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晨曦劈开躁动的夜幕, 阳光透过薄窗洒入殿内。


    林青青皱眉睁开惺忪的双眼,手臂搭在眼睛上,挡着刺眼的光亮。


    她翻了个身,嘴唇疼得发麻, 下颚好像被?人拆开过, 使不上劲, 顿了两秒,僵硬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


    林青青拿开眼睛上的手臂, 转眸看向身边的人。


    谪仙般的少年安静地沉睡着,白皙的皮肤吻痕咬痕遍布,他侧躺正对?着她,长睫盖在苍白的面颊上, 眼角还残留着疑似哭泣过的红痕。


    林青青如同五雷轰顶, 脑袋嗡嗡地响。


    她伸出?颤抖的手臂,轻轻掀开少年手臂上的薄被?,血液、齿痕,一片狼藉。


    林青青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浑身的所有?细胞无不在叫嚣着。


    最可怕的是,她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摸了摸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袍,她被?奇蛊影响到生吃方子?衿,竟然还能?聪明地隐藏自己,不露半点马脚。


    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夸自己一句, 还是该骂自己一句。


    林青青眼眸一顿, 发现方子?衿腰间还在流血, 连忙起身,拿起蓬莱剑, 用剑刃割开床榻边挂着的白色里衣,撕成两条,系在少年的腰上止血。


    她快步走至寝殿外,让外面候着的宫女准备洗澡水和止血的药。


    “再准备一些补气益血的早膳。”说完便接过他们手中的清水毛巾。


    林青青转身之际,用余光瞥视了一眼一个宫女的手指,她嗅到了很重的蛊香,昨夜应该就是她在往殿中熏香。


    回到寝殿,方子?衿还在沉睡,林青青试了试他的额温,有?些发烧。


    拧干毛巾上的水,林青青擦去少年身上的血迹,目光落在他被?咬肿的嘴唇上,斑驳的血迹凝结成了血痂。


    她看着不舒服,粗暴地用毛巾去擦,迫切地想?抹去痕迹,却在将要碰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换用湿润的手指抹开,再用毛巾擦掉血迹。


    血痂可以擦掉,她仔细擦干净,发现少年唇上的伤口很轻,血液应是被?她带到唇上的。


    林青青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果然一手血迹,是她咬开少年的腰,被?伤口蹭上的血。


    去拿药的宫女们未经通传,便将浴桶和药放入寝殿,他们扫了眼帘幔里的身影。


    闻到很重的血腥味,还有?一些苦杏仁味,两者交叠很像男女翻云覆雨后的气味。


    像是少了点什么,但眼前凌乱的场景应是无疑了。


    “出?去。”林青青捻了捻少年身上的薄被?,就差将方子?衿的脸也给遮住。


    宫女们不吱声,低眉敛眸,等待殿中主人吩咐。


    “出?去。”方子?衿睁开眼,嗓音嘶哑地重复林青青的话,宫女们顺势退了出?去。


    林青青心?里清楚方子?衿在她醒来之前便醒了,拿起蓬莱剑的那?一刻,少年的后背显而易见地紧绷了起来。


    她神色未变,在少年难以忽视的目光下,慢慢给他的伤口上药。


    “你可以制止我?。”方子?衿天生神力,不可能?被?她轻易咬伤,还是咬在这般隐蔽的位置。


    若非唇上还有?血迹,她都怀疑方子?衿是被?一名神秘高手重伤的。


    “我?不喜欢这样。”林青青不喜欢伤害方子?衿。


    从铜雀台第一次背起少年起,她便不喜欢这种伤害的感觉。


    在千阳看见他持剑划开铁网,一袭白衣决绝地与她划清界限起,她便决定了让他做那?风光无限、不染尘埃的少将军。


    方子?衿正在一步步破坏她为他建立起来的保护网。


    像一只疯狂的雏鸟,用身体冲撞网线,将整个头塞进?网格里,不管不顾地往外钻,身体被?铁丝扎出?了血,也要飞到曾经的守卫者身边。


    而它?知道,那?个持枪的守卫者,也曾拿枪口对?准它?欢快的后背,也曾冷漠地按住扳机。


    雏鸟依然疯狂。


    它?甚至在守卫者意识不清时,诱惑着守卫者吃掉它?,将它?的血肉化?作其身体的一部分。


    林青青把擦干净的手放在方子?衿的脸上,少年茫然地望着她的眼睛,试探地用脸蹭了蹭她的手掌。


    “你不喜欢,我?便不做。”他承诺道。即便他想?要那?么做想?得快疯了,他也不想?让林青青生气,更不想?她难受。


    林青青想?问?他,昨夜她还做了什么,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看着少年如黑夜般寂静的眼眸,她忽然明白了,不管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做什么,对?方子?衿来说都不重要。


    他认定了一个方向,想?要一条道走到黑。


    林青青思忖片刻,想?起身离开这里,给方子?衿留出?擦身的空间,走之前,她回头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有?。”少年从胸腔发出?来的嗓音有?些沉闷,他没有?说特?别想?要做什么,只是盯着林青青看,那?视线像是要化?作实质性?的箭头。


    林青青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看见他脸上的咬痕,敛容走向少年。


    “你说。”


    方子?衿拎起一旁的红衣,披在身上,他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青青,将能?遮住的咬痕全?部遮住,系上腰带。


    “我?说了,哥哥便能?帮我?实现吗?”


    林青青回道:“吃你不行,其他的可以商议。”


    少年指了指浴桶:“我?想?和哥哥一起沐浴。”


    林青青敛眸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换一个。”


    少年往后退一步,靠在床榻的立柱上,低垂下眼帘,赤足踢开脚下的烛台,咣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作响。


    他抬起眸子?,询问?道:“哥哥能?再吻我?一次吗?”


    少年指着自己被?咬肿的唇。


    林青青艰难咽下口腔里混杂着苦涩血液的唾液,作痛的下颚提醒着她昨夜不仅仅是用牙齿在啃咬。


    “再换一个。”


    少年收回视线,唇角含笑,那?笑容如着晨间的清寒,说不出?的冷。


    “哥哥都是一口回绝,还有?什么是可以商议的吗?哥哥不如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林青青轻握手指,复又若无其事地缓缓张开。


    “换一个,说不定可以帮你实现。”


    “算是吃我?的补偿?”少年垂眸望着双手,手背、手腕、掌心?,连手指上都是林青青咬出?来的痕迹。


    好像真的很喜欢吃他。


    林青青也看见了那?些痕迹,眼皮直颤。


    她在等方子?衿给她一个合适的补偿方案,然后离开这里。


    若是日后能?将这件事揭过,便再好不过。


    “不必了。”少年轻声道,“是我?逼哥哥咬的,无需补偿我?什么。”


    林青青是脑子?塞了浆糊才会认同方子?衿的说法,她全?身上下毫无被?逼迫的痕迹,只有?咬人的嘴巴在疼。


    像是啃了一夜的排骨,隐约感觉到后面还吃了很甜的东西。


    醒来还有?点留恋。


    越想?越心?塞,尴尬得头皮都在发麻,林青青只想?赶紧走,“你说,我?一定答应。”


    她加重了语气,方子?衿善于揣摩她的心?理,此时便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午时之前,我?能?处理完身上的痕迹,之后必是要去王船准备一出?水傀儡戏。”少年直叙道,“王储殿的大门于午时开启,届时殿中无人,哥哥拿着我?的令牌,前去寻找奇蛊的资料,日落前出?王储殿,我?们再商量如何对?付霍迎。”


    林青青微一颔首,抬眸看他,等他说特?别想?做的事情。


    方子?衿抿了抿唇,意识到她没理解,补充道:“拿着我?的腰牌,去王储殿,查找奇蛊资料。这便是我?特?别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林青青:“我?是指你自己的事情……”


    林青青最后被?方子?衿留在了寝殿,少年将沐浴的浴桶让给她,走前还回眸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林青青沐浴后,恰是午时,她踏进?王储殿,王储殿内空无一人,那?些王储候选人此时都聚在王船看着方子?衿与霍迎的考核。


    王储殿里的书籍是按时间整理排序的,林青青很轻易便找到了四百年前的蛊虫资料。


    奇蛊,本名圣蛊。


    与蛊神(又名:灾厄之神)一同降临人间,开启了月氏蛊术先河。


    圣蛊乃万蛊之首,以百毒为食,长生而不死。


    降临之初,雌雄分体。


    雄蛊喜热嗜淫,得之,可令万蛊臣服;雌蛊生长停滞,得之,可缓解疑难杂症,因未寻得唤醒之法,暂无解毒之功效。


    二者忠贞不渝,生死相依。


    二者寄体,同生共死。


    与她从徐修容那?里得到的资料相差无几,林青青慢慢往下翻看,很快找到贵霜王利用蛊香对?付她的原因。


    难怪,难怪林夜然日日都要与人交欢,最终还被?逼到用寒性?剧毒杀死奇蛊。


    若她体内的是圣蛊,一旦与非雌蛊寄体合体,便会遭受圣蛊的报复。


    贵霜王唤醒奇蛊,是为了破奇蛊,昨夜那?般,也是为了让她不受控制地和方子?衿……


    林青青放在古籍上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如此容易便查找到奇蛊资料,说明霍迎和贵霜王并没有?隐瞒的意图。


    她不是非要在游舟戏开始的时候过来,方子?衿故意将她引至王储殿,是不想?她参与今日的游舟戏。


    还说等她日落前从王储殿出?来,和她商议一起对?付霍迎的事情。


    方子?衿十日之前便说,给他十五日的时间除掉霍迎,算上回去的五日路程,今日是他最后的期限。


    方子?衿要在王船上,杀掉霍迎,取代贵霜王。


    他是要在漫天蛊虫中,连杀两人!


    林青青手中的古籍掉落在地,快步往王储殿外走。


    方才还敞开的大门,此时紧闭。


    林青青后退两步,抽出?蓬莱剑,“岳千里,把门给朕炸开!”


    被?吴铮提溜过来的老头,连忙应声:“好嘞!陛下往后再退百步,改良后的火.药威力颇大!”


    第 92 章


    王船内。


    众人相继将目光投向贵霜王右手边的少年, 还?是一袭血一样的红衣,今日?却格外阴冷。


    少年面覆红纱,衣衫外的皮肤用白色绷带细细缠住,连指尖都未露出, 唯有耳垂还隐约可见欢爱后的痕迹。


    王储候选人们的蛊虫耳目遍布皇宫, 今晨林青青打开方子衿的寝殿大门, 众人便窥探到了凌乱不堪的寝殿。


    可见昨夜闹的动静有多大。


    望舒殿下被宣帝这般折腾了一宿,如?今这满身白布的模样, 怕是没一处好皮了。


    齐简卷动耳后的发丝,心底一阵讶然。


    望舒殿下美则美矣,却天生神?力强捍难驯,宣帝竟有如?此?能耐, 能将人压在身下磋磨。


    “望舒先请。”霍迎瞥了方子衿一眼?, 纤细的身子靠在椅子最?里边,编成辫子的白发盘在头顶,以华丽的金饰固定,撒金薄纱裙唯美高贵,腰带两边坠着两串金银相间的铃铛。


    她晃了晃裙子下的双腿, 仍旧一脸微笑,笑容却不如?往日?“真诚”,在看见?方子衿耳垂上?的咬痕后,嘴角的幅度透出几分冷硬。


    霍迎看向台上?静立不动的水傀儡,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垂。


    她非常想看看方子衿要如?何在水傀儡里面做手脚。


    “霍迎殿下请。”斑斓蜘蛛被翻了个面, 几条腿在空气中挣扎, 方子衿覆着绷带的手指点?住它?的胸口, 不让它?借着蛛丝翻身。


    霍迎瞧见?,抽动了两下嘴角, 笑道:“今日?宣帝不在,我先上?去,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先上?者占据先机,能置后者于死地?。


    这般良机若是错过,方子衿便再也无法杀死她,她先手,方子衿必死无疑。


    少年置若罔闻。


    霍迎惋惜地?叹了口气,本?还?想试试方子衿的手段。


    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宣国一代战神?陨落月氏,宣帝成为月氏的俘虏。


    光是想想,便觉得妙趣横生呢。


    霍迎嘴角噙着甜甜的微笑。


    她想起被方子衿支走的林青青,翻开掌心的水银镜子,里面倒映着蛊虫眼?睛里的景象,玄衣少年立在王储殿的书海中,神?色淡然地?阅览古籍。


    白发少女摩挲着镜面,面颊变得嫣红如?醉,像一个即将得到糖果的稚子,眼?底藏着说不出的欢喜。


    王上?的话点?醒了她。


    她痛恨宣帝处处与她作对,憎恶宣帝破坏她埋在宜城的连环计,恼火他?用方子衿的手毁掉月氏仙手。


    一次又一次,将她逼到要参与游舟戏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帝王,昨夜之前竟还?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今晨宣帝对方子衿避之不及的反应,足以证明他?并不像传闻那般有龙阳之好,他?对方子衿亦无特殊的感?情。


    她故意留下有关圣蛊的古籍,便是要宣帝更厌恶方子衿。


    因为今日?之后,这位少年天子便是她的战俘了。


    霍迎张开手指,王船突然开始晃动,无数傀儡穿越冰层,从水底爬上?王船。


    上?空密密麻麻的蛊虫奔涌而来,响起阵阵轰鸣声,宛若交织阴雷的乌云。


    “喵!”金丝虎发出惨烈的惊叫声,脊背金橘色的毛发炸开,飞快蹿出霍迎的怀抱,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齐简瞳孔陡缩,贵霜王召唤蛊虫也没有令金丝虎这般恐惧过。


    霍迎不擅长卜卦,应该说整个月氏,只有费黎和?贵霜王掌握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卜卦天赋。


    金丝虎是贵霜王为霍迎卜出的保命道具,可代替卜卦,提前感?知危险,帮助霍迎躲过上?百回刺杀。


    很多时候,金丝虎更愿意待在别人的怀中,哪怕是贵霜王碰它?,它?都不会躲开。


    在霍迎怀中,金丝虎总是会表现出不安、狂躁。


    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以为是金丝虎不喜欢霍迎,毕竟霍迎对金丝虎并不友善。


    齐简完全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霍迎在藏拙。


    她对金丝虎粗暴是伪装的,为了掩盖她本?身便是危险的事实,为了掩盖金丝虎惧怕她的真相。


    水傀儡拖着一身冰水跃上?王船,毫不拖泥带水地?扭断附近活人的脖子。


    齐简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握紧椅子扶手。


    水傀儡,水中傀儡。


    这才是贵霜王安排的水傀儡戏。


    有消息称,贵霜王会在游舟戏中更换王储。


    原来并非假消息!


