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们乌压压地散了。


    不散也不行,要是他们真的宁死不屈,也不会在这里困这么久。哪怕被当作食物吃都不敢吭声。


    而不是宁死不屈的,听到某人笑眯眯的恐吓“我不介意你们留下来陪它一起”,估计也都吓散了。


    只有之前就饱受重创的镜中人仍旧死死地盯著他。梅森也不介意,伸手把盒子打开。


    漂亮的花羽鹦鹉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著对方。梅森挼了一把它软绵绵的胸羽,鸟儿也不恼,自顾自地把羽毛梳顺了。


    它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美丽而光彩四溢。金子般的翎羽让人爱不释手,梅森看了它一会儿:“你就是媒介?”


    鹦鹉根本不理他。红发青年蹲下来,耐心地和它讲道理:“你到底是不是媒介,你说声呀。万一我错怪无辜怎么办?”


    鹦鹉终于梳理好羽毛,抬头狂拽地回他一句:“白痴。”


    梅森:“......”


    他伸出手来,捏住了鹦鹉的脖子。镜中人直勾勾地盯著这一幕,猩红瞳孔溢满阴冷。


    没错!就这样拧断它的脖子,只要同时说出胜利者的名字,这里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他们就会获得自由了!


    他贪婪地看著那两根足以断金截铁的修长手指捏住鹦鹉的脖子——然后把所有羽毛逆著向上撸了一遍。


    在鹦鹉不可置信的震惊眼神中,红发青年残酷无情、将它浑身上下每一根羽毛,包括刚刚好不容易理顺的胸羽都逆著撸了上去。


    鹦鹉气到想吐血:“你,你你...!”


    “我什么我,没大没小。我是人,你是鸟,能一样吗?”


    罪魁祸首淡定收回手,开口就怼了回去。花羽鹦鹉气到想啄他的手,又顾虑到什么,索性直接闭上眼等死:“来吧!我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别磨磨蹭蹭的,给个痛快!”


    梅森挑起眉梢:“我想做什么。”


    “你想杀了我,消除这里的迷失者,把你的同伴救出去。虽然那个蠢货早就该死八千万遍了,但他说的没错,只要你杀了我,念出胜利者的名字,这里的幻境就会散去。”


    鹦鹉冷冷地说道:“让你进入这里就是那群废物的问题——你没有可以被修改的记忆,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可以对付你?”


    迷失者的能力源于自己的执念,在死前,胜利者渴望着实现自己的愿望,于是在其梦境里,牢笼变成了辉煌璀璨的古堡,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修改记忆,作为他们的一员直至迷失。随着饥饿瘟疫的蔓延,最终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被他们吞噬。


    越是强大,越容易接受污染。出于这个考虑,逃出雅安城的黑雾信徒与上级沟通,在虫母那边的情况后,他们立刻放弃了原本布置在这里的狼群,申请将迷失者调了过来,打算趁对方被杀戮污染的时候给他一个大的。


    ——但就算是迷失者,也得有入侵渠道啊?


    这个人的记忆就像是一团迷雾,根本无法撬开,它只能给对方安了一个客人的身份,再通过死去亡魂的怨恨来污染他。


    可这家伙吃了是吃了,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直到刚刚所见到的血气与发丝,才让鹦鹉发自内心地战栗起来。


    “我就知道黑雾信徒都是群疯子...”它低声谩骂。“居然让你这样的高污染怪物进入我的领域里...他们根本没安好心!”


    ——高污染怪物?


    奥雷乌斯是个高污染怪物?


    梅森心里微微一愣,红发青年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鹦鹉的羽毛,轻飘飘地嘲笑。


    “看来你被同盟背叛了。”


    “什么同盟。”鹦鹉冷笑。“不过是杀人凶手和另一个杀人凶手,所有人都被逼疯了而已!”


