定去不去。”


    “也不一定就是云青绑走的国主。”白书流想了想, 还是小声安慰一句道。


    他手里的是一块赵岚清今天穿出去的外衫布料。上面用血写了封信。只是那信的内容着实有些让人难堪,以至于白书流拿给风吟天的时候,手都抖了抖。


    信上以赵岚清的口吻,说自己为了风吟天而来,明明身为他的道侣却被百般冷落的事情。更甚者,痛陈风吟天故意在众人面前歪曲事实,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最终在结尾,才说自己已然死心,宁肯进入无相境被云青折磨而死,也不肯受这样的屈辱……


    “能够把所有的事情,编得跟事实完全相反,多少也算是个奇才。”一直站在风吟天身边的春江皓自然也看到了这令人尴尬的信,只眼睛一扫,便直拿着自己的扇子戳鼻子,实在是太尴尬了。


    只看着那封信,倒确实让人略微松了口气。掳走了人还留下一封信。这个风格的应该也不是云青所做,既然如此,赵岚清这个时候,应该也确实无虞。


    “大师兄。”风吟天静静望着那封信,不知不觉微眯起了眼睛,那耷拉的眼皮子似沁雪的弓刀。沉着声音跟白书流道:“从现在开始,汇聚起所有的清徵宗弟子,烦请江离与国师,帮忙看看,到底我们的弟子中,有几个已经沾染上魔气,成为了云青的走狗了。”


    “已经无药可救的,就……,及时清理门户吧。”


    那信上的事情一桩桩,一列列太过明显,定然不是赵岚清自己所写。更可能是他们身边,不知内情,听八卦却没有听全的身边人所做。


    既是如此,那便明了了。除开现在这屋子里的人,剩下的便只剩他们清徵宗的弟子。


    风吟天说罢便抬步扬长而去,那脚上似乎带着风,恨不得出了门就飞身而走。


    哪怕知道赵岚清不是被云青绑走的,他也还是要亲自去一趟。


    总要亲眼见到那人才安心。


    只是,风吟天这一次却直接被木怀青袖子一掸,关了门拦在了屋里。


    木怀青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桌子上那盏静静燃烧着的魂灯,眼看着那淡橘色的火光,在慢慢转为更为活跃的颜色。


    如雪般清冷的脸上尽是沉静淡然,他欣赏了一会儿那漂亮的火焰,下意识屏息轻轻道:“等一下,要不……,我帮你给他包个护身符吧……”


    风吟天:“……”


    ……


    云青是在无相境的一个深坑里找到的赵岚清。


    实际上,他并没有找。这无相境里充斥着他的魔气,凡是有魔气的地方,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所以在陈明偷偷将他扔进来的下一刻,云青就已经发现了。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洞窟。


    ……


    赵岚清醒来的时候,周身连着一丝的光芒都没有。


    四周明明空无一物,却像是有沉沉的水一般,带着股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潮意,向自己挤压而来,似乎连着空气都要剥夺。


    无奈赵岚清只能屏住呼吸,忍着那浑身皱起的鸡皮疙瘩,在那静寂到让人绝望的黑暗里,慢慢朝前摸去。


    入手的是带着湿意的柔软触感,像是被浸在水里的丝绸,却又像是跗骨的蛇一般,刚一触上便粘腻在手上,甩也甩不掉。


    赵岚清皱了皱眉,不敢想象自己摸到的是什么,只忍着那呼之欲出的惊恐的叫声,执着地向前摩挲。


    不知道爬了多久,只觉得身上像是饱浸着什么液体一般,越发沉重。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绝望的寂静透过那沉重的水意向自己袭来,像是拉扯一般,让自己缓慢栽倒在原地。


    身体在被濡湿在被同化,赵岚清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以明显能够感知到的速度不断流失。


    一直到最后连身体都被慢慢地肢解,分离。


    赵岚清感觉自己像是一滴水,被融进了浩渺的水里。融进那连自己看不清的黑暗,回归尘土。最后连着所有的触觉都消失了。他不再感觉到那粘腻的水意的感觉,听不见自己摩挲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暗里,像是烟气一般,失去一切,再化为虚无。


    只是,这样的感觉,却似乎并不令人害怕。


    赵岚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闭上眼睛,有些恍惚地想着。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样的状态有些似曾相识。


    像是曾经那同样昏沉的世界里,自己飘荡在那虚无之中,宛如水中飞花,从那虚无中略过。


    直到窥见一丝天光。


    天光啊,赵岚清有些恬静地想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了出来。像是在那明不起来的清晨,看到了一丝暖阳一般。


    格外满足。


    “哈?”一声还算熟悉的笑声突然传了过来。


    那笑声不太响亮,只在这空洞又寂静的空间里,多少显得突兀又尖锐。


    冷不丁地,唤醒了赵岚清。那已然即将趋于平和的状态骤然消逝,与此同时,似乎五感又回归了。


    “谁!”赵岚清深吸口气,一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袖子,紧张地朝着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望去。


    只是什么都没有,眼前漆黑一片,甚至连赵岚清自己的手指都没有。


    那笑声只出现了一声便沉寂了下来,四周归于近乎诡异的沉闷寂静。赵岚清徒然地坐在那里,只感觉到心头像是被摧拉的弦一样紧绷。


    脑子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又被发酵的恐惧挤满。可当全部挤满到不能再挤的时候,终于让一丝理智得以回归。


    赵岚清也不知道思索了多久,只觉得方才的那个笑声多少有点耳熟。想了想自己被迷晕的始末,在黑暗中无声地挑了挑眉。


    似有会意的赵岚清一扫那心中发酵着的惶恐,突然泠声问道:“云青?”


    “是你吗?”


    赵岚清清脆的声音静静回荡在无际苍茫的黑暗里,虽然马上就消弭无声了,且并没有人回答他。


    多少也算是给了自己底气,他索性再也不往前爬了,而是就坐在那里,兀自道:“你为什么让人把我抓来啊?”


    “不是答应了国师,放过我吗?”


    “你把我抓来了为什么又不说话?”赵岚清没有得到回应,只能悬着一口气,兀自努力地给自己打气,继续聒噪道:“实不相瞒,你这地方属实太过无聊了。”


    “天天就和云琛两个相依为命,可怜他还是个小哑巴。”赵岚清叹了口气,继续卯着劲道:“有空了,还是像是上次那样多出去走走吧……”


    “不知道人憋久了,会出现问题吗?看你那落落寡合的样子,肯定很久没有和人聊天了吧。”赵岚清没有敢提“疯了”这两个字,边照顾着云青的自尊心。边一个人侃侃而谈道。


    ……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突然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


    赵岚清拧了拧眉,下意识便静了下来,确实有水声,像是从石壁上滴落下来一样,一点点,由远及近,极有规律地缓慢朝自己靠近。


    黑暗里,赵岚清的瞳孔蓦地一拧,再突然放大,眼看着满脸渗着斑驳鲜血的云青,像是一个索命鬼一样朝自己森然笑着,然后抬起那满是伤口,已经瘦弱几近成为一个骨头的手臂,掐上自己的脖子。


    干呕声音从赵岚清的嗓子里发出来。赵岚清看到了他的样子反而踏实了。顶着那定然惨不忍睹的灰败亦或是扭曲的脸,朝着云青笑了笑:“怎么……,说不过……,又想……,杀人……呀。”


    挑衅的话带着十足的横意,却因着那声音的虚弱而减轻了几分效果。


    不过,云青却是彻底被他惹怒了,那本就可怖的脸更加扭曲,朝着他而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狠声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是……,是呀。”赵岚清对清徵宗弟子撤出无相境的事情略有耳闻,大概知道云青不会杀沾染魔气的人的事情。如今更是半分不怵,继续嘴硬道:“你既然想要杀我……,就来吧……”


    赵岚清两只手抱着他那干柴一样的手臂,继续找死道:“左右……我死了……,你就……再抓一个人……进来……罢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让云青一怔,立时让他住了手。


    比赵岚清还仓皇地坐在那虚无的黑暗里,那惨白的五官上又开始渗着鲜血,却在下一刻,依稀能够认清楚嘴的地方突然一咧,那紧绷着的嘴角勾起,不知道是勾了个哭还是笑的表情。“连你都在嘲笑我!”


    第75章 很爱很爱


    “是啊!”云青那浸满了鲜血一样的可怖脸蛋慢慢贴到赵岚清的面前, 泣血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怨恨,像是一个十足的厉鬼。一把擎住赵岚清的胳膊,狠狠摇晃道:“你很得意吧!我杀不了你!”


