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梦幻泡影18


    裴令宣在工作日去片场探班亲妹妹, 顺道试妆即将要客串的角色。越重影百忙之中抽空和他汇报拍摄进度,并夸奖裴晶晶有悟性,适合做演员。


    由于综艺节目录制的上镜要求, 他把辛苦留长的头发剪短了, 而拍电影为贴合人物形象, 又要求他重新接长,于是光做发型就花费了一上午。


    等他见


    到裴晶晶,她望眼欲穿的期待已化作嗔怨,赌气不给他好脸。


    亲妹妹不宠着还能怎么样, 他嘘寒问暖道:“中午吃的什么?”


    “盒饭啊。”她演的是女主角之一不假,但除此以外她的身份只是高中生, 没有助理和经纪人常伴左右, 只有妈妈在剧组陪着她,吃穿住行上也没有得到多余的优待。


    这是裴令宣有意为之,他希望妹妹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有人事事妥帖地为她安排一切,她只用当她梦想中的珠光宝气走红毯的女明星。可她不是公主,充其量是温室里的一朵花, 暂时有人替她遮风挡雨。


    娇花固然幸福, 但一离开玻璃房就会枯萎;她今后还要历经许多的风风雨雨,先吃点苦头有好处。不过小孩子是要哄的, 裴令宣允诺道:“改天带你去吃好的。”


    “为什么不是今晚?”


    “因为今晚要吃更好的。”


    “我的嘴可刁了, 一般菜色入不了口。”裴晶晶入戏地用剧里角色的口吻讲话。


    他说:“这顿饭不管好不好吃,你都要夸好。”


    妹妹的警惕性有所提升,问:“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裴令宣对她不会藏着掖着, 有事说事道:“是去小宁导家做客,他爸下厨, 你敢说难吃,我第一个佩服你。”


    “你去你前男友家里做客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不是前男友了啊。”


    裴晶晶倒吸凉气地捂嘴,“你、你……好马不吃回头草……”


    “所以你一开始起哄撮合我跟他和好,是想看我热闹?”裴令宣审视她。


    “我瞎说的嘛,我就是爱起哄啊。”她粗浅地见识过他的交友圈后,对他那群千奇百怪的朋友们有点犯怵,她一小孩子,完全不想过问大人的事。“干嘛要带我去……我是小妈生的,带出去不给你丢人?”


    裴令宣试了试激将法,“原来你是个小怂包,那我不带你了,我带陶漫去。”


    “别别别!”裴晶晶不想承认自己怯场,说,“你去你对象家里,带非亲非故的女孩子算怎么回事,还是带我吧……我陪你壮胆!”


    “他爸妈我都见过,不算严厉,你见了乖乖叫人,嘴甜一些,以后有什么丫鬟宫女的角色,人家也能记起你。”其实真实原因是——宁则远带他回家见过家长,他却做不到同等待遇回馈,他妈不知所踪,他爸和他又不熟;只有一个妹妹跟他算亲,带妹妹去做客,是他所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信任和亲近。


    “喔!”裴晶晶懵懵懂懂道,“是为了让我混脸熟啊……那陶漫姐姐知道了该很羡慕我吧。”


    “裴晶晶,”裴令宣温和地唤她名字,严肃道,“你不要太嚣张,要是我听外人说你半点儿不好,我就扣你零花钱。”


    他对这妹妹不敢说知根知底,但多少摸得清她的本性,娇纵执拗、大小姐脾气,恐怕生活中没几个朋友,全靠父母惯着。他是哥哥,横看竖看都觉得妹妹千般可爱万般娇俏,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招人稀罕。


    可哪有人见人爱的天使,张扬过了头就是气焰嚣张,活泼过了头就是哗众取宠,被人视为眼中钉可就惨了;趁她还小,最好是能箍一箍她的性子,以免将来落到跟他相同的下场。


    裴晶晶挨过他的耳光,知晓他不好惹,敢动手,她不怕缺衣少食,但怕痛,顿时萎靡道:“爸爸都没有这么凶过我……”


    “他本来就不是负责任的父亲,当甩手掌柜当惯了。长兄如父,不然你把户口迁到我这儿来,叫我爸爸算了。”他半是戏弄道。


    妹妹板起一张小脸诅咒他:“你不要脸,你会断子绝孙。”


    “我会啊。”


    想起他是同性恋,裴晶晶气得握拳头砸他,“你是坏人!坏人!”


    裴令宣跟继母说明这两天的时间安排,轻轻松松地把妹妹借走了。他继母不是很情愿,但既已上了贼船,反悔也迟了。


    裴晶晶对他句句是埋冤和指责,行动上却依旧缠人,要挽着他走路,黏黏糊糊像只跟宠。一直到见了等在车里的宁则远,不得不放开手让他去坐前排。


    他开车门坐进去,宁则远很自然地从侧面凑过头来吻他,旧情重燃的亲密度有如干柴烈火,一碰就着;他浅浅地回应着,亲够了才低头系上安全带。


    后座传来妹妹阴森森的声音,她鄙夷道:“你们根本不在乎我是儿童!少儿不宜!啊啊我瞎了!”


    “下次请你自觉蒙住眼睛。”裴令宣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她都快十六岁了。


    宁则远岔开话题:“有个坏消息。”


    “说。”


    “晚上陆哥也要来。”


    ……倒胃口。裴令宣问:“好消息呢?”


    “没有好消息。”宁则远体谅道,“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可以替你拒绝。”


    “替我拒绝?你真是有够大度的。”但为这点事儿闹别扭犯不上,他放宽心说,“没事,见就见,我又不欠他的。”


    人与人的情感混同现实纠葛,交织缠绕后呈现出的形状往往迷蒙而混沌,如一团扑朔迷离的浓雾。比方说他年少气盛时曾发誓和陆玮琛势不两立,然而多年后见了面,该如何还是如何;又比方说宁则远会为了他打架,拿刀子捅一个从小到大都得喊哥哥的人。但事后二人终究要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继续称兄道弟。


    老死不相往来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他心知肚明。所以他从没想过去挑拨离间谁和谁的关系,那不是他挑得动的。那次动手的若换作旁人,陆玮琛必不能白挨那一刀子,不但要扒他一层皮,还要送他去坐牢;但那是从小看到大的宁则远啊,较不得劲,这叫情份。


    他能撬动的矛盾、窟窿,就只到这里,一旦闹得山崩地裂,那条撕开的裂口会先吞了他。与其自取灭亡,不如当个安分守己的坏人,但是,但是……


    如果宁则远比他先一步释怀,他会很难过。


    大户人家有体面,来者皆是客,要呵护着招待,热情地逢迎。多时不见,施女士一如既往的美丽,她的温柔极具欺骗性,裴晶晶沦陷得很快,小声跟他说了好多遍“小宁导的妈妈人好好啊”,他听了只有叹气的份。


    小宁导的妈妈当然是很好的,小宁导自己也这么觉得。


    裴令宣除非是疯了,才会去跟宁则远说:你妈没她表现得那么温柔。


    他没疯,他精神正常,他不会去离间一位母亲和她的儿子,他会陪着演完这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情景喜剧。


    有件事他预估错了,今天宁勤导演不在家,是施女士请厨师做的饭,江南地区的口味,他尝着味道欠佳,裴晶晶也不喜欢,但再不喜欢也得口径一致地夸好吃。


    陆玮琛估计是掐着时间点,等他们吃过了再携女伴姗姗来迟,提了一盒点心上门做餐后甜品。


    新女伴的样貌不如裴令宣前面见过的那几位出挑,不过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知是换口味了还是特地带来见长辈的。


    施棋桦对陆玮琛冷淡得明显,是她请他来,却不碰他孝敬的点心,以忌口为由拒绝品尝。


    脸皮薄知进退就不是陆玮琛了,他不管自个儿受不受欢迎,麻溜地张罗道:“阿姨,咱们不能就坐着闲聊一晚上啊,要不我们陪您打麻将?我和她,还有宣宣,宣宣很会玩儿的,您还不知道吧?”


    裴令宣想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


    “他不打。”宁则远替他回绝,又对妈妈说,妈,“你不是要坚持早睡?”


    施棋桦笑道:“我都可以,随你们。”


    “小远不是我说你,难得你老爸不在家,你就让阿姨跟我们玩玩儿呗。阿姨容颜不老、青春永驻,偶尔晚点睡怎么了?”陆玮琛不嫌事大,提议,“要不约我妈?她也闲着呢。”


    “不用,你妈妈离得远,别劳烦她跑一趟,人够了。”施棋桦看向裴令宣,“小裴,赏脸陪阿姨打一场牌?”


    裴令宣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意图。打牌,或者说,赌,里面有不少门道,从中能看出一个人的路数。他游移不定道:“我妹妹……”


    施棋桦交代儿子:“明伽,你带着妹妹玩,她要是哭了我就找你。”


    宁则远问裴晶晶:“你想玩什么?喜欢看书吗?”


    裴晶晶:“我玩手机就好……”


    这场牌打得没意思,赢也不敢赢,输又不敢输,束手束脚地打了三小时,裴令宣困得想去世。施棋桦揣摩够了,确信他和陆玮琛之间不存在猫腻和勾勾扯扯的不正当关系,才散场放他们各回各家。


    他带着妹妹,宁则远不放心要亲自送,施棋桦没拦着,却在他们临走前说夜里开车不安全,别走了,家里房间多住得下。


    裴令宣想着把宝贵的睡眠时间耽搁在路上不划算,同意留宿,裴晶晶登登地跑楼上选房间,他则跟随宁则远找床睡觉。


    中途他收到陆玮琛发来的短信:厉害啊你,小远活儿是不是特好啊?


    他删得一干二净,并拉黑该手机号码。


    醒时困,洗干净了躺床上又清醒。他苦闷了一整晚,还饱受失眠的折磨,只想揪着身边人的衣领发疯,问“你爱不爱我”太俗气了,他问的是“我到底重不重要”?


    有只手在黑暗中伸来牵他,被他拍开了。


    “你不想见他,就应该告诉我。”宁则远答非所问。


    “那你呢?你无所谓是吗?”


    “是你说的你跟他没什么,那我为什么要介意?”


    裴令宣掀开被子下床,因为不熟悉环境,所以没能找到灯,他只想穿上自己的衣服回家去,谁也不能阻止他。


    宁则远在漆黑的房间内精准地摸到他的手腕,将他拽回了软绵绵的被褥里,他深深地陷进其中,好像无论怎样挣动,都逃离不了那双手的牵制。


    “不准碰我。”他叫道。


    宁则远扣着他的手指,把他的下肢牢牢地压住,“晚了。”


    他不太喜欢粗暴的,但有时候哭出来会很解压,他流着眼泪颤抖地说“我恨死你了”,可手臂在对方的颈肩缠得很紧;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痛得将要破碎,喊出的却是“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他时而想要腾飞飘向云端,时而想被捆缚囚于掌心,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


    在黑夜里的声响和律动归于平寂之时,他终于迎来了深重的困意。


    入睡前他朦胧不清地呓语一句,宁则远摸着他刚变长的头发,亲他的额头:“嗯,我也爱你。”


    第72章 梦幻泡影19


    爱不爱的, 裴令宣看开了。他再小一些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会拥有至死不渝的真爱,但这么多年过去,心思早就淡了。


    无论横向或纵向对比, 年长的、年幼的, 陌生的、熟悉的, 明朗的、忧郁的,躺在他枕畔时不会有极大差别,都是男人。他曾经遇见过一个很可爱的,就是总爱发脾气, 大清早在门外打电话骂人,把他从梦中吵醒;当他睡眼惺忪地走去外面, 对方立刻紧张地将手机藏到身后。


    他当即笑起来, 有声音有情绪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时他打心底里认为喻孟是很好的,是可以爱的。不过人、感情,都与食物一样,有固定的赏味期,一旦过了期限, 只能变味、变质, 两看生厌、互相仇视。


    可能他真的有对不起喻孟的地方吧,若追究起前因后果, 他绝不是清清白白的毫无过错方。但换位思考, 他会因为“遭受背叛”而愤怒、嫉恨吗?