    若贵霜王死在这里,霍迎登上?王位,王储不再是霍迎,便算是更换了王储。


    贵霜王是要将这一船上?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部献祭掉,为霍迎立威!


    齐简仰起脖颈观察漫天的蛊虫,蛊虫银灰色的眼?睛映射着王船上?的景象。


    这里的画面会传到月氏百姓那里。


    眼?前的场面与书中灾厄之神?降临的描述何其相似。


    贵霜王是想……造神??


    王船变成了血海。


    还?站着的活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水傀儡杀死,他?们控制不了蛊虫,抵抗不了水傀儡,绝望地?倒在血海之中。


    齐简紧紧扒拉着费黎的衣袖,无论费黎怎么扯都扯不掉他?。


    “费黎,你不是能卜会算吗?告诉我,如?何活着走下王船!”


    费黎掌心鲜血淋漓,卜用龟裂成碎片,一片片从掌心掉落。


    他?面如?金纸,仰头遥望天空,橙色的眼?睛阴森地?瞪着冲过来的蛊虫。


    “啊!”齐简痛声惊呼,激动地?怕打身上?的飞虫。


    蛊虫在往他?身体里钻,水傀儡还?未杀到他?们这边,他?便要死在蛊虫手里了。


    费黎也伤得不轻,嘴角挂着血迹,肩膀有一处被咬得血肉模糊。


    齐简帮他?拍开身上?纠缠的蛊虫,瞧见?有蛊虫冲向他?的口鼻,吓得一阵尖叫,连忙用长袖捂住费黎的脑袋,拉着费黎往方子衿那边移动。


    红衣少年静静伫立在王船中央,但凡水傀儡接近,便会被他?踢成两段,砸在晃动的王船上?。


    船上?攻击人的蛊虫鲜少靠近他?,他?身边也是蛊虫最?少的。


    此?时,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扫量霍迎和?贵霜王。


    齐简看出了他?的心思。


    望舒殿下在等。


    等霍迎杀死贵霜王,或是等贵霜王除掉霍迎。


    他?在等一个结果。


    察觉少年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舷窗和?入口,齐简目光稍顿。


    也有可能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时机。


    无论哪一种,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身影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庇佑。


    齐简停下了脚步,他?刚一停下,便被费黎拉着继续往前。


    费黎紧紧攥着他?的手臂,“还?不能停,会死。”


    齐简和?费黎闯进了红衣少年身边的安全区,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少年手中的长刀轻轻一转,对准了他?们的脑袋。


    齐简放开费黎,挤出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笑容,“望舒殿下,我之前为你说过话,帮你反讽过霍迎,我是你这边的人。”


    寒光毫不迟疑地?划过眼?际,齐简骇得抱头蹲下,遍体鳞伤的身体不住颤抖。


    即将落下的长刀顿住,只差两寸便要将齐简的脑袋剁开。费黎捧着一柄一尺六寸的短剑,挡在齐简的脑袋上?方。


    短剑锈迹斑斑,已?经没有十一年前的模样,但看见?剑柄的第一眼?,方子衿还?是认出了它?。


    “用它?的线索,换两条命。”费黎将短剑送到少年眼?前,“够吗?”


    方子衿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握住短剑,插入腰间紧箍着身躯的腰带当中。


    费黎扶起齐简,躲在方子衿身后,红衣少年显然不乐意,回回将杀过来的水傀儡踢向身后。


    两次之后,齐简吓惨了,拽着费黎站在少年身侧的位置,方便他?清楚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霍迎单手撑着下巴,往嘴里丢入一粒花生,觑了眼?蛊虫包围圈里的红色身影,笑吟吟地?问身旁被蛊虫刺伤的贵霜王:“圣蛊寄体沾染过的身体,也会令万蛊惧怕吗?”


    贵霜王勉强用香粉扫开身体上?的蛊虫,神?色古井无波,“你曾说他?的血能招引蛊虫,可是事实?”


    霍迎一点?即通,“我明白了。”


    旋即,苦恼道:“若是如?此?,那家伙还?是会给我带来麻烦,你的计划也要毁于一旦了。”


    霍迎叹了口气,走向角落,拉起金丝虎,把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搂进怀里,她用下巴蹭了蹭金丝虎的脑袋。


    “我那么喜欢他?,他?为何永远与我作对,事事让我不顺心呢?”


    王船上?尸体横陈,蛊虫淹没了贵霜王的身体,淹没了手持长刀的红衣少年。


    “早点?结束吧,在他?到来之前。”霍迎倚靠舷窗,抬起头,遥望天空的蛊虫。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在金丝虎头顶的拳头骤然张开,做了一个“砰”的口型。


    贵霜王的身影被蛊虫挤动,砰然炸开,血肉撒了满地?。


    “砰!”一阵刺耳的轰鸣卷起灼热的风,穿过霍迎的耳廓。


    金色纱裙随风而动,她捂住往外溢血的耳垂,白色睫羽轻轻颤动,抬起眸子看向从舷窗翻进来的玄色身影。


    “猜到你会来,没猜到会如?此?之快。”霍迎耳朵里出现一阵阵幻音,是火铳划过耳廓,造成的耳膜创伤。


    “若在此?时引动圣蛊,还?有谁能帮你?”她挥手打翻锦囊里的玉盒,浓烈的蛊香引得蛊虫愈发躁动。


    狂风大作,翠色的染血帘幔疯狂拍打桌椅,黑压压的蛊虫挤满月氏上?空的天幕。


    远在月氏皇城外的百姓发现天空的黑云,纷纷拿出铜色镜子,看见?了王船里正?在发生的情景。


    “王上?已?死,新神?诞生了!”


    “不……”


    “这是,这是灾厄之神?重临人间!”


    月氏百姓放好铜镜,个个面露恐惧,对着皇城方向跪下,他?们惶恐地?跪拜旧神?霍迎,却在头颅嗑向地?面之时,瞧见?了一道玄衣身影。


    玄衣少年脸上?的那张面具……


    是另一位旧神?的面具!


    其手中之物,是名为枪的上?古神?器,亦是那位旧神?的兵器!


    林青青脸上?戴着防毒面具,不受蛊香影响。


    她迅速环顾四周,寻找那道红色的身影,目光停留在蛊虫包围不散的地?方,眸光微沉,冷静地?回过头,举起火铳对着霍迎的胸口又是一枪。


    “砰!”


    霍迎纤细的身子滑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你为何,不受影响?”


    她仔细辨认林青青脸上?的面具,疑惑又恍惚地?笑了起来,半张的嘴巴涌出血液,发出模糊不清的笑声:“竟……是真的……输得不冤……”


    蛊虫失去控制,在王船上?窜动,有一部分凶狠地?撞上?白玉屏风,奋不顾身地?将身躯撞得粉碎,像是在自戕。


    林青青捡起控蛊香料,控制蛊虫尽数散去。


    百名万鬼卫落在王船上?,被吴铮放下来的岳千里,双腿发软地?抓住吴铮的手臂,强撑着没软,硬气道:“还?没用上?我的霹雳弹。”


    方子衿身边的蛊虫散走,他?看了眼?快步走过来的林青青,眼?中没有意外的神?色,一挥衣袖,对着林青青单膝跪下。


    “恭迎救赎之神?回归。”


    林青青:“……”


    林青青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


    兄弟,别这样。


    月氏各城百姓顿时热泪盈眶,虔诚地?向着皇城跪拜。


    竟然真的是救赎之神?!


    望舒殿下之前所言果然非虚!对一切了如?指掌,预知他?人无法预知的事情,还?能回到过去,改变未来,不正?是传说里救赎之神?的力量吗!


    五世纪初的救赎之神?又一次重临人间了!


    神?终于来拯救他?们了!


    “恭迎王!”


    “恭迎神?王回归!”


    第 93 章


    月氏上下一心, 他们自幼便沉浸在鬼神之?说的世界里,蛊虫的广泛应用使得他们对神深信不疑。


    月氏史书上出现过三位惊天动地的旧神。


    五世纪初的战神(救赎之?神)、七世纪中的卜神(玄虚之神)、十世纪初的蛊神(灾厄之?神)。


    古籍上的救赎、玄虚、灾厄全是华夏文字,仿佛有意留给后来者辨别。


    由此,林青青确认了这三位旧神穿越者的身份。


    三位穿越者一个比一个能搞事, 尽往月氏未开化的地方穿, 一步一步在无形中强化了神权。


    林青青琢磨了一遍月氏三位“旧神”所处的时代。


    战神和她是同时代。


    卜神是近代封建时期的神棍。


    蛊神掌握的控蛊之?术她闻所未闻, 据描述,蛊神降临之?初身穿神甲“制服”,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能是来自未来。


    月氏百姓对神无比虔诚不假。


    他们惧怕神的力量,相信对抗神会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无奈之?中只能臣服。


    然, 三位旧神当中有一位最得民?心,被称为神王。


    因为那救赎二字是月氏百姓心中最为渴望之?物。


    他们生?活在饥寒、病痛和灾厄中,渴望被救赎,渴望得到?救赎之?神的回应。


    为此甘愿飞蛾扑火,放弃一切。


    贵霜王寝宫。


    林青青站在庞大的水银镜子前?, 看见数以万计幸福至癫狂的月氏百姓,心里有点?理解方子衿的做法?了。


    帮她披上救赎之?神的马甲,既助她掌控月氏,又为她虏获了民?心。


    这可真是,与她理念一致, 却和她的谋划背道而驰。


    林青青原计划着推方子衿坐上王位, 暂先拿下月氏王权, 再出兵东胡,夺下郇州城。


    若是方子衿陨落, 她便再寻一位可以掌控的傀儡,将月氏的国力牢牢掌握在手中。


    但她没想?过亲身上阵。


    这事,说起来有点?麻烦。


    她对月氏的风情一知半解,必定无法?久居月氏,月氏百姓日常生?活与蛊虫息息相关,管理起来极为不便。


    宣国够让她心累的了,再加一个月氏,是想?逼她英年猝死吗?


    就差一步,她就比方子衿差一步。


    方子衿一跪,她扶持傀儡上位的计划功亏一篑。


    林青青凝视水银镜子里老百姓们的脸,暗自叹息。


    方子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的?


    林青青想?起他匆忙赶回客栈、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以及少年那夜说的话,还有桌上斑斓蜘蛛正对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以为方子衿被人?监视着。


    贵霜王为何监视王储?以贵霜王对霍迎的态度,根本说不过去。


    今日王船上空的一部分蛊虫并未参与行动,它们更像是摄像头,将王储的所作所为直播给百姓看。


    贵霜王便是在用这场屠船“直播”,给霍迎立蛊神的人?设。


    如果斑斓蜘蛛也是全国直播的摄像头……


    那么方子衿于四时客栈说的那些话,并非说给她听,而是在说给斑斓蜘蛛对面?的月氏百姓听。


    她登上王船,方子衿便一直低头摆弄斑斓蜘蛛,有没有可能……他是在调摄像头?


    林青青一脸麻木地看向红衣少年。


    从四时客栈开始,方子衿便在做铺垫。


    吐露他快死了的事实,博取她的怜悯;


    用不想?死,将她勾进设好的陷阱。


    提出她是神仙所化,是为了赋予她前?往月氏‘用神化推翻王权’的动机。


    方子衿还给亲吻附加喜欢的定义,是要加重他在她心里的份量。


    承认用命去月氏换王位,进一步激发她的恻隐之?心,同时又放松了她的警惕。


    林青青一遍遍往后想?,越想?越操蛋。


    方子衿在她身旁裸睡,其?实是想?委身于她?因为发现他在她内心的份量不够,他要为自身再添加一些重量?