    “我只是一个被他想要扔掉的废物。”云青咬牙切齿地望着他, 歇斯底里道:“堂堂云青魔尊,只是个废物。”


    “耀武扬威, 却无时无刻不在受他的影响。”


    “竟然杀不了一个我想要杀的人……”


    云青那对着赵岚清柔软的脖子狠狠捏下的手指,在扭曲到一定地步后再也使不上力气。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绝望挣扎奄奄一息,无形中全身却好似定在了那里, 永远也再下不去手。


    终于,还是一把将他扔了出去。却又在下一刻不罢休地呶呶追过去,重新提溜起他。用那冰凉的手指直直戳向赵岚清的脸。边望着他, 那带着血污的苍白的脸滚下大滴的血泪, 哭着笑道:“我不仅杀不了你,我用魔气制造的幻境方才都对你无用!”


    云青疯疯癫癫地继续道:“我拿走了你的五感, 我把你扔在没有人的地方, 我都抛弃你了,你为什么心中越发没有了恐惧和绝望?”


    “你不害怕,我的魔气就不能沾染你。”云青似乎在生气, 咬着牙掐着他的肩头, 恨恨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啊?原来刚才是那么回事。”赵岚清被云青盘来盘去,逆来顺受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感叹了一句。


    知道和疯子没什么话好说, 他都已经很克制地不愿意说话去惹他生气了。哪怕被扔来扔去都没有半句怨言。


    只是,刚才的幻境, 到底有些离谱了吧!云青要是不说, 自己哪里能知道, 那是一个用来让自己恐惧害怕, 引诱自己沾染魔气的幻境呢?


    只是这些话赵岚清当然不敢跟云青说, 他索性咬着唇,闭上了眼,由着云青对自己的摆弄。左右弄不死,就让他尽兴好了。


    只是这样摆烂不回应的态度似乎又惹怒了云青,他又把赵岚清擎了起来,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在赵岚清的下巴上收紧,直把他那漂亮洁白的圆润下巴捏得发青。


    又大又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可怖的残忍,像是又找到了其他好玩的东西了一般,对着赵岚清重新展露了一个血腥的微笑。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一个人的幻境没有用,那他的呢?”云青袖子一甩,方才还哭天抢地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我要把你们一起扔进幻境里。”


    话未落音。周遭的魔气随着他的意动,主动避让出来一个空间。一瞬间,那空荡的面前便出现了风吟天缓缓而行的身影。就那么直直闯进赵岚清原本平静的眼里,像是海面上破冰而来的潮水,冷不丁地让赵岚清跳动的心蓦地漏了一拍。


    那是个赵岚清没印象的地方,只是看着周边的魔气若有似无地朝着他滚滚涌动,赵岚清即使再傻也知道他在哪里。


    “风吟天跑进来找自己了。”这个想法突如其来,那心中的悸动随后卷席向全身,有如春枝化雪,泉水叮咚,再也不得安宁。


    只一瞬间,云青便窥到了他的心绪涌动。下一刻,周身的魔气斡旋流转,像是个旋涡一般,将他吸纳了进去。


    赵岚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那眼睛因着害怕微微张着,直到云青那得意又张狂的脸消失在自己眼前。


    ……


    再一眨眼,眼前出现了大片的光亮。


    面前是浑身是血的风吟天。手里握着的怀霜剑已经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沁着厚厚的血,和他的主人一起,牢牢站在那阵前。


    风吟天像是他无数的前辈那样,以血为引,引动着阵法。


    再前面,是堆叠着的尸体,清一色的清徵宗宗袍的弟子们在那鲜血流成的坑里一个个死态可怖。


    唯剩下风吟天一个,在怀霜剑那悲哀的鸣声中,仍旧挺着脊梁。宗袍斑驳,鸦羽一般的墨发尽散开来,只深邃的脸上尽是坚毅,眉宇间带着坦然,像是刀锋一般,伫立着。


    “我说了,你退出去,我便不与你纠缠。”云青尖锐扭曲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伴随着他的声音,那和他一样的魔气吞天沃日,极为迅猛地吞噬着周遭一切的生机。


    很快,天地失色,万物枯萎,眼边红色的血和黑色的魔气遮天蔽日,像是浓重到看不到头的雾一般,压迫得赵岚清一阵窒息。


    唯有风吟天守在那仅剩的阵眼处,寸步不移。只他原本素净的宗袍早已经被鲜血浸透,英挺的脸上尽是脏污斑驳的血。勉强握着剑,似乎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倔强地撑着。像是一张强挽着的弓,好似下一刻都要崩溃。


    那强弩之末的狼狈样子,让他和面前的其他尸体没什么区别,除了一口尚存的气。


    可也只剩一口气罢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掷地有声道:“我也说过,诛灭你,是我清徵宗的使命。”


    “即便全部丧命于此,虽九死而不悔。”


    “九死不悔?”云青却是笑了,那尖细的声音里尽是冷冽的嘲讽。“我可没有说要杀掉你的同门师兄弟们。”


    “难道不是你一己执念,非要护住你身后的人,才害死他们的吗?”云青那苍白的脸宛如鬼魅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围着风吟天转着圈,突然朝着赵岚清袭去。一双眼睛有如利剑一般,直直扎向风吟天身后的赵岚清。


    那双眼里带着考究的恶毒,含着深深的怨怼,却是跟风吟天道:“都怪他,要不是他耽误你,你早就因着命数,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就把我弄死了……”


    “都怪他,要不是他。你怎么会懈怠修炼,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把你的师兄弟们尽皆屠戮干净?”


    “都怪他,要不是他。你又何必如此孤注一掷,明知道如今自己打不过我,却还要这么窘迫地站在我的面前?”云青说着说着便越发得意地笑了,那张狂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像是冰棱一般,狠狠扎在赵岚清的心上。


    赵岚清觉得自己连着呼吸都停滞了,随着云青的一字一句,那恐惧着占满了眼睛,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涌动着深深的愧疚,绝望地喊了一声:“不……”


    ……


    与此同时,周边的魔气一荡,像是透过针隙的烟一样,朝着毫无招架之力的赵岚清身上涌去。像是一条毒蛇,直扑向赵岚清的面门。


    “喀嚓”一声,怀霜剑随着赵岚清那声怯弱的“不”应声而断。


    风吟天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却在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朝着赵岚清扑去,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风吟天的腰间一抹清光闪过,一抹烛光的光影一跃而上,落在赵岚清的眉间,替他涤清了那作祟要沾染他的魔气。


    赵岚清对此浑然未觉,他像是痉挛一般不停抖动着。像是迷惘在自己的绝望恐惧中,久久不能回复过来。


    惹得抱住他的风吟天一阵诧异,剑眉深深拧着,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没想到他害怕的是这些。”


    “现在该怎么办?”


    风吟天腰间便又是清光一闪,一声低沉的声音从他系上的护身符上传来。“他尚没有被魔气沾染。”


    “我看到了。”风吟天打断他的话,有些忌惮地瞥了空中一眼,静静道。


    得益于木怀青在他出来前非要送的护身符,如今,不仅替赵岚清挡下了一次魔气趁虚而入,联系倒是方便。


    “继续。”


    “?”风吟天不解其意。


    “虽然我出手替他挡住了魔气,可要是这么恐惧下去,我给的护身符也治标不治本。”房间里的木怀青正手捏阵法和风吟天传声,那双眼睛却是仍旧认真盯着赵岚清的那盏新的魂灯,轻轻道:“只能让他自己从这幻境中走出来。”


    “好在,他把你们俩凑在了一起,想要共同组成幻境互相影响。”木怀青沉思道:“所以,这不仅是他的幻境,亦是你的幻境。”


    “你继续演,想办法把他从他的恐惧中拉出来。”木怀青叹了口气道:“也只能你帮帮他了。这不是我的幻境,他感知不到我。”


    “好。”风吟天心里有了数,点了点头,没再跟木怀青说话。


    而是低头垂目望向了赵岚清,那抱着赵岚清的手臂紧了紧,轻柔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直看到那人纤秀的眉毛轻轻一动,这才重新扬起了头。望着刚才还在叫嚣着的云青,定定道:“可是,我爱他……”


    “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命数有天定,可,爱却是自己的。”风吟天静静道:“天命恒长,时序有变。什么人,什么事,有什么样的造化。不该容我去置喙什么,也不该由我去强求什么。”


    “我只确定一件事。那便是我爱他。无论什么结局。”


    “我爱他,并不是他的错。如果非要归咎如何,那也该是我的错。”


    “如果真是因为我爱他,才让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风吟天那挺起的脊背有些倾颓,那黑沉的眸中似有哀泣,却仍然坚定。“那么,该去承担的人是我。”


    “该死的人,也是我。”风吟天似有喃喃道。说罢垂下了头,不舍地注视着赵岚清。


    眸中尽是他的倒影,那是他舍不得放下的眷恋。


    风吟天忍不住地将他贴在自己滚烫的心口,用力地抱了抱他。


    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那有些粗糙的手指,最后一刻从他的脸颊上划过。


    下一刻,断掉的怀霜剑发起了阵阵颤动之声,赵岚清那阖上的眼皮不安地痉挛着,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在寒光照进自己眼睛的那一刻,蓦地张开了眼睛,决然地出手抓住了风吟天反手要捅进自己胸膛的断剑。


    温热的血从赵岚清那漂亮的手下缓缓滑出,赵岚清乌灵闪亮的眼睛里一抹哀恸划过,他灼灼地望着风吟天,丝毫不在乎尖锐的剑刃切中自己的手指,抑制着心中那已经几近麻木的疼痛,定定道:“你不能死。”


    “为什么?”风吟天眼里心疼一闪而过,捏着剑柄,想要让赵岚清将手中的剑放下。


    却被人似乎不怕疼一样愈发狠狠攥住,红着眼眶,执拗道:“你不能死!”


