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万人嫌修为尽失后 > 5、师尊的训导技巧
    大苍山。


    这是间竹屋,看着颇有些年头,破败得很。门前有棵常青树,秋天也不落叶子。地上只有东倒西歪的簇簇黄草,此时无风,草叶却被凭空捻断,深深凹下去呈现出一对脚印的形状。


    楚佛谙一脚踹倒了棵小树,定睛一看,却是那株移植过来的西湖柳,不免触景生情想起了那个病恹恹的青年。心中烦躁,周围又尽是衰败之色,他随手抛了那颗魔族探子的头颅,面色不佳地往屋中走去。


    “前辈!”清冷干脆的一声令楚佛谙愣在原地。他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脑袋,看到了拨开秋草爬上山坡的青年。


    青年脸色好了不少,体内甚至积累了层浅薄的灵气。他拍了拍衣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晚辈太阿宗麟岱,特来拜会和光仙尊,烦请前辈为我禀报一声。”


    楚佛谙:“……”


    和光仙尊,天机录赐予他的称号。由于善用剑,世人更常称他为:剑尊。


    他望着青年,眸光深沉阴郁,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怨气:


    “你不认得我?”


    麟岱听闻此言抬头认真的端详了他几秒,转而面带愧色,再次行礼道:


    “恕晚辈无礼,记不清了。”


    楚佛谙向他走近了几步,沉声道:


    “我就是和光仙尊,我们见过的。”


    青年听了这话却没什么太大反应,仍是那冷淡自持的嗓音,他说:


    “原来您就是和光仙尊,幸会,晚辈特来拜会,只为……”


    为什么来着?


    楚佛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毕竟梦到这就醒了。他看向窗边大胆的鸟雀,怒火中烧,从一旁的水晶瓶里揪了片柳叶弹了出去。鸟雀扑棱棱飞走,余下一枝落寞。


    瓶中柳枝被他拽的轻晃,如那人的腰身。


    楚佛谙撑着身子靠在沉香木枕上,平复体内澎湃的灵气。


    他的床边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书卷,几乎把床榻都围了起来。这人似乎对整齐有着狂热的追求,每一册书都干净平整到可怕,一丝卷曲都无。连枕边睡前读的那本都被端正放好,四角锋利,页面挺括。


    他人生得俊美绮丽,读的书却古板枯燥。入目皆是《楞严经》《养心灵》《安定赋》之流晦涩难懂的古训,哪怕是即将化舍利的比丘禅师,也不见得会读这些东西。


    不仅如此,这间屋子,除却那方供着嫩柳枝的桃木鼓墩,处处都被书卷填满了,汗牛充栋,东南角整齐叠放的竹简几乎压迫到了屋顶。屋内本就陈设华美,可在这庄严书山面前,硬是落了几分俗气。


    楚佛谙抱着手臂,他颜色浓稠,神情寂寥,反差之下让人觉得有些恐怖。端着一刀淮州白果纸的绵锋停在门口,思量半刻,还是满面春风的走了进去。


    “主子。”他高高兴兴地放下托盘,朗声道:


    “涅罗宗派人递了碟子,四方法会在即,请和光仙尊出面参会。”


    他是个漂泊无根的散修,几年前应涅罗宗相邀,挂名在宗门玉碟里当个“坐镇仙尊”。意义不大,约莫和门口蹲坐的石狮子差不多。


    楚佛谙揉了揉眉心,指尖溢出缕柔和的灵气向托盘飞去,裹挟来一张白纸,十指翻动三下两下叠成只鸟雀,递给侍童,道:


    “届时你替我去,我有事要办。”


    “可是为了麟岱小公子?”绵锋接过纸鸟,试探地问。


    楚佛谙这眉头算是摁不平了,他摇了摇头,接着低低叹了口气,左手绕着那嫩柳枝从上捋到下,苦笑一声道:


    “他心里有人了,我又何必打扰。”


    绵锋捧着那纸鹤左思右想,嘴唇抿了又抿,终是说道:


    “有人又如何,他们是师徒,又不是道侣。”


    见楚佛谙不语,绵锋乘胜追击:


    “他是仙尊,主上亦是仙尊,修士跟随强者再自然不过。依绵锋所见,小公子哪里是爱慕他,只是举目无亲想要个依靠罢了。没了骨珑仙尊,自然还有其他仙尊,就比如主上您……”


    绵锋顿了顿,道:


    “就是个顶好的仙尊,只是过于谦虚,没引起人家注意罢了。”


