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菲涅尔灯24


    陆玮琛自认为是宽宏大度的, 他险些命丧黄泉,却还派司机护送凶手回家,当然, 他也是怕失魂落魄的宁则远在路上又干出傻事。


    待人一走, 他幸灾乐祸道:“这小子, 估计长这么大都没挨过打,你居然敢打他的脸,哈哈哈哈……宁叔就这一根独苗,那夫妻俩要是知道了你把他们宝贝儿子祸害成这样, 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是把他当弟弟吗?”裴令宣问。


    “我把他当弟弟,可他不认我这个哥啊, 呵呵。”陆玮琛说, “你看我干什么?我是嫉妒啊!我这种无才无德的纨绔,最见不得你们这类天才了。”


    “我要走了。”裴令宣站直身,此地不宜久留。


    “别啊,留下吃顿饭。我家厨子手艺可好了,我上哪儿都离开不他。”


    “不吃了,没胃口。”


    “怕我给你下药?”


    裴令宣不接话。


    陆玮琛仅剩的完好手臂揽过他的肩, 流里流气道:“我跟你直说, 我对搞男人没兴趣,试过了, 不喜欢。”说着捏捏他的肩胛骨, “像你似的,没几两肉,手感不好骨头还硬, 我还真不懂世界上怎么有喜欢男人的。”


    “所以啊,你就别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了, 我要想睡你,用得着等今天?”陆玮琛心情畅快,跟他多唠了两句,“不过我是挺喜欢你那傲傲的样儿,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往你身上扔石头,一想到你头破血流了还不肯低头,就觉得很带劲。”


    裴令宣道:“我这不是低头了吗?你还不满意?”


    “咱俩认识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心里在盘算什么,我也能猜到点。你就本本分分地过完这两年,兴许咱们能处成合作伙伴呢?”陆玮琛裹挟着他坐回沙发,“今早小远冲上门杀我,我还以为是你指使的,但看你打他那劲儿,不像是假的。你脑子真清醒啊,不像有的贱骨头,一对他们好点儿就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放空眼神去看墙壁的浮雕装饰、落地窗前的盆景兰花,以及一只碰撞着玻璃、振翅徘徊的蝴蝶。


    “小远他打小就一根筋,轴得要命。但是这人嘛,尤其咱们男的,你肯定也特清楚,只有得不到的是最动人的。你是吃透了这点,才一直对他若即若离是吧?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你真傻不拉几跟了他,你看他又能喜欢你多久。不提宁叔,就说施阿姨那人,你看她一天到晚见谁都笑,温柔吧?那是你没见过她整治人的手段,反正我是不敢惹她生气的。


    “跟你说这些呢,是希望你想开点,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那前男友喻孟,姑且也算有利用价值,你就当是谈生意陪客户,哄哄他又不少块肉。”


    裴令宣收回视线,“几点吃饭?我饿了。”


    “哦,还得个把小时吧。那些茶点蛋糕都占肚子,来,你先吃水果。”陆玮琛想起自己少了一条胳膊,掏出手机拨号,对那头的人道,“还不下楼?想让我上去请你?”


    “来啦,人家要化妆嘛。”是个细软娇柔的女声。


    不一会儿,一名高个女孩子从楼上下来,她妆容艳丽,穿着亮粉色的吊带连衣裙,肩臂有大片纹身,一头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香气袭人,婀娜的腰、笔直的腿,腰臀比极其惹眼。


    “咪咪,你认识他吗?”陆玮琛将他指给女孩子看。


    “哎呀,他是那个……演那个六皇子的!”咪咪做的延长美甲贴满水钻,她捧着手机,先询问陆玮琛的意见,“我能跟他合影吗?”


    “你拍呗,宣宣对女粉丝很宠的。”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裴令宣!这下我闺蜜可得嫉妒死我了。”咪咪欣喜地贴着他拍下一张合照,嫌不够,又换角度挽着他自拍了几张。


    “谢谢!”拍完了,女孩子松开手坐到陆玮琛那边,翘着细长的手指修图发朋友圈。


    陆玮琛却没收了她的手机,说:“我手痛,你去削点水果端来。”


    “喔。”咪咪假装不开心道,“就知道使唤人。”但她仍然乖乖地站起来,男人的手趁机拍了拍她饱满圆润的大腿根。


    让活泼美丽的女孩子去了厨房忙活,陆玮琛点评道:“这丫头不机灵,笨手笨脚的,但床上功夫一流。”


    裴令宣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发表看法,遂不发言。


    “要说心细会疼人啊,还得是小顾,要不是最近你前男友天天占着他,我就叫他来给你切水果。”


    “他是怎么落到你们手里的?”


    “他身世苦,勤工俭学念完大学,家里有弟弟妹妹,还要还父母欠的外债。”陆玮琛也饿了,单手拆开一盒快闪店限时发售的巧克力,先分给他,他不要,于是往嘴里送了一块,“喻孟是在哪家店遇到他的吧……哦对,就是这家店。”手指头敲敲巧克力包装盒上的LOGO。


    “喻孟瞅着他跟你长得像,就花了些钱把人弄到手,过去两年也狠费了些心思培养,但像你说的,想捧出个明星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喻孟家里不是他哥做主吗,他哥寻思不值当,玩玩得了,跟婊子动什么真心啊,就不许他做赔本买卖,谁知道后头机缘巧合遇上了我呀。”


    咪咪端着切好的果盘过来,见他们正聊着,又重新去取餐具。


    “我也寻思不值当。”陆玮琛捻起一颗草莓解巧克力的腻,意有所指地看向咪咪的窈窕背影,“你从零开始包装你的妞儿,给她砸钱喂资源,等她飞升成日薪208万的当红明星,她还能跟你奴颜婢膝,容忍你把她呼来喝去?管他好鸟坏鸟,翅膀硬了都是要飞的。这游戏还有更划得来的玩法,我不费吹灰之力,只用录段视频,就能把你这现成的大明星召唤过来。多有意思,是不是?”


    裴令宣:“所以你掺合这件事,是为了让我奴颜婢膝,随你呼来喝去?”


    “话不是那么说的,你扪心自问,我几时使唤过你?我就想跟你交交朋友,经常见到你,我高兴。”


    “我真要走了,我妹妹在家等我。”这次他走得果决,没给陆玮琛强拉硬拽的机会。


    “你不吃饭啊?”对方想追他,却碍于胳膊的伤势行动有所延缓,见他走远了,只好喊道,“下回别忘了把你妹妹带来玩儿!”


    他出门在外,裴晶晶还算懂事,没乱跑,就安分守己地在家等他。


    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他归来,期待地问:“我们哪天的飞机回程啊?我想网购些特效驱蚊水,但不确定能不能收到货。”


    裴令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破灭她的梦想道:“不回去了,你收拾行李,明天我送你回家。”


    “啊——!?”妹妹震撼地睁大双眼,“电影呢?不拍了?”


    “嗯。”


    “我做错了什么吗?”裴晶晶的眼泪哗啦啦地流着,说哭就哭,倒确实是当演员的料。


    “是我,我……公司出了意外,要终止这份合同,所以我不能拍这部电影了。”


    她不哭了,抬起手背揩掉泪水,“那宁导怎么办?”


    这问题天真得可爱。裴令宣说:“娱乐圈的天塌了都有他爸顶着,轮不到我们替太子爷操心。你这么多愁善感,不如担心担心你亲哥哥我。”


    “你是怎么了嘛!”裴晶晶的语调中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我要换公司和经纪人,前途未卜,将来也许养不起你了。”


    看他表情就晓得他在说谎,裴晶晶将计就计道:“那你还不快点送我出道,我早日打工积累经验,等到你分文不值的那一天,我还能赚钱养你呀。”


    妹妹的俏皮话不能当真,可她模样声音却宛如的清甜滋润甘露,洒在他枯涸空泛的心间。裴令宣摸着她的头发,真好,既然还有她在,证明他的神并没有抛弃他。


    他想笑,可嘴角一动,眼泪先行淌落;此刻他不必忍了,颤抖地抱住妹妹,在她的肩头轻微而克制地哭着。


    听见他泣不成声,裴晶晶展开手臂环上他的背,她说:“不要哭啊哥哥……你信不过我,也要相信爸爸是养得起我们的。”


    他破涕为笑,然后抹去泪痕,音色沙哑道:“明天上午,先带你去选礼物。”


    “你回自己家还带什么礼物啊?”妹妹鄙夷他的虚假客套。


    “是买给你,我答应过你的。”


    裴晶晶豁然开朗,兴奋得原地踏步,“啊啊啊啊啊!”她跳了两下,欢欣鼓舞道:“万岁!哥哥万岁!”


    小孩子忘性大,纵然电影拍不成了,但能收获心爱的包包,也不失为因祸得福。她哼着歌进了房间,敞开衣柜挑选明天逛街要穿的行头。


    哭过的脸比正常状态下紧绷,裴令宣回主卧的浴室洗脸,再冰敷消肿;他也要选身得体的衣服去见他目前的公司老板,详谈解约事宜。


    卿眉不止是他的东家,亦是对他有多关照与扶持的长辈,见面礼是要准备的,明天顺路去挑一件。


    他把柜子里崭新的衬衫取出来熨烫,由于不常干家务,手生,做事难免忙乱。


    刚弄到一半,手机响了,他关掉电源再去接电话,打来的人是喻孟。


    “你单独去见过陆玮琛了?”


    裴令宣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信息共享程度如何,单从喻孟问话的口气看,陆玮琛极有可能没告诉喻孟自己不喜欢搞男人,而且从来没有搞过他的事实。如果喻孟默认他和陆玮琛曾经有过一段,那么他单独去见陆玮琛的行为,在喻孟眼中大概和偷情无异。


    “嗯,我去见他了。”他承认道。喻孟有两种渠道获取这一消息,一是通过陆玮琛,二是通过陆玮琛以外的人。


    如果是派人跟踪他,从而得知他去过陆玮琛的房子,那他其实没法证明他们俩只是坐着聊天,根本没干什么。


    如果是陆玮琛自己说的,他更有口难辩。陆玮琛会主动跟喻孟提及此事的原因只有一个:故意的。就是想让喻孟误解他们的关系。


    ——这个人真该死,要怎么样才能弄死他,又不用坐牢呢?裴令宣冥思苦想。


    “宣宣……”喻孟也学会这么叫他了,并温和地指出他的不当之处,“你不能偏心啊。”


    “我们什么都没做,他想留我吃饭,我提前走了。”他撇清道。


    “三年前我自杀住进医院,你都没去看过我。他不过是受点皮外伤,你就那么紧张……”喻孟说,而后声线陡然低沉道,“明天,明天我必须见到你,如果你又不来……”


    “我会来,但我已经和晶晶约好了明天要陪她逛街。小孟,你能不能多等我一天,我后天去找你。”


    “逛街哪里不能逛?带你妹妹一起来啊,我买单。”


    “这样不太好。”


    “你是不想来吗?”