    “凭什么?”风吟天深深怅惘地叹了口气,干裂的唇动了动,似有些心累道:“你不爱我不是吗?这一切是因我而起,和你无关。”


    “我的师父、师兄弟们皆葬身于此。我如今苍孑一身,如此,只是在履行我之于清衍宗的责任罢了。赵道友,您和我并无关系,无权来干涉我的决定,请您放手。”风吟天第一次叫赵岚清“赵道友”,陌生的称呼,像是陌生的路,只这一次他们分道扬镳,下一刻,便会阴阳相隔,永远不会再有一点转圜的机会。


    赵岚清再也不用害怕,风吟天会再因为自己而走偏了求道之路了。


    命都没了,何来求道?


    “爱的。”风声从身边空荡荡地划过,赵岚清那端雅的身影,像是一片叶子般摇晃不定。宛如下一刻,被风一吹,便倒下落地不起了。


    赵岚清紧紧握住那尚留在怀霜剑上的手,大而漂亮的眼睛里噙着眼泪,惶恐呢喃道:“爱的。”


    “很爱很爱。”


    “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


    赵岚清那痉挛的身体不再抖动了,另一手紧紧捂住心口,任凭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中滑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睁开了眼睛,泠泠地望着那一切。看着那仍旧在空中奔腾着的魔气,那清艳无比的脸突然含着泪朝着风吟天笑了笑。“我愿意拿我的命去爱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说罢,内里的丹田强行催动,赵岚清那不断滴落在地上的血暴起了汹涌的灵光,像是烈火一般“轰隆”地朝外延展开来,无情地烧向了这一切。


    刹那间,天光骤现,山倾地碎,那幻境在强大的灵力之下颓然崩塌,眼前已经破碎不堪的尸体慢慢消失,逐渐带回来了些许生机。


    恐惧害怕到了极致,便有了勇气。


    赵岚清像是个怕极了的孩子一样,狠狠地搂住了风吟天的脖子,依偎着他的脸颊,带着隐忍的哭意。紧紧抓住自己哪怕临死也不愿放手的人。一遍一遍地恳求道:“我爱你,你不要去死好不好?”


    “好。”风吟天在赵岚清那微微睁大的漂亮眼眸里,轻延着唇角,回搂着他。眼望着四周那如潮水一般褪去的幻境,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已经不害怕了。”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了。”风吟天轻轻道。


    “是啊……”一直借着那个护身符静静听着的木怀青,坐在房间里缓缓握起了有些发痒的手。多少带着股恨铁不成钢,语带咸酸道:“全仰仗你的风道友,幻境已经破了。”


    还眼含泪水,正在打着哭嗝的赵岚清:“哈???”


    第76章 笑


    “就是……。破幻境, 就帮他破幻境,作什么把他吓成这样?”一旁的春江皓沾着身边这位大乘大佬的光,全程听到尾。丝毫不觉得自己冒昧, 不合时宜地提醒道:“看把岚清吓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凝固了风吟天脸上那温柔又恬静的笑意。


    进无相境都没有害怕的心, 却因此而砰砰直跳。


    待到他有些僵硬地转身,果然看到赵岚清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蓦地张着嘴,急急道:“你听我……”


    “我不想听!”赵岚清恼羞成怒地叫一声, 理也不理地转身就走。


    风吟天面色沉沉,慌忙拉住他,诚恳道:“那是你的幻境, 不是我的。我不能主导, 如此逼你,实在非我所愿!”


    “万一让你沾染了魔气, 让他趁虚而入怎么办?”风吟天深深叹了口气, 拧着眉毛,可怜巴巴地用着苍白的词汇解释。只怕活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窘迫过。


    只是, 下一瞬, 一阵风轻轻飘过。让风吟天瞬然神色一凛,下意识就将赵岚清藏在背后, 不停地打量四周,警惕着周围的异动。


    赵岚清也似有感应, 下意识抬起头来, 惊恐地看到就在那自己站立的头顶, 云青苍白的脸, 摇摇站在树顶上, 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赵岚清吓得一愣,下意识踉跄着朝着风吟天跌去。被风吟天问问抱住,欺霜赛雪的一张脸上尽是肃然。


    刚想要剑拔弩张地召出剑来,赵岚清望了眼云青那淡漠的眼神。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鼓起了勇气,跟风吟天道:“咱们快走吧。不要理他。”


    “这个时候?”风吟天低低应了一声,却还是召出了怀霜剑。凛冽的寒光下,连着周围的魔气都退散了几分。


    刚想出手,便听到赵岚清急急道:“他……,他说只要我们不沾染魔气,他就杀不了我们。”


    “他,受到了他的影响!”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突然让风吟天愣住。


    电光火石间,宛如一道惊雷从脑中炸开,骤然映亮了昏晦的天光。


    风吟天瞬然就想到了什么。


    紧紧望着一直站在树上没有动作的云青,牢牢抓住赵岚清的手,敛眉道:“好,你先走,他们在林外接应你。”


    “不认识路的话,可以用传声符问国师。”风吟天自己将腰间的护身符拽下来,塞给了赵岚清。


    “你们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答应,你们出得去吗?”云青将他们的对话尽收在耳边,似是哼笑了一声,像是一块被风吹下来的破抹布一样朝他们而去。


    怀霜剑的剑身闪烁出别样的光芒,周身的灵力结出一个结界来,将赵岚清紧紧罩住。


    下一刻,白色的身影一晃,风吟天便有如兔起鹘落一般,上去和云青缠斗在一起。


    振荡魔气的灵光时不时地在空中爆裂,赵岚清掂量了下自己的能力,不消风吟天说什么,狠狠咬住唇,拔腿就往身后飞身跑去。


    ……


    不知道窜了多久,面前却是那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得淡薄的浓郁魔气。


    唯一的光亮,只有远远的地方荡泄开来的灵光,且越来越频繁。


    赵岚清知道风吟天在为自己拖延时间。只是,他有些慌张地望着四周的树林,再一次掀起了自己腰间的护身符。


    只是喊了许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光荡起。


    在风吟天手里可以正常使用的东西,在自己这里丝毫不起作用。连将指尖的血滴在上面,也没有用。只是会骤起一阵的灵光,将周围的魔气湮灭,让他看清远方更为深重的魔气。


    如何都听不到那护身符中传起任何的声音。


    一股绝望从心里划过,他颓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无相境自己并没有来过,云青若是真的想要在这里把自己囚住,实在是太简单了。


    那时不时迸发出来的灵光在周边闪烁,也让人揪心。


    赵岚清仰望着浑茫无际的天空,还是勉强挣扎地起了身,还是踉跄地朝着远离他们的地方执着飞去。


    即便离不开,走远一点,不让风吟天分心,也好。


    漫无目的的夜,赵岚清踽踽独行在那让人不知道该去往哪里的地方,直到远处的灵光再看不见。


    赵岚清有些疲累地靠在了一棵树上,再一次不死心地拿出来了玉环里所有传声的符。


    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一个上面能够泛起灵光。


    云青似乎当真苦心积虑要把他们囚死在这里。


    赵岚清后知后觉紧紧捏着手里丝毫不起作用的玉符,终于意识到,或许,原本的目的就是只有自己。


    不过这样,也挺好吧。最起码知道,他困不住风吟天。


    赵岚清突然笑了笑,那轩然的眉间,反而抖起一丝倔强来。


    抱着反正也走不出去的想法,索性朝着云青的老巢行进,想要一窥究竟。


    他狠狠地咬下自己的手腕,那艳丽的血带着灼眼的灵光,像是陡然生出的焰火一样,在空茫的树林间蓦地炸开。


    照亮了那天上涌动的魔气。


    赵岚清尽可能飞得最高,看到这无相境中似乎魔气最为浓郁的一点。


    ……


    于此同时,风吟天和木怀青同时一震。


    如霜凛冽的怀霜剑罕见空斩了一下,方才还气势如虹的剑意立时弱了下去。


    风吟天原本矫健的身姿有些狼狈,趁着机会,立马收剑,想要朝着灵光骤现的地方飞去。


    却被云青不依不饶地追逐着,执着互相困住对方,冷笑道:“这个时候才发觉上当了?”