    楚佛谙唇角崩的紧紧的,眸中却焕发了神采。他黑瞳一转,不知有了什么打算。绵锋见他终于有了些神气,便欠了欠身安心走了出去。


    楚佛谙倚在玉枕上,任天光洒满襟。


    瑶光殿。


    仙鹤蘸着浓墨在白纸上又画了一横,他看了看薄纱掩映的床榻,又看了看纸上长长短短的五道墨迹,不禁叹了口气。


    这人已经昏迷整整五天了,当时明明已经救了回来,可去了北院后,又一夜之间衰弱到极致。


    当时应该劝住仙尊的,仙鹤后悔不已,也不明白为何仙尊如此严苛,让这可怜的孩子孤零零地待在后山。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不应该受此责罚的。


    仙鹤怜惜地望着床榻,榻上的人几乎没有呼吸声,安静得仿佛随时都会散掉。


    麟岱做了个梦,梦中尽是从前的人和事。


    那年他十四岁,在上修界摸爬滚打好几年,看上去比同龄人沉稳老练。太阿宗初试时属他最为优秀。同行的弟子皆争抢着与他作伴,其中最为单纯热情的,叫鹿一黎。他那时还不知道那是仙门灼鹿家族的小少爷,只知道那孩子格外漂亮贵气,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那孩子得知他的出身也没嫌弃他,黏他黏的厉害。他一路上都护着那孩子,那孩子亦十分喜欢他,满眼都是儒慕,说他比族中所有的哥哥都厉害。麟岱没听过什么夸奖,被哄得晕乎乎的。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他不强,人家就不愿意和他玩了。


    初试的最后关卡,斗狼妖,夺令牌。麟岱还是失了手,在护住那孩子时,被狼妖一口咬碎了肩胛骨。迎面对上那孩子惊愕的脸,麟岱心中一慌,给他施展了瞳术。


    这是一位貌美的姑娘教她的,说是一眼,便能让人忘却往事。以他入门的修为,最多只能让人忘记几个时辰内的事。


    鹿一黎昏了过去,醒来后也不会想起这一幕。麟岱解决了狼妖,抱起他准备回宗门,却发现这孩子昏迷前触发了保命符,已经被淘汰了。


    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哪见过这种邪术,沉沦美梦中,被骗的自行出局。这是后来人家给这件事的定论,那些人看着他登上魁首,夸他手段高明。


    麟岱找了那孩子许久,终于有一天在师尊身后找到了他。方才知道他是灼鹿家族的继承人,是师尊的宗亲,是天生剑骨的传承者。


    他向麟岱看过去,一开口,便是:“歪门邪道,心术不正。”


    麟岱急着解释,可鹿一黎忽然变作那只巨大的狼妖,张开血盆大口向他袭来。他欲举剑抵挡,又想起师尊未教导他剑术,手中的剑变忽地成了心头火,他忙不迭化火为枪向前刺去,那兽头已经逼近眼前了。


    麟岱被咬的错不及防,一睁眼映入满目陌生的冰蓝色,猛地一惊,竟轻哼出声:


    “呃嗯……”


    这一声不大,但耳边却嗡嗡作响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耳边振翅,令人头疼。


    麟岱强忍着痛,仔细看那片冰蓝——光华流转,隐约能看出细密纹路,像是某种锁住灵气的阵法。他扭头向四周看去,冰蓝自上而下流泻满地。


    就在他昏昏沉沉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忽的把那冰蓝拨开,兀自探入并向他额头伸来。麟岱一惊,本能地偏头躲开了手掌。只听得帐钩一响,一张清冷威仪的脸出现在眼前。


    鹿鸾山拨开窗幔时,小徒弟正愣神盯着他,双手交叠于腹部,平日里飘逸散漫的黑发此刻整整齐齐拢在脑后,看起开十分乖顺。


    他满意地点点头,道:


    “喝药。”


    麟岱显然是没弄清楚情况,被托着背扶着坐起时也没有半分反抗。他全然信任师尊,看师尊递药过来便老老实实接过,小口抿着。


    鹿鸾山看着青年头上的那个小小的发旋,很想伸手摸一摸,眉头一紧,将这念头掐掉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


    “师尊。”青年唤他,声音有些黏糊,不似往常脆爽。


    鹿鸾山见碗底已空,自青年手中抽出小碗,指尖擦过被青年嘴唇濡湿的那一侧时,忍不住摩挲了两下。


    好软,他想。


    麟岱沉默了半晌,终是没将心底的话问出来。兴许师尊就是可怜他,才会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寝宫,才亲自端药给他,才在床幔上一笔一笔绘下养灵符……说不通,骨珑仙尊是何等清贵出尘之人,怎会着手为他做这些事?