    “我没有不想,那……明天见。”


    “好。”喻孟是笑着挂的电话。


    裴令宣出门左拐去找裴晶晶,把这个好消息分享了给作为第一受益人的她——明天想要什么买什么,千万别给人渣省钱。


    第52章 菲涅尔灯25


    顾莘, 不对,他现在叫顾笙。顾笙今早准点起床,他先喂了猫、遛了狗, 再抱着猫去卧室叫醒喻孟。


    大少爷不嗑药不发神经的时候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乐趣是养些猫猫狗狗和金鱼, 最爱他怀里这只叫媚媚的布偶猫;也可能是叫“妹妹”吧,总之它的确活得像一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用三千块的陶瓷碗喝水,只吃进口生肉搅成的肉糜。


    喻孟每天醒来要先和猫腻歪十分钟, 把它亲到不耐烦地喵喵叫了,再下床洗漱, 换衣用餐。


    他做的饭不合喻孟的口味, 所以他只用负责猫猫狗狗的饮食,幸免于被大少爷挑剔厨艺。


    今天喻孟在衣帽间磨蹭的时间有点长,还叫他进去帮着选配饰,哪只表搭配哪根表带,该喷哪一款香水,头发怎么弄才自然。


    看得出这是要去见朱砂痣。


    “我中午和晚上不回来吃饭。”


    “好的。”


    “媚媚该体检了, 你记得带它去宠物医院, 它这几天总流眼泪,叫医生给它仔细看看, 是感冒还是鼻泪管堵塞。如果要做手术, 就马上做了,别拖着。”


    “嗯。”


    “哦对了,给它换个牌子的沐浴露, 我摸到它后腿的毛有点打结。”


    “知道了。”


    喻孟像揉猫脑袋那样摸了摸他的前额的头发,“乖, 想要什么?我买回来。”


    “不用了,你去玩得高兴就好。”他努力让自己乖得像只猫。


    喻孟爱屋及乌地吻他的额头,“走了,晚上见。”


    小孩子是直觉动物。裴晶晶和喻孟初次见面,就察觉到了当中的微妙和危险,对人笑得十分牵强,找到时机还拉着哥哥说悄悄话:“我不喜欢他,我们自己去逛吧。”


    裴令宣不解道:“为什么不喜欢?他长得很好看啊。”


    他交往过的历任男友里,单论颜值,喻孟是数一数二的;按常理说裴晶晶这年龄段的小女孩,正是纯粹痴迷美貌异性的时期,即便不欣赏,也不该直言不喜欢。


    “就是觉得他怪怪的……”妹妹危机意识萌发,挽紧他的手忌惮地说,“你不要留我跟他独处哦,我害怕。”


    原来男女的眼光差异如此之大。他安抚她道:“放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喻孟其实没太注意裴晶晶,只因为她是裴令宣的妹妹才有求必应。他很专一,比绝大部分男人专一,可以说他眼里除了裴令宣,谁也看不见。


    当初他们因一场宴会而有了一面之缘,他刚从商学院毕业,在兄长的陪同下练习应酬交际;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有位年轻的电影明星成为了全场宾客的焦点。


    但他并不认为一个演员会和自己产生什么交集,直至宴席散去,他收到一张递来的纸条;他秉承着天生的探索欲和好奇心,按照纸条写的地址开车过去,然后在酒店的十六层,有人牵他走进昏黑的房间,他们在那里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夜。


    不过后来他发现,裴令宣和每个男人的相遇经历都差不多,他只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


    可是他和他们不同,他善妒。同一个物种的宠物他从不养两只,他的猫和他的狗,只能围绕着他这个主人打转,他不允许自己不是唯一。小时候舅舅送过他一只鸳鸯眼的漂亮狮子猫,那时繁育纯种猫的风尚还没波及到本土品种,所以那只猫的野性很重,比起粘着他,更爱溜出门散步。


    他在强行搂抱它被抓伤后把它丢进了游泳池,毫无意外的它淹死了。他难过了很久,从此他只养被驯化得完美无缺的宠物。


    但人和动物终究没有可比性,裴令宣不是一栋房子、一条锁链就能圈禁的对象,更没法说掐死就掐死。于是他想通了,与人分享总比望眼欲穿却得不到要好。


    陪女人逛街是苦差事,她们总是选了又选,换了又换,站在镜子前半小时也拿不定主意。但裴晶晶是例外,她买东西很干脆,不做选择,全都要。


    陪她买完了心心念念的包包,其中有两款没现货要等,为弥补她的失落,喻孟问她还有没有看上别的。她对着橱窗挑挑拣拣的神态肖似亲哥哥,让人想搜罗全世界的奇珍异宝送到她面前。


    裴晶晶瞥了眼琳琅满目的鞋架,动心思道:“我想要那双黑色的。”


    “不行,太高了。”裴令宣一票否决,“你还在长身高,不能穿伤骨头的鞋。”


    “可是很漂亮啊!”裴晶晶扭着哥哥,不停摆动手臂,“我长大了再穿嘛,你先给我买……”


    “让她试试吧,她很想要,”喻孟叫来店员,“你拿一双她能穿的码。”


    “我说不行。”裴令宣决断道,旋即眼睛不经意间扫过他,冷冷问,“你要跟我作对?”


    喻孟养狗,知道训狗的诀窍在于奖罚分明,听话就有好吃的,捣乱则要受罚;裴令宣爱用这招对付他,并且百试百灵。他每次都上钩,事后再厌弃自己窝囊没出息,他们过去吵架大多是因此而起。


    但那是从前了,如今他更愿意接纳自我,他就是喜欢裴令宣折磨他。而且当你费尽心机地想要一个人,他已经在你眼前了,你动动手指就能碰到他,这时你反而不在乎他跟你摆点架子、耍些脾气。如果他只想要一具泄欲的容器,何必这般大费周章,他想要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那算了。”他说。


    裴晶晶哼哼唧唧地不依,撒娇道:“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了……”


    “我亲妹妹不听我的话,我会很伤心。”裴令宣拿起一双红色丝绒皮面,鞋带镶嵌着珍珠的粗跟女鞋,和她好说好商量,“不然试试这双?很可爱,再去给你买条红裙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细高跟。”


    “等你满了十六岁再买。”


    “那这些款都没了……”


    “会有更好看的。”


    ……


    那双鞋最后仍是没能买成,裴晶晶为反抗控制欲强的哥哥,报复性地选购了一件连华而不实都说不上的,既不好看也没有丝毫使用价值的大号布偶熊,它放在童装区,虽然有吊牌,但可能从未售出过。


    “放回去,这有什么用啊,还那么贵。”裴令宣厉色道。


    “我不!”裴晶晶抱着大熊不撒手,和他谈判,“你不给我买这个,就回头去给我买高跟鞋。”


    “你是想逼我当着外人的面扇你吗?”


    “你试试啊!你敢动手我就报警!我还要起诉你家暴!”


    “别吵别吵,”喻孟劝和道,“我送她,她喜欢就让她拿着吧。”


    裴令宣另生一计,对裴晶晶说:“这玩具买了你自己抱着,我们不帮忙。”


    “抱着就抱着!”她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略……”


    顾笙在喻孟的房子里住了两年,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却心知肚明这不是他家;每当有客人上门,除非喻孟有吩咐,他都会躲进房间,假装自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装饰物。


    今晚他却打破了陈规。起先他在卧室里给媚媚梳毛,算着时间等待客人离开,客人走了喻孟才会回房,他才能知道夜里他睡哪儿。


    突然他听到窗外有女孩子的笑声,很细很亮,轻灵得像杜鹃、黄鹂,百灵鸟等等……他分辨不清的,但经常用于形容美妙声音的小鸟。


    顾笙拉开落地窗走上阳台,他没开灯,不怕被人看见。楼下的门廊亮着灯,喻孟在送客人,裴令宣的身形极好辨认,旁边跟着的女孩子细巧高挑,他看过新闻,他们是亲兄妹。


    “我不要啦!太沉了,压得手臂疼,再说我房间也放不下。”


    “说了让你别买别买,败家女。”


    “败的又不是你的钱!你骂我干什么!”


    兄妹俩吵吵闹闹,你一句我一句。


    裴令宣说:“小孟你不用送了,我们有司机。”


    喻孟:“路上小心,到酒店给我发消息。”


    听着车门关上,看着车灯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退回房间里,拉好窗帘,按开灯。


    不到十分钟,喻孟抱着一只花布拼接样式的大熊上楼,推门而入。


    “这个你拿去。”对方将布熊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怀抱。见他愣着,又解释道:“你不是也有个妹妹吗?送她吧,小女孩都会喜欢的。”


    顾笙抱着沉甸甸的大熊,他揪住它后背吊牌的看价格,两万块。他妹妹配不上如此奢侈的玩偶,但打七折卖掉它换来的钱,够付她两天的住院费。于是他微笑道:“谢谢。”


    喻孟就喜欢他乖巧温顺的笑容,也许是在裴令宣脸上永远看不到这种表情吧。


    “今天开心吗?”他问。


    “不该你问的事少问。”喻孟的脸骤然冷下,绕开他进了浴室。


    然而他还没找到适当的角落安置手中的玩具熊,便听到浴室里的人叫他。


    他被摁在浴缸里,被热水和汹涌冲撞的疼痛淹没,神智跌荡到迷离到近乎晕厥时,又想起了自己身在此处的原因。


    长得像。


    可是哪里像呢?他觉得哪里都不像啊。


    第53章 菲涅尔灯26


    裴令宣近十年没回家, 父亲早已带着新妻儿搬去了市中心的顶层复式公寓。


    裴晶晶和他享有同一位父亲,却在和他迥异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她有柔声细气的妈妈和和蔼可亲的爸爸,周末必有亲子聚会, 寒暑假一家三口自驾到各地旅游, 圣诞节去瑞士滑雪, 盛夏在西西里岛度假。


    阖家美满,天伦之乐。


    观赏着那一整面的照片墙,裴令宣艳羡不已,妹妹偷走了他的人生啊。如果他母亲不是一意孤行, 如果那时父亲不是忙于工作,他或许也能拥有这样完美无憾的童年。


    继母不便称呼他, 叫全名显得生疏冷硬, 叫“令宣”又有攀附巴结的嫌疑,于是支使亲闺女:“晶晶,去喊你哥哥吃饭。”


    裴晶晶放下她的游戏机,趿着拖鞋来拍他,“哥,吃饭啦!”


    说是回家, 其实和登门拜访无异, 以他爸的经济条件,是不必要贪图他那点小恩小惠, 所以他带来的礼物是红酒和鲜花, 酒在餐桌上喝,鲜花被继母裁剪了花枝插进琉璃花瓶。


    菜肴迁就裴晶晶,做的全是她爱吃的, 也只有她叽叽喳喳的舌头能缓和一家人的拘谨与尴尬。


    父亲寡言少语,继母只得强撑起场面, 关切地给他夹菜,“来多吃点。你妹妹从小就崇拜你,她偷跑去找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这姑娘的性格不知随了谁,胆子大,我们管不住她,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我很喜欢晶晶,谢谢你们把她养得这么好。”


    继母干笑着应对,然后佯装不小心,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丈夫。


    轮到他父亲问:“工作还顺利吧?”


    “不是很顺利。”他懒得编谎话搪塞,实话实说道,“我要跟眉阿姨的公司解约,今后两年的工作变动会很大。”


    “你们商量过的?”


    “不,是我单方面的决定。”


    “违约金新公司帮你付?”


    他笑笑说:“他们帮我付,事后还不是从我片酬里扣,羊毛出在羊身上。”


    “没关系啦哥哥,你就算失业了,也多的是人愿意养你嘛。”裴晶晶添油加醋地来上一句。


    妈妈颠倒筷子,用筷头敲她的脑袋,“女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呢你。”


    裴令宣摸出一张银行卡,在妹妹的注视下又收回去,说:“对你那么好,你还讲我的坏话,零花钱我不给你了。”


    裴晶晶摸着脑门儿,苦脸道:“你就骗我吧。”


    “没骗你,真打算给你的。”


    “我要我要……”她眼巴巴地摊开小手,“哥哥,我的宇宙第一无敌大帅比哥哥……”


    “裴晶晶!”妈妈呵斥她,“饭别吃了,你跟我过来!”


    “阿姨,你别怪妹妹。”裴令宣阻止她,“这是我给晶晶的心意,刚只是逗逗她,卡里都是给她的钱。”说罢,他把卡片推到妹妹的碗边。但有母亲的威慑力在,裴晶晶不敢碰。


    “这坚决不行!”继母拿起卡片塞回他手里。


    “阿姨,爸,这是晶晶的钱,收不收是由她说了算的。”他转而把卡塞进妹妹的手指缝。


    “不行!她一个小姑娘用不上这么多钱,你拿回去!我们家养得起女儿!”继母微恼地掐了他父亲一把,“你说句话!”


    “我没什么可说的。”父亲淡然处之,劝妻子道,“他们兄妹俩,一个愿意给,一个愿意收,和我们没关系,你放宽心吧。”


    继母忧心忡忡道:“她才十四岁!你让她捏着一大笔钱,她乱花怎么办?学坏怎么办?”


    “但你反过来想,你不给她钱,她怎么学得会管钱呢?”父亲息事宁人,“吃饭,吃饭。”


    有了爸爸发话,裴晶晶窃喜地将巨额零花钱收入囊中。


    “晶晶,你不谢谢你哥哥?”


    “谢谢哥哥!我爱哥哥!”


    父亲又道:“你能想着你妹妹,我很高兴。这钱你给她,确实比你去外面吃喝嫖赌有意义。”


    裴晶晶:“爸爸你别乱说,哥哥才没有吃喝嫖赌。别人谈恋爱花钱,我哥哥谈恋爱赚钱。”


    裴令宣笑得扶额,甚至想挡脸。妹妹是他的开心果,也是他的现世报。


    【电影官宣了也能说换人就换人?】


    泡泡Cream 发布讨论:


    而且还是男一号啊!!!!怎会如此!!!!!


    螺螺:


    说明小宁导有洁癖,私生活不检点的夜店咖禁止演男一号


    [引用:螺螺……]卢纳露娜:


    说明赵家赘婿的手段真是高啊


    长翅膀的小沙发:


    不是说是档期不合吗?