    “没有你,那小傻子能够自己逃出去?”云青的声音里写满了畅快,不屑道:“你就给我待在这里吧。杀不了你,还不能缠着你吗?”


    “想去救他,你做梦!”


    风吟天头上的青筋暴起,刚想不管不顾地赶过去,却在看到那灵光时隐时现赶去的方向时,神色蓦地变得凝重。


    却在下一刻,似乎理解了赵岚清的意图。索性深吸了口气,狠狠地咬了咬牙持剑继续迎上去。


    破空之声出现在云青的周围,怀霜剑越发凌厉,像是不死不休缠上去的蛇一般,努力围住在空中变化多端的云青。


    不让他有丝毫的分心。


    ……


    赵岚清一路淌着手腕上的血,还在找着那魔气浓重的地方。


    随着他的越发深入,那几乎化为实质的魔气像是带着重重砖墙的水一般,朝着他的四肢百骸压来,囚禁在这里,再也不能寸进半步。


    只有在沾到赵岚清的血的时候,才骤然消退一些,却在下一刻,从其他地方毫不留情地卷向赵岚清。像是旋涡一般,试图将他吞没,再在那无垠的黑暗里狠狠撕碎。


    只赵岚清却是越挫越勇。咬着牙卯着劲朝着那浓重魔气的地方走。时不时地咬住自己的伤口,淋漓出更多的热血,洒在那早就被魔气浸透,脏污的土地上。


    那滴过他血液的地方,像是骤现的昙花一般,照亮了这已经很多年都不见天日的地方。又悄悄沉没在那深黑的土地里,像是悄无声息的一粒种子。


    魔气最为深重的地方,是一个洞窟,赵岚清徘徊着进去了一圈。


    最终还是根据印象,走到了一块,看着原先平整的土地上。


    那平整的土地如今已经一片狼藉,被抠出了一个不大的小坑。和着魔气的土下,一个小小的棺椁被遮盖住,却隐隐散着点点的亮光清气。


    让赵岚清一眼就发现了。


    赵岚清怀着忐忑的心情,灼灼地望着那个小小的棺椁,费劲巴拉地蹲了下去。


    心里蹦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苦心孤诣地用和着鲜血的手,扒拉着面前重重的魔气。


    直到他摸到了,那个云青无论费着多大的力气,都不能触到分毫的棺椁。


    却什么都没有变化。那棺椁似乎格外地沉,带着股颓暗又让人觉得可怖的死气。


    赵岚清想了想,将那个已经被自己咬烂了的地方,再一次狠狠狠地覆上了自己的牙齿。


    大片的血流淌着从赵岚清的身上滴落在棺椁上。和这土地一样,将那赵岚清滴落在上面的血渗了进去。


    却又极快地消失无痕。


    不消片刻,棺椁上的灵光更胜。


    那古朴的盒子上,复杂的花纹在不断地浮现着灵光阵法,像是活了一般,招惹着赵岚清伸出手,朝着那里触去。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赵岚清的指尖袭来,比那魔气还要阴沉的冷意像是刀一样渗进他的皮肤。


    赵岚清不可抑制地惨叫了一声,洁白的皮肤上渗出更多鲜红的血。


    却还是坚持着,让它毫不客气地夺走自己身体的血液。


    不知道多了多久,许是疼得有些恍惚了。只觉得那本身带着死气的棺椁上,骤然浮现出一丝别样的生机。


    赵岚清那眼皮轻轻眨了眨,只看到一个幽暗的光芒从那棺椁里渐渐浮了起来。


    一个穿着华服的青年,像是刚睡醒一般,又从那棺椁里漂浮了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黑又亮,用赵岚清熟悉又陌生的脸,似和善地给赵岚清了一个柔和又安慰的笑。


    第77章 愿意


    随后飘忽一转, 像是随水流开的花一般,从赵岚清的眼前一闪而过。


    赵岚清一愣,下意识地就要跟上他。


    只刚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


    发觉那幽暗的光芒同时在前面停住了, 更是定下了心来。


    赵岚清趴在坑里,眼里灼灼望着那会绽放出清光的棺椁。棺椁不大, 就赵岚清刚好能够抱在怀里的程度。


    赵岚清悄摸望了一眼像是随时都要散开的云琛,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知道这东西,许就是云青当时跟他说的, 可以让自己触摸到云琛的遗物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赵岚清深吸口气,还是做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


    他兀自将那棺椁提了起来。


    只下一刻, 云琛便又飞快而来, 苍白的脸有些模糊,似乎使尽了力气, 将所有的力气砸向赵岚清的手腕。


    罕见凛然跟他道:“别动!”


    深入骨髓的寒意在云琛触向自己的那一刻向自己袭来。下一刻, 手腕像是断了一般带着巨痛,让赵岚清下意识“啊”了一声。


    让他皱眉问道:“为什么?”


    “他……,会……察觉……”太久没有说话, 云琛的魂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虚弱。在风里颤巍巍, 像是随时可以被吹灭的烛火。


    “那你呢?”赵岚清记得他上次不是这样的。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边拧眉问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 分离……他,马上……成功……”云琛似乎不愿意提这个话题, 一番话说得更是结巴。一边晃向四周, 查看着四周的灵气, 一边道:“你……, 离开……, 我帮你。”


    “哦。”赵岚清点点头,大概明白了意思。却还是一把将那埋好的棺椁抓了起来,抄在肩头,起身固执道:“可是,我都已经跑到这里来了。被他抓住弄死的命,比或者的机会更大。富贵险中求,不拿白不拿,走吧。”


    “知道就知道了。”赵岚清下巴一抬,利索将棺椁抱在怀里紧搂着,跟他道:“你别磨蹭,你赶紧带路,我在他追上前跑出去不就行了?”


    云琛没有多说话,赵岚清只察觉到一股哀伤从那已经淡薄到可以穿过去的残魂眸瞳的地方划过。


    身上那幽暗的光芒,终于在万籁俱寂之时,朝着一个方向上一闪而过。


    ……


    在赵岚清拿起棺椁的那一刻,远处,仍在和风吟天缠斗着的云青骤然大怒。


    周身的魔气腾起,再没了章法朝着风吟天铺天盖地碾压而去。宛如挟山超海,卷到那周边什么都不见,直让魔气有如海啸一般席卷风吟天,要将他撕成碎片。终是冷声冷气道:“他好大的胆子。”


    “真以为我是对你们手下留情!”


    “从没想过你对我们手下留情。你不杀我们,不是因为你没有能力下手吗?”一道凌厉的剑光直直斩破魔气,风吟天眼睛眨也不眨,从那杂乱的魔气海中飒沓飞了出来。遥遥望着远方的灵光之处,似有感应一般,极为精准地扑在混迹在魔气中的云青面前,出手如电,拦住他想要离开的路。


    怀霜剑越发凌厉,无知无觉,天际一道似要攒成的雷光一闪,照亮了风吟天那幽深的眼睛。


    像是风暴前的一阵清吟。


    风吟天一愣,再不恋战,边跟云青纠缠着,边向着无相境的边缘离去。


    ……


    赵岚清费劲地跟着,白色只浅淡到只在赵岚清眼里一恍的程度,却带着他很快地穿过整个无相境。


    没一会儿,赵岚清只看到周围的魔气变淡了。


    江离老早就等在无相境的外围,替他打开了清徵宗设下的结界,惊喜地朝他招了招手。


    反而是那带着自己飞出来的白影,像是吹来的晚风一般,再无了一丝踪迹。


    只差一脚跨出去的赵岚清站在无相境的边缘突然不动了。


    环顾着四周,轻轻问道:“云琛,你还在的是不是?”


    赵岚清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发抖。那棺椁被抱在自己怀里怎么捂都捂不热,又放不进去自己的玉环里。


    赵岚清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可他还是紧紧搂着,一边捏着自己的袖子,凝神问道:“云青说,是因为你,他才不能随心所欲地杀人。”


    “他只不过是你剔除出去的废物,这是怎么回事?”赵岚清觉得自己连舌头都在打颤。可下意识却又觉得,这件事情非问不可。


    如果云青不是始作俑者,真正的本体是云琛的话。


    那是不是以为着,其实云琛尚且不如他们预想过的处境那么不堪,相反,他一直在等着,等着让人把他救出来?


    赵岚清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


    离火阵要燃毁这一切,岂不是,连着云琛最后的生机也没有了?