    一计不成,便继续用心理战术——既然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死了也别去寻。


    她解释过很多遍,方子衿再油盐不进,也不会觉得她看不上他。


    激将法?,纯纯的激将法?。


    放在她枕头边的小老虎玩偶,是最后一个诱饵。


    方子衿在她入睡前?都不放过她,提醒她有一个人?正在月氏为她冒险。


    也就是在那时,她做下了亲赴月氏的决定。


    林青青当着方子衿面?给他拍手鼓掌的心都有了。


    不得不承认,智多近妖的龙傲天,无论在哪一个时期,都不好对付。


    方子衿恰好抬头,脸上的红面?纱被风轻轻吹起。


    他的脸布满吻痕咬痕,红红的,如同诱人?的红苹果,林青青一眼瞥见,竟觉得娇艳万分。


    那晚的记忆,她分明?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却在看见方子衿嘴唇上的齿痕后,不知怎的就重现了。


    有一双手贴着她的后颈不让她远离,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控蛊香料气味,还有方子衿身上的山楂香气。


    唇齿交缠,少年忍不住喘息,林青青听到?那声音,耳根微烫,不明?白果丹皮为何能锁住她,却情不自禁地去咬里面?的甜香。


    黑暗中的呼吸声愈发清晰,林青青感知掌心下的山楂卷变得滚烫,潜意识不喜欢烫烫的温度,就把手移到?了别的地方,可没有一处不烫的。


    她抓住山楂卷最烫的一角,好像是一切滚烫的源头,她动手撕开,却听见夹杂着痛苦的喘息。


    她听见山楂卷难过的声音,舍不得撕掉了,趁着颈后的禁锢松开,慢慢把山楂卷咬上一遍,一片片含在口中融化。


    没有甜味便换一个位置,她有点?失去耐心了,正要去尝最烫的部分,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巴。


    少年的声音带了哭腔:“哥哥,对不起。”


    某一刻,林青青清醒了,她在少年朦胧的眸光里,看见了自己,也看清了少年的脸。


    他像一条诱惑人?心的美人?鱼,用美丽的歌喉引诱王子坠入深海,却在王子窒息的前?一秒,泪如雨下,绝望地、悲恸地将人?推回海岸,纵使王子醒来恼羞成怒,会持着佩剑返回斩杀他。


    林青青回过神,赶紧移开眼,看向水银镜子,里面?是少年紧随而来的目光。


    翌日,新王登基。


    月氏十八座城池高?呼神王降世,鼓声响彻云霄。


    直到?被方子衿戴上王冠,林青青的脸都是麻木的。


    她瞥了一眼王座背后充当摄像头的蛊虫,心如止水。


    察觉她的目光,蛊虫慌张地飞走,落在角落里直播登基现场。


    林青青坐上王位,回首便发现身旁的红衣少年不见了。


    另一边,方子衿堵住费黎的去路。


    费黎心知他为何而来,却没有立即告知之?前?所说的线索。


    “你为何不与陛下同来?”


    “陛下也不知?”少年的尾音在落下的一霎变成了肯定。


    费黎掩下橙色的眼眸,深黑色的瞳孔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丝。


    他只说了一句话,此人?便洞悉了话里的破绽,比从蛊虫眼睛里看到?的还要敏锐。


    “抱歉,我还不能说。”冰冷的刀刃紧贴脖颈,费黎陡然止住话音,若他敢拒绝,那柄刀就会划开他的喉咙。


    “相信陛下对短剑的来历同样感兴趣。”费黎说话的间隙,脖子上的皮肤出现了一道血色伤口。


    “我对陛下的往事并不知情,但我认识姚药。”


    费黎取出控蛊香料,赶走附近的蛊虫。


    他翻出水银镜子,确认周边无人?后,缓声说道:“我还是总角之?龄时,因学了一点?奇门遁甲,被贵霜王当做王储候选人?,送往宣国为质,那时,险些饿死在宣国皇宫,是姚药养活了我。”


    “姚药经常来宫里,带着食物来,为了让我给她测凶吉。我尚且不相信学到?的那一点?皮毛,姚药却对我信任有加,凡是我说不可以做的事情,她必然想?办法?规避。”


    “姚药是个很有趣的人?,她聪明?稳重,果敢谨慎,身为女子,竟能得靖宣帝赏识,被破格选拔为武状元。”


    方子衿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并非女扮男装考取功名?”


    “是女扮男装,但那时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姚府从来都只有嫡女,没有嫡子。她考取武状元,靖宣帝也在背后出过力。碍于姚府权势和靖宣帝的庇护,百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贵霜王为宣国卜了一卦,姚府权势于一夕之?间崩坍。”


    方子衿瞥了眼日晷,默算林青青下朝的时间,“贵霜王卜了何卦?”


    费黎记不清原话了,只能说出个大意:“姚药不除,太?.祖基业必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靖宣帝仁善,不信贵霜王所言,但百官愚昧,长跪于大殿之?外不起,大臣们不理政事,令宣国朝务处于瘫痪状态。于是,姚太?师为靖宣帝献上一计——加姚药欺君之?罪,待行刑之?日,以死囚替代。”


    “姚太?师对朝廷失望,有意离开京城,但他树敌众多,离开不易。靖宣帝表面?下旨将姚府满门抄斩,实则偷梁换柱,让姚太?师带着全家归隐。”


    “但中间出了变故。”


    “行刑之?后,被‘姚府之?人?’接走的姚药不见了。姚太?师发现一张字条,举家前?往宜城寻找姚药,被不足五岁的稚子斩杀于地宫大阵之?内。自此,该子的名声传遍月氏。她便是霍迎。”


    “我在蛊虫眼睛里看见了霍迎,她与一名女子做下交易。后来,我见那女子为姚药治伤,教她药理和蛊术,还允许她带走珍贵的药人?,我便鲜少关注姚药那边的情况。”


    “等我再想?起这个人?,她已经死了。”费黎推开威胁着他的长刀,橙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方子衿,“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我与姚药相处长达数年,通过蛊虫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言一行,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如她这般与众不同。”


    “见到?陛下的第一眼,我并未认出她,心底对互市一事不抱有希望。聊完之?后,我发现她有着姚药的一些行为习惯,用一句‘向死而生?’试探她,她却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直到?她细问我天狼星如何取而代之?,紫微星因何而变,我才确定心中的想?法?。”


    “仅见我一面?,便相信我的人?,也只有她了。”


    “我故意在宜城放置郇州的界碑,便是想?引导你们深查下去,毕竟那地宫里,有姚药最在意的亲人?。”


    “只可惜,旧人?归来,见面?不相识。”


    费黎取出新做的卜用龟,望见龟壳上银白色的光,他知道林青青正借助蛊虫窃听他们的谈话,如他们在皇宫相见时那样,展露善意的微笑。


    “陛下,我并非真正的预言家。所谓知天命,不过是看世事,洞人?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费黎这一生?,最觉不可思议的,是这世上居然真有那么一个存在,如神灵一般,死而不灭,预知未来。”


    林青青此时褪去了一身繁重的金银首饰,一袭金衣坐在他们几百米之?外的栏轩上,手里捧着月氏特?制的水银镜子。


    从她这里往远处眺望,能看见方子衿和费黎两个豆子大小的人?影。


    方子衿也看见了她,金色的身影因距离太?远而模糊,却被阳光照耀得熠熠夺目。


    无法?攀附,触不可及。


    是神亦是仙。


    仙人?抚我顶,我却拿起沾满毒液的瓷片,心怀杀机。


    神曾为他留片刻安宁,他却痴心妄想?,用卑劣丑陋的身躯抵死痴缠。


    祂降下怜悯,为他铺路,他却用满心算计编织巨网,将对方推上祂不屑一顾的权力之?巅。


    林青青看着镜子里方子衿的脸,目光在他的眼睛、耳朵上流连,片刻后,默默翻过镜面?。


    原来她不是二次穿越,而是死而复生?。


    那些关于姚药的梦境是她丢失的记忆碎片。


    林青青收起水银镜子,轻身飞下栏轩,用轻功来到?费黎身前?。


    “玉簪为何于一夜之?间损毁?”


    费黎想?了想?,回道:“陛下应是不记得了,那玉簪是瞿遥生?母之?物,瞿遥将它赠予了陛下。”


    “玉簪于大火之?中烧毁,我给陛下的从来都只是烧毁的那部分。只是上面?附着幻蛊,陛下与望舒殿下见过其?原本模样,才能看见完好无损的簪子,而你们恢复记忆后,见到?的自然是烧毁的簪子。”


    “我今日所言便是我知道的全部。”费黎颔首便要退下,已经没有他能够解答的问题。


    但他还是被林青青叫住了,而今的两国天子依然对他有一种?出人?意料的信任,在他的‘预知’能力方面?。


    “你可知雌蛊的下落?”


    费黎看了方子衿一眼,明?晰林青青是想?救方子衿,出声道:“我只知道两个消息,圣蛊被麓川蛊王所得,沈娘的爱侣便是麓川蛊王。”


    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评价:“沈娘用毒之?术不俗,但借助以毒攻毒的手段炼就百毒不侵之?体,实乃前?所未见。麓川蛊王死后,沈娘便像是开了灵窍一般。”


    费黎猜测道:“望舒殿下当时不过一个寻常孩童,如何能扛过万毒侵体?”


    “即便是碰着姚药的皮肤,望舒殿下也会痛得死去活来,眼红如血,为何独独碰到?陛下没事?”


    他没有下结论,只是说道:“我并不知晓唤醒雌蛊之?法?,但陛下应当注意一点?,圣蛊生?死相依,寄体,同生?共死。”


    看着费黎离开的背影,林青青缓缓垂了垂双眸,顿时明?白了为何龙傲天登基后全身作痛的怪病会消失。


    ——因为林夜然喝下寒毒,她体内的雄蛊死了。


    而在林夜然死后的第二日,方子衿也毒入心脉。


    方子衿是雌蛊寄体,他并非不能撑过那个冬日,而是他杀死了林夜然。


    他的命和林夜然系在了一起。


    林青青抿起唇,转眸看向身旁的红衣少年。


    方子衿脸色灰白一片,不敢看林青青,睫羽似蝶翼一般飞快颤动。


    少年才发现,他的那些自寻死路的行为,是在拉着林青青一起死亡。


    “衿衿……”


    不管方子衿体内有没有雌蛊,林青青都想?借机叮嘱他,不能再随便折磨他的小命。


    她刚张口,天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少年被漫天大雨惊醒,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漆黑的睫毛沾上了水珠。


    如今就连一场大雨,他都怀疑是林青青生?气降下的神罚,哑声解释道:“我不知道。”


    第 94 章


    林青青接过影二手里的油纸伞, 簌簌落落的雨水从伞骨滑落,掠过少年的脸颊,金色衣袂下的纤长指骨捏着伞柄,遮住雨中断断续续的红。


    “我们原先便要寻雌蛊, 如今雌蛊近在眼前, 这?是好事。”


    好事?


    林青青曾说会寻找第二只奇蛊救他, 说的那般肯定,是一早便知道有雌蛊?


    雨水沿着眼角往下滴, 方子衿睁着微红的眼眶,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忍不住会去?想,那个时候,林青青便知晓雌蛊与雄蛊的联系, 知晓雌蛊寄体死去?, 雄蛊寄体也要陪葬,却?还?想寻雌蛊救他?


    方子衿不懂,对方为何轻轻松松便能做出陪他一起死的决定。在他的认知里,世上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对方为之放弃生命。


    他想要确定雌蛊会不会伤害到林青青。


    “倘若我至死也无法唤醒雌蛊, 哥哥会死吗?”


    有前面死而复生的经历,林青青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受幻蛊影响,她会断断续续梦起姚药的记忆,但?她始终想不起那些?过往,没有姚药的感?情, 没有姚药的羁绊, 仿佛自林夜然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 她便与姚药再无瓜葛。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幽篁山上三年的记忆, 她都快记不清了。


    林青青有一种感?觉,若她以林夜然的身份死去?,不论她后面还?会不会复生,她都不会再是林夜然,现在的记忆和感?情都会跟着身体消亡。


    于方子衿而言,那样的她便算是死了。


    林青青装作毫不在意地模样,轻笑着回道:“哥哥也会死,所以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少年愣在伞下,林青青往前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青青叹了口气?,回头牵起少年冰冷的衣袖,往王储殿的方向?走。


    “雌蛊与奇蛊同源,应当可以相?互借鉴。奇蛊能被控蛊香料唤醒,雌蛊或许也能。前夜寝殿里弥漫那般浓郁的香料气?味,你?可有感?觉异常之处?比如听见身体里出现微弱的声响……”


    少年缓缓停住脚步,“我先前也不举。”


    也?林青青眼皮跳了一下。


    前夜山楂卷那个温度和触感?不像不举的模样。


    所以说,方子衿那夜没有阻止她,是被雌蛊侵扰神?智,被催生出了情欲?


    走进王储殿,林青青按住他的脉搏。


    “如你?所言,控蛊香料也能唤醒雌蛊,可你?的脉象还?是如此紊乱。”


    她蹙了蹙眉头,转身去?翻圣蛊的资料,自言自语道:“香料的用法不对,没能成功唤醒雌蛊?”