    [引用:长翅膀的小沙发……]L:


    有没有搞错啊,女演员都进组了,开拍了才知道档期不合?


    caaaake:


    谁?带大名行么,别当谜语人


    阿乌: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演了?


    [引用:caaaake……]南岛巧妹: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的新晋顶流裴神


    饕餮:


    听说是他在剧组耍大牌把小宁导惹毛了


    小宁导啥背景,能受这鸟气?


    [引用:饕餮……]蝠王驾到:


    我咋个听说他是被男二号挤兑走的?


    [引用:蝠王驾到……]村里的梵高:???又给男二泼脏水是吧?


    兰昱森就蚊子腿份量的戏,有必要挤兑他这大男主吗?


    裴粉作恶多端孽力回馈到正主身上,不要拖无辜同事下水ok?


    XXXIS:


    我真奇了怪了,从他出道开始就不停有谣言说他耍大牌


    但他真正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没说过他半句不是,评价都是夸的多,远近闻名的有口皆碑的敬业


    他和小宁导关系好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在戛纳一起旅游、还带回家吃饭。换作你,你能让人品信不过的朋友陪你妈逛街吗?


    他都自动退出不演这片子,没挡你蒸煮的路了吧?你们能不能别再造谣了?


    [引用:XXXIS……]下雨天啦啦:


    姐妹别生气,都只是空穴来风的臆测


    我觉得他是对自己的演艺事业有清晰规划的,临时退出肯定有他的理由


    果果酱:


    啊我还蛮乐观的


    本来他接小宁导的片也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搞不好是来了更好的片约呢,名导大饼啥的,不建议粉丝瞎操心,拍电影一看公司二看人脉,他有公司有经纪人还有人缘,混得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粉粉的考拉:


    他不演这片岂不是凉了?


    看首页cp粉和抚慰集体发疯,上映了也没人去看啊


    [引用:粉粉的考拉……]兰花草:


    ………………槽多无口


    [引用:果果酱……]苟啊颂:


    我不乐观。他推掉南国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但愿是真有更好的饼找到他,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引用:苟啊颂……]下雨天啦啦:


    不懂就问,为什么这么说啊


    小宁导真有那么牛吗,他应该还是要靠老宁吧


    [引用:下雨天啦啦……]苟啊颂:


    不如你先去搜搜看,有几个导演是处女作就闯荡戛纳成功的?


    他爸是他爸,他是他,就好比你面试想找关系也得笔试先合格


    这几年就没出过比南国更好的大饼


    [引用:苟啊颂……]果果酱:


    惹,内鱼好导演又不止小宁一个,大饼不多但也不至于就这一家


    裴选片眼光是可以的,他演什么片子不由粉丝投票决定,你愁了也是白愁


    ……


    小蛇握着新剧的剧本,心中感慨万千,他再次确认道:“哥,你真要演这部啊?不再挑挑?”


    “有什么好挑的?”裴令宣只顾着玩手机,“三个月一部,拍完交差得了。”


    他刚做好定妆照的造型,仙侠剧男主,清逸绝尘的高冷仙君,白衣黑发,两鬓束着银箍;化妆师从卓昀那里得到些许灵感,看他正好有耳洞,给他戴了半只月牙形状的银耳环。


    “哎……”小蛇一脸颓然。


    “唉声叹气做什么?拍剧很赚钱的,我给你涨工资。”


    “比起涨工资,我更想你回去拍电影。”


    裴令宣不玩手机了,抬头问:“你也看不起电视剧?”


    “没有,如果是《晴雨》那种质量的剧,你想拍多少都没问题,但这些剧本……好敷衍,像套公式一样的烂俗情节,你真的喜欢吗?”


    “工作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替小蛇疏解心头的疙瘩,“你不要受宁则远的影响。他是太子,生下来就能随心所欲,他父亲打下的江山是他自由创作的基石;他拍电影不用殚精竭虑地拉投资,更无需看制片方的脸色,其他人做得到吗?我等凡人,工作是为了混口饭吃。你以为编剧喜欢这样的故事吗?是观众喜欢啊。”


    “可是你真不再考虑下吗?哥,宁导其实……”


    “佘冉,”裴令宣难得直呼其名,他问,“你觉得宁导如何?从做人的角度,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他只是在片场的时候脾气坏点,生活中并不刁难人,而且他是真心对你的,”小蛇挠脸,“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在一起久了都会吵架,互相包容点不就没事了吗。”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认为,他会成为一个好导演吗?”


    “会吧……他的电影我看不太懂,但从工作态度上讲,他很负责。”


    “嗯,我也认为他会。”裴令宣说,“但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创作需要全神贯注、倾其所有,一部好的电影,应当是导演迄今为止人生的全部结晶。如果我让他为了我,去和陆玮琛那种人明争暗斗,把心血浪费在尔虞我诈的事情上,那我是在害他。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但相比于跟他在一起,我更希望看到他实现梦想,站在领奖台上发表感言的样子。”


    小蛇反问:“那你怎么办呢?”


    他安然道:“哪个知名演员没拍过几部烂片?我还年轻,不差这两年。你一个小助理,不要杞人忧天,快干活儿——去给我洗些水果,我想吃葡萄。”


    “哦。”小蛇老老实实地去洗葡萄了。


    裴令宣再拿起手机,收到前经纪人麦迈发来的微信:叶慈的新演员定了,是兰昱森。


    他心无波澜,打字回复:那我恭喜他了


    麦迈:男二的新人选你才该去恭喜


    :谁啊?


    麦迈:贺通。听说是宁导指名要他的


    小蛇端着洗干净的葡萄回到化妆间,裴令宣在和人打电话,所以他放轻脚步走近,将玻璃碗搁到化妆台桌面。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望向了镜子,他不会发现裴令宣在哭,因为没有一丁点声音。


    镜子里的人在灯光如昼中,玉洁莹透如一片雪花,长发似墨潭的水流泻而下,如烟似雾的眼睛幽光闪烁,耷拉的睫毛扇动着,一滴泪珠从脸颊滚落,划过轻微上扬的嘴角。


    “祝贺你啊。”裴令宣对不在眼前的人说。


    小蛇感到疑惑,他在流泪,却看不出悲伤,他在笑着,又没有一丝喜悦;如同书里总写的那些勘破红尘与生死的神仙,无悲无喜,超然象外。


    第54章 梦幻泡影01


    大型古装奇幻剧《如露》改编自同名小说, 原作为女主角第一视角,讲述的是与神族帝君有婚约的女神仙颜清下凡游历,与魔胎转世的少年相遇并相恋, 在两者间摇摆不定的三角恋故事。


    男女主角在历经了一段由爱生恨、肝肠寸断和生离死别的跨种族虐恋后, 终于互通心意、修成正果, 最终颜清为爱悔婚,抛却未婚夫随心上人叛逃至魔界,双宿双飞。


    裴令宣饰演的是帝君那个角色,他在书中是男二, 但在剧中升格成了男主。原因是喻孟不喜欢原版剧情,所以勒令编剧大改, 改不了就重写一遍。


    小说里的帝君戏份不多, 对女主也没有十分钟情,是位正儿八经的无欲无求的天神。无欲无求的神,但要结婚,还是政治联姻,这很玄妙,也很矛盾。不过读者和观众爱看, 所以……赞美安拉, 安拉知道。


    总之这位本该清心寡欲的男神,在剧本里彻底改头换面, 变身为一位深情隐忍, 却因爱而不得,被女主抛弃,间接导致失心疯黑化, 对女主进行人身自由限制和非自愿性行为的……精神病患者。


    用流行术语来解释叫病娇、疯批。


    裴令宣认为编剧多少是对他存在一些刻板印象,又或是出于稳妥考虑, 想延续他扮演卓昀时带给观众的那种魅力。但他觉得卓昀应该对强制爱没有什么兴趣……


    他拿到剧本后很发愁,因为要他代入魔改版帝君的人物逻辑思考,还是有点困难的。换做是他遇到类似情况,他只会成全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不怪他理解能力不到位。而是不同剧种的文本思路不同,剧本和小说又有所不同,改编是极其考验编剧水准的;再加上他过去演的电影是以贴近现实的题材为主,如果电影中出现一个把女主囚禁并强[]暴的角色,他只能是变态绑架犯或连环杀手,而不可能是深情款款的男配男主什么的。


    奇幻仙侠小说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日本漫画,在脱离实际的架空背景下,上演逻辑经不起推敲的虚构故事,所以很难严肃对待它们;这篇小说与其改编成真人扮演的电视剧,不如改编成动画片更为合适。


    由于个人习惯,裴令宣做不到照本宣科,他必须要吃透了剧本和人物性格才能设计表演方式;所以他被难倒了,要怎么演一个浪漫的强[]奸犯啊。


    小蛇发表见解道:“强[]奸犯长得帅,这件事本身就挺浪漫的。”


    “话是这么说……但四十多集的连续剧,也不能光演帅气的强[]奸犯这样的东西吧。”


    小蛇贼眉鼠眼道:“要不你问问小宁导,他什么都看过,能写又能拍,他一定知道。”


    裴令宣当场卷起剧本爆锤他一顿,威吓道:“不帮忙还添乱,再有下次我开除你!”


    小蛇委屈地说:“你何苦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一部剧就三个月,拍完交差得了,编剧怎么写你怎么演,犯得上为这种角色呕心沥血么。”


    裴令宣也很无奈,“我的职业操守演化为强迫症了,你说怎么办?”


    “凉拌!”


    凉拌是不可能凉拌的,他带着剧本去找导演和编剧,导演劝他道:“裴老师,观众追这部剧,就是想看王子和骑士争夺一个公主,她们只在乎帅的和更帅的。帝君这角色很简单嘛,你只要端端正正地站在镜头前就够了。”


    裴令宣说:“但是这里有些冲突性很强的情节……”


    “那咱们拍到那儿再说,您放轻松。您那酒店住得还习惯吧?对妆造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无效交流,他了然地告辞。


    这一难题困扰了裴令宣许久,这天陆玮琛来杭州陪父母,叫他去吃饭,他去了。他还当是饭局,其实就他们两个人,吃的日本菜,生生冷冷的,他没胃口,捧着杯茶发呆。


    陆玮琛不满道:“请你吃饭又不是让你陪酒,你黑着脸给谁看啊?”


    他凝望着桌对面那张脸,心血来潮问:“你强[]奸过别人吗?”


    陆玮琛被噎到,呛得眼睛都红了,灌了两杯水,等眼泪消去后道:“我这条件,还用强[]奸?”


    陆导的太太是芭蕾舞演员,舞技不是首席,样貌却是一等一,生个儿子自然不会磕碜;陆玮琛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北方人的大骨架,英气勃勃,眉眼浓重,皮肤也算白。宽容地说,是个体面人。加之优越的家世,就算骨子里是烂人,依然不缺男男女女争先恐后想往上贴。


    “有的人喜欢那套啊,”裴令宣说,“而且总有过那么一两个,你看上了却追不到手的对象?”


    陆玮琛弯腰探头看他放在桌下的手,然后再坐正道:“你他妈不是在录音或偷拍吧?想以牙还牙送我去蹲监狱?”


    “没有,我只是好奇问问。”他放弃了,拾起筷子夹菜吃饭。


    “这不像你会问的事啊。”陆玮琛挺乐于和他聊天的,找话题道,“怎么回事儿?说说,我也好奇。”


    裴令宣采用经典句式开头道:“我有个朋友,他未婚妻……工作调动去了国外,然后移情别恋爱上别的男人了,回国后想和我朋友解除婚约。是你,你会怎么办?”


    “这不要脸的贱女人,是我遇上,就把她那奸夫捆了扔海里喂鱼,再让她身败名裂。”


    “如果你杀不了奸夫呢?而且你很爱你的未婚妻,不忍心让她身败名裂。你只想她回心转意跟你结婚。”


    “不可能。我怎么会爱一个给我戴绿帽子的女人?”


    “假如呢?”


    “没有假如。”


    裴令宣不往下说了,安静吃菜。


    “接着讲啊,你没讲完呢,所以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办的?”陆玮琛追问。


    裴令宣:“他把他未婚妻捆了,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天天强[]暴她,希望她能爱上自己。”


    陆玮琛惊讶道:“你朋友真够变态的。”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怎么了?我只打男人,从不对女人下手。不信你去问问我那些妞儿,我亏待过她们没有?男欢女爱这事儿就得两厢情愿,你快乐我也快乐。”


    “好了好了,知道了。”裴令宣草草结束交谈。


    陆玮琛却深入探讨道:“你朋友那未婚妻没坐以待毙吧?她得收集证据告他啊。把这男的告到身败名裂,她就能和新老公光明正大的恩恩爱爱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他们两家的事很复杂……”裴令宣编不下去了,“算了我实话说吧,是剧本。”


    “哦,你那新剧?”陆玮琛放松地笑道,“我就说,哪个男人脑子缺根筋,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当个宝。”


    裴令宣蹙眉道:“我就是这种水性杨花的人,但我的男朋友们好像都不介意这点,你是说他们都缺根筋吗?”