    思考不了啊,他从没觉得有谁应该无条件爱他。不合适了就换嘛,又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裴令宣躺在浴缸里胡思乱想着, 突然宁则远的身形面貌蹦出来跳到他眼前。如果说地球离了谁都转,那他前阵子饱受的煎熬又算怎么回事呢。假如是宁则远背着他去找别人, 他该怎么做。


    ——砍死,把他们全部砍死。凶残的邪恶念头充斥了他的脑瓜子,幻化出血腥惨烈的画面。


    一瞬间似乎理解喻孟了呢。


    离奇,真是离奇。他为什么偏偏对宁则远产生了死去活来的痴念?


    这是否牵扯到那个关键问题——宁则远的活儿好不好。这事儿他很有发言权。不能说好,但也没差到哪儿去。将就吧,主要是脸和身材他很喜欢,所以快乐加倍。


    他此刻躺在人家的浴缸里,和人用着同一种香味的沐浴露,哎呀不能多想,腿都软了。


    抛开飘渺的情感理论,只谈生理结果,他希望这份快乐能永恒。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遐思绮念,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晃动着,宁则远隔着一扇门问他:“你洗好了吗?要吃饭了。”


    “快了,马上。”


    “不用着急,我是来问你,你想在房间里吃饭还是下楼去吃,我妈妈出门了,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宁则远的房间在二楼,有一个巨大的阳台,种着齐整的花草和景观树,能俯瞰山间密林和远方湖泊。清晨下过雨,入眼满是一片湿漉漉的深绿,如翡鸟如翠玉。


    在这儿吃早午餐是很奢侈的待遇,裴晶晶有感而发道:“哥哥,我要挣多少钱才能买得起这样一套房子?”


    “等你买得起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没有时间住。”裴令宣一年到头在家待不够三个月,他住得最多的是酒店,所以对住房环境的要求不高,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硬件设施良好、交通便利即可。


    他置产以投资为首要目的,能涨价房子才是好房子,像宁则远家里的这几套豪宅都是有价无市,想要买不着,不想要了也脱不了手,有这闲钱他宁肯拿去多买两套公寓。


    “可是总有退休的那一天啊!”裴晶晶目露向往之情,“我的梦想就是赚够了钱,找个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养老。”


    “你都没长大,就想着养老了。”


    妹妹和他话不投机,转而问另外的人:“宁导你为什么沉默了?难道我这辈子都住不起这样的房子吗?”


    宁则远:“不是,很抱歉,我确实不知道这里的房价。”


    裴晶晶:“那我这就上网查一下。”


    裴令宣敲她脑门儿,“带你出来真丢人。”


    “不懂就问,哪里丢人了?”裴晶晶生气道。


    其实他是故意招惹她。和妹妹拌嘴,是他寻回缺失的童年的途径,妹妹像一只穿越时空来到他手里的洋娃娃,越是触碰,越显得价值连城,他好喜欢妹妹。


    饭吃完,宁则远亲自收拾盘子和餐具,裴晶晶勤快地帮忙,还指责他最懒,永远不动手。


    裴令宣认了,他就是懒。做家务和做饭是浪费生命,谁爱做谁做,他只愿意付钱享受成果。


    吃饱了他那股懒筋又犯了,回宁则远的卧室躺下酝酿睡意。


    据亲妈的描述,宁则远不爱睡懒觉,似乎也从不睡午觉,所以他大剌剌地张开手臂,占据了床中央的位置。刚闭眼,窗外便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很近,叽叽喳喳吵得他困意全无,他掀被子盖住头脸,嗅着熟悉的气味神游天际。


    小宁是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不追求享乐与挥霍,没有不良嗜好,做事时注意力异常集中,也不轻易言弃。为人还很正直,嗯,相对来说。


    但这些都不是他喜欢宁则远的原因,原因只是……他脑子进水了,竟然跑到前任身上找爱。


    事实上他觉得性癖没什么好指摘或纠正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他在这方面很有奉献精神,只要别把他搞破相或弄伤就影响不大。即便最初有些不能接受,现在也无所谓了。


    睡不着,躺着又无聊,他决定再躺十分钟,十分钟后宁则远还不上来,他就去找他。


    可是裴令宣躺着躺着就没了意识,等他再清醒过来,是被冻醒的。室内冷气的温度低,他的半边身子露在外面,被吹得手脚冰凉。他哆嗦着缩进被子,旁边是一具温暖的躯体,他抬起对方的手臂贴近体温充沛的胸膛,谁知宁则远压根没睡,和他正眨巴的眼睛四目相对。


    好困……


    他对望了一眼,埋头睡去。


    宁则远不是存心要闹他,是没忍住,在他的额头和眼角亲了又亲;他眼皮沉得睁不开,伸出一只手严实地捂住对方的嘴。


    手心手背都是肉,被人啃手指是种又痒又痛的感受,皮肉轻薄的指间韧带最敏感,牙齿和舌尖都在他指根用着力,他想抽却抽不回来,五根笋尖似的细白手指颤颤地伸缩、收拢。


    他烦躁地咕哝:“你干什么……”


    “我有时看着你,就感觉很饿,想把你吞了,又想被你吃掉。我只要看到绳子、盘子、砧板,刀叉、火焰……都会想到你。”


    “你是不是变态啊……”裴令宣很不情愿地说,“我是看你心智健全才喜欢你的。”


    “也不是很严重的变态。”宁则远一本正经道,“人不都是变态的吗?”


    “谁说的,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正常人。”


    “你不正常。”


    “我哪里不正常?”


    “你喜欢被我啃。”


    “我不喜欢。”


    “那试试。”


    宁则远钻入被窝,撩起他衣服的下摆。细细密密的痒痛交加感传遍他的全身,还没两分钟,他下肢就麻了,求饶道:“别啃了别啃了,我认输。”


    被子鼓动着,边缘冒出一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宁则远说:“不是认输,你要说你喜欢。”


    “……行我喜欢我喜欢。”


    宁则远低下头,“你只是喜欢我能让你高兴,但我喜欢的是你本身。”


    “有区别吗?”裴令宣摸他的脸。


    “有。”


    说到这里不再有下文。


    他心想宁则远说的不对,他也是喜欢这个人的,不然怎么会在被那样贬低之后仍然同意和好。都说他唯利是图,他自己也那么认为,可他在宁则远身上并没有图谋到什么。


    他不愉快了,刻意找茬,“你家里人,是想撮合你和那个女孩吗?”


    宁则远开心地笑了,好似害羞,又有几分得意和满足。


    “你笑什么?”裴令宣冷下声。


    “没什么,我是高兴终于见到你吃醋的样子了。”


    “我没吃醋,我是测试你的应变能力,你不及格,出局。”


    “如果我回答你,是的,我和她差一点成为恋人。你给我打多少分?”宁则远激进地试探他的底线。


    裴令宣暗暗地磨牙,笑着说:“我把你们俩都砍死,切成块洒遍天涯海角,让你们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你好吓人。”宁则远口头表达着害怕,眼神里却尽是憧憬。


    “吓人?那你别跟我在一起。”他翻身面向床的另一边。


    “不,我喜欢吓人的。”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心跳声萦绕他的后背。“你肯定不知道,我既想伤害你,又想被你伤害;我只能跟你在一起,别的人都不行。谁再来瞎搅和拆散我们,我就把他杀掉,你会跟我亡命天涯的,对吗?”


    “我才不要跟你亡命天涯,你去坐牢吧,你会等你的。”


    “你不替我顶罪?”


    “你杀人我顶罪?你想什么呢。”


    “喔。”宁则远遗憾的叹息滚烫的落在他后颈。


    裴令宣回味着这番异想天开的对话,心中的惆怅被欢快覆盖,他一发笑,便再也停不下来,笑到腹部痉挛,勾着背脊翻动身体,将被褥和床单扭得一团糟。


    笑得没力气了,他平躺望着天花板,手指摸索着碰到了身侧的人。指尖抚过宁则远的下臂,温热的皮肤和结实隆起的肌理筋络,跳动的脉搏、下陷的掌心,略微粗糙的指腹,以及需要他施力分开的指缝。


    十指交扣后他举起那只手,注视着半空中彼此交缠的骨骼血肉,他说:“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结婚要戴戒指。”


    宁则远:“你想要戒指吗?”


    “我不想,”他洒脱道,“戒指不好看。”


    “那什么是好看的?”


    裴令宣认真地趴到对方耳旁,掩着嘴型说了句悄悄话。


    宁则远听完,眉头浮现一抹疑虑,却坚定地应承道:“这个,等我先练练手。”


    第73章 梦幻泡影20


    陆玮琛是不相信世界上有所谓的情比金坚, 可是哪个男人年轻时没死心塌地的爱过一个女人。裴令宣不是女的,不过道理是一样的。他二十出头时也为初恋女友要死要活过,做梦都想娶她回家, 只要她肯回心转意, 要他做什么都行。


    如今一回想, 只想给当初的自己两巴掌,真犯贱。


    宁则远愿意去犯那贱,他就成全他吧。他承认裴令宣是有两下子的,能耐啊, 多高明的手段才能让人人都对他意难平,他这个直男恐怕终其一生都体会不到。


    当然, 他最终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 是因为他自顾不暇了。他老爹近来按头他去相亲,他快烦死了;什么女博士女科学家,他一癞蛤蟆他配得上人家吗,他只配流连花丛醉生梦死。


    他对宁则远是真有些嫉妒,哪怕他已经是很会投胎的人了,却依然对自己的家庭怨言颇深, 但那不重要, 不提也罢。


    他想看喻孟的笑话,结果电话打不通, 人失联了。


    好家伙, 都把他拉黑了是吧。


    呵呵,这群人太缺乏幽默感,和他不一路人。


    一些在陆玮琛眼里是笑话的波折和变故, 落在有的人头上则成了命运多舛。


    顾莘在医院给妹妹陪床,纵然辛苦, 但床位和伙食费便宜,不用租房及买菜做饭,节省了一大笔生活开支;他卡里的钱还够支付妹妹半年的医药费,每花一笔钱都必须精打细算。


    他在积极地找工作,但参加工作就要另外租房和请护工,他面试了几家公司,薪酬上谈不拢,酬劳可观的工作时间又超长,他还是希望能多匀出足够的时间陪伴家人。


    医生说他妹妹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拖得太久了没法根治,能活到十六岁已经是奇迹,保守治疗是续命,一旦发生紧急情况,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他舍不得,更不忍心,假如妹妹出事时他不能陪在她身旁,悔恨必定将伴随他一生。


    他和喻孟本来不该再有交集。不是他自怨自艾,是若要形容,他就是被人丢掉的玩具,他不想再回到那个看似敞亮精致,实则黑暗扭曲的盒子里。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所医院对探视访客的管理极其严格,并不会放任陌生人进入病房,当他提着水壶回到床边,看到那个衣冠楚楚的身影,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


    喻孟买来的花束姹紫嫣红的开在床头,把妹妹蜡黄枯瘦的脸庞衬得死气沉沉。她很迷茫,看到他才咧开干裂的嘴唇,微声叫着哥哥。


    病房是八人间,窗户封得严实,仅能开一条缝;室内空气浑浊,不止有漂白[]粉和药水的气味,地板因频繁拖洗,还算干净整洁,但喻孟那双锃亮的鞋子出现在这里,仍显得格格不入。


    喻孟的脸色很差,惨白消瘦,眼中并无疲态,这使他产生些许不好的联想。


    “你有事吗?”顾莘挤过床与床间狭窄的通道,将刚打满热水的水壶塞进柜子。


    “好久不见,能换个地方聊吗?”