    王储殿收录了不少古月氏的书籍,可有关圣蛊的记载少之又少。


    林青青和方子衿寻遍王储殿,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四百多年前蛊神?的手札。


    手札里对雌蛊的描述也是滞育、无法唤醒,与雄蛊共生,食之,可缓解疾病。


    手札反面的手感?不对,封皮略硬,像夹了一层。


    林青青倒过手札,扒开书皮,里面夹着一张字迹潦草的观察记录。


    ——3039年9月25日。


    活株,直径≤900μm,雌雄同体,受未知因素干扰,一分为二,繁殖方式:裂殖?


    ……


    ——3040年1月7日。


    经证实,雌雄分体,非裂殖,可结合繁殖幼虫,类节肢动物门昆虫纲螳螂目昆虫。


    ——3040年1月8日。


    寄生螳螂,雌雄螳螂交.配,雌螳螂吃掉交.配中的雄螳螂,雌雄再次同体。


    命名:蛊。繁殖蛊虫第1次实验。


    ——3040年1月9日。


    寄生白蛇,雌雄蛇交.配,生命体征正常。


    ——3040年1月10日。


    寄体生命体征正常。


    ……


    ——3045年8月16日。


    雌雄蛊分别寄生研究人员AB,研究员B对研究员A有食欲,程度:轻微。


    研究人员AB的血液有效影响实验室里其?他蛊虫行动。


    ——3045年8月17日。


    研究员B注射微量蛇毒,无中毒特征。


    研究院A注射微量蛇毒,中毒特征明显。


    ——3045年8月18日。


    命名:圣蛊。繁殖蛊虫第264次实验。


    实验药物ny-6制作成功,适量的ny-6能命令蛊虫行动。


    ……


    ——3048年12月23日。


    研究员B注射大剂量蛇毒,无中毒症状。


    研究员B注射cyanide,无中毒症状。


    ——3048年12月24日。


    研究员B对研究员A有强烈食欲。


    研究员B认为研究院A身上有很重的孜然牛肉干气?味。


    ——3048年12月25日。


    寄体生命体征正常。


    ……


    ——3052年1月16日。


    研究员B有极其?激烈的交.配反应,调查原因:前夜和女友有过交.配行为。


    ——3052年1月17日。


    研究员B注射微量蛇毒,抢救无效,死亡。


    ——3052年1月18日。


    研究员A病逝。


    ……


    ——3062年1月18日。


    经证实,圣蛊不分雌雄,以毒为食。


    生命体征强烈一方,命名:雄蛊。生命体征微弱一方,命名:雌蛊。


    ……


    ——3062年5月3日。


    选择一对夫妻作为寄体,尝试唤醒雌蛊……


    ——3062年5月4日。


    雌蛊生命体征增强。


    ——3062年5月5日。


    雌蛊寄体对雄蛊寄体出现食欲。


    经一次证实,圣蛊具有节肢类昆虫的习性,对彼此有强烈的吞噬欲望。


    ……


    ——3082年1月19日。


    尝试选择一对恩爱夫妻作为寄体……


    ……


    林青青视线往下扫,后面的记录不见了。


    纸张的后半角被刀片划开,说明还?进行了一次唤醒雌蛊的实验。


    为何选择夫妻作为寄体之后,雌蛊生命体征会增强?


    只说尝试唤醒,却?没有指出注射或使用药物。她看?了眼日期,还?是一夜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身旁的少年看?不懂华夏文字,林青青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


    方子衿思?维反应速度惊人,林青青想到的他不会想不到,她放下手札的时候,便看?见少年耳尖涌现淡淡的红晕,并迅速朝着耳后颈间蔓延。


    ***


    月氏新王登基当日,骤雨遍及全国。


    灵泽化?开冰雪,清新的雨滴洒在人身上,竟有几分润泽之感?。


    降雨量稀少的西境内,百姓深受干旱之苦,此时纷纷走出屋檐,仰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潸然泪下。


    一场大范围的降雨,令月氏百姓对救赎之神?重临深信不疑,他们面朝皇城摆放铜镜,跪在雨水中虔诚叩拜。


    数日过后,郇州城。


    麻雀穿过寒风,落于枝头,银灰色的眼睛跟随躯干转动,看?向?城主府高处的窗檐。


    红色身影立于红鼓之上,手捧琵琶婀娜起舞,双足纤巧飘逸,火红色衣裙旋转如瀑,宛若栩栩如生的红花盛开。


    “哈哈哈!痛快!”慕容显举起酒碗,一口饮尽,朗声大笑道,“月氏来信,霍迎即了王位!东胡与月氏一东一西,对宣国呈包抄之势,宣国发兵,内守空虚,霍迎必然坐不住,是天要灭宣啊!”


    拓跋桑视线粘在舞姬裸露的腰肢上,色眯眯地眯起眼睛。


    “月氏素来神?神?叨叨的,没成想这?回还?真派上了一点用场。霍迎即位后,大雨连绵不绝,这?些?日子渝州城动静不小,在城内修水渠,想必是水淹城池,自顾不暇了。”


    “今日雨停,要不就趁现在,老子出兵夺取渝州城!”


    慕容显:“不急,天晴再攻打不迟。拓跋将军伤势痊愈了吗?”


    “诶,小伤!”拓跋桑神?色阴寒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也不知那厮在血沉枪上做了什么手脚,耍了两下还?没让老子威风够,血沉枪当大伙的面儿?自爆了!”


    “让老子逮着方子衿,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慕容显抬手召来舞姬。


    舞姬转进拓跋桑怀里,被拓跋桑一阵搓揉,一开口却?是男人口音:“将军,您弄疼人家了。”


    拓跋桑心里一阵恶寒,一把将人推开,不虞道:“王上也效仿宣帝好男风?”


    “这?可是个宝贝,哈哈哈!”慕容显示意舞姬揭开面纱。


    舞姬肤如凝霜,邪魅勾人的俊脸泛着醉酒后的红潮,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眼神?妖艳之极。


    “宝贝?”


    拓跋桑长臂一伸,搂住舞姬纤细的腰肢,粗暴地按捏薄纱下的胸脯,见果然是个男人,兴趣缺缺地再次将人推开,“王上这?话从何说起?”


    “此人名叫冯秦,当年他亲眼看?见殷昊毒害靖宣帝,手中还?握有证据。宣帝与殷昊各占宣国半壁江山,拓跋将军以为我们掌控着这?样一件宝贝,该如何利用,才能叫宣国从内部?瓦解。”


    拓跋桑在郇州这?些?年学了点宣国话,学以致用道:“用他威胁殷昊,殷昊狗急跳墙,必杀宣帝。宣国内乱,自然分崩离析!”


    提起宣帝,慕容显面露冷嗤,不以为然,“宣帝不过是殷昊的傀儡,殷昊杀了宣帝,便再找个林氏傀儡上位,影响不了宣国局势。”


    “殷昊手段狠辣,不屑行叛国之事,于严秉便是由他一手推上断头台的,此人与东胡无半点合作的心思?。”拓跋桑道,“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不若坐山观虎斗,将冯秦交到宣帝手中。”


    慕容显颔首笑道:“一旦宣帝掌控了殷昊毒害靖宣帝的罪证,必然想尽办法报复殷昊。届时宣国一团浑水,我们再出兵奇袭,一举攻下宣国都城。”


    拓跋桑:“王上英明!”


    “报!”郇州城门统领慌慌张张地赶到城主府,“敌军突袭!黄牙旗上是方!方!”


    “镇国府方旌的帅旗?”拓跋桑呵道,“方旌此人从未上过战场,不过是顶着镇国府虚名的草包,竟把你?吓成这?副鬼样!”


    慕容显大笑不止:“宣国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是是……是方子衿!”


    拓跋桑抠了抠耳朵,“是五年前那个,从我十万大军包围圈里逃掉的方子衿?”


    城门统领连连点头,脸有慌惧之色。


    他仍记得当年城门上的那一眼。


    宣国统帅长着一双血眸,靠近他的士兵宛若置身修罗地狱,一个接一个戟断人亡,鲜血染红银白战甲,那人一次次被刺中,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手底下亡魂上万却?还?在杀。


    遭受郇州知府背叛,父母被拓跋桑将军当面砍去?头颅,无有援军,地面满是宣国士兵的尸骸,如同惨烈的人间地狱,是个人都会被从心里击溃,可那个人仍在孤军奋战。


    后来,他看?见那人满身鲜血,倒在众多尸体里。


    他们去?割方子衿的脑袋时,怎么也找不着他的尸体,听说是逃回了宣国。


    拓跋桑伸腿站起,冷笑道:“来了,他便别想走!”


    “轰!轰!轰!”一声声巨响连绵不断,声如炸雷,响彻郇州城,整座城主府都在晃动。


    拓跋桑快马赶到城门,城头烟雾弥漫,尸体倒了一大片。


    黑压压的敌军每挥一旗,便有无数的火光出现在炮头,几乎是瞬间地轰在城门之上,带着惊天的爆炸声,地动山摇。


    城墙上的士兵乱成一锅粥,大地摇晃变成剧烈地抖,滚滚浓烟中伴随着阵阵焦臭味、火.药味。


    “他们怎会有如此之多的火炮!斥候呢!为何不报!”慕容显抓住拓跋桑的领子,“宣国兵马是何时过来的?你?身为守军将领,为何不报!”


    拓跋桑猛然瞪大眼睛,“是渝州城!渝州并非在修水渠,而是在挖地道!那阵子雨势极大,掩盖住了马蹄声,他们定是从树林那边绕道过来的!”


    慕容显怒极:“无论用什么办法,杀光他们!”


    “轰!”


    慕容显不敢久留,在盾兵的护送下慌忙往城墙下跑。


    拓跋桑被炸得灰头土脸,打开城门,率兵冲了出去?,数万只铁蹄踏起漫天碎雪,“杀!”


    “嗖嗖嗖嗖。”满天箭矢飞射,长光如影,纵横天际,宣国的箭矢削铁如泥,东胡铁盾竟然抵挡不住,拓跋桑被打得措手不及。


    还?未与宣军真刀真枪地干上,他们这?边的人马便被威力巨大的炮弹轰散。


    二十万大军,平白无故折损一半,拓跋桑气?红了眼,只见当年被刺成血人的少年骑在马上,如战神?般刺碎了冷冽的朔风,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刀风。


    拓跋桑惊恐地望着无人能阻的战马奔来,长刀落在他的颈项,顿时天旋地转昏天黑地。


    方子衿提起拓跋桑的脑袋,用拓跋桑的长矛挑高,扬声道:“拓跋桑已死!”


    东胡兵马吓破了胆,悉数往回逃,尖啸声不断:“拓跋将军已死!拓跋将军死了!”


    东胡军没有人再敢向?前冲,慌不择路地往两边逃跑,被手持银白兵刃的宣国骑兵割麦子一样砍去?头颅。


    宣军冲进郇州城,插上宣国旗帜。


    月底,林青青收到由方子衿手写的战报,抿唇笑了笑。


    她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却?没想到死伤者未超过十人。


    “难怪当年东胡人那般恐惧少将军。”林青青坐在窗轩旁,窗外细雪飘入,沾上氅衣的衣摆,被寒风吹散。


    她拿起今日送来的奏报,边看?边道:“他可有说何时能归?”


    影五现身道:“少将军说,约定时间内必归。”


    林青青微抬眼帘,轻声说道:“要不了那么久。”


    影五点头,闪身消失在太璟宫。


    影五带走口谕,三个月未归,京城却?连连收到捷报,方子衿连攻东胡十九城,大有灭胡之势。


    林青青越想越感?诡谲。


    方子衿收到她调回军队的口谕,不可能继续进攻,而且这?攻势比重生龙傲天用一年多的时间连攻宣国十二城还?要恐怖。


    方子衿有蛊虫作为耳目,手握精良的兵马武器,即便是不眠不休赶路,仅两日攻城,也不能离谱到三个月攻陷东胡十九城。


    除非东胡守军弃甲曳兵,直接丢城投降。


    重生龙傲天杀神?之名远播,对待敌军不降便屠,手段极其?残忍,这?才造成宣国驻防不攻自溃。


    而今东胡这?局面,像是重生龙傲天的手笔。


    恰逢万鬼卫贰、叁任务归来,林青青派他们前去?辅助方子衿,实则是想探探方子衿那边的情况,必要时可以将人抓回来。


    其?他的不谈,方子衿自己给自己定过半年时间。


    蛊毒压制时间只有半年,半年后,方子衿也不用回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唤醒雌蛊的方法。


    几日后,林青青合上写好的诏令,手指放在上面久久没有拿起。


    右手边是新的奏报。


    ——方子衿一路打下东胡二十二城,因手段残忍,降者不杀,周边府州吓破了胆,纷纷投诚。


    看?完今日的奏报,她很肯定远在东胡是恢复全部?记忆的重生龙傲天。


    也是她起初恐惧着并想提前除去?的祸根。


    她从未给过方子衿信任,在性命攸关的关键时期,应当也如过去?那般,强制方子衿班师回朝。


    林青青没有统一五国的野望,也不想攻占东胡,但?东胡不除,边境难安,方子衿心里的恨意难消。


    便如书里写的那般,他虽平定逆党,夺回郇州,但?心里仍有一股恨意,东胡刀枪下的厉鬼时刻纠缠着他,交错混乱的呐喊声嘶吼声哭泣声不断。


    她怜悯方子衿,理解他的心情,懂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宣国。


    可是她当真要为这?些?与己身无关之事,拿命去?博一个信任,去?堵方子衿的如期而至吗?