    “他们介意也不会跟你说啊,况且你又不是女的。”陆玮琛吃饱了,搁下筷子和他聊,“男人娶一个女人,是想跟她组建家庭,只要不是丁克,那就得生孩子。你在外面辛苦打拼,累死累活地挣钱,不都是为了养家和孩子的未来吗?这时你老婆怀孕了,你很高兴,但你又会犯嘀咕,要怎么确定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呢?——她有没有可能,怀的是别的男人的种?”


    陆玮琛下定论道:“所以说,娶老婆千万不能娶水性杨花的,不然你有很大概率帮别人养孩子,生下来再去做DNA鉴定已经迟了。不过你们男同性恋,这辈子都不会有你们自己的孩子,你去领养,那还不是养别人的种,所以你们不介意很正常。但我们异性恋不一样 ,我要是把和外面女人乱搞生下的野种带回家,我老婆铁定也不乐意,她照样和我闹离婚。”


    裴令宣单手托腮,“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我要怎么演一个缺根筋的男人?”


    “我哪儿知道?你是演员,这是你的功课。”陆玮琛猛然想起一件正事,定神道,“差点给忘了,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省台在做一档综艺,是选拔演员的,计划要请几位导师和常驻嘉宾,他们总导演想请老陆出山,老陆没答应,之后估计会来联系你。我都跟人担保了你要去,你可别拒了。”


    “我去做什么?教别人演戏?”裴令宣推拒道,“不了吧,我自己都没演明白。”


    “怕什么?综艺都有剧本,你按着演就完了,比拍戏还简单。”


    “你以后能不能先问过我?”


    “问你?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他起身就走,陆玮琛没拦着,但在火速结账后追出来,跟他乘同一部电梯下楼。


    “你跑什么呀?我待你不薄吧,又没让你去陪老男人老女人,你连正经工作都要推三阻四,是不服气啊?”


    “没有不服气。”他直视正前方,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那你闹什么脾气?”


    “我也没有闹脾气。”


    陆玮琛把他逼到电梯一角,面色不善地说:“我是把为数不多的耐心都交代给你了,你别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


    “是是,我错了,我不敢了。”裴令宣嘴上服软,抬手试着推开陆玮琛,“到一楼了,你别挡路。”


    就在此时,电梯门开了。


    外边站着一个穿套裙洋装的女人,她化着正式的妆容,手提包的颜色与外套材质相得益彰。裴令宣的手腕悬停在陆玮琛的肩头,在意识到她是谁的刹那间,他的魂都吓没了,局促地垂下手。


    陆玮琛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也登时吓得脚下趔趄,扶了把墙壁才堪堪站稳。


    “阿姨……”两人异口同声道。


    施棋桦温柔地笑看他们,“嗯。”


    “阿姨,你去哪儿啊?”陆玮琛走出电梯的同时与她寒暄。


    “我约了人在上面谈事情,”施棋桦进入电梯,面向他们按下关门键,“你们慢慢去玩,改天来家里吃饭。”


    “诶,阿姨再见。”


    陆玮琛等待电梯门合拢,楼层数字开始跳动,才长舒气道,“妈的,怎么好巧不巧遇见她了。”


    裴令宣气急,打他道:“我才被你害惨了!我完了,我再也别想演宁导的电影了!”


    “哪个宁导?”


    “她老公!”


    见他吃瘪,陆玮琛显得很高兴,手臂压上他的肩膀,半边身体倚靠过来,调戏他似的刮了刮他的脸,“嗐,不就电影吗,我那儿一堆项目等着你挑呢。你想演宁叔的电影也不必非要靠小远啊,你叫我声哥哥,我去帮你说好话。”


    裴令宣临时找不到趁手物件抡对方脑袋上,只好骂道,“去死吧你。”


    “我死了你跑得掉?”陆玮琛故作绅士地替他开车门,“来来,我给你当司机,该你使唤我了。”


    当晚裴令宣在酒店里气得没睡着,果不其然在第二天,他就收到了施棋桦约他见面的讯息。


    第55章 梦幻泡影02


    施女士不衰的容颜, 在她哭泣时达到了登峰造极之美。


    她像一幅生动立体的美人图,颔首落泪,细白的指尖将纸巾衬得有如丝绢, 泪珠盈睫, 眼角晕染着浅浅的绯红。裴令宣看愣了, 这谁忍心让她哭啊……


    哦,不就是我吗。


    他顿感愧疚,恨不能自裁谢罪。


    “阿姨,您别哭了……”他苍白地规劝道。


    “我一想到明伽, 我就忍不住。”她断断续续地说,“你喜欢谁, 没有人可以干涉你, 但你不能作践我家孩子啊。他那天回家,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可我是他妈妈,我能看不出来吗?”


    “你和小玮,不能看明伽年纪小,你们合伙就欺负他, 我这个做妈妈的不会允许你们胡作非为。我们两家的父母也都这把年纪了, 不图别的,只盼着孩子平安顺遂, 家和万事兴。你要跟小玮好, 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许再去找明伽,否则……”她咬了咬嘴唇, 终归是没能说出什么狠话来。


    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裴令宣平静地接受现实,又递了她一张纸。


    “没能履行和您的约定, 让您伤心难过了,很抱歉。”他坦荡道,“我也受了很多委屈,但我没有妈妈,所以我不知道可以跟谁诉苦。不过我觉得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吧,明伽也不是三岁六岁的小孩,他是大人了,失恋又不算多沉重的打击。”


    施棋桦停止啜泣,泪光潋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我没有想伤害明伽,更没有和陆玮琛在一起,并不是我脚踏两条船那样的事。我和他……是单纯的性格不合适,我们常常吵架,吵多了很烦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究起来很荒唐,他不愿拿一摊子的龌龊勾当去污染一位美丽女士的耳朵。并且她也说了,他们两家人,只求家和万事兴。


    每个家长都知道,如果自家孩子和别的小朋友争抢同一个玩具,要么你再给他买一个,公平公正;要么把已有的那个砸了,大家都别玩儿。如果两家的公子哥为着他闹得不可开交,率先被解决掉的恐怕是他这个麻烦精。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生命和事业断送于此。


    “您的心意我领会得到,我不会再跟明伽来往。我祝他工作顺利,也祝您生活美满。”裴令宣温声问,“您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施棋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抬高下巴,声音平稳道:“我是很气不过的,我儿子,我都没打过他,你却下得去狠手。但明伽要护着你,他许了心愿,我和他爸爸不会让他失望。我今天来不为找你麻烦,只想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真相好像另有隐情。小裴,你跟阿姨说实话,小玮是不是捏了你的把柄?”


    “您这么问,我不好回答呀。”


    “小裴,你知道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


    他缄口不言。


    “来我们家吧。”她轻轻地触碰他的手背,温柔得像所有安抚孩子的母亲,“叔叔阿姨不会让你受委屈,做我们家的孩子。”


    见他无所动容,她又说:“这个圈子不是你们年轻人想的那么好出头。尤其是你啊小裴,你风头太甚,有些人就是容不得你。如果他们是黑暗,你就是夜里那只小小的萤火虫,他们想抓到你、碾死你,太容易了。等你再大些你会懂的,生活最可贵、也最难得的,是安稳。”


    他尝试理解道:“您是要我……放弃现在的一切?”


    施棋桦抽回了手,微偏着头,娴雅静好的目光笼罩着他,“不是要你放弃,而是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你喜欢演戏,叔叔阿姨都支持你,我们会把你当亲儿子看待,保证你今后的路走得平平稳稳,一帆风顺,绝不让你再吃半点苦。”


    “阿姨,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受之有愧。”


    她温煦地笑着,“怎么有愧呢?”


    “您所提出的条件很动人,好像我只需要点点头,泼天的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就会落到我头上。但我总觉得……”他神色黯然道,“我只是一件您想送给儿子的礼物。所以把我清洗干净拎回家就好了,以您的家庭背景和地位,要打发我又不是难事。”


    “小裴,阿姨没有坏心。”


    “我相信您是怜悯疼惜我的,可是恕我不能……”他没结尾,说到这里足够了。


    施棋桦的笑意凄凄冷冷,“你是一点也不在乎明伽啊。


    她优柔地叫住路过的服务生买单,再对他说道:“小裴,阿姨愿你心想事成,自由自在。”


    下午,裴令宣掐着时间赶回横店剧组。今天是第二轮剧本围读,主演都要参与,中场休息时他和女主角的演员聊了会儿,她叫夏灵蕴,被誉为内地娱乐圈最后一个神颜美女。


    本人确实美得惊人,皮肤与五官毫无瑕疵,楚楚可怜的神态很天然,有种网上常说的“破碎感”。


    但客观上讲,她是个稍显木讷的姑娘,不爱说话,可能是传说中的社恐。


    裴令宣和她聊不下去,百无聊赖地翻开剧本重读。


    他觉察到有人从始至终都在暗处关注着他,每当他抬起眼,对方又会含蓄地垂眸;直到买给他们的冰饮送到了,一只匀长瘦白的手臂把他的饮料送到他的眼前。


    是又一个漂亮女孩,面生,可细看又会产生莫名的熟悉感。


    “裴老师。”她甜甜地叫道,“您还记得我吗?”


    裴令宣记起来了,他插上吸管喝着饮料,说:“你是小茗。”


    小茗是在晴雨剧中被卓昀杀害的那个小宫女。


    “嗯!我真名叫陶漫。”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老师,但总是见不到您。”


    “谢我什么?”


    “当初我在剧组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龙套,是您给了我一个有台词有名字的角色,所以我才能出现在正片里被大家看见。”陶漫的眼底充满光,“这两年我试镜特别顺利,我觉得是裴老师为我带来了好运!这部剧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太好了。”


    裴令宣道:“我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原来是好运都被你吸走了。”


    此话一出,陶漫僵住。


    他笑了笑,被她的迟钝可爱到了,说:“假的,跟你说笑。”


    陶漫的心情像坐过山车,踟蹰半秒才展颜一笑,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这部剧里演谁?”裴令宣不是真想吓她,尽量多说话缓解她的紧张。


    “我演女四号!”她消除芥蒂,兴味盎然地讲起自己的角色,“她叫秋吟,是颜清的婢女,后期会背叛颜清,把她私奔的事告密给帝君。”


    “恭喜你,”裴令宣鼓励道,“天道酬勤,加油,下次就演女主角了。”


    “那不敢奢望,能演一演女三女四我就很知足了。”她的笑容清澈水灵,粉扑扑的脸蛋很像水蜜桃,是一张幸运的、能够被观众记住的脸。


    我真有眼光。裴令宣暗自感叹,随即提出:“加个微信吗?改天约你吃饭?”


    “好呀!我扫您!”


    他这一天天过的也实属丰富多彩。下班来接他的人是喻孟,开了辆新到的跑车向他显摆,夸下海口说如果他喜欢就送给他。


    “我都累成狗了你还让我开车?”裴令宣将那串钥匙抛回去,“疲劳驾驶出车祸算谁的?不想给我当司机直说。”


    看出他心情不佳,喻孟忍受着他的挑刺,邀请他坐副驾驶座。


    他对这份殷勤半点不买账,一上车就拿帽子盖住脸睡觉,“我困,别放音乐。”


    然而喻孟不晓得抽哪门子疯,竟然揭掉他的帽子来亲他。


    裴令宣一股无名火起,反手就朝对方的脸扇去。


    喻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擒着他的手臂往座椅上按,怒视他道:“你就这么反感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又去见姓陆的了,你不是说你忙吗?为什么你总有时间见他?他叫你出去你就出去?我呢?想见你一面不仅要大老远来找你,你还要跟我摆脸色。”


    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掐住他下巴两侧,逼问似的晃着他的脸,“你给我个说法,你什么意思?我看起来比较好欺负么?”


    裴令宣摆头甩开那只手,吵道:“你还怪起我来了?你体谅过我吗?我工作一整天,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而你就只想着你自己。我白天要上班,下班还得伺候你?当鸡都没这么累。你还有脸提陆玮琛?我哪次见他不是谈正事?你与其嫉妒他,不如检讨你自己。你以为我是你?只用睡到自然醒然后打开手机数钱吗?你口口声声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敞开腿让你随便操?”