    “不能,我走了没人照顾她。”


    “我同学是这儿的医生,我叫他来帮忙照看,你离开一会儿没关系的。”喻孟拿起手机拨号。


    顾莘眼看一位医生带着护工来到床前顶替了他的位置,才放心地跟着喻孟下楼。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找他又有什么目的,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拒绝不了。


    为表诚意,喻孟带他去了一家环境雅致的酒店餐厅,这下轮到他格格不入了;四周的男人都戴着价格不菲的手表,女人都穿着突显腰身的裙子,他们闻起来是他从前工作过的那间奢侈品门店的味道。


    他看别人,别人也看他,他们一坐下,便有两个女孩壮着胆子来问他是不是某某某明星,他回答不是,她们说但你跟他长得好像啊;他无言以对,一旁的始作俑者发笑道:“是很像,经常有人这么说。”


    等她们走了,喻孟好心地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再点些吃的?你妹妹爱吃什么,待会儿我去买。”


    顾莘:“你可以直接说正事。”


    喻孟被他一催促,倏然沉下脸,默不作声地喝咖啡。


    “他又把你甩了?”


    “不要这么跟我说话。”


    “哦,那你们又分手了?”


    “没有在一起过,怎么叫分手?”喻孟自暴自弃道,“没办法,比不上人家有钱,给不了他想要的。像你,如果我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也不叫在一起过吧。顾莘不敢把真实想法宣之于口,喻孟的脾气他心里有数,当场给他俩耳光让他下不来台是很有可能的,虽说他没有面子或脸皮可言,但谁又想当众出丑呢。


    “搬去我家吧,我新买了一套公寓,有点空。”喻孟说起正事,放了一张银行卡在他手边,“一切照旧,你帮我照顾媚媚和闹闹,我养着你跟你妹妹。我还可以把你妹妹换去单人病房,食宿条件比目前的好,另有专人照料她的起居用药。”


    “我找到工作了。”他不知道怎样拒绝才能不触怒这位小少爷,撒个小谎应当不为过。


    “什么工作?你老板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钱?我双倍给你。”


    他没想到他会比喻孟先一步失控,他说:“我觉得你很自卑,你在他那里受了挫,就到我这儿找自信,你每次都这样。”


    “有没有可能,他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够有钱,而是因为……你根本是废物?”顾莘的手抖着,声音却平稳异常,“你以前说过,我敢跑就打断我的腿。那你敢打断他的腿吗?你有掐着他的脖子骂过他婊子吗?你有拍过他的不穿衣服的视频,威胁他乖乖当你的狗吗?”


    “你没有对他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有多爱他,是因为……你不敢,你只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胆小鬼。”


    说完这段话,他的嗓子干哑发疼,胸腔被畅意快慰填满。


    “呵。”出乎他意料的,喻孟但笑不语。


    过了很久,服务生把一桌下午茶上齐,喻孟切开蛋糕慢条斯理地进食,吞咽的间隙和他讲道:“你说的都对,我是废物,是胆小鬼,但我要整治一个你,是绰绰有余的。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那我真该拿出一点让你看得起的本事来。”


    蛋糕吃了三分之二,剩余的东西都没被碰过。喻孟招手唤服务生过来买单,落在他脸上的眼神犹如在打量一块待处置的生肉,表扬他:“你是懂如何激怒我的。”


    裴晶晶对哥哥一谈恋爱就像没脑子似的现状很是不满。怎么能连吃什么穿什么都听对象的,怎么能为他人丧失自我!她不理解,她非常难过,谁来把她说一不二的哥哥还给她啊。


    裴令宣戳她太阳穴道:“不就是上次答应要陪你吃饭,结果没去成吗,你就为这跟我赌气?”


    “不是一顿饭的事!”她大叫,“是你不能什么都依着他!”


    “是,我只能什么都依着你。”


    “也不是依着我!”她着急且慌乱,激动道,“你没跟他和好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你希望每个人都听你的,你才是主心骨。可你一跟他好,你就变了,你变成恋爱脑了,你现在的口头禅都是「小宁不让我去」和「小宁不喜欢我这样」,你是不是疯啦?你跟谁喝酒、接什么戏,是你的自由,他什么东西啊他凭什么操控你。我是年纪小没看穿他为人,才闹着要你们和解,算我看走眼了,他一点都不好,你赶快和他分手!”


    “他喜欢我听他的呀,偶尔他也听我的,所以很公平。”裴令宣不懂她的愤怒,拍她的刘海儿哄她道,“乖妹,等我休息了带你去逛街,想要什么买什么,不纠结这事儿了,啊。”


    “不,不!我不——”裴晶晶连说三个不字,委屈得要哭了,“你快三十岁的人,怎么还让我一个小孩子操心你啊。你不分手就等着跳火坑吧,你是笨蛋!”


    “我很少遇到人说我笨的。”


    “只有你亲妹妹才会为你好,外面的人都是拣好听的说奉承你!”


    裴令宣束手无策了,迁就她:“那你说,你认为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我让他改。”


    “他很凶啊!讲话不给人留情面,仗势欺人。他总是明里暗里地怼你,你听不出来吗?”


    “这点我教育过他了,不会说话就闭嘴,你没发现他最近话变少了?”


    “是变少了,但他的嘴更毒了。你看你,我一说他不对,你就疯狂为他找借口,你没救了!”


    “他处事是不够圆滑,可对我真的挺好的……”


    裴晶晶指着他,抓狂道:“来了!!!——「他对我挺好的」,你有病啊?你缺人对你好吗?”


    “好吧好吧,”裴令宣懒得狡辩了,“我恋爱脑,我有病。你把安全带扣上,我要开车了。”


    “我没用,我劝不动你,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理他了。你们俩好自为之吧!”


    裴晶晶的死倔和拧巴是随了他,见到宁则远果然严丝合缝地闭紧嘴巴,还不忘丢给人一个嫌恶的大白眼。


    “我怎么她了?”宁则远当面问,可谓是将低情商展现得淋漓尽致。


    裴令宣夹在中间很尴尬,后面找到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才告知原委道:“你上次说她不懂演戏,又讲她发型显脸宽,她记恨上你了。”


    宁则远摊手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你要这个态度,我帮不了你。”裴令宣无奈,“女孩子是要哄的,你知道哄是什么意思吗?”


    “你不如直白地告诉我要怎么哄。”


    裴令宣:“你没看过你爸哄你妈?”


    宁则远:“我不能像我爸哄我妈那样去哄她吧?那不乱套了?”


    裴令宣气得眩晕,不强求了,就这么着吧,将来让他们俩少见面得了。


    第74章 梦幻泡影21


    裴晶晶说的话不无道理, 自从他脱离单身,就减少了九成的交际应酬;宁则远没有明面上表示过不许他去,只是建议他不要喝酒。但不喝酒干坐着有什么乐趣, 他说他只喝一点点, 宁则远说:你有你的想法, 这很好。


    可他的想法践行起来十分困难,每次他醉醺醺地回家,宁则远就会把卧室让给他,自己在客厅或书房里待一宿。次数一多, 他约人谈心,问你什么意思。


    对方回答他:“你跟谁玩儿是你的自由, 我尊重你的意愿;晚上在哪里睡也是我的自由, 你不要管我。”


    依他过去的性格,他们免不了要大吵一架,但他没有跟谁复合过两次,吵了指不定是白费功夫,不如越过闹矛盾的过程走向和好的结局;于是他说:“那各退一步,以后非必要的酒局我不去, 你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抗议了。”


    宁则远同意了。


    可裴晶晶不同意, 朝他咆哮道:“那是冷暴力!他在用冷暴力胁迫你就范!他在驯化你!你懂不懂啊!”


    裴令宣不是不懂,但而今的他没有对挣脱束缚的强烈渴望了, 再去找下一个就一定比这个更好吗?他也是占着宁则远情感失调、从不拈花惹草的好处, 如果对方对他早出晚归不闻不问,随便他喝到几点,那他心底又要打鼓这人对他有几斤几两的真心了。


    人嘛, 不就是纠结未来,困扰过去。放弃对十全十美的妄想, 才能获得安稳与宁静。


    不过他在为陆玮琛和喻孟终于从他生活中消失了感到万幸时,也顺带厌恨上了自己的软弱。抱着宁则远并不能使他感受到温暖,他只觉得心脏被掘出了一大块空洞,清冷的风呼啸在幽邃深渊之中。


    他没有交心的朋友,小蛇对他的私人关系不予置评,最关心他感情生活的莫过于裴晶晶。妹妹是早熟的小大人,问出了直击他灵魂的问题:“你跟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非得是为了什么吗,就不能什么都不为吗。


    他把相同的疑问抛给宁则远:“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宁则远望着他,“而且我试过和你分开了,我无法忍受。”


    或许他们将持久地带着这一谜团生活下去,真相可能会在某一天水落石出,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和他们错过。


    裴令宣只是发觉有人在家等他回去的感觉还不赖,且过着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近日的事业运势有所上升,冒出好几个重量级代言砸到他头上,经纪人说是他参加的综艺收视率创下新高,话题度出圈,品牌方的考察期过了,凑巧撞到一堆。


    他不是第一天入行的新人,心知肚明这背后保不齐有哪路神仙在推波助澜,人家不明说,他亦不能明言感谢,只得做人愈加小心谨慎,看顾好自己的饭碗。


    他的曝光度一涨,裴晶晶跟着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有节目方约他谈下一部综艺合约,第一版方案和剧本已经出了,是亲情类真人秀,沾点养成系,暂定名为《弟弟妹妹未成年》,主要嘉宾分为两组,一组是他和裴晶晶,一组是近两年在网络走红的四胞胎兄弟,及其姐姐。


    要带一帮半大孩子去旅游,还得给他们当保姆,裴令宣果断拒绝了,他有九条命也经不起这么造。


    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由他监制的电影上,正式名字还没定,他叫越重影想个朗朗上口、一目了然的名儿,不要拗口不要文艺。


    越重影在某些事上反应慢一拍,时隔三个月,电影都拍完了,才想起约他吃饭,问他是不是在跟宁则远谈恋爱。


    裴令宣:“这不是公开的秘密吗,你不知道?”


    “我知道是知道,但没人敢打包票是真的啊,一问起细节,都跟我打马虎眼,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只好来问你本人了。”她问服务生要了一根皮筋,把散乱的长发束起扎在脑后,“这段日子忙得我头发都没时间剪,太累了。”


    “你想问什么?”他解锁手机屏幕,点开微信把通讯录里一张名片推给她,“这个发型师剪长发很在行,你可以找他,价格也公道。”


    “我用不着发型师,回家拿把剪刀两三下就完事了。”越重影不领情,目光聚焦他的脸,“小宁导在拍纪录片你知道多少?”


    “我全知道。”裴令宣问,“你有兴趣找他合作?”