    林青青重新展开诏令,盯着还?未加盖玉玺的位置,忽然轻笑开来。


    起身将诏令丢进火盆里。


    她仍然无法完全信任方子衿,但?林青青愿意试着相?信他。


    那个扭曲到要将一身血肉给她吃的少年,是为她出生入死的将臣,是愿意把命交到她手里的极亲之人,更是她从过去?到未来都斩不断的牵绊。


    若这?样的人不值得信任,她在这?世间也未免太可悲了。


    熊熊火焰斩断了林青青最后的一丝犹疑。


    她一身轻松地走至外殿,站在落满霜雪的桃树下,扫视树枝即将长出新芽的位置。


    龙傲天毒入心脉的那个冬日,等?的便是树梢上的一点绿色。


    不论嘴上如何说,心里怎样预设,方子衿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直都是活着,活着才能看?见新芽,看?见曙光。


    “吴铮,去?给方子衿带句话。便说,朕在……”


    黑影从外殿敞开的穹顶一跃而下,面覆万鬼卫面具的矫健人影跪在林青青脚下。


    林青青突然打住话头,瞟了万鬼卫一眼,还?是那一身统一的万鬼卫制服,“肆”字令牌随他落地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青青继续方才的话,说道:“等?他回来。”


    第 95 章


    “诺。”黑衣万鬼卫低伏着头, 脖子以?下不见一点裸露的地方,头发扎起,紧贴头皮。


    和吴铮一个发型,似是不想被她认出来, 可腰间明晃晃挂着身份令牌, 又生怕她认不出他?。


    林青青盯着方子衿打量, 着实看?不懂他?把自己捂得这般严实是出于什么目的,摇首淡笑了一声, 走向殿内。


    一阵清寒的风掠过外殿,身后桃木枝条刷刷作响,在林青青看不见的视线盲区,几片霜雪从树梢落下, 砸在黑衣万鬼卫身上。


    万鬼卫面具下的凤眸抬起, 盯住林青青的背影,“有些事情……”


    林青青顿住脚步,轻笑着的嘴角缓缓放下,身后之?人冰冷低寒的嗓音,与她在东宫初见龙傲天时听?到的声音分毫不差。


    她还记得那日?龙傲天站在她面前, 看?她的眼睛凉薄得如同看?见脚下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


    记得重生龙傲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林青青转向身后,万鬼卫面具底下是再熟悉不过的凤眸。


    方子衿长着一双天工造物的眼睛,乍看?之?下冷如冰雪,细看?又凌厉似刃, 但很多时候, 他?在她眼前都会极力压住眼中的风霜雨雪, 展露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方子衿把喜怒哀乐当做表演,当他?不演时, 便?表明他?不需要她的庇佑,他?强大到足以?保护他?自己。


    龙傲天跪在地上的单膝没有挪动半分,“陛下可以?试着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林青青心念一转,大步走回桃树下,与方子衿相似的姿势,半曲着腿蹲在方子衿身前。


    她膝盖没有如方子衿那般落地,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凝视青年,状似求知地询问?道:“你?想让朕考虑何事?”


    “在你?心里,覆灭东胡比你?的命还重要。”林青青执起他?腰间悬挂的令牌,垂眸视着上面的数字,“可是要朕考虑考虑,再给你?点时间继续东征?”


    林青青觉得龙傲天眼神冰冷,方子衿又何尝不觉得林青青冷漠,他?用尽全部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奔赶回来,却听?到林青青在叫吴铮的名字。


    吴铮可以?随时随地陪着,这还不够,还要吴铮给他?带话,若非他?及时落在林青青面前,林青青是不是该让吴铮抓他?回来了?


    林青青信任吴铮、影首,也信任过殷昊、徐修容,千千万万可以?相信的人里,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方子衿心里有数,他?前世用无数谎言算计对手,从未对一个人付出真心,若林青青在林夜然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便?知晓他?是一个怎样冷血残暴的人,断不可能信任他?。


    他?就像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注定不合适用在战场上,而他?注定得不到林青青托付的信任。


    而今他?攻灭东胡,卸下一身金甲,林青青留他?,他?便?活,不留他?,他?便?为其死。


    “哥……”方子衿深深藏住心底的不甘,试图用那个叫了千百回的称呼平息林青青的怒火,将才动了一个口型,便?被林青青的话按回肚子里。


    “方子衿,有些事情做过便?回不了头了,即便?是为了活命,也该考虑值不值得,你?可想清楚了?”


    林青青并非不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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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般说也并非在生方子衿的气,而是在给方子衿退路。


    虽说同生共死,但方子衿才是被实验者。


    他?一路东征,迟迟不归,这不是只留一个月时间太短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被实验的问?题。


    方子衿用那般冰冷的语气让她考虑考虑时,她才猛然发觉。


    她只顾着自己的命,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方子衿的感受。


    若她强烈地不愿意?去做一件事,也会犹豫迟疑,故意?拖延时间,若是拖延到连命都顾不上了,那便?说明内心极度厌恶着去做这件事。


    在重生龙傲天的记忆里,她非男子,若方子衿连这一点都想起来了,却还在抗拒,最后为了让她活命,不得不强迫自身参与实验。


    这样的发展于她而言,同样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方子衿全神贯注地盯着林青青看?,看?得入神,却也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


    “其实……不必唤醒雌蛊。”方子衿说,“一个月的时间远远超出我的预估,陛下可还记得3040年1月8号的实验记录,雌螳螂吃掉雄螳螂,圣蛊再次雌雄同体。”


    万鬼卫面具下的凤眸未起一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与陛下本质上并非同生共死,我们有一日?的时间差。圣蛊藏于血液,若陛下抽干我的血,在一日?之?内喝完……”


    林青青揉了揉鼻梁,起身往寝殿里走。


    她怕再多留片刻,方子衿就要和她商议怎么喝他?的血最有效率,更有甚者可能担忧她喝不干净,让她考虑一下把他?整个人生吃掉。


    像活下来的那只螳螂一样。


    方子衿快步追上林青青,将她堵在墙角,“知道陛下早晚要对我出手,我不反抗。”


    青年还知道林青青不厌恶他?的脸,摘下万鬼卫面具,一遍遍温柔地诱.惑着林青青:“我的血肉是陛下最喜欢的山楂口味,不难吃的。陛下若是接受不了,便?像在月氏那般对自身使用一次蛊香,等陛下醒来,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果?然想好了如何让她吃。


    林青青一时语塞,缓了缓道:“兄弟,别这样。”


    她刚说完,龙傲天眼泪大滴大滴地掉,那双像由技艺精湛的画师画出来的凤目定定地望着她,深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狠绝。


    他?靠得太近了,林青青听?到蓬莱剑出剑鞘的声音时,长剑已经到方子衿手里。


    对方手臂上飞溅出的血迹撒了林青青一身,她今日?穿了件白的,殷红的血迹洒在洁白无瑕的衣衫上分外狰狞。


    林青青缓缓眨了眨眼眸,伸出手道:“剑还朕。”


    方子衿在把剑尖往心脏上刺,她放下手,背在身后,视线牢牢锁在剑尖的位置,冷静地算量剑尖入了几寸,离刺破心脏还剩几厘。


    明知方子衿是在试探她的接受度,不确定她是否会于他?死后饮他?的鲜血之?前,不会冲动地死在她眼前,林青青放在身后的手掌还是止不住地冒冷汗。


    她怕妄动表情,方子衿会误认为她想喝他?的血,从而把蓬莱剑刺进心脏里。


    直到粘稠的血液涌出漆黑的衣料,林青青终于咬牙询问?:“你?便?那般不愿意?与朕试另一种办法吗?”


    林青青咬牙切齿的声音太过明显,带着一股百思不得其解的探究,清晰地传进了对面人的耳中。


    方子衿怔在原地,怔怔盯着林青青的神情,忘记了自己紧握剑柄的手指在往心脏方向送。


    林青青赤手抓紧方子衿胸前的剑刃,蓬莱剑削铁如泥,锋利的白刃入了掌心,她立刻便?感知到了疼痛,指缝滑出血迹,混合着方子衿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往地面。


    方子衿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掌,边掰开她的手指,边说道:“我将剑还给哥哥,哥哥松手。”


    林青青松开手,青年看?了她一眼,用衣袖擦干蓬莱剑,归入她的剑鞘。


    他?不太明白:“什么办法?”


    “自然是唤醒雌蛊的办法。”林青青挥手赶走寝殿里的影卫,解开手腕上的绑带,一条条慢条斯理地系在手掌的伤口上。


    “叫朕哥哥?”


    林青青凝视方子衿波澜不惊的双眼,用牙齿咬住系紧绑带尾端,系好后缓声问?:“你?是一点都不意?外,还是一早便?知晓朕是女子?”


    “哥哥是女子?”方子衿的神态比林青青的眼神还要困惑。


    林青青:“……”


    重生龙傲天又失忆了?


    “你?没演我?”林青青眼神充满怀疑。


    方子衿微微睁开凤眸,眼神闪躲地解释:“我以?为哥哥心理上是男子。”


    他?轻声道:“书?上说,神仙无性?无形,会按心情选择男装女装,选什么装扮便?会化作什么身份。”


    难怪方子衿摸到她没有喉结,也没有反应,那个时候就把她当成没有性?别的神仙了?


    话本上还有一些关于神仙的描述,方子衿不敢去想,但林青青宁愿选择与他?同生共死,也要为他?寻雌蛊的做法,他?一度不能理解。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禁不住问?:“书?上还说,神仙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为他?化作契合的身份,哥哥也是这样吗?”


    林青青:“……少看?点话本,世上有没有神我不知,但我不是神。”


    “那你?……”方子衿没有在林青青是不是神仙这件事上纠结,林青青说不是,那便?不是,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想如何唤醒雌蛊?”


    他?低垂下眼眸,低声道:“姐姐,想怎么实验?”


    重生龙傲天叫她姐姐?


    林青青险些当着方子衿的面笑出来,见重生龙傲天红着耳根,突然想起那些唤醒雌蛊的实验,愣了一下,她盯着方子衿姣好的脸庞,耳垂跟着红了。


    “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方子矜斩断了林青青给他?留的退路,“无论是何决定,只要是姐姐给我的,我都愿意?。”


    第 96 章


    酉时, 夕阳西垂,天色渐暗。


    太璟宫往日都会点满灯盏,今日却灰暗一片,只有寝殿亮着几根红烛, 朦胧的光线照映卧榻, 显露出如梦似幻的瑰丽龙纹。


    林青青沐浴归来, 便见卧寝里一副有人就寝的模样,朝软榻看去, 方子衿缩在被?子里,闭着双眼,呼吸绵长,应是长途跋涉后累得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软榻边上的奏报, 由?于月氏隐忧颇多, 呈上来的奏报很杂很乱,林青青看到戌时才整理清楚,脑海中还在想怎么处理月氏的事,也?准备就寝,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身旁。


    方子衿这副皮相二十出头, 五官精致得如同?少年。


    林青青盯着看,瞧出了?一点细节。


    三年过去,这张脸不仅没有成?熟得如前世龙傲天那般昳丽,还?有丝不具威胁的孩子气,方子衿沐浴过的脸细腻如水, 散发?淡淡的清香。


    她凑近闻了?闻, 发?现是恬淡的药香, 和他之前用?的祛疤药成?分相似,气味却好闻了?许多。


    林青青抬眼扫量卧榻边雕刻着精致龙凤图案的红烛, 今日殿中的影卫皆被?遣至外殿,点红烛的只能是方子衿。


    红烛剪烛芯,共饮合卺酒,是宣国洞房花烛必不可少的环节,红烛燃至天明,寓意新人?恩爱长久。


    她以为?方子衿做这些准备,是打算在今夜唤醒雌蛊,结果点红烛的人?却睡着了?。


    林青青笑了?笑,放下床幔,脑袋刚沾上枕头,便闻到浅淡的山楂甜香,睁开眼,眼前正对一双精致的凤眸。


    方子衿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缠绵缱绻,燃烧着炽烈的感情,不见一分初醒的惺忪。


    说好今夜要唤醒雌蛊,可是方子衿并不知晓该怎么做才能不唐突,才能不让林青青反感,他想将主动权交给林青青。


    林青青喜欢他的脸,他便想办法变得更好看些,涂抹了?很多种药膏,在睡前洗净了?残留,褪去衣物等?林青青回来。


    可是林青青放下奏报,就打算入寝了?。


    林青青闭上眼后,方子衿才睁开双眸,出神地盯着她的睫毛看。


    他只是想这样看着一夜。


    “开始吗?”林青青问。


    方子衿紧张到忘记了?正确的称呼,习惯性地唤林青青哥哥。


    “哥哥,我真的可以吗?”


    他在害怕,害怕林青青不喜欢他的触碰,害怕自己的靠近会使林青青心感厌恶。


    哪怕永远无法做那些话本上的事情,方子衿也?不希望林青青一边厌恶着他,一边又不得不接受他。


    林青青的话犹在耳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是他连累了?林青青,林青青只是为?了?救他,迫不得已和他做实验。


    眼见林青青望着他,不再说话,方子衿的脸渐渐就白了?,心底那些藏了?许久的旖旎变成?冰块,冰冷而沉重。


    他也?不想为?难林青青,可是林青青不喜他的血肉,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唤醒雌蛊。


    若能速战速决,不论有没有效用?,林青青都?不会太难受,或许失败后,她便能做出他期望的决定。


    方子衿伸出僵硬的手指,去碰林青青的腰封,触碰到的却是简单系起的衣带。


    “哥哥随身携带的护身软剑呢?”