    “那么...”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忽然倒映出鹦鹉花色的羽,他站在黑暗中,就好像与这片黑雾完全融为了一体。蛊惑的低语萦绕在耳边,那是残酷血腥的诱惑。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可以帮你。”


    嗒,嗒,嗒。


    在鹦鹉回答之前,一阶阶的下楼声响起。


    那双总含著忧愁的眼睛不再美丽,反而过于冰冷。她的面容不再美好:普普通通的棕发棕瞳,身材微微瘦削,脸颊上满是雀斑。瘦小、苍白、沉默。华美的服装变成破布,掩盖不住伤口中的血液与白骨。最为致命的一道在心口,好似生生将心脏剜出,只为献给某人赎罪。


    “够了。”


    女主人在不远处站定,声音冰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将我的丈夫还给我。”


    和平友好的聊天总有人来打断。奥雷乌斯幽幽地叹息,此时此刻,他才像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悠然自得地站在雕塑中,等到著某位午夜来宾。


    亡灵们的眼睛在黑雾中一一亮起,充满诅咒阴森。面对杀死自己的凶手,即便是最胆怯的灵魂都露出了嗜血的獠牙。


    青年却没打算松手,他晃了晃鹦鹉,在女主人来后,它忽然变得很安静。


    “你将丈夫的灵魂封印在了这只鹦鹉里?”


    “....不。”


    女主人沉默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憔悴与痛楚。


    “当我恢复清醒时。他的灵魂已经不见了,我用尽方法,囚禁了所有仇人,但即便这样,也没有发现他在哪里。这只是一个玩偶而已...寄托我思念的玩偶,就像是外面的那个一样。”


    “这里的东西恐怕也都是假的吧。”


    “没错。晚宴实际上是将灵魂的疯狂蔓延的仪式。我们被关在城堡中时没有任何食物,只能依靠人来度日。刚开始很多人不愿意这么做,最后都被饥饿逼疯了。”


    她闭了闭眼睛。


    “那是不堪回忆的体验,胃抽搐地缩在一起,哪怕看到墙角的青苔,都是让人狂喜的珍宝。饿啊……真的太饿了,涎水忍不住往下滴。三个月里,所有人都疯了。”


    “我、我也并不是无辜的,但是我想活下去,我还要和我的丈夫一起...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人,我们会一起活下去,赚钱买下一座城堡,拥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享受最美味的宴席与奢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我们会有彼此...”


    “但他说了谎、……不对,是我弄丢了他。”


    女主人神情哀伤,从对方死后的那天开始,她就永远徘徊在这里,被痛苦折磨得体无完肤。青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雕像又是怎么回事?”


    循着指示,女主人冷漠地扫了一眼镜中人的雕像:“他是当时最强大的人,曾经当做士兵,建立起了一个团伙。他霸占了我,又拿丈夫威胁我。后来,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我和我的丈夫一起杀了他。”


    黑雾中的轮廓扭曲地翻转起来:“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不知感恩的疯狗,你这个——”


    “——”


    奥雷乌斯身旁的发丝弹射而出,直接洞穿了这个发疯的灵魂。双方都没搭理镜中人,女主人继续说道:“我没有伤害你的同伴,只要你把我的丈夫还给我。我愿意放你们离开。但如果你伤害了他,别忘了,你的同伴正在我手里。”


    相信她吗?


    从她悲伤的表情里,奥雷乌斯看不出虚假。于是他走向女主人,重复了自己先前的问题:“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从进入那栋古堡开始,我们就已经没有愿望这种东西了。”


    看着逐渐靠近的他。女主人神色幽幽。


    “神明没有拯救我们,人类的同类逼疯了我们。我们当时只是为了得到一份工作,有尊严地活下去才接受了邀请。可努力的回报唯有绝望。”


    “活着饱经痛苦,死了灵魂归于黑雾不得安宁。每晚我都能感觉到祂在呼唤我,我对丈夫的爱被一点点磨去。直到回归祂的所在,就连这一点小小的,仅剩的东西都不会留下。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有一个愿望呢。”


    “我很抱歉听到这句话。”


    红发青年站定,将鹦鹉放在了对方的掌心里。被打散的镜中人目呲欲裂,恨不得亲自上去夺走那东西:“不要还给她!她会变成怪物杀掉所有人的!”


    媒介是执念之物,而被唤醒执念的迷失者则会彻底失控!


    接触刹那,鹦鹉的身体爆发出猛烈的黑光,沿着女性的手臂极速蔓延伸展,迅速融入其中。骨骼颤动的高昂声响犹如禽鸟鸣叫,女主人咧开嘴角,脸上绽放出与先前哀怜神色极为不符的狰狞神情——


    下一秒,隐藏在鹦鹉羽毛下的红线犹如斩首钢丝,飞起割裂了她的脖颈。


    “我很抱歉听到这句话,海曼先生。”


    奥雷乌斯轻声重复。


    听到这个称呼,鹦鹉猛然睁大眼睛,瞳孔中倒映出女主人飞扬的长发……


    与变成了一具断首玩偶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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