    “拍电影哪儿有半路杀出来合作的,我跟他只能是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我也想拍边境游牧民族题材的纪录片,我妈妈是蒙古族,我老家在鄂尔多斯,不过我是汉族人。嗯……这题材就该我来拍,可惜我还没筹到钱,离开机尚有一段时日,这不就被他抢占了先机,可恨。”越重影说着真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他拍的不是蒙古族,是鄂温克族,没有抢占你的先机。其实你们俩可以交流一下,毕竟涉足这领域的创作者不多,你跟他算同道中人。”


    裴令宣是怀着善意提出建议,却意外地冒犯到了听者。


    越重影拧眉道:“谁跟他是同道中人了?我和他拍出来的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


    “是,你们是不同的人,拍出来的片子必定各有特色。”他力所能及地挽回局面。


    然而话题终究是歪了。越重影嗤之以鼻道:“他,一个出生在罗马,从小读贵族学校和私立高中,顺风顺水进入顶尖大学,简历光鲜到让无数人自惭形秽的精英——他有什么资格用白种人看待第三世界的眼光,来呈现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生活面貌?他为吃穿发过愁吗?他遭受过文化歧视吗?他什么苦楚和艰辛都没有品尝过,却要用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心酸苦难来装点自己的履历表。他这种人,他就不配讲我们的故事,我不用看他的片子,就知道他拍出来的全是陈腔滥调的垃圾。”


    裴令宣被震慑到了。满心想的皆是这话要给宁则远听见了,他不得气个半死啊。


    他先问越重影:“虽然我想称赞你勇气可嘉,但是,你真的不怕得罪他吗?你这些话千万别对其他人说,我不会告诉他的。”


    她摆摆头道:“那就得罪啊,我无所谓你告不告诉他。他这辈子听过的赞美掌声一定多过贬低,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如果他有良知有道德有修养,就该自我检讨。但如果他是为自己的优势而得意自满不愿听取意见的人,他只会想方设法拜托他的爸爸封杀我。”


    “你们做导演的,嘴都这么毒吗?”裴令宣托腮发呆。


    “也不是,我是无能狂怒而已。”越重影喝了半杯冰水解渴,呼气道,“而且这是你的电影,他看在你的份上不会给这部电影使绊子。”


    “这也是你的电影啊,你不怕被除名?”


    “不怕,我不在乎虚名。如果这部电影火了,人人都会知道它是我越重影拍的,如果它扑街了,我还能落个清净,何乐而不为?”


    “敬你的敢作敢当。”裴令宣端着橙汁和她碰杯。


    越重影傻笑着把冰水喝光,“我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喜欢你妹妹多过你,她太可爱了,不像你,复杂世故的成年人。”


    哎。


    裴令宣在第二天和宁则远见面,聊起纪录片的事,他其实很想把越重影的慷慨陈词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看看对方做何感想。可宁则远的倔劲儿犯了,他未必哄得好;谁爱听别人骂自己啊,那不是受虐狂吗。


    他会为越重影保密的,并祈祷她早日筹到拍纪录片的钱,如果新电影顺利上映,应该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你跟萨扎还有联系吗?”


    “有,我们时不时会视频。那天他举着酒瓶子给我念他新写的诗,说他本想去打印店做成纸质的寄给我,但有次他骑摩托车跑了几十公里去到市里,打印店的小妹瞧着他在文档上输入的几行字,问他:是诗啊?他突然羞愧得无地自容,急忙跑出那家店,骑车回乡的途中还摔了一跤。”


    “然后呢?”


    “然后他说到这儿,就抱着酒瓶子睡着了,诗也没有给我念完。”


    裴令宣被逗笑,再三思索后道:“从你的角度,你会认为自己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宁则远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活在妄想症的世界里。”


    “那你会不会意识到,对他们来说,你是高高在上的。比如说,你往返他们的民族乡只需要更换交通工具,而他们当中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那里。你带我去的那次,尽管我待的时间不长,但我明显感觉得到,不管对他们,还是对我,我们互为异乡人。”他慎重地补充,“就是……很难产生大家是同胞的共鸣和共识。”


    “纪录片的拍摄者和观看者的精英化确实是有待解决的问题,”宁则远敏锐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讨论这个。可我是记录者,不是做研究的人类学家,再者人类学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我确实没办法解决它,但能让你考虑到这个层面,就证明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裴令宣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宁则远又道:“对了,不是你主动提起,我都忘了,我有东西还没给你。”


    “什么东西?”


    “兔子皮。”宁则远起身去衣柜翻找,解释道,“几年前下大雨那天,我带在身上要送给你,你不要。”


    裴令宣不确定这是要翻旧账还是怎么的,“我都不要你还留着干嘛。”


    “你都没看到它,看见了你会想要的。”宁则远笃信地说,“找到了,在这儿。”


    那是只拳头大小、深灰泛白的小兔子,大大的耳朵,圆滚滚的身体,纽扣缝制的眼睛,粗糙的走线彰显着纯手工的昂贵身价。


    裴令宣捏在手里揉了揉,兔子毛分外柔软,他安慰自己美丑是次要的,贵重的是心意。然而他嘴一快,没过脑子便说道:“你也知道它不好看,才没脸送给我吧?”


    宁则远害臊地挠头,“是啊,我不会做手工。”但立马灵光一闪,“可我拍的照片很好看,我还没给你看过呢,你会喜欢的。”


    如果他也没猜错,宁则远想给他看的,是他们在大兴安岭住狍子皮扎的尖顶帐篷时拍下的那些照片。


    他抢先挽住宁则远的手腕,绊住对方欲动的身姿,然后仰头亲了亲那张脸,随后再放开手,“嗯,你去找吧,我很想看。”


    第75章 梦幻泡影22


    “哥哥, 我不想留在医院了。”顾嘉说。


    顾莘用纸擦拭着洗过的饭盒,他回望着妹妹,又想避免与她对视, 于是垂下视线道:“听医生的话, 好好养病, 病治好了你想做什么都行。”


    喻孟言而有信,答应他的事情全做到了,不仅把顾嘉转入单人病房,24小时请专人陪护照料;还给他找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也用不着他去上班, 他仍旧每天来医院陪着妹妹。


    然而病魔是世间最公平的神, 绝不因财富多与少来分配痛苦。在上周一次突发性晕厥后,主治医师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假如白纸黑字没骗人,那是在告知他,妹妹时日无多了。


    “我的病不会好了。”顾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会好的。”


    顾嘉懂事,并不和他犟嘴对着干, 又说:“最近有部新上映的电影, 大家都说很好看。”


    顾莘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在家那些年他和妹妹不亲,他大她十岁, 帮她开过家长会、在她考满分的试卷上签过字, 但他从来没有带她去看过一场电影。他的妹妹不会撒娇或扭着他软磨硬泡,她甚至不会说出那句“我也想看”,她只会这样含蓄的, 怯弱中带着卑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就此松口,问她:“大家是谁?”


    “是隔壁的小邱, 她带她表姐来看她妈妈,她们待的无聊,就找我聊了会儿天。”


    隔壁病房住的是一位太太,她因为她先生职位的缘故可以优先入院,住进采光和通风最好的房间;她的女儿小邱刚上高中,来医院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他们兄妹。小邱经常带着礼物来串门,糖果和奶茶之类的,虽然顾嘉不能吃,但遇到友善的同龄人令她十分开心。


    “她们约你去看电影?”


    “怎么可能,她们都看过了。”顾嘉好似非常渴望看到那部电影,眼眸变得湿润,“哥,我们俩去看吧,我还没跟你去看过电影。”


    顾莘沉默不语,在妹妹眼中的光消失之前,他应道:“好,明天就去。”


    顾嘉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奇神色,随后干瘦发黄的脸蛋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嗯。”


    “你喜欢看电影?”他像个突发奇想决定了解少女心思的不称职哥哥。


    “我看的很少……只有以前上学的时候,同学过生日买票请我去看过……”妹妹脸红道,“自己的话是不会去的,票价太贵了。”


    是啊,对于他们这些儿时总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没有零花钱、买东西先看价格的人来说,花钱看电影是很奢侈的。


    “我也是,我都没有进过电影院。”顾莘这么说不全然是为了安慰她,这是他的真实经历;他没有进过电影院,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穷人孩子早当家,幼年时父母在外打工,他寄宿在亲戚家受人白眼,连吃颗苹果都要看人脸色。后来父母带着辛苦攒下的积蓄回老家开店,接着妹妹出生了,他要帮妈妈做家务看店,一天都不得闲。


    没过几年他就长大了,高中三年苦读,高考前夕家里的店倒闭,父母被追债的人砸得头破血流。他咬着牙逼自己复习,如愿考入了心仪的大学,分却不够上喜欢的专业;别的同学在办升学宴、参加毕业旅行,他顶着炎炎烈日在洗车店兼职,挣自己未来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算着花,他喜欢夏天,讨厌冬天,因为夏天穿成什么样都能出门,冬天却必须靠保暖的衣物防寒,生一次病又白干半个月。


    他最后进了奢侈品专柜工作纯属造化弄人,他毕业那一年的运气实属背到家,专业对口的实习岗位被空降关系户挤走,每次面试不是遇上天灾就是人祸,搞砸了两三次;后面投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他躲进一家商场蹭WIFI改简历的时候,碰巧被一名刚开除了失职员工的店长瞧上了。


    能挣到钱的工作就是好工作,他知足感恩,能填饱肚子绝不挑挑拣拣。可穷是刻入骨髓的顽疾,即便有了可观的薪水,他依旧不敢随意支配,他的生活是由奔波、劳碌、颠簸三个词构成。


    有次喻孟一时兴起想和他谈点文艺的、有格调的话题,在得知他对艺术史和文学一无所知,只是个应试教育批量制造出的廉价大学生时,喻孟露出了不意外、而又轻蔑嘲讽的表情,“你也就这一张脸能看。”


    的确,他的学历和喻孟那张金灿灿的文凭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不是愚笨的人,但在某些时刻,他承认喻孟具备的智识远比他闪耀。


    碾碎他自尊的不是被人当作玩具扔来扔去,或语言肢体上的羞辱欺侮。而是喻孟书房柜子里那一堆查了词典他也读不通是什么意思的原文书。


    “哥哥。”顾嘉唤他。


    他回神,“怎么了?”


    “看完电影,我们就回家去吧。”妹妹担心他不明白,说,“回我们的家,不回医院了。”


    “为什么?这里住着不好吗?”


    “不,是我……我不想再输液打针了,我浑身都好疼啊。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是最疼我的哥哥,可是我不想治病了,我想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顾莘严厉道:“别傻了,不许再说这种话。”


    电视上在播一部叫《如露》的连续剧,喻孟横躺在沙发里看得聚精会神。顾莘想了想,鼓起勇气打断他:“我想跟你说件事。”


    喻孟瞥了他一眼,“说吧。”


    “我想给我妹妹办出院。”


    “她病得那么重,出院干什么?”


    “她想去看电影,我也希望多陪陪她。”


    “她是小孩,你也没脑子?”喻孟目不斜视道,“她的病要卧床静养才能稳住心率,你还想带她去外面乱逛,出了事算谁的?”


    “算我的,”顾莘说,“我要带她回家。”


    “回去等死?”喻孟被他突然引入的话题搅乱心神,电视剧追不下去了,拿起遥控器按暂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说说看,我这两天心情还可以,说不定能依着你。”


    “那请你让我带她回家吧,我祝你一辈子拥有好心情。”


    “不可能。”


    他站在原地不动,喻孟按了播放键,屏幕声画流动,剧情渐入佳境。见他仍矗立在光影中巍然不动,喻孟再次按了暂停,并提出折中的办法:“这样,我给院长打电话,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别走远,就在那附近逛逛,半天时间够看电影了吧?”