    只是云琛没有回复他。


    好似刚才带他出来的光亮不过是他的幻觉。


    赵岚清只听到了周边树林的寂静风声,还有江离叫自己快出来的清脆喊声。


    赵岚清却是深吸了口气,动也没有动。像是一块石头一般倔强又坚定地立在那里。


    仰头道:“左右已经知道了,只要我不沾染魔气,他便杀不了我。”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他来好了。”


    “若是把你……扔在别人救你出不去的地方,让你了此残生……。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那空寂的林子里,一抹有如月华般的光芒轻轻扫过。


    云琛的状态果然比刚才的样子更差,似乎连带赵岚清来到这里也耗费了他不少的气力。


    身上的光芒极为暗淡,隐隐绰绰的,比之烛光都不如了。


    赵岚清看着揪心,生怕他下一刻就油尽灯枯,彻底消失了,忙咽了口口水,故作坚强道:“那你就赶快告诉我吧。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走的。”


    赵岚清对这个和云青长得差不多的残魄倒是极有好感。有人的人生,哪怕只窥得一角,便觉得很苦很苦了。


    与其说,赵岚清对他有好感,不如说,赵岚清对这样的一个可怜的残魄恨不起来。


    云琛淡淡望着他,穿着那身白色的华服轻轻抿着小巧的唇,虚浮得如同赵岚清睫毛垂下的一个浅淡阴影。


    他沉默了些许,跟赵岚清道:“他说的没错……”


    “我是本体……,亦是我……苦心积虑……将他……分离出来的。”


    “只是,他……终有一天……会摆脱我……,离开这无相境。”云琛似乎叹了一口气,只因为那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飘忽,让人下意识忽略了。


    “所以……,尽快……杀了他……,在我困不住他……之前。”


    赵岚清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过容易了,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道:“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云琛最后的声音回荡在树林里。随即,再也没有了踪影。


    赵岚清有些呆愣,只觉得云琛似乎隐藏了什么。


    只是下一刻,便看到风吟天翩然而至,还未说话,那怀霜剑凛然的剑意便朝着自己一挑。


    赵岚清的腰间的护身符凌空划过,于此同时,四周闪过一阵强烈的光。


    那被云青注意,并故意封住的护身符,终于在赵岚清出来的那一刻起了作用。


    一道结界飒然随着灵光落下,像是金色的牢笼一般,将整个无相境紧紧罩住。“木”字的灵光在那无际的黑夜里流光闪烁,让人无法直视的威压赫然显现,震慑着这一方土地。


    终是阻碍了云青的步伐,那本就用


    风吟天心有余悸地将赵岚清抱在了怀里,望着远方那熹微的晨光,狠狠地揉了揉赵岚清有些凌乱的头。


    没有人发现到,那本就由魔气幻化出来的云青,狠狠地望了一眼仍然怀抱着那个棺椁的赵岚清。凌厉的眼睛里带着股恶毒的快意,终是决然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


    赵岚清回去的时候,陈明已经被五花大绑地躺在了地上。看到赵岚清被风吟天怀抱着回来的时候,脸色简直铁青。


    只当眼光挪到风吟天身上的时候便又笑了,似乎染上了他主人的疯劲,犟着脖子,对着风吟天冷嘲道:“风吟天,你还当真卖力地把他弄回来了?”


    “虽然正合我意!可你知道,我绑走他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这群人中,有两个道侣,和一个继子。而你,顶多算个前任道侣,你是个屁。”


    “被这么个水性杨花的人缠上,还要因为迫不得已的理由,去救他。”


    “哈哈哈!你心里一定很不情愿吧,你可真可怜……”陈明在地上激动地扭动着,眼里的怨毒直直朝着他们道:“你都不生气吗?你连个屁都不算!”


    屋里因为赵岚清被找回来的温馨气氛,随着陈明的嘴臭的话陷入寂静。


    被提起来的春江父子不约而同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恨赵岚清或者陈明两个人中,有一个没有长嘴过。


    当时嘴嗨的人更是咬着唇低下了头,白眼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翻出来。


    一片死寂里,唯有风吟天抚了抚赵岚清因为尴尬下意识低下的额头,示意他没事。


    这才脸色不变,慢条斯理地蹲了下去,伸出手掌探了探他的灵识。


    望见那魔气充盈着的样子,眉头深锁,还是道:“深入灵识,还有些救。”


    “找个弟子替他清除魔气,然后,清理门户吧。”


    “另外……,”风吟天蹲在陈明的面前,陈思道:“我觉得,他说的也并没有什么错。”


    “只要我愿意,那又如何?”


    第78章 无妨


    第78章


    也就没能看到风吟天紧紧握着他的手,和同样脸色不虞的木怀青对视了一眼。


    木怀青想了想, 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丹药来。如仙似雪的脸上挂着几分同情,眯着眼睛慢悠悠道:“失血过多, 补一补吧。”


    赵岚清不解其意,木怀青给什么,他便吃什么。


    更没注意到风吟天在看到他乖乖吃下去时候, 那微微睁开,稍微显得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睛。


    待到那丹药在身体里划开,像是火一般地烧心的时候, 他才有些皱眉。


    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已经很熟悉了, 并不多放在心上。深吸口气,轻车熟路地将那股让人不太舒适的感觉压下。


    也没空多想,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围拢在一起的祸害们还没散开。日高抬着头的小凤凰变成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的落地鸡。江离稀罕地对着他左瞅瞅, 滴溜溜地眼睛转啊转地,问春江皓道:“他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吃了回头草,有些难为情吧。”


    “什么叫吃回头草?”


    “就是……, 你前日刚说了再不理那位清徵宗的大弟子, 今日却又上赶着告诉他你今日在一棵石榴树上发现了一个鸟窝。”春江皓笑点了点了他的额头,堂而皇之地在赵岚清面前含沙射影道。


    “吃吧, 吃吧……你妖界至情至性,也无可指摘……”说完还补充了一句。


    慢条斯理的打趣, 不知道被江离听懂了几分, 倒是让赵岚清尴尬得脚趾抠地。


    风吟天见状眯了眼睛, 紧紧扣起赵岚清的手, 突然波澜不惊地道。“春江宫主, 在离火宫辖地境内为少宫主征婚百余年了吧?”


    风吟天继续假笑着道:“如今看来,有回头草吃,总比至今尚无道侣的好。”


    “毕竟,那比武的擂台可是已经设立了那么久。都要塌了,某人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轻飘飘的话让方才还悠游自在的春江皓一噎。


    还想反击回去,风吟天已经不给他机会了。拉起赵岚清就离开,转而踏入了赵岚清的房门。


    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房门。


    只一个转身,紧搂着赵岚清的腰身,将他扣在门上,紧紧望着他。


    两人仓皇地从无相境中出来,又赶忙赶回来,一向得体的风吟天都没来得及往自己的身上捏一个清洁术,更不用说赵岚清了。


    现在两个人都是灰扑扑的,搂在一起活像是一对逃难的乞丐。


    赵岚清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双潋滟的眸子清澈又明亮,像是宝石一样漂亮。扒拉了下风吟天那俊俏的脸,似是安抚一般,在那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风吟天一愣,眼睛流泻出一丝笑意,笑意稍瞬便化为动容。那狭长的眼眸里光华灿灿,像是无垠的夜空中,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启明星。他一手拢着赵岚清的腰,轻轻抚着他的脸,一双眼睛,只深深望着他,似乎想要把他印在心里。边操纵着清洁术,在赵岚清面前呢喃道:“你丢了的时候,我都要被吓死了。”


    英朗的眉目像是勾魂摄魄一样,赵岚清呆呆望着他,只感觉风吟天为什么会这么抓人心神。仿佛一丝涟漪从心中划过,赵岚清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任凭那涤荡着的水意在两人之中流淌,顺手替他拢了拢那掉落的一缕头发,偏头看着他,声音又细又软道:“我就不怕的。”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不怕死了。”


    风吟天眼里的笑意逐渐加深,不好说,口口声声说不怕的人,会在遇到自己的时候被囚在那幻境里苦苦挣扎。


    只那嘴角的弧度刚勾起来,便笑不下去了。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赵岚清的意思。


    怕的不是他自己死,而是他死。


    那骤然开动的幻境,并不是仅仅是因为害怕。诚如赵岚清所说,发现自己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无所谓他自己死不死了。


    赵岚清一直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风吟天的命。能够牵系他心神的,不过是让风吟天活着的想望罢了。


    想到了这一层,风吟天似乎是不可抑制地轻轻吸着气。深邃的眼眸赵岚清那小巧精致的脸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像是一只如狼似虎的野兽,死死盯着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


    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慢慢放大,赵岚清似乎能够看清楚风吟天脸上那因着激动微微动起的绒毛。


    直到那冰凉的唇和自己的交叠在一起,像是尚带着寒凉的露,沁得人一个激灵。却在下一刻,像是熊熊的火燃烧着他的唇。赵岚清有些无措地发了愣,只一瞬间,便让风吟天钻了空子,探舌进去,将人抵在那硬实的门板上,沉沉俯下身去。