    林青青用?手肘支起半身,她的衣带还?在方子衿手里,由?于没有系紧,轻易就被?扯开,松松垮垮的衣襟滑下。


    她微笑着反问道:“我今日带剑来,是要杀你,还?是容你自戕?”


    方子衿脸颊顿时冒着热气,越来越烫,脸庞满布红云,眼睛不敢往滑下衣物的地方看。


    可是他那么喜欢林青青,喜欢到光是想到那日火光下紧紧相贴的拥抱,便能做出那种事情,怎么能够克制住不去乱看。


    方子衿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不敢抬头让林青青发?现他狼狈的脸色,像一只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兔子。


    他把眼睛闭得死紧,慌不择路地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直到被?不属于自己的指骨触碰到,下意识地猛烈弓起身子,睁开凤眸,愣愣地看向林青青。


    “你问我可不可以是指这个?吗?你先前说过,咳,若是实在不行,便用?蛊香。”


    林青青轻咳一声,也?没深想为?何什么都?没有做,方子衿就有点那样了?,将袖子里的蛊香放到枕头后面。


    她原本是想用?手先帮方子衿看看,最后万不得已才会使用?蛊香。


    能不用?蛊香是最好的,她也?担心唤醒奇蛊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


    林青青不希望上回在月氏寝殿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如今方子衿心无挂碍,很有可能会趁她发?疯,引着她吃掉他的血肉。


    小兔子脸颊通红,红晕蔓延到眼角眉梢,眼中单纯的困惑,透着一股撩人?心的惑。


    方子衿连想都?不敢想林青青会帮他到这种地步,忐忑而茫然,没想好如何应对,致使仓促开口的嗓音微哑。


    “哥哥以为?我问的可不可以,是指这个??”


    林青青也?不是回回都?能get到方子衿的脑回路,大部?分时期她都?不明白方子衿的想法。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都?可以。”


    方子衿闷闷地“嗯”了?一声,脸越来越近,一步步试探着林青青的底线,小心翼翼地靠近林青青。


    俊挺的鼻尖却先碰上对方的鼻子,脸再次发?烫。


    仅仅是呼吸交缠,方子衿便紧张到屏住呼吸,脸憋得又赤又烫,苍白的嘴唇也?泛上了?微红色彩。


    这样的距离是他从前如何奢求也?无法到达的。


    哥哥的眼睛在看着他,她是清醒着的。


    想到这一点,方子衿的鼻尖沁出薄汗。


    他的脸太烫了?,林青青呼吸到的空气都?是烫的。


    原来热量是能从一个?人?身上,隔空传递到另一个?身上的,她往前凑近,却没有接触到他的脸。


    “朕想询问一下,门第清华、文武卓然、人?似天边皎月的少将军,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方子衿迷乱在林青青的笑容里,注视近在咫尺的清眸,脑袋有点烧,他的手还?捏着林青青的衣带,紧绷的神经被?拉伸到极限。


    林青青话里的含义不明,他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


    ——林青青说这句话是出于调侃。


    她从未接纳过他皇后的身份。


    那日,林青青毫不犹豫地写下和离书,神情没有一丝动容。


    林青青亲手把他送出皇宫这座牢笼,将他推进不染尘埃的殿宇,要他做白马银枪、风光无限的少将军。


    可是他不想做光风霁月的君子,不关心百姓心里如何想他,他只想和林青青在一起。


    为?此,他可以心甘情愿去死,去做任何林青青想要他做的事情,纵使只做她一个?闲暇时的慰藉,他都?甘之如饴。


    他的心脏、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沾染上了?林青青的气息。


    林青青一回回地将他剥离开,用?那些为?他考虑的好意,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撕得鲜血淋漓。


    “我想做陛下的皇后。”方子衿不是在回答,而是在发?自内心地告诉她。


    “想和哥哥在一起。”


    “想为?姐姐做尽荒唐之事。”


    暧昧的光线里,响起了?心跳声,不知是谁的心脏怦怦地跳动。


    林青青哑然而笑,捧起他的脸,蜻蜓点水得像落叶,覆盖他的眼睛,于微阖着眼帘的脸庞一片片细致地盖上印章。


    方子衿的手隔着布料也?烫得吓人?,在林青青转移至他的唇时,他有些慌乱,胡乱地收紧掌心。


    他怕弄伤林青青,很快松了?力道,带着谨慎与腼腆,微阖着眼帘,反哺似的回应着她。


    林青青感觉腰上的手一紧,下一刻便被?迫腾起,失重般地覆上修长结实的身子。


    她下意识挟住对方绷得死紧的腰脊,屈起膝盖缓冲自己压上去的体重,这一缓冲便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青年本能地抬高装着残魂的壳子,充满力道的线条弓弧成?曲线。


    渐渐地,方子衿有些失控,带着疯狂的心跳声,纠旋着,痴迷地寻找伊甸园的智慧之果。


    他望着林青青的脸,想要把眼中之人?融入骨肉,再也?没人?能将他分离开。


    林青青肩膀上的衣料始终没有掉下来,被?汗水彻底浸透,身子动身不得,耳边是衣料摩擦的噪声。


    她是一个?很容易被?共感的人?,在方子衿有些失控的动作下,鼻尖也?渗出细小的汗珠。


    她垂眸看向方子衿,对方执拗地咬住下唇,睫羽长长的,完全盖在脸颊上,眼角还?携带着轻濡的水雾。


    此时,他正在缓慢地往回缩,因?为?他感觉到了?不能冒进的理由?。


    林青青没有说话,轻柔地安抚他的发?顶,鼻间闻到的还?是她喜爱的山楂味,但她却觉得其中是有方子衿身上气味的,干干净净的,阳光下的味道。


    “哥哥。”


    方子衿局促不安的心脏胀得有些疼,他不想给林青青带来糟糕的感受,眼下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糟糕。


    书上说,遇着这种状况,说明他在对方心里是不一样的,他是最特别的人?。


    可是他心里只有害怕。


    他止不住地想,若哥哥真的是哥哥,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给哥哥带来不愉快。


    现在进退两难,一边是接着实验,给林青青留下不愉快的回忆,一边是适可而止,违背林青青的意思?。


    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不愿意。


    方子衿此前没有需求,但他看过的杂书不少。


    为?了?逼林青青开智,他寻了?无数这方面的书,就是想趁林青青检查话本的时候看到。


    他清楚如何找到平衡点,但绝不是这个?位置。


    “哥哥愿意翻身吗?”


    林青青也?不舒服,闻言,松了?手臂力气,躺回去,阖了?阖眼帘,看着方子衿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踟蹰着不敢落下。


    时辰还?早,林青青有的是耐心。


    “冒犯了?。哥哥,对,对不起。”方子衿的声音很紧张,喉结颤动,带着微不可闻的颤音。


    林青青心里无奈,还?有些不解,不理解方子衿为?何道歉,然后便看见他往下钻。


    她心弦一颤,心里太过震撼,想要将人?唤回来,却被?对方作怪的行为?激得难以启齿。


    方子衿轻覆着她,让她难以动弹,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动。


    临近尾声,青年稍稍用?力,林青青抓紧被?料的手一紧,紧接着失去力气松开,一动不想动。


    毁灭吧。林青青拉起被?子盖住发?热的脸,也?不管某人?更加放肆的行为?。


    毛绒绒的脑袋随着被?子往上,方子衿眉眼餍足,目光热切地望着她。


    不知怎的,他分明什么都?没干,面庞却像幽篁山那片荆棘开出的美?丽花朵。


    与她零距离的躯壳在发?热,林青青也?热,瞄到方子衿在吞咽的喉结,抬手挡住一看便看出真相的双目。


    “姐姐……不可以吗?”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过分,状似道歉的音腔挤进了?林青青的耳朵。


    见林青青不搭理他,方子衿心里不知所?措,牵住她纤长的手指,紧紧交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控制他不安的心脏。


    林青青没有拿开手,声音依然冷静:“按你的想法来。”


    林青青的一句话,可叫他死,亦能让他生。方子衿目光移注向她的额头、鼻尖,终于遏制不住诱.惑,在林青青无底线的放纵下,贴上朝思?暮念的柔软,小心谨慎地偎贴着她。


    林青青感觉少年的指尖在发?凉,拿开眼睛上的手,轻落在他的后颈。


    方子衿的触碰很轻,像轻柔的羽毛,不过分,却仿佛处在随时失控的边缘,壳子下的动作也?与温柔并驾齐驱。


    方子衿天生神力,也?许这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最轻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青眼皮直往下沉,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阻止方子衿的胡作非为?。


    林青青相信方子衿分得清轻重,而且他有意地适度把控进度,没有让她不舒服,便没有管他。


    方子衿放轻手脚,心里想让林青青休息,可是他舍不得就此停止。他想和林青青永远在一起,短暂的温暖怎能满足他心底深不见底的沟堑。


    林青青间间断断被?闹醒,不知身在何处的累,索性趴在方子衿肩膀上假寐,懒洋洋道:“不要摇我,摇你自己。”


    说完,她便要阖上眼,却见窗外的晨光透进来,阳光洒入寝殿。


    林青青思?维清醒过来,飘飘荡荡的躯壳也?跟着清醒,某种反馈被?方子衿再一次唤醒。


    她眯了?眯眼,贴近一夜未睡者的耳朵,“你不知朕今日有早朝?”


    青年红了?脸,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帘幔被?卷起,林青青也?发?现自己不在原来的软榻上,察觉方子衿视线闪躲,却有意无意地朝着一个?方向看。


    她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有一面镜子,能清楚看到青年无法无天的行动,和他们一遍遍靠近的身影。


    注意到镜子里的视线,方子衿又一次心虚地移开视线。


    殿内有炭火在烧,林青青不曾感觉寒冷,也?不觉炎热,足够她冷静地思?考发?生了?何事。


    可她再冷静也?受不了?这个?,带了?点咬牙切齿:“方子衿。”


    林青青只想收拾残局,把方子衿骗到床幔后,回身拉起帘幔,扬声道:“影二!”


    影二跪在寝殿门边,却没有走进来。


    林青青瞥了?眼能拧出水的衣物,死了?走去御池清洗的心。


    “准备热水,抬进寝殿,朕要沐浴。”


    林青青制住方子衿的手腕,青年的脉搏居然真的清晰了?些许,这说明雌蛊即便没有被?唤醒,也?的确在起着作用?。


    林青青将躁动的人?反按住,方子衿脑海紧绷的弦一松,关隘也?紧随松开。


    推了?一日的早朝,林青青度过荒唐的两日。


    在寝殿里、御池边上、氤氲的水面和窒息的水底,方子衿像是疯了?,维持着不过分的节奏,用?尽一切办法不让林青青受伤,他也?不顾自己的感受,要与林青青密不可分,形影不离得如同?一个?人?。


    雌蛊起了?作用?,林青青心里高兴,到后面也?懒得管方子衿了?。他们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方向没错,拼一把也?不是不行。


    两日之后,林青青起早上朝,一边闭眼假寐,一边听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秀女三年一大选,到了?日子,林青青却迟迟没有安排,朝臣们哪一个?不想把自家的闺女送进宫。


    如今三国共主,林青青是唯一的国主,身价今夕不同?往日,她便是在龙椅上睡觉,也?没人?敢吱声。


    何况朝中贪官皆被?治罪,宣国臣子削去一半,剩下的都?由?月氏名臣补齐。


    月氏积极辅助林青青所?有政策,逐步加速三国文化交融,他们在朝中大多担任监察之职。


    使用?蛊虫耳目,不论是监察,还?是传讯,都?很方便。


    宣国目前的整体国力当?世第一,北蛮惧怕方子衿,也?惧怕宣帝统一五国的预言,他们频繁进贡,不求回报,希望与宣国维持友好的关系。


    月氏名臣对林青青救赎之神的身份深信不疑,一上朝,便非得把三跪五叩整齐活,仿佛眼前的不是假寐的皇帝,而是随时可能降下神谕的神王。


    半个?月过去,宣国大臣也?都?习惯了?月氏疯疯癫癫的举动,月氏名臣识得宣国文字,与他们交流没有障碍。


    他们提出广选秀女,月氏那边的人?便扬目瞪眼,一副恼火的模样,好似选秀女是一件玷污他们神明的做法。


    大臣们吵得林青青头疼,她睁开眼看向朝殿。


    家中有女的官员吵得最凶,都?迫不及待地送女入宫。


    林青青执起手边的圣旨,交给扮演太监的万鬼卫伍。


    这是一道重新封方子衿为?后的圣旨。


    林青青等?着万鬼卫伍宣布完,见大家鸦雀无声,满意地抬脚离开,却被?一道阴沉沉的声音拉住了?身形。


    “陛下,方将军到底是男子。”


    林青青转身看殷昊,“朕非要立他不可呢?”


    终于等?到林青青开口,月氏大臣激动地跪下,俯首帖耳。


    “谨遵神谕!”