    尽管不情愿,但他说了:“谢谢你。”


    喻孟的注意力回到电视剧,对他视若无睹。


    他心想,看来大少爷的心情是真不错,若换往常,不发疯也得训他一顿,今天竟然好声好气地同意了。他不再留下自讨没趣,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看到液晶屏上那张精心妆造过的脸庞,仙气飘飘的白衣裳轻盈宛如雪花。


    兴许是他伫足的时间长了些,身后的喻孟语气骄傲道:“是不是很好看?造型师是按我的指示设计的。他拍了那么多戏,但要我说,没有一个导演知道他最适合什么造型。”


    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不是你的。顾莘保留了内心想法,缄口不语。他明天还要陪妹妹去看电影,没必要惹急了神经病搞出一身伤病。


    大少爷讲话就是好使,第二天他顺顺利利地带着顾嘉离开了医院。妹妹许久没晒过太阳,眼睛畏光,且不习惯室外炎热的高温,戴上帽子口罩把脸捂得密不透风。


    “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回医院。”


    “外面比医院里舒服多啦,”妹妹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臂伸来挽他胳膊,“哥哥牵着我走。”


    顾莘眼眶一热,小心翼翼地攥紧她的手腕,“嗯。”


    顾嘉选的片子是一部讲述少女成长故事的电影。他作为男人很难感同身受,可是坐在四周的女孩子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男配角出场引起尖叫的一刹那间,他才反应过来片中的女主角是谁。


    他曾在某天夜晚远远地见过她一面,她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她仿佛是所有人理想中的妹妹,顽皮任性,娇俏可爱;在故事中魅力无限,在银幕之外更叫人艳羡。


    但为什么,他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恨呢。它们如毒液,蔓延浸泡过他的全身,怒火烧得他心痛如绞,肝胆俱碎。


    仇恨激起的翻腾汹涌的情绪淹没了他。


    随着片尾字幕滚动起来,电影院内的灯光亮起,清悦悠扬的片尾曲盖不住四面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聒噪的讨论。


    顾莘牵起旁边妹妹的手,“结束了,走吧。”


    顾嘉的帽檐遮住她的大半张脸,她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没有取下口罩,微微偏着头,保持着一个安静而孱弱的姿势。她的手掌尚有温度,却没有任何神经反射或本能触动,从他未施力的手指间轻轻地滑落脱出,如折断的枝桠垂在座椅扶手上。


    “嘉嘉……”他的声音截断在喑哑的哭腔里。


    第76章 梦幻泡影23


    自从电影上映, 裴令宣就躲在家里不出门了,他屏蔽所有外界消息,窝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睡大觉。这是逃避和消极怠工, 但没办法, 他前些天和宁则远吵架吵得快抑郁, 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叫谁也找不到他。


    然而越重影时时刻刻关注着票房动态,每天坚持不懈地给他打电话,在被他连续拒接一周后, 她登场敲开了他家大门,送来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喜极而泣道:“啊啊啊!裴老师!!!——我们成功了!过4亿了, 4亿啊啊啊!我爱你!我爱全世界!”


    裴令宣睡醒了,他听力正常,思维清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激动过头会显得他没见识,所以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过心里的算盘哐哐响地算着4亿他能分走多少钱……啊才一个星期, 那到下映时岂不是……发财了!


    “咳……”他没能一口气消化这天大的喜讯, 咳嗽完邀请越重影进屋,“你要喝什么自己到冰箱拿, 我回房间换件衣服。”


    越重影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呆头呆脑地问:“换衣服做什么?”


    “开庆功宴啊。”他想她是记不起口渴了,于是进厨房给她倒水。


    越重影正有此意,嬉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我马上通知大家!”


    “叫小陶就行, 别联系晶晶,她在备考。”


    裴令宣换衣服时与继母通了电话。他继母对他多有不满, 原因是她在裴晶晶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包香烟;她没指责他什么,说实话他也不知情。但继母隐晦地向他透露了“你妹妹跟着你不学好,小姑娘还是该待在家念书以学业为重,你就别带她到处鬼混了”的意思。


    叛逆青少年想学抽烟很正常,但人家的女儿他不能代为管教,总之他没权利再把妹妹带在身边了。只能拜托继母转告裴晶晶:乖乖,哥哥爱你,想要什么只管提。


    娱乐圈不缺手握豪华资源,俗称“后台很硬”的人,但红是一门玄学,裴晶晶能接得住戏,初次银幕亮相就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既是天赋也是运气。


    这不是一部大制作影片,投资人们没有意向为高额的宣发与营销的买单,一切宣传包装从简。裴令宣对票房没报过高期待,只盼着别扑得太难看;他的期待值主要放在了口碑方面,他希望走进电影院的观众都能收获应有的观影体验。


    电影走红也算他预料之中的一种情形,少女情怀的青春片有固定受众,而且他对本片的质量怀有充分信心,火了是全体主创人员的功劳,搞砸了大不了他自己担着。


    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付出终于迎来回报。


    “你叫不叫宁导来啊?”见他装扮得随意,越重影顺口问。


    裴令宣:“叫他来扫兴吗?不叫他。”


    “吵架啦?”


    “没有哪一天不吵。”


    “哈?关系那么差干嘛还要做情侣?”


    “说真的,我和他分过不止一次,也不止一次想过和他分手,可是……事与愿违。”


    越重影和他一同离家,乘电梯进地下车库。“是你不想分吧,你不像会被感情困住的那种人啊。”


    “我真的不想提他了,我做梦都想放把火烧死他。”


    越重影大笑,“你好drama哦。”


    他们吵架的导火索是裴令宣不看自己拍的电视剧,因为它们太长了。


    他不看,也不准别人看,尤其宁则远边看边和他讨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很尴尬。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先是把房子里的电视机电源插头拔了,再把遥控器放进冰箱冷冻层。


    “你的做法无济于事,我可以用投影仪看。”宁则远在进一步冒犯他之前,选择和他沟通。


    “你不是不看古装剧吗?”他不是很想吵架。


    “但你演的我会看。”


    平平淡淡的话语,一落在裴令宣耳朵里却刺得他心尖剧痛,他认定对方别有深意,武断道:“你想取笑我。”


    “我为什么要取笑你?我只想看看你如何处理这类型的角色。”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满意它,你忽略我的意愿就是存心让我难堪。”


    “难堪?”宁则远反问他,“你让我难堪的时候呢?”


    “所以你承认了,你是故意的。”裴令宣堵在客厅的出口,“你现在又是干什么?要跟我翻旧账?不装大度了?你承认你跟我和好是为了方便教训我,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宁则远:“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他气焰更甚,“讲道理?要讲道理我能跟你在一起?我发现你这个人是阴着坏啊,你明里暗里跟我较劲多少次了?你别仗着我忍你让你,就给我得寸进尺。”


    宁则远不解道:“你非要夹枪带棒地说话吗?你不喜欢不满意,我不看就是了。”


    “看啊,为什么不看?要不要我再跟你讲讲,我那两年活得有多么低三下四,你那个陆哥又是怎么对我的?”


    宁则远默默看着他,然后说:“那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空气霎时凝滞。


    裴令宣的手指发麻,这是他生气到极致的表现。在这一秒前,他还有满腹的牢骚和怨言想要发泄,但此刻他的心间空荡荡,不再有任何语言和倾诉欲。


    后面他们陷入了长达半个月的冷战。宁则远试图向他道歉求和,他置之不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他每晚做梦的场景都是宁则远的一千零一种死法。


    可是人真的死了,他又痛哭到醒。


    他祈求老天爷不要再折磨他了,给他个痛快吧。幸而老天爷没抛弃他,并且待他不薄,馈赠给了他最好的良药——世俗名利。他相信纸醉金迷能暂时性治愈他,对活着的人而言,还有什么能比钱更实在呢。


    庆功宴上雀跃的欢呼和掌声使他找回了久违的成就感。在众人的恭喜道贺中举起酒杯的一刹那间,他释然了;好歹他在电影票房上赢了宁则远,什么爱不爱的,见鬼去吧。


    “我去做什么?又不是我投资的电影。”喻孟对电话里的人没好气道。


    “话不能这么说啊,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况且今晚小远不在,搞不好你能趁虚而入?”陆玮琛吊儿郎当地说着废话。


    “不敢跟你们套近乎,别再打给我了。”喻孟黑着脸挂断电话,瘟神手机号码还真多啊。他哥很早就警告过他别跟陆玮琛来往,他不听,吃了亏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蠢。


    “喵……喵嗷……”细弱娇柔的猫叫声从脚边传来。他躬身摸着心肝宝贝的小脑袋,小猫引导他走向二楼。


    原来是猫碗空着,肚子饿了。


    喂过猫,喻孟想起一个人。顾笙从殡仪馆回来就没下过楼,把自己锁在房里抹眼泪。他家有忌讳,他哥不准他去给非亲非故的人送葬,再者这事儿赖不上他,就怨顾笙;一个当哥哥的不为妹妹健康着想,好言相劝不听,非得带一个重症患者出院,这下人没了,又伤心欲绝给谁看。


    这话他不能说,可是那小姑娘从出生起就一直病着,瘦得没个人形,活着纯属遭罪,走了也是解脱,但愿她来世投一户好人家吧,至少是父母知道做产检的那种。


    他不是毫无同情心的人,去厨房弄了点吃的喝的,上楼看望顾笙。


    房门没锁,很奇怪,他两小时前来看还是锁着的,难道是想通了要面对现实了?


    喻孟推门而入,顾笙正坐在窗边整理着妹妹生前的衣物,她住院后没再长个头,衣裳都是几年前的旧物,洗得泛黄褪色,料子皱巴巴。喻孟谨慎地绕开死人遗物,把托盘放下,说:“先吃点东西,别把胃饿坏了。”


    “可以麻烦你锁门吗?”顾笙没抬头,却是在对他说。


    “为什么锁门?”他感到疑惑,但照做了。


    待他回到窗前继续敦促人按时吃饭,顾笙已经叠完衣服,拍了拍手站起身。


    “你这恢复得够快啊,”喻孟惊讶道,“我还当你要哭三天三夜。”


    他不禁想,顾笙该不会是有意把亲妹妹折腾死的?谁乐意大好年华天天守在医院照顾一个永远不会痊愈的病秧子。久病床前无孝子,亲哥同理;不过他要是得了不治之症,他会央求他哥送他去安乐死。


    “嗯,我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顾笙的手里握着那把他带来的,银亮的餐叉。


    电光石火间喻孟觉察到了什么,可他第一时间仍在怀疑——他怎么敢?


    这瞬息的迟疑造成了后来法医在他尸体上鉴定出的致命伤,一支叉子戳爆他的眼球刺入他的大脑。据推理还原,凶手必定是训练过无数次,下手够稳够狠,才能一次性扎得那么深、那么准。


    他的痛觉和意识持续了较长时间,他有反击,但少了一只眼睛、头颅里插着一把金属餐具的人能有多大力量?凶手持利器将他的脑袋砸得像一块摔烂的西瓜。导致翌日警察勘查现场,拿起他的相片扼腕叹息:这么帅的小伙子,可惜了啊。


    接着说当晚。


    当晚裴令宣喝了不少酒,谁来敬他都先干,喝到中途小蛇来告诉他有快递送到了,指名道姓给他的。


    他一般不会签收寄件人不明的包裹,是小蛇确认了寄件者的署名才会把盒子捧给他。


    物流单上留的名字是宁则远,然而不排除是其他人例如陆玮琛,冒名恶搞他的可能性。


    陆玮琛敢这会儿来找他晦气,他就敢把对方这几年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告给陆真鸿听。


    “你别用手抠啊。”小蛇拿出随身携带的裁纸刀帮他划开胶带。


    盒子里面又是盒子,好在没封死。裴令宣漫不经心地拆开盖子,当看清盒底那摊血迹斑斑的断指,他猛地丢开纸盒,鼻尖残留的血腥味令他胃中翻江倒海,他惊惧地捂紧了嘴。


    小蛇蹲下身去打量盒中洒落的零零碎碎的猩红物件,“这都是什么啊……”


    “报警,”裴令宣颤声道,“……快,报警。”


    第77章 梦幻泡影24


    看到他反应如此剧烈, 小蛇不敢马虎,但也难以置信地上那些是真实的残肢,难道不是黑粉的恶作剧吗?所以在掏出手机的同时, 小蛇俯下头去端详近处那团血糊糊的不明物, 血水的气味真切地窜入嗅觉, 他才避讳地后退让开身。


    “等会儿。”裴令宣骤然改变了主意。


    小蛇慌忙地挂断连通中的报警电话。


    裴令宣壮着胆子踢了踢那只躺倒的纸盒,底部掉出一只沾血的信封。


    小蛇跟了他快十年,这点默契总是有,立马去找来相应工具, 不留指纹地抽出那张信纸,展开在他眼前。


    信上的字迹清隽, 只写了一句话——


    :别怕, 从今往后你就真正自由了。


    裴令宣手背和后颈的毛孔炸开,冷汗唰唰地往外冒,他万分庆幸自己方才留了心眼,没有直接报警。


    太可怕了。


    寄这些给他的人是要做什么?自己不想活了顺手拉他垫背?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恐吓事件,是物证人证俱全的刑事犯罪。他主演的电视剧正在热播,制片的电影也才上映不久,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 他绝不能被牵涉进一场法治风波。


    酒劲退去,他的神智彻底清醒, 在快速理清思路后, 裴令宣拨通了宁则远的手机号。


    虽然寄件人名填的是宁则远,但他首先能排除的对象也是宁则远。


    “喂。”电话被接起。


    “出事了,你过来吗?”