    有些微凉的唇趁机攻城略地,带着主人那有些急促动容的喘息,像是点燃了四周的空气一般躁动。赵岚清只觉得连带着他手下的温度都热了几分,把自己都要烧着了。


    风吟天那俯身微低下的缱绻眼神,微微张开的鼻翼,炽热又绵软的吻,无一不再述说着自己的情动。


    只动作却又是温柔的,像是和暖的春风一样萦绕在赵岚清的心头。


    让赵岚清心里猛地一激一荡,一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胳膊,心中的热意充盈成了无与伦比的温柔,漂亮的眼睛里氤氲着热涨的水意,努力地回应着这个吻,一点一点地体味着风吟天那带着炽热的温柔,像是春雨到来之时,酝酿出来的沉闷的雷。


    只是没人知道,风吟天在此之前,到底怀着怎么的心情,又是带着怎样的孤绝,一步一步,走完了整个不曾被回应的隆冬。


    赵岚清像是一只被捋顺了猫一样,仍旧顽劣却乖巧。等他亲够了,才一点一点地回吻着风吟天的轩然的眉,吻到那狭长微翘着的眼尾,直到英挺的鼻子和那只轻轻抿着便再也没有抑制住笑容的唇。


    心中的热意被他压制在丹田下,那不带有任何欲念的情愫在心底发酵,像是沉积在心底的河流,无声地缓缓流淌。


    风吟天一手托着他,由他作弄着,低压的嗓音被压在他耳边,似有怔忪道:“下一次不要那么傻了。”


    风吟天的轻吻落在赵岚清的耳垂上,没有了方才的情动,此刻更显得珍重。带着充盈着内心的细致柔软,望着赵岚清深重道:“你已经是我想要的全部了。”


    “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你,包括我自己。”


    “所以,不要为了我,去以身涉险。”


    轻轻的话语,一字一句拍打在心上,像是温柔渗进沙里的水。赵岚清想起自己今天在无相境里头铁偷云青家的事情,那心中疑云笼在心头,仿佛给他提了个醒一般,让他扬着眉问道:“我方才带回来了一个棺椁。”


    “嗯,我知道。”风吟天低低应了一声,温声道:“我大抵知道里边是什么。”


    风吟天摩挲着他的手,似有无意地将他拉到了那尚未有人睡下的床上,边道:“你能将他拿出来,可能会了结一人的心事”


    “好。”赵岚清大抵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东西该是云青的遗物,更和云琛的造化息息相关。春江宫主睹物思人,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都不足为奇。


    赵岚清顺着他坐在自己床上,有些若有所思道:“那他有救吗?”


    “谁?”风吟天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云琛……”


    风吟天一愣,那有些恍然的神色骤然一凝,重新紧扣着赵岚清的手,敛眉道:“恩怨命数自有天定,你已经将它拿出了无相境。”


    “剩下的造化,该与我们无关。”风吟天那沉谨的脸上挂上了几分凛冽。下意识地牢牢抓住了赵岚清的手,将他搂在怀里,眼神重又飘忽,轻轻喃道:“别人酿下的果,不该落在我们的头上。”


    “希望,上苍,有眼吧。”让离火阵将无相境一把烧尽,千万不要再起波折,将赵岚清卷进去了。


    从知道赵岚清是燃灯火的时候,风吟天已经打定了主意,用离火阵烧毁一切。


    如今苦心孤诣走到这里,无非是想要保得赵岚清的周全。


    也希望上苍有眼,他已经艰苦跋涉到这里了,就让他得偿所愿吧。


    “你在说什么?”赵岚清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吃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嗔了他一眼。想了想,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问道:“不过,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妖界除妖兽的事情吗?”


    “为何我的血能够牵动起那么大的灵力?”赵岚清无畏望着风吟天道:“这个办法屡试不爽。我每次缺灵力的时候,就用它。”


    说着赵岚清抬起了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殷红的血早就没有了,修道者的伤口愈合得极快。赵岚清在无相境里频频咬伤的手腕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浅淡的痕迹。


    却是看得风吟天眼睛里猛地一个瑟缩。连着沉稳的呼吸都乱了,抑制住自己那起伏的情绪,面色不变,轻轻道:“是你和我修的清徵宗功法的缘故。”


    “我清徵宗弟子都有这样的能力。”风吟天的额头上渗出了些许的汗,指腹触在赵岚清手腕的痕迹处,深重道:“以后……,莫要乱用这个了。”


    “一滴血,合该多少的灵力才能补回来?”


    “哎?你们也会?”赵岚清兀自为这件事情好奇,不假思索道:“为什么没见你们用过?”


    “因为我们鲜有缺少灵力的时候。”风吟天眼皮都不眨,淡定道。


    赵岚清:“……”“哦,打扰了。”


    “行了,我没事了,你出去吧。”赵岚清知道了最后一个想要知道的问题,再不留下风吟天,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出去。


    刚从无相境回来,心惊胆战的他需要修整,不是聊天的时候。


    只是风吟天却没有走,而是看着他翘着二郎腿在床上,微微皱着眉,似乎对着赵岚清的反应有些不解。


    不解是应该的,风吟天熟悉医理,方才木怀青给他吃的丹丸,哪怕不看,只让他闻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是能让人情动的东西,换句话说,木怀青给赵岚清补身体的不是丹药,而是风吟天这个人。


    赵岚清在无相境里妄起的灵气皆是他本身身体所化,缺失的修为和血,用风吟天和他双修补补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对。


    关键是,谁让风吟天甘之如饴呢。


    只是风吟天看了他半晌的脸色,也没有什么问题。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木怀青的丹药是不是有问题。


    不然为什么他在这里等了半天,赵岚清对他的反应越发冷淡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风吟天没有动,只深深望着赵岚清,装作无意的样子,便撩着赵岚清的袖子,将那英俊的脸靠近,语气轻柔问道:“你确定?”


    只那刻意的勾引好似并不起用,赵岚清甚至能够在深吻之后全身而退,更不用说这个了。他有些不耐烦地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想要先睡觉了。”


    一股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风吟天扭着一张脸,倔强地站在那里,没有离开,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是不是以前忍太多,有耐药性了?”直到门外有声音响起,木怀青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多少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道:“下次注意加大药量,一颗可能不够。”


    “不过,磨蹭了这么久,都没有开始……”木怀青挑眉道:“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一个不行?”


    风吟天这才想起来赵岚清情丝毒的事情,恍然大悟地两手砸在一起,似有幽深道:“多谢提点。只是,他的情丝毒是不是还没有解?”


    “算了,我帮你吧。”木怀青叹了口气,还是袖子一甩,让一道灵光从那门缝中朝着赵岚清而去。


    下一刻,那灵光照在赵岚清身上。赵岚清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咯噔一声,宛如紧绷的弦倏然断了一样,一股热流从心中漾起,让他下意识蜷了下身体。


    身体的异样和木怀青的声音一综合,傻子都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了。


    更何况,风吟天已然含了笑朝着木怀青点了点头。然后利索地布下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


    下一刻,望着在床上捂着心口哼唧的赵岚清,似有殷勤绷着一张脸,跟他深重道:“我知道你难捱,用我解毒无妨的。”


    赵岚清:“……”


    “滚啊!”


    第79章 保佑


    一句话便让风吟天黑了脸, 幽幽望了眼门外的方向,总算是会意到木怀青并不是雪中送炭来的。


    风吟天微眯着眼睛,因着木怀青的态度轻轻吸了口气, 只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却还是微微垂下了眼,跟赵岚清郑重点了点头。“好。”


    “只是, 我就在门外,你若是,有需要……”风吟天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倾颓着肩膀,去赵岚清身边动作柔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阳光下, 那宛如雕刻一般的侧颜神态庄重。只安静垂着的眉眼总是给人一股逆来顺受的乖顺样子, 似乎带着股可怜的委屈。


    可那微微低下的脸上又静静笑着,像是初升的太阳一般, 暖烘烘的。离开的时候, 还不忘心疼地触了触赵岚清那被咬得深红血印的贝齿,不让他再折磨下去了。然后,安静道:“那我, 先走了。”


    一副已经看淡了人间, 什么罪都能受得了的苦情样子。似乎方才明知道木怀青的打算,却执着在自己这里赖着钻空子的不是他一样。


    倒是让赵岚清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像是被人投下了石头一样被狠狠地荡出水花。


    他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闭着眼睛拉住了那即将离开的衣角。似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那拽住人衣角的手隐隐发颤。


    指尖宛如烧着了一般发烫, 可哪怕觉得艰难折磨, 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


    好似这一次放手, 风吟天便会至此消失一样。


    赵岚清知道, 风吟天其实并不会消失。


    这人只会默默地等在门后, 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静静等待着。像是在那无人的幽谷中,发出的跫音,无论有没有他的回应,也会固执又温柔地等着他想要的回应。