    他既无亲戚宗族,也无知交好友,太阿宗就是他的家,师尊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君主。师尊说要济世,他便四方除魔分文不取;师尊说要勤勉,他便日日苦修昼夜不分;师尊说要孝悌,他便以身祭法护全同门。


    可是,他天生不擅于用剑,就相当于终生不得师尊传承,终生不得师尊垂怜。所以他闭目塞听,他敬而远之,他退之又退,退到几乎看不见的时候,师尊向他伸了手。


    麟岱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野狗,披上绫罗绸缎也成不了圣人。兴许他骨子里就是贪婪无餍的,只要给他那么一点好脸色,他就高兴的浑然忘我,他就恬不知耻地冲上去摇尾乞怜。


    麟岱想抬眸窥视男人眼中的情绪,但又想起鹿一黎说过的:“能不能别畏畏缩缩的,让人看着生厌。”想来自己修为全失与废人无异,干脆将心一横,昂首直视男人的双眼。


    他想问问师尊,这么多年来,有没有一刻喜爱过他,哪怕对他的感情不及对鹿一黎的三成,他也心满意足了。


    这话或许十几岁的小儿来说更合适,他已及冠,再说这些显得矫情了。可是若不是得了青眼,为何师尊要给他青鸟髓,为何师尊要为他疗伤。他最强的时候能一掌驱恶鬼,一拳镇魔罗,师尊都未高看他一眼,如今春华落尽,师尊倒对他亲近了起来。


    饶是他颖悟如神,也不能参透师尊的半分心绪。


    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柳叶眼时,麟岱心都要跳了出来。他微微张开嘴,紧张的攥住了身下冰狼蛛丝织就的薄衾。


    师尊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清贵整肃男人端着小碗,忽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犹如冬阳映雪,鲤过寒泉,像一截带着绿芽的椿树枝,在麟岱的心上“咚”的敲了一下。


    麟岱喉头一苦,眼眶一酸,泪水就“啪”的掉到了手背上。


    他蜷缩成一团,毫无预兆地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他一直紧张拘束,局促不安,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朝着无望的太阳奔进,他徒劳无功直至死亡。


    可当他筋疲力竭垂死之际,太阳忽就不再吝啬它的光芒,于是阳春布德泽,万物得以沐浴光辉。他在万物之中掩面痛哭,像长久漂泊于海面的人终于着陆。


    他哽咽着,把自己团成一只刺猬。脑子里天翻地覆,不知该说什么。


    苍天有眼,他终于获得了师尊的原谅。


    鹿鸾山眯了下眼,颜色浅淡的眸子里划过一缕异样的光,像是冰面上蹿过一只狡黠的白狐。他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麟岱,唇角微微勾了勾。


    麟岱脑子里是骤然放松后的迟来的疲倦感,师尊终于不再厌恶他,他现在就可以入土为安了。他哭着哭着,喉头忽的泛起血腥。麟岱一边给自己顺气,一哑着嗓子说:


    “师尊,我还有别的用处,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鹿鸾山察觉到青年的疲惫,手掌虚覆上他额头,薄唇里压出一句低沉的“什么用处”?


    这两个字就像迷魂咒似的,麟岱觉得被吸取了所有力气。他望着男人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


    师尊好像哪里变了,但是他看不出来。麟岱只觉得眼前人温柔到不可思议,仿佛听他一句话,看他一眼就不自觉的沉醉进去了。


    温柔的仿佛话本子里描绘的邻家小郎君……


    麟岱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连混沌的大脑都清醒了几分。他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掐了下手心,指甲深陷进肉里,刺痛感让他清明了些。


    “我会炼丹,若师尊需要,徒儿有把握能晋升天授炼丹师,为太阿宗尽绵薄之力……”


    骨珑仙尊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麟岱被盯着发怵,心想奇怪,怎么会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忍不住晃了晃脑袋。男人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放下小碗,倚在床边看着他。姿态随意慵懒,与往常大相径庭。


    麟岱哪里敢询问师尊的变化,只能侧过头当看不见。他忽然想起那日男人没说清楚的话,心想现在也是个询问的好时机,便试探性地问:


    “昨日,师尊想与弟子说什么?”


    “没什么。”男人回答的很干脆。


    干脆到麟岱不知道如何在往下询问。他看向床边熟睡的幼犬,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目光陡然凝聚成一点,急忙看向屋外。


    果然月明星稀,夜色沉沉。


    “师尊……”麟岱吃力地想坐起来。


    “师弟,还在藏书阁等我,弟子先告退了……”


    麟岱刚醒,不知道他与鹿一黎的约定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骨珑仙尊面色如古井般沉静,身体却不着痕迹地挡在青年身前。


    “青鸟髓伤身。”他说。


    有我给你护法,你才能平安。


    麟岱点点头,仍掀开薄衾企图下床。鹿一黎那孩子娇生惯养的,脾气要多臭就有多臭,被放了鸽子,不知道该闹成什么样子。


    男人却是没有让青年下床的打算,他一指轻轻点住他的额头,柔声说:


    “别动。”


    麟岱脖子一软,脱力向前倾倒,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


    男人托着青年的脸颊,掌心滑腻的触感让他一时没舍得给人放回去。他静静端详了一会,叹了口气。


    “怎么就这般不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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