    “谁出事了?”


    “不知道。我等你到天亮之前。”


    宁则远:“到底什么事?”


    他不回答, 利落地中断通话。详细情况无法通过语言叙述,只有亲眼所见方知严重性。但他不确定宁则远会不会来, 他不敢信任自己以外的人;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对方没来,他就接受现实,他们走到头了。


    庆功宴开到后半夜,人理所当然是越来越少,可始终有一群没嗨够不想回家的人在叫嚣着继续,于是越重影起好带头作用,组织大家换了场地彻夜狂欢。


    喧嚣的酒会一散场,这个不寻常的夜晚顿时清冷得令人惊心。


    裴令宣以喝多了身体不适为由,躲在包间里谁也不见;等外面的人走光了,他才敢露面去天台呼吸新鲜空气,倒数着距离天亮还剩多久。


    他的人生担得住大起大落四个字,前半夜还在天堂,后半夜又堕入地狱。


    小蛇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哥,不报警能行吗?”


    “你觉得是谁寄的?”


    他近几年的黑粉暴增,网络上四处遍布着针对他的谣言和诋毁,但他不相信会有黑粉为了吓唬他而去切掉别人或自己的手指。是离他更近的人干的,甚至是他认识的人。


    “我想不到……”小蛇愁眉苦脸,“靠咱们俩空想,能想出结果吗?为什么不交给警察去办?这人揪出来也必须送他去坐牢啊。我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可你是受害者。”


    “你看了他留的字,他的目的很明确,是在暗示他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这在警察眼里,不就等同于我有教唆犯罪的嫌疑?即便能够排除我的嫌疑,他们也会认为我和犯罪者有私人关系。你知道被记者拍到我进局子会有什么后果吗?”


    “清者自清,我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你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我能给你作证啊,没有谁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怪罪到你身上,狗仔那边也是可以沟通协调的。”


    “你长了脑子为什么不用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是清清白白的完美受害者,这也是一则负面新闻。以后观众看到我,只会想起我被变态威胁恐吓寄过手指。我要花多少钱才能阻止这些舆论扩散?想降低它的后续影响力我得付出多大代价?你想过吗?”


    小蛇一想,他说的也在理,谁想粉个厄运缠身的明星呢?公众人物最忌讳和骇人听闻的怪谈沾上边。


    “那我们就在这儿干坐着?那个……那些……我要不要冻起来?放外面不会臭吧?腐烂招虫子怎么办?”


    “你把它们收好,地上血擦干净,就算报警也别急,放臭了再说。”


    小蛇不大理解他的脑回路,不过雇主发话,就乖乖照做吧。


    裴令宣放空思绪在天台吹着风,他又想妈妈了。他的妈妈不是具体某个人,而是一个空泛的概念,代表温暖的避风港、柔声细语的抚慰,以及归属感。每个人在无助绝望的时刻都能喊出“妈妈”,他却不能。


    等待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把他点燃了丢进生锈的铁盆子里烧,他翻来覆去地滚,然而只能眼睁睁看自己一点点被火烧尽。


    凌晨四点,宁则远在他消失前找到了他。开了大半夜的车,风尘仆仆,熬得眼睛通红。


    裴令宣站在上边望着那个人穿过门廊、楼梯,来到相同的楼层,离他越来越近。


    宁则远的神色匆忙,见了他先开口道:“陆哥说他联系不上你,所以给我打了电话。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前男友今天下午去世了。”


    “谁?”裴令宣没想过还能听到这种消息。


    “喻孟。”


    “怎么死的?”他的声音微抖。


    “据说是被杀了,凶手还没找到。”宁则远讲完了重要的事,再问,“你呢?急匆匆叫我来,是出什么事了?”


    裴令宣的脑袋里充斥着轰隆隆的乱响,他从凌乱无序的信息中整理出了一条合乎逻辑的思路,随后被自己还原出的前因后果所惊骇,“我好像知道是谁了……是他,天啊……”


    宁则远被绕得云里雾里,“谁是谁?”


    “凶手……”他呢喃着这两个字,脑筋飞速运转,并一把拽住宁则远的手,“你帮不帮我?”


    “你说。”


    裴令宣将人拽进室内,指着桌上的纸盒道:“这个东西,我不想任何人知道它和我有关系。”


    宁则远走近桌台,探手揭开盒子,低垂的眼睑遮去眼神光,看不清情绪。


    裴令宣试想过多种可能,对方或许会惊吓、恐惧、厌恶,并且避之不及,最终出于理智奉劝他报警。但宁则远只淡然地和他对视,说:“烧了吧。”


    黎明时分,他们开车去到荒郊野外,驶入一处地图上找不到详细定位的树林。


    手电光打在幽黑的树影间,脚下是厚厚的枯枝败叶覆盖着松软的泥土,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裴令宣挽着身侧人的胳膊,规避打滑摔跤的风险,走了十分钟还没停下,他发出疑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就在这儿。”宁则远在一块空地上放下纸盒,叫他举着手电筒打光,然后拧开从后备箱提出来的汽油瓶盖子,倒出少量液体浇透了盒子内外。


    裴令宣抢过打火机藏到身后,“你把它烧了,警察查到我身上,不得给我落实一个毁坏尸体罪?”


    “我烧的,定罪也定不到你身上。”宁则远摊开手,无声地向他索取。


    他仍然不给。


    宁则远牵住他的手腕,再往下滑到他合拢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取回点火工具。


    “你别担心,没有那么容易查到你身上。你是工作繁忙、日理万机的大明星,如果什么人寄给你东西你都收,那你的小命早没了。警察问起,你就说不知道,或许收到过,但大概率已经扔了。记住,除非工作需要,你从不拆陌生人的信件和包裹,因为你曾经被狂热的粉丝骚扰过,所以来路不明的快件你一律丢进垃圾桶。”


    “警察有天罗地网,也不可能翻遍垃圾处理厂寻找一个被丢掉的纸盒子。再说纸盒纸箱被捡走的可能性很大,没法找。”宁则远说完,请示他,“如何?我能点火了吗?”


    火光燃起的一瞬,滚烫的热浪吹拂过面颊,裴令宣紧紧注视着火苗出神,喃喃:“我应该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了。”


    宁则远:“是谁?”


    一时的静默。


    “是我的错吗?真的是我的错吗?”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自言自语着。


    “你没有错。”


    “那他为什么恨我?”


    “没有为什么。”宁则远走到他面前,挡住火源和他的视线,像一道幽冷的屏障,“把这件事忘掉吧。”


    “这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忘了吧。”宁则远离他更近了些,胳膊宽松地拥抱住他,手心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没关系,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


    裴令宣紧张地拿掉那只手,乌亮的眼眸焦灼难耐,迫切问:“他会不会也来杀了我?”


    “他接近不了你。”


    “你不懂,你不懂……”他气馁地低头,想扭身就走,然而面对一片茫茫无际的树林和树叶间透下来的幽暗天光,一时间迷惘晃神。


    宁则远伸手挽他,“牵着我。”


    他不认路,他不明白宁则远为什么能认得,但他的确将手递了过去。


    走在稍稍落后的左侧方,他瞧见对方嘴角挂着轻浅的笑意,“你为什么要笑?”


    他知道宁则远此生都不能与他感同身受,可看到他害怕的样子露出笑容又是什么意思?


    “嗯……我突然有了新灵感,会是个好故事,你愿意演吗?”宁则远说。


    什么啊……


    没等他想透彻,他已经被人牵着走回属于他的现实。


    第78章 梦幻泡影25


    (201)出大事了!猪肉又涨价了!!!!


    (38)以后都不要叫裴影帝了, 直接称呼裴帝,谢谢


    (142)裴妹这绝世好身材,谁看了不羡慕


    (313)所以小宁导那新片啥时候能上?


    (784)一出道就手握7亿票房大女主实绩, 飞升小花惹


    (222)兄妹俩长得完全不像, 不是一个妈生的吧?


    (109)看完了, 这片子就是部平平无奇的青春疼痛文学啊,你们感动的点在哪里?


    (451)啧啧,自己的亲妹妹,咋可能不疼她


    (122)今天我十八岁啦!


    (85)天啊, 红山别墅那起谋杀案的新闻你们看了吗,好恐怖啊啊啊啊啊


    (115)陶漫才是运气爆棚吧, 龙套多年, 从毫无姓名的女配,一朝晋升大女主


    (90)三刷还是没忍住哭成狗


    【以后都不要叫裴影帝了,直接称呼裴帝,谢谢】


    cc 发布讨论:


    老天鹅啊,他究竟什么运气,如露刚播的时候全网嘲, 到后面整部剧的评价逆风翻盘, 凭借一己之力和知名木头美人夏姐登顶年度最热cp


    八百年不上综艺,一上就靠观音落泪的名场面哭出圈


    闷声不响地转头当制片人, 竟然还真让他搞出了名堂


    我都不敢想象当裴粉得有多幸福, 走到哪儿都能趾高气昂,内鱼唯一一家被蒸煮带飞的


    浅蓝:


    一时间分辨不出是粉是黑,太尬了


    小娆:


    说的没错啊, 裴本人是争气的,奈何粉丝废物, 至今被女主粉摁在地上摩擦,嘻嘻嘻嘻


    斑斑驳驳宝宝贝贝:


    挑你妈呢?闲得没事儿干回去当数据女工不好吗


    已申删都不准回了


    小娆:


    裴粉姐子好霸道,我就要回,你奈我何


    ……


    【所以小宁导那新片啥时候能上?】


    小雪生发布讨论:


    我的荷包已经按耐不住要给他送钱了!!!!


    芒果绵绵冰:


    我看悬,保守估计明后年吧,不上了也说不定


    [引用:芒果绵绵冰……]小雪生[楼主]:


    why啊!!!!!。:


    题材难过审呗


    听业内说小宁导不打算走大陆院线,这片子本来也不是在内地拍的,直接送影展在海外地区公映也说不定,他不像还要靠票房吃饭的人


    [引用:。……]小雪生[楼主]:???你不要吓我?那不是白白让观众期待那么久


    wishyou:


    别瞎说八道了,他不走大陆院线为什么前期要在内地宣传??


    少替人做事业规划了,宁则远打电话告诉你他不需要票房了?


    小雪生[楼主]:


    哎别吵架啊,都是猜测嘛,和平讨论和平讨论


    上不上都行,我只是很想看那部电影,魂牵梦萦了都


    海外上映能同步出资源也ok的


    呼呼啦噜:


    烂片预定,早不期待了


    [引用:呼呼啦噜……]wishyou:


    裴粉又赶来犯贱了,没演着心里气是不是?