    “……不是。”喻孟先认输,“你别激动。”


    他的台词功底在同龄演员中出类拔萃,口条清晰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喻孟吵架从来吵不赢他。裴令宣也深知对方大老远开车来接他,不是为了跟他吵架来的,但他急需情绪发泄口,要怪只能怪喻孟自己不长眼,撞枪口上了。


    “我很喜欢你,什么地方都喜欢。对不起,我冒犯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喻孟想抱抱他——


    “离我远点!”他喝止道。


    “宣宣,宣宣……”喻孟退而求其次地牵他的手,好像要哭,“我是怕你又离开我,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一点点就好了。”


    “你冲到剧组打我在先,找人冒充我在后,你还和我最讨厌的人联手陷害我。——做了这些以后,你还想我喜欢你?”他气得发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就没有错吗?”喻孟颤声道,“你不四处留情、忘恩负义,怎么会人人都记恨你?你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自找的!”


    裴令宣靠回椅子里,心平气和道:“好,我自找的。既然是我活该,那你来呀,今天你想怎么样,我奉陪到底。要不要再把手机摄像头打开?”他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我这就直播给全世界看看,我就是无耻下贱咎由自取。”


    喻孟一把夺走他的手机,并受到他骇人的自毁倾向冲击,顿时妥协道:“对不起,我说的气话,我向你道歉。”


    他无动于衷。


    喻孟红着眼眶,嘶声道:“我只是害怕啊,你怎么不懂呢?我只是害怕而已。”


    裴令宣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他开车门远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封闭空间,他想过最好的结局是喻孟立刻发动车子撞死他。


    可惜他的臆想并未成真,他独自走出空旷的停车场,在大脑陷入空白的时段不自觉地打给了陆玮琛。


    “哟,宣宣,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想喝酒。”他说。


    “行啊!你人到哪儿了?发个定位我去接你,咱们叫几个会来事儿的弟弟妹妹,今晚不醉不归!”


    第56章 梦幻泡影03


    一醉方休是很愉悦的, 在被酒精麻痹神志,意识朦胧轻飘的阶段,他感受到了空前绝后的松快。


    他在醉酒的梦里见到了妈妈, 他抱着妈妈痛哭, 好苦啊, 这么活着好苦啊。


    可梦中的他突然变回了小孩子,妈妈拍打他的头,不耐烦道:“苦什么苦?这点苦你都吃不下,还想走这条路?”


    妈妈是烦躁易怒的, 她常年劳累,饱受焦虑和神经衰弱的折磨, 叱责他的话语声既尖锐又嘶哑。


    “那我练完琴能出去玩儿吗?”他渴望着能去楼下找和他一般高的小朋友们玩耍, 他们人多热闹,有各式各样的玩具。


    “不能,你还有作业要写。光练琴没用,想考好学校文化课也不能落下。”妈妈坐在板凳上,指正他的站姿和手势,“这首曲子你要是练不好, 今晚我们母子俩都别睡了。”


    “可是我好累。”他从放学回家就站着练琴练到现在, 他想休息,想看动画片, 甚至于还想要离家出走。


    “这种程度你就喊累, 你努力了吗?”妈妈如同对待犯人那样拷问和审判他,“一开始是不是你说的你想学小提琴?你知道你一节课学费多少钱吗?教过你的老师都夸你聪明,智商高, 不像小孩。那我也不把你当小孩子,我明着告诉你, 我的儿子就是该和别人不同,你要是想像那些笨小孩一样,天天除了吃就是玩儿,将来长大了在你爸爸的公司打工,那你就尽管去玩儿,我不拦你。”


    “在爸爸的公司打工不好吗?”他问。


    “你看看你爸爸,他已经是个小老板了,但每天仍然起早贪黑,加班到凌晨。你能穿喜欢的衣服和鞋,背同学们都羡慕的书包,全是靠你爸爸辛辛苦苦赚钱买来的。等你长大了,你也要结婚有孩子,你想让你的家人过上好日子吗?将来要是你的孩子对你说,爸爸我想学小提琴,你却付不起学费,那你怎么办?”


    “那我就不生孩子……”


    “裴令宣。”妈妈愤怒地说,“我生你下来,不是让你跟我对着干的。你不愿意当我的儿子,我也可以成全你,从今以后不要叫我妈妈。”


    “妈妈,妈妈……”他惶恐地连唤她数声。妈妈,我们是脐带相连的母子啊。


    “别叫我!”


    “妈妈,我会听话的妈妈,我这就练琴,练完再写作业,我不想玩了,我不偷懒了。”他哽咽着将眼泪憋回去,在妈妈的监督下继续演奏曲目。


    但练到后面他还是哭了。


    他看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年幼的自己,台灯的光映照着课本和书架,那竟然就是他童年里最宁静安祥的时光。只有这时候妈妈不会在旁边盯着他,他很刻苦很刻苦地念书,因为作业写得足够快的话,他就能匀出些许时间在教材内页画小人儿了。


    在他笔下诞生的火柴棍似的简陋小人儿们,陪伴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哭泣的夜晚。


    他惊觉哪怕时至今日,他已不再是任人操控的稚弱孩童了,他有拥了钱财和名利,却依旧得不到想要的生活。


    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


    陆玮琛在床边走来走去的动静吵醒了他,电视机正不停地换台,播了两分钟新闻后被人按下静音,画面上天气预报的男主持人机械地动着嘴皮子。


    “醒啦?”陆玮琛伫立在浓雾迷离的窗前,俯瞰着雨水覆盖的城市,“下大雨了。”


    他翻过身,想无止境地睡到天荒地老,幸好今天是下午去剧组。


    “你为什么睡觉还哭啊?”陆玮琛自己泡了一杯热茶,端着杯子小口嘬着。


    裴令宣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真是湿的。


    “你梦见谁了?难不成是对小远念念不忘?”


    “嗯。”他思绪混沌,茫然地应声。


    陆玮琛没有刻意触他霉头,说起自己的事,“昨晚那妹妹是真妙啊,特会勾人,那腿那腰,要不是记挂着你,我才不会轻易放她走。你说今天这种天气,和小妖精在床上温存温存,不比当皇帝快活吗。”


    “你能不能,别随便进我的房间。”裴令宣捂着额头,太阳穴发胀。


    “我是放心不下你啊,你怎么不领情呢。”陆玮琛喋喋不休道,“你光这样借酒浇愁也不是办法,不还得工作吗?男的我不大认识,但好女人有的是,你要不要换种口味试试看?”


    他头疼,无力回话,只摆了摆手,下床洗澡去了。昨晚他是一个人回的酒店,陆玮琛对这种情况很拎得清,即便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也从不把他乱丢给不三不四的人,甚是为他的名誉和身价着想。


    冲过热水澡,他清醒多了。湿着头发,肩上搭了一条干毛巾回到卧室,陆玮琛还不走,并跟他续上未完的话题:“宣宣,你考虑考虑呗。妹妹不行就弟弟吧,我看见你心无杂念,我都难受了。”


    “你会不会用成语?心无杂念不是这意思。”他擦拭着湿发,开冰箱拿出一瓶气泡水,“你是想害我吗?昨天喻孟才来跟我发疯,你再去搞个男人女人放我身边,他能跟我消停?我不想再被他骚扰了。”


    “你总钓着人家,他不骚扰你骚扰谁啊。”陆玮琛不知哪根贱骨头的瘾犯了,走来按着他坐到床尾,取下他搭在颈间微润的毛巾,“来,你专心喝水,我帮你擦,我超会。”


    裴令宣的瓶盖还没拧上,空不出手去推推搡搡,索性不管了,反正陆玮琛那点子伎俩他清楚得很,大不了打一架。


    但陆玮琛没有和他起冲突的意图,认认真真地给他擦起发尾和发根,在无数温柔乡里练就的手法驾轻就熟,力度适中。


    裴令宣紧绷的后背逐渐放松,紧接着是发毛,他中途叫停道:“够了。”然后抢回对方手里的白色毛巾,气忿地往人胳膊抽打,“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这是体谅你工作辛苦,帮你解解乏啊。”陆玮琛热脸贴了冷屁股,板起脸道,“你说你吧,别人对你凶,你要记仇,别人对你好,你接受不了,你真难伺候啊。”


    “这事我只跟你强调一遍,我是同性恋,你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当你性骚扰。”


    “怎么就性骚扰了?你是同性恋我又不是,我一钢铁直男我骚扰你干嘛?你是被喻孟搞得神经过敏了吧。”


    “所以你确实是故意的,你从以前起就热衷于戏弄我。”裴令宣在浴室的柜子里找到吹风机,潦草地吹干头发。


    他忙碌了十分钟再出去,陆玮琛厚脸皮道:“那是我表达关注的方式,不欺负你你能记住我吗。”


    “我不和你扯,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面前瞎晃。”他拉开衣柜的门,里面空空如也。“我的衣服呢?”


    “不是在那儿吗?”陆玮琛指他丢在椅子里的衣物。


    裴令宣:“那是昨天的,我一件衣服从不连着穿两天。”


    “那我这就去给你买新的?”


    “快去啊。”


    “不是,”陆玮琛原地转了一圈,质疑道,“我是你老板,不是你家佣人或你的贴身助理,你凭什么差遣命令我?”


    “谁让你要给我擦头发的?”裴令宣眼中泛起笑意,十拿九稳道,“你去不去?不去我今天就旷工了。”


    陆玮琛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正宗纨绔,绝不会屈从于他的胁迫,不高兴地打了一通电话,对另一头的人说:“你有空吧现在?嗯,去买套衣服给我送来。他身材和你差不多,你就看着买吧……不会选就让店员帮你挑,日常通勤的款就行……嗯,行。”


    裴令宣就着浴袍躺进床里,手臂枕在脑后,悠哉地玩手机。


    陆玮琛有感而发道:“你说你挨揍是不是欠的?我不打你,都是看在你靠脸吃饭的份上。”


    “哎呀,听不见听不见。”他堵住双耳,在宽阔的大床中滚来滚去。


    陆玮琛不甘心忍气吞声,就近抄起抱枕砸他;他拽起床上的枕头砸回去,二人来来回回,硝烟战火纷飞。


    后来他不小心撕破了枕套,一包羽毛洒出,白绒绒的絮物漫天飞舞。


    陆玮琛轻度尘螨过敏,连打数个喷嚏,战况就此休止。


    门铃响起,裴令宣没找见拖鞋,光脚踩着地毯去开门。


    门外站的人是小顾,提着一只大号购物袋,压低的帽檐遮不住伤痕累累的脸,眸光澄然灿亮,但缺乏情绪。小顾把袋子交给他,说:“你的衣服。”


    一片羽毛从裴令宣的头顶飘到他的鼻尖,他拍掉它,脸部每一寸都痒痒的。


    “进来坐坐?”他接过手提袋。陆玮琛这王八蛋,居然使唤伤员跑腿。


    “不了。”小顾谢绝道,“再见。”


    “磨蹭什么呢?送错了?”陆玮琛向门口张望着,走来瞧见顾笙的面貌,奚落道,“哟,小孟又对你动粗了。疼吗?去医院了没?你这张脸可是花不少钱做的,小孟也没说下手轻点,打坏了不就毁了吗。”


    “还、还好。”顾笙垂下头,声如蚊蚋,“没伤到骨头……”


    “哦,那你走吧,辛苦你了。”陆玮琛拉着裴令宣退后一步,关上了房门。


    “这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是穿去上坟还是穿去上班啊。”陆玮琛翻拣着袋子里吊牌没摘的新衣裳,极为不满意。


    裴令宣心神不定,连回嘴顶撞也忘了,“小孟为什么打他?”


    “不都拜你所赐吗?你给小孟受的气,他都原原本本地撒在别人身上了。你命好啊宣宣,小孟对你是掏心掏肺的。”


    “那他得多恨我啊。”他自言自语道。


    陆玮琛哼声冷笑,又催促他:“快换上试试,趁人还走远,不合身就叫他回来拿去帮你退了。”


    第57章 梦幻泡影04


    【见证一个优秀演员的陨落, 心里很不好受】


    海洋之心发布讨论:


    就是很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放弃电影去演古偶,如果是换公司要调整路线,那就不能选个靠谱点的公司吗???这么好的机会不懂得把握, 和自甘堕落有什么区别???


    不能因为前几年票房和奖项表现不好就一蹶不振啊!前途无量的青年影帝去给抠图恰烂钱专业户的流量花做配……我真的好想当面问一问他, 你的心气和自尊是有多不值钱?