    曾经的赵岚清因为害怕不能应。


    可现在,既然已经应了,便再不能,视而不见。


    无论如何,有一步,总该自己走过去,踏过来。


    哪怕只是拽住风吟天的衣角。


    ……


    好在只消一个动作便让人懂了。


    他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抬出去的忐忑一步,被人稳稳接下。


    下一刻,那刚准备转身的人果然站定,朝他回眸一笑。本来柔和的脸上,目光迥然,幽深的眼里深深印着他的倒影,欺身凑过去抱了抱他。方才被他拂在耳边的一缕头发重新垂落下来,风吟天将他那已经窘迫到泛红的脸板了过来,情不自禁地在他的红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像是那飘扬在空中已久的雪花终于静悄悄地落在属于自己地方,静寂无声,却又让人翩然心动。


    风吟天的慢慢厮磨着那红艳的唇,凝视着那双潋滟的水意,漂亮到不行的眸子,轻轻喃道:“上天保佑我吧。我真的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全部了。”


    ……


    赵岚清起床的时候神清气爽,毫无意外地看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倒是没有生气。


    无相境的事情尚未着落,清徵宗虽然因为知道云青不能伤无辜之人尚能够喘一口气。可只要魔气一日不除尽,赵岚清猜风吟天怎么都不会睡得着。


    昨天的事情太过跌宕起伏,因着过程跋涉,让赵岚清没什么真实感。只觉得,和风吟天执手后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赵岚清拍了拍脑袋,才清醒了些许,赖了会儿床便也起了身来。


    只刚伸手便摸到了风吟天给他堆叠到整齐的衣服。


    似乎迈出那一步后便再也没什么好忸怩的了,赵岚清抿嘴笑了笑,连着眼皮都没动,欣然接受。


    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将就梳洗完毕,才淡然地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清徵宗的弟子们进进出出,偶有望着他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角落里,江离一个人没事在那自己玩。


    看到他出来,颠颠地跑过去,只刚凑近,便动了动自己的鼻子,跟他道:“你身上一股子他的味道。”


    “哦。”赵岚清压住心中的窘迫,面色不改地淡定点点头,顺遂道:“多少是有家室的了,双修气息相通,本就该是这样的。”


    “哦。”


    风轻云淡的话没有招来江离的打趣或者嘲笑,赵岚清安然地挑了挑眉,颇有些欢欣地背着手,放松了下来。


    扬起了清艳的脸,任由不怎么明媚的阳光照着身上,觉得,顺遂且欣然地肯定风吟天的存在,这个感觉也还不错。


    “确实挺好的。”江离不知道赵岚清的心里迈出了多大的一步,只又不确定地望了望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兀自道:“他这几天周身的气息又不稳定了,又有突破之兆。”


    “这个时候双修,还蛮划算的。”


    “突破?”赵岚清立时拧了眉,惊愕道:“他不是刚突破没有多少天吗?”


    “再突破,就要步入大乘了吧?”赵岚清有些咋舌,心里暗道龙傲天不愧是龙傲天。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江离抑或是木怀青有修为松动的时候,可风吟天倒好,突破宛如吃饭喝水一般,简直让人嫉妒。


    “是吧。”江离双手一摊,连着清心寡欲的他都有些妒忌了,酸道:“这个年纪步入大乘之期,简直就是天道气运所归!那么年轻就达到了这个境界,那剩下的那么多日子,他可要干什么啊!”


    “不过……”江离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马转首,毫不避讳地将目光扫向赵岚清,仰脸直言不讳:“这么说的话,你也太不努力了。都和他双修了,本该气运相辅相成,为什么,他的修为一直在涨,你却毫无进展?”


    赵岚清:“……”


    怪我喽。


    “甚至还因为国师来了之后,很有退减。”江离一扫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地打量赵岚清道:“大概一半的样子吧。”


    “昨天回来的时候,又少了。”江离忧心忡忡道。


    “嗯?”赵岚清挑了挑眉,觉得江离多少有些邪性。怎么自己的修为都已经浅到可以让他一眼瞥见少了多少的程度吗?


    刚想说话,便看到江离亲昵地凑过来,靠了靠他的脸。晶亮得有如葡萄一般的眼睛灼灼望着他,蓦地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了抱,轻轻道:“国主……”


    “不能再少了。”江离有些心疼地望着他道:“你多双修双修吧……,没有灵力供养,你有一天灭掉了怎么办呀。”


    赵岚清:“?”


    “我已经那么虚弱了吗?”赵岚清蹙着眉不满道:“我为什么会灭掉?油尽灯枯?”


    江离突然便不说话了,黢黑的眼仁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岚清,似乎一抹愁绪从他澄澈的眼中划过。


    让赵岚清下一子就忐忑了,江离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过。


    只他看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哀怨地转了身,一声不吭地跑了。


    留下莫名其妙的赵岚清摸了摸鼻子,心道到底是哪里的一句话惹到了他。


    ……


    木怀青的房间临溪靠山,是清徵宗弟子特意为了他这位一看就喜欢清净的长者安排的住所。


    每每微风徐徐吹来的时候,总有股静谧清幽之意。


    只可惜,因着江离巴巴地跑过去,兀自蹲在了他的窗柩上,不怎么优雅的姿势,生生破坏了这一清雅的意境。


    木怀青没有怎么搭理他,又开始出神地注视着那在自己面前飘悠悠不甚稳定的火烛。自从赵岚清进过无相境后,那原本已经有些眉目的魂灯,又变成了不怎么活泛的样子,着实让木怀青糟心了好久。无奈前段日子刚落下的心复又悬起,只能继续盯着它,生怕有什么波折。


    分魂掌灯极为耗费心神,那是从无到有的逆境之道,哪怕木怀青搭进去了不知道自己多少的精血和灵力,也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何况此处灵力并不充裕,要不是因为这新灯需要吸纳赵岚清身上的气息,他也不至于苦苦在这里等待。


    “你为什么开始关心这盏灯,不关心国主了?”江离蹲在窗户上许久也没见木怀青搭理他,像是一个被忽略的孩子,终是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地自己问道。“再不管他,我感觉他都要灭掉了。”


    最后一句话让木怀青骤然一怔,木怀青抬头,凝神不解问道:“江离?”


    “嗯?”


    “你什么时候……,看破他的真身的?”木怀青那清冽的眼中似有什么在隐隐飘动,低睐了他一眼,有些不虞。


    “什么真身?”江离却无所觉他的情绪,诧异地反问道。


    木怀青又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似觉得自己无端朝着什么都不懂的江离发脾气有些可笑,还是问道:“在你的眼里,国主是什么?”


    江离好似这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张了张唇,又皱了皱眉,歪着头思考后,才道:“我出生的时候,只觉得四周光华流转,明媚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因为太舒服了,才冒出了头。”


    “后来,有一天你来了,又走了。太阳还在,那暖洋洋的光却没有了。”


    “再后来,你说我是伴生草,把我也带回了明真塔。我待在明真塔里,又感觉到了那让我觉得暖洋洋的光。”


    “但是我找不到他在哪里。”江离垂下那有如梳子一般的睫毛,呆呆道:“直到我留在了国主身边。”


    “他的真身像是一根草,你还给他吃了乱七八糟的光。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根可以发光的草。”江离抬起头来,笃定道:“但是,国师,感觉不会骗人。”


    “他就是我出生时,觉得舒服的那簇火。”


    笃定的声音让木怀青有些生气,他眉间微皱着,却罕见地让那有如清月般皎然的脸上多了些人气。


    只还没待他说些什么,江离突然朝他笑了笑,继续道:“国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因着他,我在回南国从来没有看到过早晨的第一缕光。我知道,你一定好害怕他会消失,才会把他小心藏起来。”江离抽了抽鼻子,无措地拧着手,跟木怀青讷讷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嗯。”木怀青轻轻点点头,脸色稍霁道:“天道虽说无常,可无论如何,尽人事才能知天命不是吗?只要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


    木怀青似有些深重地重又交代道:“你是他的伴生草,说不定会有些玄妙的感应,和他共感共生。所以这等事情,事关重大,你可一定要好好注意,玩不可对我之外的人再提起。”


    “连着他自己,都不能提及。”


    “好。”江离乖巧地点点头,捂着自己的嘴示意自己不会乱说。只是想了想,却又将手放下,歪着头问他道:“他是不是灭掉就没有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总感觉他会灭掉怎么回事?”