    气死你们气死你们


    ……


    【天啊,红山别墅那起谋杀案的新闻你们看了吗,好恐怖啊啊啊啊啊】


    呆萌小熊仔 发布讨论:


    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抓到,还在潜逃中


    我光是看新闻都要做噩梦的程度,救命……


    心跳:


    什么新闻?我也要看


    [引用:心跳……]呆萌小熊仔[楼主]:


    链接贴不上,你自己去搜吧


    娇夫:


    听说受害者是藤校背景的高材生,工作家世都很好,长得还超级帅……本来有大好前途的人,死得那么惨,杀人犯真该千刀万剐


    夜夜笙歌:


    两人是大学室友,A家境好有钱,经常帮衬着B,后来A出国留学回来了,还动用家里的关系帮失业的B介绍了工作,并且让B住在自己家里。没想到升米养恩,斗米养仇,两人发生口角的时候B觉得A看不起自己,把人杀了


    [引用:夜夜笙歌……]呆萌小熊仔[楼主]:


    呃我听说的是另一个版本,因为上学时喜欢过同一个女孩,抢女朋友什么的?


    Pears:


    扎那么多刀,不知道有多恨,凶手真的变态


    玻璃弹珠:


    天,刚搜了新闻回来,抓到凶手必须严惩


    暴躁金鱼:


    横竖死的是男人,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就爱看男人和男人自相残杀的戏码


    [引用:暴躁金鱼……]独眼绿毛怪:


    你也有点变态说实话


    [引用:独眼绿毛怪……]暴躁金鱼:


    姐姐,妹妹劝你别太爱


    芙芙:


    都道听途说的假料就别四处传播了,跟造谣有啥区别?


    死者为大,多积阴德少说点别人闲话吧


    [引用:芙芙……]呆萌小熊仔[楼主]:


    咱们组不禁社会新闻讨论


    不过确实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我去自首吧


    ……


    裴晶晶终于放假,心心念念要跟哥哥讨赏求表扬,一坐上飞机就莫名悸动,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她其实对电影票房和片酬没有太大概念,也并不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会发生何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宛如掉进了万花镜筒,每分每秒都目不暇接,断然不会去在意边缘角落中的一桩谋杀案。


    开心当然是开心的,在机场有人认出她了,好在麦迈是经验颇丰的经纪人,驾轻就熟地替她拦下了抢着要合影和签名的激动路人。


    事先佘冉有提醒她,近些天她哥哥心情不好,要轻手轻脚的,别吓着他。


    这样的告诫就很古怪,她可不觉得有什么事能吓到她无所不能的大哥。


    她意外的是宁则远也在她哥哥家里。


    平心而论宁导那张脸挺帅的,人也通情达理,不然她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套近乎;可是她好喜欢哥哥,见不得哥哥因为任何人受委屈。


    自从撞见过对方在电话里跟裴令宣吵架,她就下定决心不再给这个人好脸色了。


    什么东西,不知足。


    而宁则远在了解她的态度后,选择和她保持疏远的、不会起纷争的距离,替她开了门就坐回电脑和打印机前继续忙手头的事。


    连招呼都不跟她打,可恶。


    裴令宣是明显的心情不好,脸庞煞白,见了她勉强一笑,牵着她去看为她准备的礼物。她是该受到奖赏的,毕竟她把哥哥交代的任务完成得那样出色。同时她还是小朋友,小朋友可以更贪心地撒娇。


    裴晶晶望着那一柜子的礼物盒,假装不懂地问:“怎么这么多呀?都是给我的吗?”


    “对呀,都是给你的。少当了你十多年的哥哥,能补偿你一点是一点。”


    她甜滋滋地笑着,抱了抱他,然后切入好奇点,“哥哥,谁惹你生气啦?”


    裴令宣怔然,“没有啊。”


    “但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当下有什么事能让哥哥烦恼,即便有,名利双收的喜悦也不该被冲散得如此彻底。


    “我是周期性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得消沉。”


    “那你有没有去看医生?”正常人不会周期性消沉吧。裴晶晶想。


    “不要紧的,”裴令宣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回客厅,“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订位置。”


    “你还有力气出门?”


    “你千里迢迢来看我,我不好请你吃外卖吧。”


    “我喜欢吃外卖!”裴晶晶懂事道,“我们别折腾啦,在家里随便吃点就好。”


    裴令宣不强求,换角度关心她道:“出名的感觉怎么样?”


    “唔……q[]q上找我的人一下子变多了。还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跟我表白,走在路上也会被认出来……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吧。”


    裴令宣不置可否地摸摸她的脑门儿,笑她孩子气。


    “我又改了一版,你想看看吗?”宁则远冷清清的声音突然插入。


    “不看了,看不进去。”裴令宣悄然回避了视线。


    “那我放在这里,你想看了就翻。”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裴晶晶察觉到身边的哥哥在发抖,尾音带着微末的震颤,“她一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我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要天天逼我读剧本?”


    “我没有逼你,我是好好跟你说话的。”


    “你能不能偶尔也顾及下别人的感受?”


    “我什么时候不顾及你的感受了?”


    裴令宣走去推开一扇房门,说:“你进来,我们今天就把这件事说清楚。”


    “行啊。”宁则远走进去顺手带上房门。


    裴晶晶突如其来地被冷落,孤伶伶地站在走廊里,回过神来后她有点生气,又无处发泄,于是拿起宁则远丢在桌上的剧本。


    刚从打印机里吐出的纸张,字面的油墨还没干透,她翻开第一页,标题叫《石头记》,好奇怪啊,红楼梦吗?


    若换做以前,她是不会被剧本这种创作形式吸引的,但现在她是一个演员了,再晦涩难啃的剧本也要咬牙读下去,所以她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聚精会神地翻看着,认真到没有注意紧闭的房门内溢出的争吵声。


    这部剧本不完整,只有前十五页,她读完之时,门恰好从里打开了,裴令宣先走出来,宁则远慢了两步。


    裴晶晶不想装自己是乖巧有家教不随便乱动人家东西的好姑娘,她肆无忌惮地卷起那一沓装订过的文本,纸筒有节奏地敲击着茶几边沿,等待宁则远来找她算帐,指责或谩骂,都可以,她正想找他麻烦呢。


    然而她的挑衅意图未能达成,因为她哥哥转过身抱住了后方的人。


    他们可能抱了有一会儿,房子里的时间流速忽然变得静邃,她和他们相隔的空间变得渺远;远到令她怀疑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局外人,永远不可能理解为什么哥哥抖得那么厉害,手臂却又搂得那么紧。


    在宁则远的手掌落到哥哥后脑勺的前一秒,裴晶晶低下了头,她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非礼勿视。


    他喜欢就好吧。她的那些斗志和敌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抿着嘴唇,顿悟自己这是变成熟了。


    更何况……她手里这个故事写得蛮好的,哥哥喜欢,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第79章 梦幻泡影26


    拍杂志赚的钱, 裴晶晶拿去买了一只小狗,雪白的马尔济斯。


    她从小就想养狗,但妈妈总是用“我养你一个还不够累的, 还帮你养狗”来限制她实现愿望;她哥哥倒是宠她, 可哥哥比妈妈还说一不二。她的家里人一个二个都不喜欢小动物, 真没爱心。


    现在她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童年的自己梦想成真。


    小狗小狗,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不过真养了狗,她才发现照顾小狗的难度不亚于抚养孩子。天不亮就开始叫唤, 吃喝拉撒都要她负责,还得带出门遛弯儿, 陪它玩儿;她有点后悔, 她一个未成年少女,何苦早早当妈。


    家附近的湿地公园每天早上都有人晨跑,裴晶晶每早八点固定出门遛狗,顺便吃早饭,九点准时回家上课。


    自从拍的电影火了,她就不去学校念书了, 在家听家教老师讲课, 还要学声乐和表演;一天十小时排得满满当当,过得十分充实, 早中晚的三次遛狗, 算是她休息放风的时间。


    天气转凉,她戴了顶帽子出门,到了草坪绿地, 放下小狗让它跑跑跳跳,自由地啃草追虫子。今天秋高气爽, 风很大,她买了一杯滚烫的豆浆捧在手里,边牵着狗散步边吸溜。


    穿过花丛小径,是一处平坦开阔的空地,许多老年人在打太极,年轻白领在听着音乐跳绳做操。她再往前走,步入安静的小花园,花圃环绕间散落着一两把长椅,小狗嗅着落叶和花枝引领她向前,然后它仰起了脑袋,四肢定在原地。


    平常鲜少有人落座的长椅上孤单地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普通,那张脸却叫人过目难忘。


    裴晶晶差点叫出了“哥哥”,可她哥哥是大忙人,断然不会有时间大清早来到公园里发呆。而且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耷拉的发尾垂在额前,看起来狼狈又落寞,她哥哥绝对不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公众视野。


    虽然知道认错了人,但裴晶晶没有走。她见到怪人怪事总会忘记逃跑,她喜欢走上前一探究竟。他为什么要穿身湿衣服坐在这儿呢?


    走近了,她看到那人拿着一张身份证,手指头频繁地翻动卡片,不知想瞅出什么名堂。


    “嗨,”男人抬起头,目光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我经常在这里等你。”


    裴晶晶一愣,左右顾盼,然后竖起食指对着自己,“你等我?”


    一个长相和她哥哥九分肖似的陌生人,现身在她每天散步的公园,跟她说他在等她,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件正常发生的事。她当即提高了警觉性,攥着牵引绳的手指头不自觉紧绷,她心想:他敢站起来,我就逃跑。


    然而那人没有起身,维持原样坐在椅子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自己的证件。他说:“我勤勤恳恳地活了二十多年,到头来脸和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裴晶晶摸不透这话背后的意思,她距离他仅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她满脑子想的不过是他突然发难的话,自个儿能不能成功逃脱。可看他的样子的确没有要动手的征兆,他的眼神和姿态像棵枯萎的树一般颓然。


    “所以啊,我都不要了。”他又说,“妹妹,你想过下辈子吗?如果有来生,你还想做人吗?”


    怪异的气味流窜在空气中,被风裹挟着掠过鼻尖。裴晶晶蹙起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她思索着,眼看他掏出崭新的烟盒,撕掉塑封膜,抽出一支香烟含在嘴里,接着是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


    “我是不想要下辈子了。”


    他的一系列动作连贯、自然、随处可见,并不出格或显眼,可裴晶晶死死地盯着他,瞪大的双眼露出惊恐和不安。


    他身上,是汽油的味道。


    她还愣愣地站着——咔嚓,火苗跳跃,溅起微弱的星火。


    “呜汪!汪汪汪汪——”小狗惊叫着原地乱转,死命牵扯她手心的绳子。


    裴晶晶慌乱地抱起狗,她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团“活起来”的火焰,烈火包裹着的颀长人影如同地狱中面目狰狞的鬼影,它歪歪扭扭地朝她走了过来——


    她的世界陷入死寂。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惊恐万状、五官扭曲的脸庞,她扯着嗓子竭尽所能地尖叫,想要释放躯壳中堆积的恐惧和惊慌,可她的四周万般颜色尽数褪去,只剩一片灰白的死寂。


    裴令宣坐在医院清幽安静的走廊里,即便他在此痛哭流涕,也不必担忧被人窥探到失态的痕迹。可惜他哭不出来,他只是坐在那里,数着光阴一分一秒的流逝。


    宁则远送警察离开医院,再回到病房,见他没进去,于是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手掌盖着他的手背,抚慰道:“晶晶是受了惊吓,问题不大。警方那边我也问了,基本会以畏罪自杀结案。”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要找人给他垫背,为什么不找我?”裴令宣愤怒得手抖,“晶晶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她是无辜的……”


    “你要庆幸,他不算个很坏的人。”宁则远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让他在无尽的自责悔恨与后怕中悬崖勒马。“他其实有机会伤害晶晶,但他没有那么做。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你不要怪自己。”


    “怎么可能不怪呢?我差点就害死我妹妹了,我都不敢想如果她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嘘。”


    他没说完的话,被人压住嘴唇堵了回去。宁则远捂着他的嘴,不许他继续说,沉着平静的眼眸注视他道:“她没出事,这就够了。害人的人都死了——都死了,你明白吗?”