    第一次追三次元明星就遇到这种糟心爱豆, 哭死我了,真情实感追星果然是要遭报应的,意难平啊阿啊报应!


    修熊:


    好尴尬,裴粉去超话写小作文吧


    在这儿没人cares你们的真情流露


    啾啾小浣熊:


    发疯就发疯, 为什么要带女演员


    夏姐碍着你们啥了非要踩她一脚不可


    裴粉拉踩一次你裴多接一部烂剧


    [引用:啾啾小浣熊……]星河鹭起:


    习惯就好,裴粉就这德行


    伤春悲秋顾影自怜仿佛全娱乐圈就她们哥哥一个好演员, 其他人都是演烂片的营销咖


    dollki:


    追星就要心态放平…………不建议当爱豆的精神股东…………他赚钱又不会分给你一毛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楼主的心情我倒也能理解, 但不觉得他没心气没自尊


    娱乐圈就是很现实,他专注于电影的时期出了那么多好作品,但又有多少观众知道他呢?


    他现在的这波粉丝,百分之七八十是从卓昀认识他以及入坑的,所以想固粉和维持人气,继续演古装剧是正确选项, 大家就是喜欢看古偶胜过电影啊


    喜欢他就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吧, 作为嗑颜爱好者,我是蛮喜闻乐见他新剧造型的……女演员又很漂亮, 我馋这对bg, 俊男美女kswl


    黑皮法斗:


    不是说过了吗,一日做配终身做配


    定好的大男主都能蹉跎掉,被对家捡个大便宜, 气数已尽气数已尽


    [引用:黑皮法斗……]末日支配者:


    兰粉做梦都要笑醒真的


    [引用:末日支配者……]黑皮法斗:


    南国宣布换男主那天,我首页的兰粉集体过年


    把恨之入骨的对家按在地上摩擦不要太爽


    不愧是内娱打脸狂魔, 打完黑子的脸打粉丝的脸,裴神六亲不认yyds


    [引用:黑皮法斗……]杯杯:


    笑,他真的


    连黑粉都宠啊!


    吱吱:


    心态这么差的话不如早日脱粉


    不过真是幽默捏,月薪几千操心208万的前途


    说真的他是背地里欠钱了吗,最近的商务活动频繁得离谱,吃相难看,天才影帝的逼格是一点都不要了


    段段的断断:


    楼主是黑,已深山勿回


    ……


    小蛇冲浪完毕,把备好的油性笔攥在手中,机场外有接机的粉丝等着要签名,通常只要时间允许,裴令宣都会挨着签完再走。


    辜晓芸叮嘱他:“佘冉,你待会儿眼尖点,如果有粉丝送礼物,一律别让令宣经手,先全部交给我。”


    “哦好的,姐。”


    裴令宣的新经纪人晓芸姐看他看得很严,行程在哪里她跟到哪里,连剧组里发生的事也要无巨细地向上司汇报。不过联想到她的直属上司是喻孟,那就非常合理了。


    拍古装剧比拍电影轻松,没有东南亚的烈日暴晒、蚊虫叮咬,而且他饰演的帝君外景戏份甚少,多数时间只是穿着繁复华丽的衣服在摄影棚内念念台词;上下班时间变得规律而固定,他的心情日渐趋近平稳和安宁。


    裴令宣在机场出口被一群粉丝围得水泄不通,咔嚓咔嚓的相机快门声和闪光灯无死角将他包围;尽管不想承认,可自从接了新剧,他在网络上的热度指数呈急剧上升趋势,人气不减反增,出门难度都加大了。


    倘若人少,他还能营业卖笑,让她们不白来一趟;但人一多容易造成事故和公共场所拥堵,所以他遵照晓芸姐的指示,无视周围的呼唤和喊叫,在随行保镖的护送下坐进车子。


    今天要录的节目将见到几位老熟人,他很期待,因为小蛇给他讲了一个大八卦——林子晗和金雅打算公布恋情,两人预计在年底领证,明年开春举办婚礼。


    裴令宣被震惊得说不话来,等见了面他必须得好好问一问详情与发展经过。


    怎么就决定要结婚了!他们是外星人吗!


    数月不见,林子晗的脸圆了一些,穿着做旧的破洞牛仔外套和奇形怪状的长裤,很青春很快乐。小孩没长心眼,讲话直来直往道:“裴哥,你为什么从缅甸回来了。我还对你的新电影寄予了厚望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令宣暗自嘀咕。他回答:“换公司了,老板的吩咐。”


    他不可以在公众视野里表现出丝毫的不情愿,但同命相连的林子晗必然懂得这份身不由己。


    “噢,”林子晗怅惘道,“那好可惜啊。”


    “你呢,怎么考虑的?这么早谈婚论嫁,父母支持你吗?”


    偶像明星,尤其是林子晗这样的顶流idol公开恋爱的消息,等同于在饭圈掀起山洪海啸,天崩地裂,自我倾覆。林子晗还未满二十三岁,至少在裴令宣看来,这个年纪不论是结婚或是退圈,都太早了。


    “我啊?我和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不续了。”林子晗轻快地说,一脸如释重负,“裴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的梦想其实是当舞蹈老师。我大概会用攒下的积蓄去买一套房子,然后和家人过普通生活吧。”


    “我以为你那是开玩笑的。”裴令宣劝道,“你还小,如果工作累了,请假休息几个月也好,不要放弃啊,你如今拥有的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如果错失良机,将来再后悔就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应该就是只喜欢吃苹果的那种人。我喜欢吃苹果,但意外走入了芭蕉树林,突然头顶落下了数以万计的香蕉砸晕了我,香蕉很好,但我不爱吃。也许将来我会后悔吧。”林子晗不确定道,“可我太喜欢她了,如果不能跟她在一起,我会更后悔。”


    裴令宣:“你们可以悄悄在一起啊。”


    “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想保护她。”林子晗开朗地笑着,“哥,等你遇到那个你想跟她常相厮守,愿意为她移山填海的人,你就懂了。”


    裴令宣换了问题:“你们拍戏时就在交往了?”


    “对,两年前我就对她有好感,但后来杀青了,一离开剧组没了那种氛围,感觉也就淡了。直到宣传期再见面,她来跟我说了句嗨,我彻底沦陷了……当场就想把她娶回家。”林子晗埋下头傻笑。


    “你们这代人不该恐婚恐育吗,多谈两年再说结婚不是更稳妥?”


    “多谈两年我怕她就溜走了,我爱她,爱她就是一天都不想等。”


    “好吧,祝福你们。”裴令宣不理解,但尊重。“你们俩结婚给我发请柬吗?”


    林子晗说:“一定不会忘了你,你千万要来啊。”


    裴令宣拍了下那颗傻里傻气的脑袋,“我不仅来,我还送大红包。”


    后续的一整天他都处在震撼当中,异性恋,奇妙的异性恋啊……


    为了进一步验证此事的真假,次日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喻孟知不知情,毕竟这两年金雅都待在程名扬的身边。


    “我又不关心这种事。”喻孟冷漠道。不过见他能主动来找自己,十分愉快地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生气。”裴令宣借题发挥,“你什么时候把人放了?”


    “放谁?”喻孟翻阅着饭店的菜单,思考晚餐吃什么。


    “小顾啊。你不能那么打他。”


    “你连他都关心,却从不关心我。”喻孟丧失食欲,合上菜单丢到一旁。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小孟。你要是想缓和我们的关系,就该放手让别人去过正常的生活。”


    喻孟置若罔闻。


    裴令宣又说:“你找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放在那里膈应我,我怎么可能接纳你?”


    “这么说,只要我把他放了,你就会跟我复合?”


    “我说过要两年后再看结果,你不想等,我不勉强你。”


    喻孟试探性地伸来指头,牵他搁在桌面的右手,“宣宣,你哄哄我呀,你跟我说两句好话,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你想听什么?”他问。


    “说你喜欢我。”


    就当营业吧,裴令宣说服自己。“我喜欢你,小孟,如果你能改一改你的脾气、性格,我还能更喜欢你。”


    “没诚意。”喻孟责备道,“不过听你的,我回去就让他走人。”


    有句俗话讲好心办坏事,裴令宣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会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


    顾笙一如往常地为猫咪梳理毛发,给它戴上蝴蝶结围兜,打扮成漂亮公主的卡通模样等待主人回家。


    喻孟今日早出晚归,到了凌晨才踏进家门,并且一反常态地没有玩猫逗狗,而是把他叫去了阳台。


    “要不你先去洗澡?有事晚点说也行,热水我放好了。”


    “谢谢你。”喻孟捧着他的手亲了亲,然后取下左腕的表带,将腕表塞到他掌中,“明天你收拾东西走吧。这栋房子里,除了猫和狗,有什么你喜欢的,你都可以带走。”


    顾笙微微张开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


    “宣宣说,他看到你会很别扭,我想也是。所以……辛苦你了,你回去想想,有没有想做的工作,我安排你去。”喻孟说。


    “能不能……不赶我走……”顾笙泪盈盈地望着他,“我妹妹在住院,她是先天性心脏病引发的心力衰竭,每天都要做透析治疗,随时可能没命……我带她回老家的话没有医院敢收她的。我、我不碍你们的事,我不让他看见我,能不能、能不能……”


    “你妹妹病得再严重,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喻孟困惑道,“我是只会花父母的钱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没错,但我不欠你的吧?你是想我养你和你妹妹一辈子?”


    顾笙感到一只带有熟悉香水味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与他同床共枕两年的人,如往常般喜爱、作弄地揉着他的头发,嘲笑他道:“要不你给我生个孩子?那我考虑考虑。”


    第58章 梦幻泡影05


    无独有偶, 在同一个月,继林子晗之后,裴令宣再次收到另一位熟人即将举行婚礼的喜讯。


    赵翰墨的婚期定在圣诞节, 此次回国探亲访友, 特地约他去看展, 和他当面聊到的这件事。


    “你也要结婚?”裴令宣瞠目结舌,“你不是艺术家吗?”


    展馆顶楼的露天咖啡厅,风大人少,适宜闲坐谈天。


    “哪条法律规定了艺术家不能结婚?”赵翰墨淡淡笑着, “她……很特别,说想要体验一次婚姻, 所以我们就去注册了。”


    裴令宣敏锐地问:“你的结婚对象, 男的女的?”


    “天生性别是男,现在身心都是女孩了。”


    “我好伤心。你们都去结婚了,以后没人跟我玩儿了。”他用轻佻语气掩饰内心的空落落。竟然有种被抛弃了的不甘和酸楚感。


    “你还缺人陪你玩?”


    “缺啊。”


    赵翰墨笑而不答,问起他的近况:“我前段时间听姑姑提起你。宁导家的公子人怎么样?我记得他比你小几岁,平时相处会有矛盾吗?”


    “分手了。”


    “又分手?”


    “合不来就分手啊。”裴令宣满不在乎,“矛盾和毛病都有一堆, 他受不了我, 我也受不了他。”


    “怎么才叫合得来?”


    裴令宣捉摸不定道:“不清楚。可能我更喜欢能够忍让我的人吧,他总是惹我生气, 好几次想杀了他。还是你好, 我真希望你别结婚了,我很嫉妒你的另一半。”


    “我可以为你离婚。”赵翰墨轻描淡写地说,“问题是, 这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了。我都想穿越到五年后, 或梦见未来的自己,让他给我点提示,不然真的有点坚持不下去……最近的生活让我很煎熬,白天要面对讨厌的人,演不喜欢的戏,晚上还要做噩梦,梦见我妈逼迫我练琴和写作业。我现在算是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和母亲对我寄托与期望吧,但是我好像依然什么也没有……”他不知不觉地倾吐出一箩筐的烦恼,“见到你,我忽然很怀念我们相遇的那个季节,那时我是我,不是裴令宣。”


    他支着手臂撑住额头,难堪道:“对不起……压力大,胡言乱语了。”


    “你的压力是要演不喜欢的戏,和被迫对面讨厌的人吗?”


    “是吧。”


    “为什么呢?还人情?”


    “比那还要糟糕,不可抗力。”


    “这是很煎熬了。”赵翰墨沉默片刻,问,“你有什么迫切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吗?”