    殷昊习惯了?月氏大臣莫名其妙的行为?,今日却被?他们狗腿的样子气笑了?。


    方子衿不过是凭一张脸引动少年帝王的心,自古美?人?易老,殷昊相信林青青能与他和离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见林青青态度坚定,殷昊不欲与其闹翻,退而求其次道:“封后与选秀女并不矛盾,陛下是时候考虑充盈后宫一事了?。”


    林青青摆了?摆手,“一个?月后,朕还?有一道圣旨。”


    殷昊不知是何圣旨,但从林青青的口气,似乎与选妃有关。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他索性闭上嘴,等?林青青一个?月后的圣旨。


    下朝后,林青青去了?御书房,这段时间荒废的政务急需处理。


    今日绝对不能去见方子衿。


    救命重要,但健康也?很重要,林青青坚定不移地立下决断。


    她看到一半,撑着下巴坐着睡着了?,醒来却是在御书房的软榻上,桌案上成?堆的折子都?被?批阅完毕。


    方子衿发?现她醒来,思?索地转了?下笔,笔尖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朱砂印记。


    见林青青的手搭在后颈处,似乎是不太舒服,他长腿一伸,大步走过来,帮她按肩膀。


    林青青拍了?拍他的手臂,去翻桌案摆着的折子,方子衿提出的措施的确更为?高明。


    林青青没有与其攀比的意思?,有个?处事有方进退有度的答题机器,何乐而不为?。


    方子衿与她算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雌蛊是麻烦,也?是约束,她即便没法全身心信任方子衿,也?会因?为?雌蛊而对他放心。


    悉数翻完,也?才过去一刻钟。


    林青青一身轻松,方子衿为?她省去了?不少时间,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年,心中多了?几分安宁,穿越以来便紧绷着的神经第一次这般轻松。


    她并未泄露心思?,轻声说道:“有件事,若我们能活下来,朕便昭告天下了?。”


    这件事会成?为?她后续政策能否成?功的关键一步。


    “陛下欲先封后,再选妃?”方子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睫羽却垂了?下来。


    “我日后不会妄动陛下的奏折,陛下能不能,从今往后都?不要当?着我的面提纳妃。”


    只要林青青还?要他,他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纳妃又如何,便是把他最讨厌的人?纳进宫,他都?可以当?做不知道。


    但他无法接受林青青将事实摆在他眼前,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某一天会杀了?林青青喜爱着的人?。


    “衿衿。”林青青的叹息声轻得像一阵风,但青年耳力极好,听见她叹气,便又开始胡思?乱想。


    “哥哥为?我竖一道牢笼可好?”


    方子衿不敢出宫,怕自己一出去,林青青便再也?不去找他。


    若为?他在宫中立一座牢笼,旁人?便无法进入他的视线,这样,他便能假装林青青只有他。


    “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林青青不问也?知道。


    第 97 章


    “朕并不打算纳妃, 妃子?进宫只能成为摆设,何必害人。”林青青丢开手里的折子?,淡声道,“圣蛊的隐患摆在那, 朕又岂会留个祸患在身边。”


    方子?衿不是不知圣蛊的特殊性, 缘何问她是否要?纳妃?


    林青青想不通这一点, 故而叹息。


    “前些日子?,你有句话点醒了朕。神仙无性无形, 会由着心情选择为男为女,话本上所言也是百姓心中所想。朕既担了救赎之神的声名,不若就?此利用一番,恢复原来的身份。”


    东胡已?灭, 城池归属宣国?, 月氏也成为宣国?的一部分,当下是民?心最盛的时期,也是一个机会。


    东胡百姓惧怕宣国?,插手不了宣朝政局。月氏只在乎神王,她此时转变身份, 反而能加深他们?的信念。


    宣国?蛀虫被清理,半数官职经?由她挑选的月氏名臣接管,朝廷正处在一个可以任凭掌控的状态。


    往后,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


    有些东西藏着掖着,是隐忧, 亮在明面上虽会遭一时诟病, 但能保证日后不受人掣肘。她也不喜欢躲躲藏藏一辈子?, 男子?的身份之所以便利,是因为宣国?容不得女子?出头。


    一个月后, 她不仅要?昭告天下并非只能男子?为帝,还?要?借这?件事让天下人明白,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


    林青青从没忘记自己在千阳说的话。


    她希望未来的宣国?,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经?商赚钱、参军打仗,甚至是承袭爵位。


    将来女扮男装不再是一个嘲谑之词,男装女装皆为自由,不该成为女子?在人前抬头的掩饰手段。


    林青青身处朝廷,不曾感受过宣国?女子?的艰辛,就?连姚药那部分记忆都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便是如此,她也无法忽视宣国?女子?地位低下的事实?。


    男女平等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关乎她的处境,更关乎今后宣国?的政策推行。


    宣国?腐烂的根源是官僚体系,官员之间形成了紧密的关系网。


    看?似公平的科举取士也存在极大的弊端,更多有实?力有才华的人,因身份类别,被困于深墙后院,被阻于庙堂之外。


    女子?不能为帝,皇后不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将军。


    这?些,皆为弊病。


    林青青从前不去做,是不敢,是孤立无援,她深知宣国?的里子?如何腐烂,不可能冒险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而今月氏为眼,方子?衿为刃,万鬼卫为盾,她没有理由不实?施新政策。


    逸一时,误一世。


    义已?死,吾亦死。


    她不信任方子?衿,其中有一点便是身份使然。


    她知道方子?衿不会背叛她,也肯定方子?衿的为人。


    可再深的情义也会有终点。


    方子?衿会因她不经?意的帮助而跟随,也会因她无意间的轻待而心存芥蒂。


    林青青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好,她只是更早地认识方子?衿,在他最脆弱的时间点遇上他。


    若非如此,仅凭她之前的种种作为,心智健全的重生龙傲天必然把她往死里宰。


    也许等到她没有把柄在方子?衿手里那日,她才会彻底安心。


    青年认真听?她说完,片刻后才道:“为何要?等一个月?此时下旨,我能帮陛下。”


    林青青在朝上说一个月后还?有一道圣旨。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形式乐观,人心却?不可控。此事一旦宣布,宣国?老迂腐们?恐怕无法接受,少不得要?给朕添一些麻烦。这?一个月时间里,朕都没有心思应付他们?。”


    “没有心思的原因出在我身上?”


    林青青蹙了蹙眉,方子?衿心智近妖,为何今日总是问一些明面上的事情。


    他们?要?时间唤醒雌蛊,若唤不醒,全力推行的政策也将无疾而终。


    届时,不仅他们?自己不得好死,还?会害死那些出头的女孩儿们?。


    “衿衿,你今日……”林青青沉默了一瞬,迈开腿走过去,捏了捏青年白玉无瑕的脸。


    不是万鬼卫伍假扮的,是货真价实?的方子?衿。


    青年低垂着眼帘,乖顺地由着她捏,在林青青收手时,他又抬起了眼,眼底盛着某种询问。


    林青青一时没读懂,便被方子?衿拦腰抱起,放在桌案上,见青年往她的衣袍下钻,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林青青:“……”


    又开始?方才分开多久,这?样下去会虚不受补的吧。


    林青青也不想扫兴,有唤醒雌蛊的任务在前,她此时最应该做的是配合方子?衿。


    可是她了解方子?衿,熟悉他的言行举止,又怎会看?不出他在刻意逃避什么?。


    方子?衿在逃避什么??


    唤不醒雌蛊,大不了一起死。


    听?说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不由自主地坦然心迹,就?像她毫不犹豫告诉方子?衿自己的计划和考虑,为何到了方子?衿这?里,就?只剩争风吃醋和明知故问?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青青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想弄清楚方子?衿异常的原因,在对方全身心投入时,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脉搏。


    林青青:“……?”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与在四时客栈时的脉象一模一样?


    她先前为方子?衿把脉,脉象的确有所起色。


    只过去两日,纵使整日黏在一起,也远远不到蛊神实?验记录的时间。


    雌蛊虽没有苏醒,但还?是起了一丝效用,她便当做是有希望的。


    为何脉象又变了回去?


    莫非方子?衿找过御医,得知他必死无疑,又在考虑如何让她独活?


    薄薄的一层布料褪至长?靴,林青青走了会神,看?了一眼青年的脑袋,便转眸盯着御书房的门,单臂撑着自己,放于方子?衿腕处的束缚却?没有松开。


    她想看?看?,前两日摸到的脉象是不是她的错觉。


    青年的手指修长?,分明的骨节如玉石般剔透,浅色疤痕形成了诡秘的纹路,漂亮得像艺术品。


    但此时却?无人欣赏。


    青年低着头,一边扶住林青青,不让她跌倒,一边进行更加细致的探索。


    携带着轻微的呼吸,像什么?都好奇的稚童,忽而又出其不意地用一种别样的强制温柔,逼迫林青青收回心不在焉的心思。


    林青青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前奏,整个人都紧绷着。


    青年似乎很喜欢她紧张,每次都要?给她难以自制时,突然放缓动作。


    一炷香的时间,林青青一直被这?种不上不下的节奏钓着,有种想把人踹开、拔腿就?走的冲动。


    “你非得,这?样吗?”林青青刚开口的声音里出现短暂的停顿,耳根发烫,头脑也有瞬间的短路。


    寻思着方子?衿为何反常的那些念头,被破碎得难以联系在一起。


    青年仿佛是故意的,在她说话之际,攻其不备地将人推上云霄。


    方子?衿缓慢又贪婪地摄取他得到的偏爱。


    这?一幕靡丽至极,林青青却?觉得脸热,越是看?下去,心脏里的反馈就?越不放过她。


    她知道方子?衿做完这?些,便不会用脸靠近她,谨慎得不出一丝纰漏。


    哪怕他自己总是优雅地独食,怀着贪求和眷恋,他也不敢给她带来极其渺小的不好体验。


    林青青微阖着眼帘看?方子?衿,眼底有对眼前之人的不解和质疑。


    方子?衿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有必要?在乎她的感受至这?般程度吗?


    青年抬起头,发现她的视线,四肢宛若被镣铐缠住,僵在那里。


    如同?惊弓之鸟。


    “你在怕什么??”林青青嗓子?发涩。


    她自问没有苛待过方子?衿,意识到方子?衿对她感情不一般后,也从未故意去折磨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在害怕什么??


    过去,方子?衿的乖顺、软弱、充满活力,都是为了讨好她,是他为生存做的表演。


    真正的方子?衿,心底藏着阴冷的暗流,也因此疯狂,因此而冷血。


    他聪慧到了狡诈的层面,旁人走十步,他便在考虑百步之外,为达目的可以设计任何人,看?似冲动,实?则步步为营。


    林青青经?常要?在脑海多过一遍方子?衿的话,一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神经?里的警铃都要?作响。


    一是林夜然的前车之鉴,二是方子?衿每次说出她不理解的话时,后面就?有大动作,没有例外。


    在青年表现出格外的珍重和贪婪时,林青青便想明白了他反常的缘故。


    不对。


    不是想明白的,是看?明白的。


    方子?衿试图让她这?个月下旨,说能帮她,问是不是因为他才没有心思应付后面的麻烦。


    她当时若答了,保不齐就?会落入方子?衿的语言陷阱,重新考虑下旨的时间。


    为何那般希望她在这?个月内解决?


    现在能帮她,日后便不能了吗?


    当然不能。


    一个月后的死人如何帮她。


    方子?衿似乎已?经?决定将雌蛊给她。


    圣蛊雌雄合体,她便不会受雄蛊的特?性制约,可以纳妃,可以与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


    所以方子?衿介意她纳妃,介意看?见她与妃子?同?进同?出。


    他活不成了,最后只能询问她是否愿意为他竖起一座牢笼。


    方子?衿最怕受囚,他在幽篁山上被囚禁了四年。


    自东宫密室相见,他便在想方设法地逃跑,他知道皇宫是另一座牢笼,清楚随身携带佩剑的哥哥有多危险。


    而现在他却?愿意死在她亲手为他建立的牢笼中。


    林青青多希望自己看?错了。


    若她没有留意方子?衿说的那些话。


    不曾看?出青年眼底的绝望。


    若方子?衿在她眼里是一个爱争风吃醋的糊涂蛋。


    她也不会这?么?难受。


    也许一个月后,她活,方子?衿死。


    到时,她作为一个不知情者?,也不必怀有深刻的心理负担。


    生命里总有一些人会成为过客,短暂的疼痛早晚会被时间抹去,没有什么?是比性命更重要?的。


    但是从她把那些异常点连贯在一起,成功解开谜底开始,她便无法装作不知情。


    方子?衿变成了她喉咙里的一根刺。


    用米饭咽下去,等时间消化,那根刺便也消失了。


    拿出来,却?又不得章法,那根刺便会刺穿喉咙,把嗓子?划得血肉模糊。


    明知咽下去才是最明智。


    可那根刺陪伴了她无数孤独的日子?,主动替她穿针引线,冒着断裂的危险为她刺死过野兽,也曾打断一身骨头,为她化作绕指柔。


    她咽不下去,拿不出来。


    林青青曾道,方子?衿是雪山之巅的冰莲。


    万古孤寂,高高在上。


    雪山之巅覆满千年寒冰,靠近者?惟有一死,那株冰莲美?丽惑人,却?遥不可及,谁都摘不得。


    她路过雪山底下时,多看?了一眼,冰莲就?问她:“哥哥想摘吗?”