    无畏无知的话让木怀青脸上唯剩下的一点笑意从那如仙的容颜上消失,那素来波澜不惊的眼,望着门前低垂着的树叶,有一些飘忽。


    木怀青突然道:“我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木怀青的脸上突然严肃了起来,慌不及地从袖中拿出占卜用的蓍草,想要算一卦。


    却在无意中抬眉看了眼江离后又突然顿住,终于还是,将蓍草收了回去。


    “算了。”


    “卦不能算尽。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你在我身边那么久,我却连你的心思都没算准。”


    “风吟天当年为了燃灯火而去,我竟也没有想到,远在仙界的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知道有燃灯火的存在。”


    木怀青终究是对着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今,怕是……,算了也白算。”


    第80章 死


    第80章


    主位上,是已经拧着眉恨不得直接拍桌子的素微, 跟风吟天道:“从你出来无相境开始,天边就隐隐有了雷劫。”


    “你这个年纪, 就步入大乘之期。这样的天资,老夫平生闻所未闻。哪怕是宗门已经飞升的仙人们也没有你这等的天赋与造化。”


    “不怕诸位笑话,无相境之难, 已经困缠清徵宗已久。”素微望了眼春江凡父子,勉强笑了笑,又将眼神挪向风吟天, 继续威严道:“也不差这会儿的功夫一定。吟天, 与其以如今的修为进去涉险,不若好好准备准备, 先安心渡劫吧。”


    “待你步入大乘, 到时候入无相境,我全宗上下助你开启离火阵,也更为稳妥。”


    “这天光雷劫, 我在无相境中的时候便发现了。到现在还未成型, 还不知道要再磋磨多久。”风吟天听了素微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起伏。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垂下头去, 微敛着眉静静道:“何况,云青最是擅长蛊惑人心, 指不定会在渡劫的时候又会向上次那般诱我入魔。国师的护身符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 真让他出来钻了空子, 只怕我不仅不能成功突破, 反倒深受其害。”


    “如今, 承蒙春江宫主送的修为,用它启阵,我无需非要渡劫才能开启那离火阵。如今我们已经弄清楚了,云青确实不能在我们未曾沾染魔气的情况下擅动我们分毫。既然已经万事俱备,还是先将他除去吧。”风吟天的声音不疾不徐,那淡然的目光转视四周,跟众人静静道。


    边说着,那沉谨的目光停留在一旁春江凡的脸上。看到春江凡宁静地坐在那里,仿似睡着一般,才仿似松了口气一般,悄悄地在袖子里蜷了蜷手。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素微没有察觉到风吟天情绪的丁点起伏。虽有些不情愿这般匆促,可风吟天说得也确实有道理,便不再坚持,点头道:“待算个好时候,咱们便开阵。”


    “好。”风吟天那一直没什么波澜的声音,终于在素微答应的时候突兀地颤了一声,却在下一刻,浅浅吸了一口气,强自稳住。装作丝毫没有刻意的样子,催促道:“尽快吧。”


    ……


    随着素微的定音,议事堂的弟子们尽皆散去,并没有什么人有异议。


    只风吟天却没有放心的样子,他有些反常地再次抬首望向了不远处的春江凡。


    因着素微的话有些落下的心,在面对春江凡的时候复又提起。风吟天那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那紧抿的唇微微掀起,似乎想要跟春江凡说些什么,却迟迟下不去口。


    唯有春江凡仍旧枯坐在那里垂头不语,没有将风吟天的反常样子落在眼底。


    事实上,他从坐在那里开始,便没有任何的声息。


    他腿上有一个棺椁样式的盒子,是赵岚清从无相境中替他拿回来的。


    一日一夜,春江凡就这么抱着这个盒子缄默着。一遍一遍地摩挲着那个盒子,将视线全落在那个盒子上,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跟我们好似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我们来旁听?”春江皓原本想要随着清徵宗的其他人溜的,只是看到他父王仍然风雨不动安如山,连着风吟天都颔首没有离开的意思。


    素来心思玲珑的人自然察觉到了异样,只奈何两人都不是会将喜怒行诸声色的人,僵持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


    也只能他出声试探客气问下,无事最好。


    要是有事,事已至此,怕是也躲不开。


    “因为……,有一件事情,清徵宗人可以不知道,但,春江宫主,不能不知道。”有人出了声,总算是能够开头。


    风吟天给春江皓递了个感激的眼神,静静起了身,似有艰难地抬步朝着春江凡挪去。


    春江凡却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猛地站了起来。袖子一挥,毫不迟疑地埋首往外走。泠然道:“不必了,没什么我需要知道的。”


    “看来,宫主已经知道了。”风吟天苦笑一声。


    倒也没有拦他,只朝着他的方向从容跪下。坚毅的脸上表情肃穆,仰头遥遥望着春江凡道:“岚清说,云琛才是本体,云青反而是被其分离出来的。”


    “可单纯的魂魄,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魔气。三百年间,他的魂魄不灭未消,还能再分离出一个云青出来。”风吟天眼里寂寂,紧紧盯着逃似得想要离开的春江凡,那清逸的脸上带着愧疚,似乎酝酿了好久,才怅惘道:“只能说明,当日,我宗掌门并没有杀灭那沾染魔气的宿主。”


    “春江宫主,你从岚清回来给你棺椁的那一刻,就开始抱着它不撒手。”揭人伤疤并不是君子所为,风吟天只觉得喉头艰涩。


    可想到那近在咫尺的希望,风吟天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闭眼寂寂道:“是因为知道,那棺椁中,尚留存着云琛的一线生机。是吗?”


    “可惜,离火阵霸道非常,若要杀了云青,必得连同云琛一同毁去……”


    风吟天低沉的声音,像是轻吟的晚风般宁静。可一字一句组在一起却格外伤人,一说出来,便有如冰霜一般,冻结了整个屋子。


    春江凡终是没有逃开掉。慌乱的步子顿在门口,颀长的身影似有些摇晃,一手紧抱着怀里的棺椁,一手握拳,站在那里沉沉不语。


    似乎全身都在死死用力,才能抵抗全身不可控制的颤动。


    春江凡艰难地扭过头来,如剑的目光里削去了平日的威严锐意,只剩下心痛和沧桑。像是崩塌碎掉的雪山,巍峨的平静下是只轻轻一触便狼藉一地的疮痍。


    那眼神落在风吟天身上,似有千金重,一下子便让人脊背打颤,感觉到了遍体的凄凉。


    当希望和绝望齐齐朝人涌来的时候,竟会是这样的让人不知所措。


    三百年,他孑然一身,在那浩渺的记忆里迭起沉浮。斩不尽边关出塞时吹动他长袍的风,忘不掉和他成亲时春风拂起的笑,洗不去万里山河流淌着的战士的血,挥不开将军府前的泣血哀歌,更理不清那千丈红尘里的恩怨是非。


    唯一能做的,是独自一人倚躺在清黎宫中,伴着那照影孤鸿,在那树影清辉下,一点一点苦熬着。只盼着终有一天能够尘埃落定,让他可以无愧那流血枯骨,解开那苦缠着的婉转的梦。


    可如果早知道苦苦煎熬三百年,会是这个结局,或许……,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一抔黄土尽尘嚣。


    “让您在知道他尚有活着的一线生机的时候,就判了他必死的结局。”风吟天颓唐着肩膀,狼狈地朝着地面狠狠磕去。“咚”地一声,头下的地板应声碎成齑粉。


    风吟天却毫无所觉,那素来八风不动,似乎除了赵岚清外什么都不会放在眼底的神情上罕见带着动容神色,眼中溢满了遮也遮不住的遗憾羞愧。


    当初是他言之凿凿地让春江凡随他一起来无相境的。却生生为了自己,而残忍地辜负伤害了春江凡。让他抱着期望而来,却只能带着无望离去。


    这比当初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更残忍。


    “我很抱歉。”


    “可是……,”风吟天磕完头的脊背继续挺直,忍受着那冰冷彻骨的凉意,只觉得嗓子里像是被刀子划过一样,却仍旧带着股孤绝的坚定,艰涩道:“我必须要让他尽快死在离火阵中。”


    “再无一丝死灰复燃的可能。”


    晚风吹进了屋里,荡悠悠地门外的凉意吹了进来。


    让一直站在门口的春江凡一个瑟缩,他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迤逦歪斜地站着,那一双眼睛不立也不垂下,就那么溃散着,似乎在眼望着面前的一点。


    亦或者在等着风吟天给他一个周旋一些的答案。


    哪怕,别那么残忍……,也好。


    只是没有。


    春江凡沉默着,风吟天便陪着他一起沉默。连风都吹不起那屋子里氤氲着悲哀的沉寂。


    夜色像墨倾一般,逐渐覆盖了所有的天光。


    门外的院子斜对的一角,赵岚清将窗户打开,露出了那清姿夺魄的脸。他似乎看到了倚在门口的春江凡,却识趣地没有过来。


    而是带着天真无辜的安恬,笑着跟一直在院子里玩的江离招了招手。哪怕待在这荒僻的地方,也像是静静绽放着的海棠花一般,漂亮得让人觉得耀眼。


    春江凡那涣散的眼神因着那粲然的笑微微一凝,他终于回了神,紧抿着的嘴唇费了极大的力气掀开,怔忪望着远处的赵岚清道:“你执意让他死。”


    “是因为……,”


    “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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