    他刚想说没有,但心和生理反应是如此诚实,高于体表温度的眼泪流淌过脸颊,他仓促地抹拭泪珠。


    “看来是有了。”赵翰墨的声音和煦如阳光,随风掠过他的耳畔。“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安慰你,因为我也有很多穷尽心力追寻却得不到的事物,你也是其中之一。但比起得不到,更确切地说是不可得。得不到,就不要,这样想或许能解脱出来。”


    “解脱不了,我放不下。”


    “那就去找,去追,你绝对能做到的。”


    几年前的他是能够做到,但今时不同往日。


    “没力气了。”他说。


    裴令宣收起眼泪,如演戏时一般行云流水地转化为笑容,“不可得,应该指的是:注定得不到。无论再怎么挣扎和强求,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嗯,也对。”赵翰墨并不过多干扰他的情绪,安静地聆听,轻柔地诉说,“我的婚礼,你恐怕没有空去参加,但无论如何,我都想把祝福传达给你,要快乐,令宣。”


    “谢谢。”他转头去眺望日光下璀璨的高楼大厦,受到强光的刺激,干涩的眼眶泛起热热的湿意。


    裴令宣不愿浪费休息时间,晚上拉赵翰墨去看了部不怎么样的电影,青春校园爱情片,拖沓空洞的情节,粗制滥造的布景,矫情的配乐,如一首长达两小时的催眠曲。由于是工作日,观影人次极少,他们这场就只有四位观众,另外两人是一对情侣,看一半就离场了。


    于是他嚣张地大放厥词道:“烂到想死,等下我看看这导演和制片人是谁,永久拉黑。”


    赵翰墨说:“不如你拍一部更好的。”


    “我这岁数去演高中生?你埋汰我呢。”


    “没叫你演,你可以制片啊。我一直都奇怪,凭你的人脉和社交能力,为什么没想过当制片人呢?”


    “嗯,好主意,等我没戏可演的那天,我会试试的。”


    逛展和看电影都不快乐,但和赵翰墨聊天很解压。他的世界里不能没有聪明人,聪明又温柔的男人是上帝给他的恩赐,可他终究没有诞生破坏对方婚礼的欲望。


    也幸好他心无歹意,因为在电影院门外分开时,他和赵翰墨的妻子碰了面。


    他并未在现实中近距离接触过跨性别者,和赵翰墨结婚的这位外表和普通女性无异,只是很高很瘦,身高将近一米八,还穿着高跟鞋,浓妆红唇,很漂亮,亲昵甜蜜地挽着丈夫的胳膊。


    “我们送你?”赵翰墨提议。


    裴令宣拒绝道:“不用,我打车,今天瞒着经纪人溜出来的,被她发现了我又要挨骂。”


    “你经纪人对你不是放养吗?”


    “那是先前,现在这个比我妈还严格。”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跟他们告别,“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谢谢,再见。”


    他悄无声息地回到酒店,发微信询问小蛇:我回来了,晓芸姐没找过我吧?


    小蛇:没,我说你补觉呢,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好


    小蛇:但是有其他人来找你……


    :谁?


    小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长得和你巨像……我吓死了


    小顾来找他?为什么?裴令宣没多想,他去洗了澡,舒服地躺在床上刷朋友圈。


    不刷还好,这一刷,上上下下最热闹的竟是兰昱森新发的动态。


    兰昱森: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蛇咬……[视频]


    ————


    宁则远:没毒,还好


    兰昱森回复宁则远:谢谢导演,没死都是还好


    裴令宣点开视频,是在拍摄现场录的,画面中的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工作人员,兰昱森只出镜了一条腿,脚踝上方赫然有两枚血窟窿。


    他趴在床头左思右想,含恨点了赞。


    咬死你!就该咬死你!


    裴令宣平躺了半小时,仍不能平复心绪,立即打电话给酒店前台点了一瓶烈酒。


    不多时,服务生按响门铃,酒水按时送到;他没用杯子,对着瓶口灌了自己大半瓶的量,昏沉沉地倒头睡去。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很快进入梦乡,今晚他梦到的是宁则远,小宁导在梦里也黑着一张脸。这个梦真实得犹如电影,却不是演的。


    宁则远问他:“你又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你的确是没事就不会找我。”


    “那你呢?你有找过我吗?”


    “我没找过你?裴令宣,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他暂停道:“重来,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


    “我不是为了和你吵架才来的。”他为自己辩解,“我想……”


    他试着说“我想你了”,可回忆的碎片好似切割过的玻璃,晶透反光,强行剖开他的思路。那么响亮的一巴掌,他曾经多么用力地打过这张脸。


    他有什么资格说想念呢,他只配道歉。


    “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我不怪你,那巴掌是我自找的。”宁则远看开道。


    “是我的错,我不该动手,我做事欠妥……我不是有意的。”


    宁则远静候了两分钟,又问:“你说完了?”


    裴令宣:“嗯……”


    “那再见吧,虽然我不是很想再见到你了。”


    “等等。”他喊道。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然而近日流泪的次数比过去十年都要多。他颤颤发抖,为控制哭泣的声势,微声说:“我、我是想你厌恶我,远离我。但真正做到后,又觉得很难过……”


    “你抱抱我。”他抽噎着,心脏怦怦跳动,重重地撞击胸骨,快要四分五裂的痛楚撕扯着他,好疼啊,原来他这么难过。


    因为是梦,所以宁则远倾身拥抱住他。


    真温暖啊。他梦绕魂牵、心向往之的,居然是这个吗。


    他大概哭得很厉害,把下半生的眼泪一并流干了。泪水形成的江河湖海卷起白花花的浪涛将他吞没,他被浪花上抛到空中,再急速下沉,在漫漫的水波里颠簸流离,摇摆晃荡。


    情急之下他抓到一根浮木,那实际是一条手臂,但他未能抓牢,在脱手的瞬间他化作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他爬遍了世间万物和宁则远的眉眼,像山脉那样高耸挺直的鼻梁,像湖泊那样深邃冷冽的眼睛,还有像苔藓那样柔软温厚的嘴唇。


    冷,好冷。他缠紧那具身体,急不可耐地说:“再抱抱我吧。”


    ……


    清晨被闹钟吵醒过来,裴令宣浑浑噩噩地起床,他用冷水洗脸,当脑细胞得以镇定和冷却,他回过味来,惭愧得无颜面对镜子中的自己。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相反的……他一遍遍地自我催眠。


    禁欲久了,精神错乱了。


    什么啊,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啊!


    第59章 梦幻泡影06


    三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旦放弃思考,按部就班地完成拍摄任务, 那时间的流逝便格外丝滑。裴令宣在这三个月内深切体会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幸运;他过去为银幕所呈现出的, 那些令人惊艳的角色和值得称赞的表演, 从不是他个人的功劳。


    事实上把他放到一个庸常媚俗的环境下,他也只能泯然众人,按照脸谱化的刻板式样来演绎角色。


    他现如今的人气大有长进,杀青如果不办庆功宴, 难免又要被粉丝指指点点;所以晓芸姐给他精心安排了流量男主应有的排面,让他下半年的工作风风光光地收尾。


    一到年末, 公司和品牌的年会、平台的盛典等各种晚宴接踵而至, 家家户户都想在年终冲一波业绩,所以旧的代言合约要续签,新的商业合同要洽谈;他忙得昏头昏脑,直至年后才匀出七天假期休息。


    听闻他有空,裴晶晶趁着放寒假,又单枪匹马坐飞机来找他。


    一学期不见, 妹妹长高了两公分, 裴令宣按着她的脑瓜子说:“你再长,以后就不方便和男演员搭戏了。”


    “那我也要长!”她自豪道, “不跟他们搭戏, 我自己演!”


    裴令宣想徒手捏死她,好可爱真是受不了。


    这段时间旅游黄金期刚过,出门四处都堵车, 于是兄妹俩在家宅了一星期,每天躺在沙发上吃垃圾食品看电影, 开心得忘乎所以。


    “哥,我先前看你忙,就忘了跟你说。”裴晶晶咔哧咔哧地嚼着爆米花。


    “你说。”


    “宁导上个月有找过我。”


    “他找你?”裴令宣错愕地扭头,“他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问我,还想不想演那个小老婆的角色。”裴晶晶抿嘴道,“我想啊,可是那地方又偏又远,就算妈妈能陪我去,爸爸也不会同意。”


    “哦。”裴令宣转回去注视投影幕布,分明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宁导真的蛮有心的,其实他叫谁演都行,但还专程来问我。是问我诶,不是问我父母。他能把我这种小孩儿的愿望记在心上,我觉得他人好好啊。”裴晶晶越想越失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成为演员,还有没有机会演他的电影……虽然世界上每天都有新电影,但再也没有相同的第二部了。哥哥,你将来回想起你错过的作品,会不会有遗憾啊?”


    “我的食欲都被你搞没了。”他放开爆米花桶。


    “对不起对不起!”裴晶晶连连道歉,“不过嘛,人生在世,哪儿能没点遗憾,哥哥你要乐观积极向上!”


    裴令宣端起茶几上只切了四分之一的蛋糕,带盘子一起糊满她的脸蛋。


    裴晶晶哭得稀里哗啦,追着他满屋子跑要杀他解恨。


    他的假期仅有这一个星期,短暂的快乐转瞬即逝,很快他又被陆玮琛叫去陪新片的投资方喝酒。


    新电影的制片人是陆玮琛,剧本他看了,很次,堪称劣质、下等;他明确地说过他不想演,对方却执意拉他入伙。桌子边那一圈满脑肥肠的家伙根本不像做正经营生的商人,口音各有各的古怪,饭局进展到一半,他借机把人叫去包间外的走廊,问这是几个意思。


    “赚钱啊,你想从他们兜里掏票子,就得笑脸相迎。”陆玮琛捏着他的脸颊,帮他扯出笑脸。“宣宣,想赚快钱就不能端着你的明星架子,那群人懂个屁的电影啊,他们就是想把手头的黑心钱漂成白的。这部片子不出到一个月就能拍完,而咱们可以到手……”


    陆玮琛托着他的手,在他掌心划圈写下数字。


    他抽走手腕,问:“这种钱你也敢赚,不怕你亲爹收拾你?”


    “他不会知道的,除非你去跟他告状。”


    “我不愿意。”


    陆玮琛的食指戳着他的腮,“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你可是签了卖身契给我的,想毁约?你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几条命都不够你祸害的,你立刻马上弄死我好了。”裴令宣破罐破摔道。


    “不是,这好好的吃顿饭,你拧什么呢?”陆玮琛百思不得其解。


    “是我拧吗?是你欺人太甚。”他咬牙挤出两滴眼泪。透过这几月的频繁相处,他基本看透了陆玮琛的个性,耍无赖、爱犯贱,要软硬兼施顺着毛摸。


    他这哭相可不兴被人拍到或看到。陆玮琛拽他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和他对峙道:“裴令宣,你别血口喷人,我欺压你了吗?就一个月的功夫能耽搁你多少档期?你的履历也不差一部烂片吧。”


    他的履历确实不能说是一部烂片都没拍过,多一部少一部不影响整体风评。但之前那些评价不好的作品只能叫失利,而不是刻意为之。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件任人操控的工具。


    做一个头脑空空、听从指令行事的傀儡,比倾家荡产和失去生命更加痛苦。


    为淋漓尽致地演绎这样的痛苦,他让泪水流得愈发汹涌。


    “不是,你哭什么?”陆玮琛手足无措地给他擦眼泪,“我既没打你又没骂你,你委屈给谁看?这主意是不是你自个儿提的?我逼你了吗?”


    “你没逼我?你们俩一丘之貉。”他打开对方的手,“我好不容易才翻红了,你又搞这出毁我。我今晚回去就吞安眠药,死了最干净,免得被你们俩害死还要遗臭万年。”


    “裴令宣!”陆玮琛指着他的鼻尖说,“你别跟我来这套,我不是小孟,随便你怎么你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眼泪擦干净给我坐回去。”


    他转身就走,却被人拉住手臂拦在原地。


    “你干嘛呀?”陆玮琛追着他的目光,要与他对视,“你要是敢闹事坏我的生意,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明白吗?”


    这会儿他要敢再顶一句,等待他的多半是一耳光。有时暴力能加快解决问题的进程,但更多时候只能使矛盾愈演愈烈。陆玮琛不是喻孟那种打完人会道歉服软的类型,陆玮琛打他,那就是想打他,并且等着他打回去。


    所以他半句话不说,只默默地盯着对方,泪光在眼眶里流转。


    见他没有进攻的意图,陆玮琛松懈了防备心,蓄势待发的反击欲望骤然泯灭,拿出两分人性对待他,先从洗手池那边扯了两张擦手的纸递来,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眼泪擦擦,有什么好哭的?我也不是不讲理啊,有要求你提,行不行?我酌情满足你。”


    这是不怀好意的试探,他当真提出“提前解约”“不演这部电影”之类的要求,陆玮琛必定不会答应,还有可能找别的借口进一步羞辱他。但相应的,如果只是无关紧要的、容忍限度以内的条件,那将有极大几率被满足。


    裴令宣垂下湿润的眼睑,低声道:“换导演和编剧,人选我来定。”


    陆玮琛挑起嘴角,“你说换就换?我才是制片人好吧。”


    “我这不是在求你吗?”