    裴令宣闭了嘴,但眨眼时,眼泪不慎从脸颊两旁滑落。


    “怎么还哭了?”宁则远笑着帮他抹掉温热的泪痕。“你怕什么啊?不都说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吗?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总觉得你比以前胆小了。”


    裴令宣上手打了对方一下,打得不重,多少有些责怪的意味。


    “生老病死,人一生的必经之路,只不过你遇到的情况特殊了一些。但有什么办法,你本来也不是普通人啊。”宁则远的语气温煦柔和,眼睛里倒映着窗户洒下的阳光。“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的死对头没了,心腹大患自杀了,代价不过是妹妹生一场病,况且她迟早会痊愈的。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可不信。”


    裴令宣:“你有病吧?你在高兴什么?”


    “我是很高兴啊,以后再也没有人妨碍我俩在一起了。”宁则远讨好地牵过他的手,拨弄着他收拢的指尖,“我最近想通了很多事情,很多。就算你又要跟我分手,我也不会哭了。”


    “因为没有那么喜欢我了吗?”他问。


    “怎么可能?我永远喜欢你。”


    裴令宣抽回手道:“这两年你变了好多。”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宁则远反问他。


    “没意义的问题。”他拒绝回答。


    “反正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再跟我分手了?”


    裴令宣没来由的生出一腔怒气,冷脸道:“你再跟我装疯卖傻,我早晚放把火烧了你。”


    “别啊,我很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少跟我来这套!”


    宁则远顺从地噤了声,等他气消大半,才敢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很乖巧,现在想想,其实是装的吧。从他干的这些事来看,他的性格比你刚烈。”


    “确实。”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自焚这么惨烈的死法。裴令宣想不通,只能逼自己不去想。


    “说回晶晶,你怎么替她打算的?”


    “先让她休息吧。”


    “休息好之后呢?”


    “看她,我不会再帮她做决定了。”


    “我一直很嫉妒她。”为避免误解,宁则远点明道,“你妹妹,我嫉妒她什么都不用做,你就无条件爱她了。”


    “她也看我不顺眼,她认为我在让你受委屈。可是她也不想想,你让我受过多少委屈。”


    裴令宣:“所以你承认了,你跟我和好,是为了报复我。”


    “我报复你什么?我背着你出去跟别人乱搞了?我强迫你做这个做那个了?你怎么能把所有错都推到我头上?”


    “你就是强迫我了。”


    “我没有。”


    “你有。”


    宁则远侧过脸看他,“那分手?”


    “不分。”他推开那颗脑袋,站起来,进了病房。


    裴晶晶是在那场骇人听闻的意外中受到了惊吓,却没有呈现影视剧中那种惊吓过度、肌肤惨白、神魂尽失的虚脱模样。她只是噩梦连连、频繁惊醒,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需要靠安眠药度日,所以再没了往日的光彩照人。


    “哥哥,我想抱一下哥哥。”她摊开了手臂。


    “乖。”裴令宣走到床边搂住她,抚摸她的头发,“都是哥哥不好。”


    “不,哥哥很好的……但我总是梦到死的人变成了哥哥。”她放声大哭,“我好害怕啊,我不想再做梦了……”


    “没事,没事……都结束了。”他被窗外强烈的日光晒得神思恍惚,巴不得这事一场梦才好。


    第80章 梦幻泡影27


    一部电影, 既能赚钱,又能拿奖,已经够得上世俗定义的“成功”。虽然没有参与创作过程, 但到了分享成果的时刻, 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冒头分一杯羹。


    陆玮琛再不济也是挂名的制片人, 出席颁奖典礼怎么少得了他。


    但这人实在晦气,是裴令宣最后悔认识的对象之一。


    “宣宣,你前男友的葬礼怎么不见你去参加呢?你好绝情啊。”大摇大摆,口无遮拦。


    裴令宣今天丝毫不想营业, 目不斜视地与人擦肩而过。


    电影节的颁奖典礼是晚上,女主演下午就要出片, 而摄影师还没到;今天的陶漫穿了一条梦幻粉的鱼尾裙, 裙摆的纱上都是碎钻,这么嫩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并不显轻浮俗气,更凸显出她娇艳活泼的青春气息,像万众瞩目的小公主。


    这条裙子是裴令宣提前很早去借的,原本是替裴晶晶选的礼服, 但计划有变, 这份耀眼光芒只好落到旁人头上,也幸好是陶漫, 算不得外人。


    他一个制片人, 全程围着女主演梳妆打扮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独自去找凉快的地方待着。小蛇说要给他换副袖扣,拿着他的手机跑没了影儿。他在酒店的天台闲逛放风, 不想冤家路窄,遇到了最不想碰面的老熟人。


    “诶?干嘛呀?”陆玮琛横过手臂拉拽他的胳膊, 三两步将他逼进墙角,“——装不认识?咱俩才多久没见啊?”


    虽说他站的位置相对僻静,可周围有不少艺人团队,其中不乏摄影师和记者。裴令宣试着抽出手臂,然而被对方的手指箍得更紧,他索性不挣扎了,回望道:“那您有什么吩咐呢?”


    “嘿嘿,吩咐是没有,”陆玮琛左顾右盼着,问他,“妹妹呢?她怎么没来?”


    “她身体不好,在休息。”


    “十几岁小姑娘怎么会身体不好?我前阵子见她还活蹦乱跳的啊?”


    也不知陆玮琛是真傻还是装傻,裴令宣讽刺道:“想知道原因?那你抹了脖子去阴曹地府问吧。”


    “我说你这人,嘴怎么那么坏呢?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非要激我。这要不是公开场合,我非得给你一巴掌不可。”


    陆玮琛是纯属吓唬他,不料起了反作用。他微微笑着仰起脸,挑衅道:“来啊,公开场合有什么大不了?你怕丑闻啊?我都不怕。”


    “行。”陆玮琛拖着他往别处去,“我他妈还不信整治不了你。”


    “陆哥。”宁则远来的及时,当下拦住他们的去路,“你们要去哪儿?”


    裴令宣认真地甩开了禁锢他的那只手,拍了拍起褶的袖子,站得端正。“他要找地方收拾我,你管不管?”


    “嗐,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陆玮琛这几年性格收敛了良多,用笑容替换了混世魔王的面孔,熟稔地拍着宁则远的肩膀,“小远,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不能来?”


    “能!怎么不能?”


    “我们说点事情。”宁则远攥起裴令宣的手腕,牵着他绕开陆玮琛,进电梯去了更高的楼层。


    裴令宣觉得自己像个物件,被人拎来拎去,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力。每到这种时候,他总会发散思维想别的。从前他很会做梦,梦中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有肆意流淌的七情六欲;但今天,这本该兴奋到难以自持、见证自身荣耀的一天,他的脑袋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了。


    “你在想谁?”房间里,宁则远坐在沙发上,手掌理所当然地环在他的后腰。屋内没开灯,窗帘密实地挡住了自然光,如此昏暗的环境和这般暧昧的氛围,他知道是要做什么,但他没兴致,所以仍僵硬地站立着。


    “没想。”他简短地回答。


    “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


    “谁?陆玮琛?”


    “嗯。”


    “你自己听听,荒谬吗?”


    宁则远说:“喜欢分很多种,他很爱护你的。”


    “你不要恶心我了。”


    “你察觉不到吗?”


    “我察觉不到。”裴令宣想了想,终是咽不下这口气,质问,“你现在是以取笑我为乐吗?”


    “哪有?不是你说的吗,我嘴毒。”宁则远浑然不觉自己的言辞有何不妥,手从他外套的下摆钻进去,扯乱雪白齐整的衬衫。


    他抗拒地压住对方的手腕,说:“不行,我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


    “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尤其不舒服。”


    “为什么?”


    “你把我当泄欲工具。”


    “说的好像你当初是因为喜欢我,才请我喝酒的一样。”


    “我没有在跟你调情,我是在表达我此刻的感受。”


    “好,那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宁则远埋在他腰间的手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动作的意味很顺滑地从亵玩变为安抚。


    “你不要气我,就算你行善积德了。”


    “我没气你,我说的是事实。我跟陆哥从小就认识,他欺负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被他盯上的人下场都很惨。可他从没伤害过你,所以他一定不是讨厌你才针对你的,他喜欢你。这也是我最近才想通的,他做那些事,只是为吸引你的注意罢了。”


    裴令宣:“你怎么知道他没伤害过我?”


    “他要是真心想害你,你不会有今天。”宁则远自顾自道,“但我一点也不生气,反正你是不会喜欢他的。你只会喜欢我,对不对?”


    “你真的很荒唐。”


    “我最近压力大,你体谅我一下。”


    “你有什么压力?”


    “剪片子太难了,我下不了手。”宁则远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依恋地抱住他摇来晃去,“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


    能让宁则远烦恼忧心的必然不是技术难题,那就只能是不可抗力的因素了,那说的大概是他没能参演的那部《南国寒夜》;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众所周知男主角兰昱森是他的竞争对手,所以永远不能上映最好,他可不想坐在首映仪式的前排对着精彩绝伦的影片恨得咬牙切齿,完事还得热烈鼓掌。


    “我不会安慰你,”他冷血地说,“你剪不出让他们满意的效果,我很高兴。”


    “你为什么要高兴?”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我的对手再拿第二个影帝。”


    “那你也不在乎我的心血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这是你的事啊。”裴令宣推开身前的人。


    “你好会伤害我。”宁则远习以为常道。


    “你年纪轻轻就能做导演,不需要背负投资人和制片方施加的压力,还拥有一部电影的终剪权。这么优越的先天条件,吃点苦头也是你应得的。”


    裴令宣说的真心话。亲自操刀参与电影的整个制作过程后,他才切身体会到普通从业者的艰辛,他固然也为宁则远的作品不能公之于众而惋惜,但那样高阔、宽广的创作自由,如果真的可以一帆风顺地上映,才叫人痛心疾首吧。


    “好……我应得的。”宁则远不与他争辩,重新拥抱他,拢着他的腰身和双臂,呢喃道,“晶晶不能来,真可惜。”


    “不可惜,她还年轻……”说到这里,他终于心软了,温声道,“跟你一样,机会多的是。”


    “我觉得还是因为没有找你演,下一部一定行。”


    “你先考虑别人吧,我暂时不能答应你。”


    宁则远抬头,在黑暗中仰视他。


    “那个剧本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裴令宣找不到更详尽充分的理由了,牵强道,“你再看看有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宁则远驳回他的诉求,执着道:“还是那句话,我只要你。”


    “分手吧。”


    “不分。”


    今年是小年,入围的长片质量较为平均,提名演员中并没有谁的表演精湛出彩到一骑绝尘的地步,所以奖项花落谁家都不意外。


    陶漫确实是有些运气,命运之神显然在眷顾她,最佳女演员的名单揭晓的时刻,引起了小范围的惊呼声。旁座的陆玮琛漫不经心地鼓着掌,轻笑说:“真好命。”


    从无人问津的电视剧女配,到口碑票房双丰收的影后,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际遇。裴令宣由衷为她开心,鼓掌到掌心发麻,“我眼光真不错。”


    为感激他的慧眼如炬和提拔,陶漫捧着小金人在话筒前发表了一番声泪俱下的感言;她没有读过很多书,词汇量不算丰富,声音由于激动而止不住颤抖,但贵在真挚朴实,连泪痕和目光都比寻常人清澈。


    裴令宣知道有镜头切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笑得柔和而克制,眼中荡漾着盈盈的光,仿佛真确在为这桩喜讯和这份心意感动不已。


    但只有坐得离他最近的人能够发觉他那一丝异样。


    “你好久没站上台去过了吧?”陆玮琛刻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特希望拿奖的人是自己啊?”


    “怎么说呢,”他悠缓地垂下手,“我也以为会这样。但我突然之间,好像就不那么在乎了。”


    “哈?”


    “真的,都是梦幻泡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强调、解释给谁听。“也许我该换一种梦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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