    “你求人就这态度? ”


    “你想要我什么态度?”他抬起脸贴近道,“要不我也陪你睡觉?”


    “嘁……”陆玮琛心满意足了,手掌贴着他后颈,话语中包含着迫害和轻贱的意味,“睡觉大可不必,你乖乖跟我回桌上去,别替我省酒钱,多喝点儿,把那几个老家伙哄高兴了,金山银山都不在话下。”


    “我把他们都喝趴下,你把制片人让给我当。”他讨价还价。


    “行啊。”陆玮琛和他击掌生效,“只要你说到做到。”


    他说过的话绝不食言,发誓要做到的也都做到了,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惨烈些。


    那之后连续三天,裴令宣吃什么吐什么。他的那场自杀式拼酒引起了身体内部器官和免疫力的集体抗议,呕吐发烧脱水轮番上阵,要他自尝苦果。


    裴晶晶陪他去医院输液,她不明就里,多愁善感,泪眼汪汪地说:“对不起哥哥……我不知道你挣钱这么辛苦……”


    他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感叹:“不辛苦,命苦。”


    若说苦,世上比他苦的大有人在,他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就实现了财务自由,哪有他叫苦不迭的份。


    圈子里与他同资历段位的演员,不说呼风唤雨,但几乎都过上了富足安稳的生活,想演戏片约不断,演累了就旅游度假,享受人生。他本应拥有相似的顺遂平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他似乎不曾体验过那样的自在和松弛。


    到底是什么致使他挣扎在泥潭里苦不堪言?


    野心?贪念?是他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被老天降下的惩罚吗?


    裴晶晶自责道:“我再也不大手大脚乱花钱了……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吧。”


    他失笑道:“又没事,我身体好着呢,被你说得我好像得了不治之症似的。”


    裴晶晶把脸埋在被子上,头颅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她说:“我希望哥哥快乐,自由,功成名就,而且被很多人爱。”


    “这话好耳熟啊。”他手背扎着针,五指僵硬地抚摸妹妹软绒绒的发丝和粉白耳朵,她活泼、柔软、伶俐,仿佛是一只天上掉下的小兔子,补全了他心底层的一块空缺。也许他曾乞求过妈妈想养一只小兔子或小猫,却未能如愿吧。


    “难道有别人对你说过同样的话?”裴晶晶威胁他道,“你只能有我一个妹妹噢,否则你老了我可不管你。”


    “不是……”他想起,是他对别人说的。


    是他想说而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他想要自由、永恒,和爱。


    不止是想要,他是极度渴望,粉身碎骨也必须得到。


    这里并不是结束,他该把这当成起点,只是稍晚稍低的起点。


    第60章 梦幻泡影07


    制片人的活儿裴令宣没干过, 万事开头难,他做足了吃闭门羹和屡屡受挫的心理建设。不过在资金已到位的情形下,剩下的难点是可以被攻克的。他那顿酒不白喝, 陆玮琛从那群门外汉手里套到的投资数目很可观, 如果单纯用于拍电影, 那预算将非常充裕。


    当然,这种可能性十分渺茫,到账的钱要先被抽走三成,进了谁的兜不言而喻。


    他不大会算账, 专业的事最好请专人来操办,他的主要职务与工作重心落在了面试导演和寻找剧本上, 毕竟挑挑拣拣是他的专长。


    裴令宣的人脉关系涵盖了各个圈层的导演和编剧, 要攒出一部电影本不算多难,可性价比是一门学问;大导演要话语权和分红,前期投入高,后期回报率低,小导演水平发挥不稳定,票房难以保障。


    其实这部电影的质量好与坏并不要紧, 关键是不能让投资人亏钱。


    陆玮琛的原计划是压缩成本, 一个月拍完,管它能挣多少, 票房这东西虚虚实实, 注水已成常态,账面上好看就行。


    但裴令宣不这么想,他既然占到了一部分主导权, 就不容许自己成为敛财工具。他们是赚到钱了,他却要承担名声败坏的后果, 所以不行,他得搞出些名堂来,不就是赚钱吗,他有自信他的眼光能变现成钱。


    于是他重新安排工作行程,空出半个月的闲暇时间,什么也不干,把近三年的影展获奖作品扫了一遍,东挑西拣后拟定出一份名单。上面的名字是他筛选出的他认为有合作潜力的新人导演。


    有了初步人选,接下来是细化,也是核心主旨——他要拍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一部能赚到钱的片子,那必定是题材耳熟能详、有广泛且固定受众的类型片,故事要通俗易懂、内核要能打动大多数人。


    抛开动画片和漫改电影,最受内地观众喜爱的影片可笼统地分为两大类:一、节奏明快、轻松诙谐的喜剧片。二、热血沸腾的大场面动作片。这两者他都不考虑,知名喜剧演员的片酬要价极高,而拍战争片则是大腕导演是特权,他创造不出那样宽裕的条件。


    悬疑惊悚片和浪漫爱情片也有一批稳定观众,只要上映就会有人买票进场,但具体票房表现受各方面的多种因素影响,想要稳扎稳打地拿出成绩,扎实的剧本必不可少。


    最稳妥的选项是买版权进行改编和翻拍,国外的经典电影,国内的知名小说IP,自带话题度,有炒作和宣传的基础。可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他要找一个能交出现成剧本的编剧,一个能说上就上的导演,还有一到两个不用煞费苦心等档期的演员。


    他在名单上勾勾画画,划掉了几个短片和剧作内容优秀,但风格沉闷的创作者;再用红笔标出三个留给了他深刻印象,有着纯熟的摄影技术和良好音乐品味的名字。


    先见导演吧,导演才能决定一部电影的成品效果,他们也肯定自己的故事储备。


    在正式约人见面之前,他和陆玮琛商谈了一番。


    陆玮琛浑不在意,却非要说两句风凉话:“有本事的导演都能自己拉到投资,你这选的人还不是被挑剩下的,能有什么前途。”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回敬道:“你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懂什么叫电影。”


    “是是,你懂,你懂。”陆玮琛藐视道,“挺简单一个事儿,你要往复杂里搞,瞎折腾。”


    “你爸当年不折腾,能有你的今天?”


    “你少拿我爸压我,他要早点放弃他那飘渺的文学性和艺术追求,资产还能更上一层楼。瞧瞧人家宁叔,那才叫名利双收。”陆玮琛大言不惭,“但这人生吧,真是轮回。宁叔那么实在一人,怎么就生了个妄想症的儿子。”


    裴令宣:“有没有可能,那叫理想主义?”


    “管他什么主义,横竖是赔钱货。”陆玮琛手脚又不规矩,出其不意地搂住他说,“你信不信,照小远那玩儿法,你继续跟着他,他早晚把你给赔出去。”


    “我没跟他在一起了,你不用恐吓我。”


    陆玮琛就是在信口雌黄,宁勤导演是大陆电影工业化的先驱者,手握多家影视基地的股权,钱生钱攒下的家业足够养活半个娱乐圈;宁家的家底有多厚他是不知道,但靠小宁导自己绝对败不完。


    “哈哈哈,看来你也不好糊弄。”陆玮琛变着法儿打趣他,“我知道施阿姨找过你,她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要娶你进门做儿媳妇的意愿?”


    “算是有。”


    “那你怎么不答应?去了她家,不仅能摆脱我和小孟,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别说老陆和宁叔,就是你想演邓闻生的片,他老人家也得卖你两分薄面。”


    “施女士是表面和气,私底下什么都要管,我敢去吗?”裴令宣摸到陆玮琛扶在他腰侧的手,指腹摩挲着对方的手背,说,“嫁宁则远不如嫁给你,是吧?我们俩搭伙过日子,我不管你,你却可以管我,你有了漂亮妹妹,我不会争风吃醋,你玩腻了,我还能去帮你解决她。多好啊有我这种


    对象,要不你回家问问你爸,我觉得他会同意这门亲事。”


    陆玮琛把手收了回去,尴尬地搭在膝上,一拍大腿道:“拉倒吧!我带个男人回家,我妈先撕了我。”


    “那是别的男人嘛,我不一样,你爸妈挺喜欢我的。”


    “呵呵呵。”陆玮琛笑着挪步起身,假装来电话的样子,握着手机往外走,“我有事,不送你了。”


    裴令宣放松肩膀靠向椅背,原来对付流氓,真的只有比他更流氓这一种手段。


    他见的第一位导演叫林有惠,年仅27岁,留着一头不美观的长发,文艺青年的气息浓重,一坐下就举着电子烟抽个没完,尽管在按照惯例称呼他为“裴老师”,却不是很看得起他,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爆款作品和当红流量艺人的轻蔑。


    “裴老师,你是演员,为什么不专心演戏呢?隔行如隔山,制片人并不好当啊。不过我也理解,你要赚钱,要火,就要迎合观众,要市场下沉,整一些娘娘腔小白脸和花瓶,排一出谋权篡位、狗屁倒灶的烂戏,给观众看得爽就完事儿了。现在的观众就他娘的是群二百五,你喂他们吃屎,他们还觉得是巧克力味儿。”林有惠吐出烟圈,虚浮的目光仰望着天际,“我要拍片,就只搞拍他们没见过的……另一个宇宙的故事……裴老师,你有兴趣演我的男主角吗?”


    “你有剧本了?”他决定付出多一些耐心。


    “剧本多的是啊,黑泽明说过,年轻导演在没钱拍电影的时期,能做的就只有先拿起笔写,写故事又不花钱。我有个本子特适合你,主角是外星人,不是常说的那种眼珠子突起尖下巴的外星人,而是另一个地球上的居民。宇宙浩瀚无垠,辽阔无边,是不是有可能,存在另一个地球呢?我觉得平行世界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很多导演和小说家都这么写过。我想啊,如果有渠道把两个地球连通,我一定要去看一看,另一个我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可能都想要杀死彼此……”


    裴令宣怀疑林有惠患有躁郁症,并且正值发病期,疯疯癫癫的,他当即打消了与其进一步交流的念头。


    总有人说疯子与天才仅一线之隔。这何尝不是一种幸存者偏差,绝大部分疯子是无法成为天才的。


    面谈完了,他还和林有惠去吃了一顿午饭,正餐是肯德基,甜品是网红店奶茶。他戴着墨镜口罩不便解锁扫码,是林有惠代付的饭钱,他瞄见对方捋起袖子露出的手表是劳力士,顿然觉得自己适才的伤感是自作多情、杞人忧天。


    第二位导演叫越重影,名字深沉幽邃,本人却是个缺乏血色的单薄女孩子。


    眼缘很玄妙,裴令宣见到越导的第一面就对她抱有好感,爱笑、健谈,以及一些孩子气的鲁莽。而且她是有准备的人,知道带上自己的剧本。


    “裴老师,你很难想象我此时的心情,我激动得快要流泪。我一激动就会有点语无伦次,如果有说错话的地方,希望你别见怪。”


    他道:“没关系,你畅所欲言吧。”


    “我终于能把这个故事给你看了。”越重影把一沓剧本整整齐齐地码好,视线依依不舍地转移到他脸上,“你可以有空再看,或是想起了再看。”


    “这是你送去参展的作品吗?” 裴令宣拿起剧本翻开一页。


    “不,这是我新写的。因为视频面试的时候你说可以把写好的带给你看看。”


    “你对自己的新故事很有信心?”


    “不,我对自己的写作能力没什么自信,但事情是这样的。半年前,我在家里吃着冰淇淋玩平板电脑,刷到了你和你妹妹的……绯闻?新闻?我点进话题,看到了狗仔偷拍的照片和视频,我很喜欢那些影像,你和你妹妹相处时营造出的氛围,并不像典型的兄妹,也难怪大家会误会。就是……它们给了我灵感,使我构思出了这个新故事,我在里面塑造了一对被畸形的家庭扭曲了人格的兄妹。”


    “所以你写的是一对兄妹?”


    “是,但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孩有哥哥,只是这样而已。”她的两只手焦虑地扭绞,先十指交叉,在并拢合十,然后支撑着下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你想要的故事,你可能不会喜欢,但如果你看完了能给我一些修改意见,我会感激不尽的。”


    “好,我会看的。”裴令宣应下她的期许,“我们还是先谈谈你吧,你拍过长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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