    她没当真,随口打趣:“你从雪山之巅下来,我便在雪山下等你。”


    而不知在何时,冰莲折断骨,拔掉根,满身鲜血坠落而下,粉身碎骨了还?抱着一颗炽热的心,来到了她的身边。


    林青青捧起方子?衿微热的脸,偏头贴上他柔软的唇。


    方子?衿启开齿关,接纳属于林青青的气息,在发现林青青有意挑动他后,耳廓顿时红得滴血,比第一回还?要?羞涩内敛。


    两人鼻子?蹭到鼻子?,交换着彼此微甜的味道。


    方子?衿乌黑密长?的睫毛轻颤,他抱起林青青,两人面对面地拥抱在一起,近到一个极端亲密的距离。


    所有的布料继而坠地,林青青搂住方子?衿的肩膀,在青年紧追不舍的动作中乱了气。


    青年的动作不急不躁,却?也持续不断,林青青不清楚这?种事情应该是什么?节奏,她觉得舒适,便也以为方子?衿也是这?样。


    直到注意到他鬓角的细汗,和他放在自己背后微微发汗的掌心,林青青才反应过来,也许方子?衿本身并没有很畅快。


    林青青也不是一窍不通。


    他们?那样胡乱了两日,她只有起初会不适。


    没有受伤,没有书上说的不良后遗症,甚至连麻木的感觉,也是精神上频繁愉悦后的麻木。


    方子?衿在压制着自身,不敢用过分的速度,不愿让她身体受损。


    这?也是为何一整夜过去,他还?是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衿衿,我想看?你。”快意的样子?。林青青在他耳边轻声说完一整句,明显感觉到方子?衿的躯壳僵直了。


    他僵硬的脊骨上有一道伤疤,入了骨,成了缺憾。


    寻常时候林青青发现不了,青年无限靠近她,晃动那几根脊骨时,她才能触碰到。


    身后的束缚消失,林青青微微一顿,她方才离开桌案,方子?衿一松开,支撑她的力量便集中在了一处。


    林青青不信方子?衿真敢让她掉下去,但也不敢放开双臂。


    耳边是青年喉咙里溢出的及其舒适的声音,轻雅动听?,却?也非常热,林青青想看?看?方子?衿的表情,可她的手臂没法松开。


    即便她没有放开,方子?衿每次都会到底。


    林青青试图撑起双臂,去看?方子?衿的脸,下面支撑着她的点绞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热气迅速沸腾,从紧贴的躯壳内部一个劲儿地蔓延到了脸上。


    林青青被强行压出的热量惊得抱紧方子?衿,然后便看?见方子?衿也红了整张脸,看?她的眼神有些摇摆不定,仿佛在询问她是不是很急?


    林青青:“……”


    不是,是你先放开的手!


    方子?衿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噙着克制的气息。


    林青青窘得脸颊微红,被那句话吓得险些失了心跳。


    方子?衿想要?孩子??


    为更好地唤醒雌蛊,他们?这?几日都没有做措施,林青青关注点在雌蛊上,偶然想到这?件事,也很快累到睡着,再醒来不是新的一轮,就?是昏昏欲睡想休息。


    若唤不醒雌蛊,考虑这?些也是白搭,林青青紧绷的神经?很快恢复正常。


    不能和方子?衿较真,她心脏受不了。


    林青青回神后突然发现,指尖下的脉象变了。


    难道在交融时,方子?衿的状况才会有好转?


    有没有一种可能,雌蛊感受到奇蛊的气息就?已?经?苏醒,但会随着奇蛊远离,再次陷入休眠。


    雌蛊有在慢吞吞地吸收毒素,可方子?衿体内的毒素杂乱繁多,就?算消失一部分,也改变不了他将死的症状。


    一杯鹤顶红就?能毒死人,何况方子?衿满身都是。


    林青青下意识搂住想要?离开的方子?衿,“继续。”


    青年没料到她会突然用四肢扣住他,本来就?没有脱离出来的关节又绞在那个位置,他胸膛一阵起伏,强行压下心悸,才没有立刻交待出去。


    冰莲重新迎立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曳身姿,被林青青故意折腾了几回,一阵阵源源不断地冲开波浪,送入寒气。


    林青青回眸看?看?他有些失神的脸,覆上他温暖却?又带着山楂清香的柔软。


    “衿衿,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林青青的声音没入相贴的唇齿。


    方子?衿想要?稍稍往后,仔细听?清她的话,但林青青没有给他机会,她缚住青年的后颈,在青年茫然的眼神中,轻声说道:“是男女之情。”


    方子?衿一双凤眸泛红,定定地望着她,水雾降落眼眶,越降越多,终于化作了沉甸甸的痛楚。


    “哥哥改变主意了?”


    林青青这?般哄他,是想要?用他的血了吗?


    林青青不清楚方子?衿这?句话的含义,看?不懂他眼里的悲哀,谨慎地没有作答。


    “先前,我对你有欲,以为是看?上了你的容貌。可我感觉不止于此,我见不得你死,不喜欢你受伤,你睡在我身边我也不排斥。这?是一场唤醒雌蛊的实?验,可在我心里,我想要?你当我一生的伴侣。”


    方子?衿察觉林青青眼底的挣扎,仿佛有什么?即将拨开云雾,俊脸忽然惨白一片,眸中满现惊慌,慌乱地抱紧林青青。


    “哥哥莫再欺骗自己,哥哥对我只是欲。”


    他温柔重复道:“只是欲。”


    方子?衿无数次希冀着林青青能喜欢上他、在乎他。


    可他就?要?死了,喜欢和在乎会成为林青青的负担,成为他计划中的变数。


    他不想拉着林青青陪葬。


    他的姐姐被他害得活活烧死。


    他的哥哥也要?被他拖累至死吗?


    他死了便好了,死了便再也害不了林青青。


    目前宣国?的局势对林青青有利,只要?慢慢谋划,小心部署,定能实?现她心中的世道。


    那个由林青青开创的盛世里,不可能有他。


    在话本中夹带坏书,送意义特?殊的小老虎玩偶,告诉她不想做朋友,装可怜骗取怜悯,用容貌故意引.诱林青青,放任她在月氏寝殿啃噬他……


    都是因为他知道,林青青不会喜欢他,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即便他们?有过男欢女爱,以林青青对感情避之若浼的惜命程度,也能冷静对待他的死亡。


    他的所有努力,都只为死在林青青身边。


    如若林青青喜欢他,他不想死了怎么?办?倘若林青青放不下他,一意孤行,破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林青青会死的。


    若他此时告诉林青青,他早就?不想活了,他的身边是一片修罗地狱,林青青能够退到安全线以外吗?


    方子?衿慌乱到乱了节奏,紧紧抱住林青青,像水面荡开的波纹,迅速、往复,他将自己全部送给她,妄图冲散林青青想要?说的话。


    林青青大脑有几次空白,努力集中精神,担心此时再不有所行动,方子?衿便会先她一步实?施计划。


    可方子?衿察觉到了,这?场博弈,他选择了用最直白的方式解决。


    林青青本来精神头就?不足,足足被缠着熬到天黑,最后连探脉搏的力气都没有,靠在方子?衿肩膀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听?见了方子?衿的哽咽声。


    又爱作,又爱哭。


    翌日,林青青倏地睁开眼。


    思绪回归后,她只剩惊恐,正常状态的方子?衿怎么?可能因为那种事情,哭泣到哽咽。


    林青青看?到自己正躺在御书房的软榻上,方子?衿还?紧贴着她,躯壳维持着她昏睡前的姿态,一丝一毫也没有离开,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林青青盯着身旁之人的脸看?。


    方子?衿哭泣过后的眼角还?带着泪痕,双唇微启,正在用嘴巴呼吸,可能是哭了一夜,鼻子?不通畅。


    “衿衿?”林青青轻声叫了他一声。


    仿若被蜘蛛网缠住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方子?衿哭红的凤眸缓缓睁开,望进林青青的眼底,看?了一会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眨第二次的时候,林青青脑海只剩两个字。


    ——完了。


    林青青干脆利落地执起方子?衿的手腕,他的脉象恢复成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这?说明,方子?衿心脏那里的毒素被雌蛊吃完了。


    一个月的死期,结束了。


    林青青安心地想要?躺回去,然而她一动,方子?衿便清醒了过来。


    少年见林青青面色如常,眼底闪过一道惊喜。


    林青青真怕了,怕方子?衿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她,然后冒出一句:我们?为何要?这?样?


    林青青身上盖着方子?衿衣袍,该遮的都遮住了,正要?厚着脸皮起身更衣。


    方子?衿忽然贴上来,将林青青放出来的又放了回去,循环往复地靠近离开,不知不觉地,像是潜意识的举动。


    大概是后知后觉,睡出印子?的脸颊因为别样的感觉,浮现一片朝霞,紧接着全身都布满了霞色。


    “好奇怪,这?不是伤口吗?”少年的嗓音微哑,阻止了林青青悄悄离开的举动,睁开双目凝视她的眼睛,长?臂一伸,将林青青抱坐上来。


    “哥哥,你没事吗?”


    他有些难过道:“我看?到哥哥被我弄出奇怪的伤口,以为我在刺杀哥哥,我叫了御医,可是外面没人回应,我也不敢动,怕不堵住伤口,血会流出来。”


    林青青扛着一张大红脸,生无可恋。


    方子?衿双手扶住她,没轻没重地向上拱起,本来就?有点不想活了的林青青,差点直接被这?一波带走。


    天生神力,还?不太会控制,等他做完,她不得给自己安排好搬入皇陵的日子??


    “莫妄动。”林青青喝止他。


    方子?衿果然不敢动了,看?见林青青起身是要?穿衣服,眼眶顿时就?红了。


    之前可以,他便不可以吗?


    “哥哥,我难受。”


    林青青太阳穴的青筋直跳,见方子?衿在哭,眼泪撒了满脸,哭肿的眼皮都要?成青蛙眼了。


    “哥哥果然不喜欢我。”


    林青青拉起屏风,想用手帮他,可是她刚靠近,方子?衿便抱起她,把她往那用力一放。


    两人同?时红了耳根,一个羞红的,一个气红的。


    方子?衿像一株含羞草,羞答答地说道:“我们?心跳好快,哥哥一直和我这?样,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好高兴,原来我还?能与哥哥做这?么?开心的事情。”


    林青青:“……”


    心跳快就?是开心?


    林青青心脏病要?出来了,用掌心堵住方子?衿的嘴,防止他继续祸从口出。


    在少年可怜兮兮的注视下,她无奈道:“你莫动,我帮你便是。”


    林青青前面懒了两日,都习惯了在这?些事情上做一条咸鱼,为了安抚住龙傲天小号灵魂,自己尝试了一下,感觉没有方子?衿主动奉献时舒适,反正膝盖是坐麻了。


    吩咐影二搬浴桶进来,林青青刚清洗完,龙傲天小号灵魂又缠了上来,让浴桶的水撒了一地,仿佛只要?看?到她,龙傲天就?有没完没了的精力。


    本来以为要?熬一个月,如今只要?三日,林青青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她探过方子?衿的脉搏,发现他中毒症状在逐步减轻,便任由方子?衿放纵下去。


    可能是五岁龙傲天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他的恢复速度是之前的百倍,身体里的毒素在短短半个月里几乎要?根除了。


    下旬,镇国?府少将军率领的军队归朝。


    方子?衿用万鬼卫肆的身份回到皇宫,没有在人前露过面,就?连手眼通天的殷昊,也不知他这?大半个月一直都在后宫。


    上朝时,五岁龙傲天按林青青的要?求走了个接赏的流程,其他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当背景板。


    旁人提起他的名字,他也始终半掩着双眸,将不骄不躁演绎得淋漓尽致。


    无人发现这?副冷若冰霜壳子?里的人,正在无聊地数林青青衣摆上的云纹。


    方子?衿被林青青禁止抬头看?她,压抑了许久。


    下朝后,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找林青青玩,却?被两个人拦住去路。


    这?两人便是方子?衿此次行军钦点的两位副将,沈残雨和孟定。


    沈残雨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对着方子?衿低声问道:“将军,我们?已?抓获冯秦和慕容显,为何不禀告陛下?”


    孟定很实?际地提议道:“末将以为,此事必须由将军告知陛下,且宜早不宜迟。”


    沈残雨点头附议,语重心长?道:“将军,您半个月前将冯秦和慕容显带回来,却?不交给陛下处理,这?般做法若是被陛下知晓,恐遭天子?猜忌啊。”


    方子?衿不着痕迹地问:“他二人你们?见过了?”


    沈残雨连忙摆手,“我们?并不知晓您将人藏在了何处,可莫要?怀疑我等!”


    孟定也跟着摇头,澄清自己:“末将只是担心将军,并非要?为将军做决断。”


    问不出冯秦和慕容显的下落,方子?衿面无表情地告别两位副将,装模作样地绕了几条路,等朝臣们?尽数离开,立马转身去御书房寻林青青。


    御书房的门紧闭,方子?衿进不去,委委屈屈地趴着门缝学猫叫。


    哥哥这?两日似乎是受伤了,身上有血腥味,不能和他玩开心的事情,现在连御书房都不让他进了。


    林青青推开门,见着还?在学猫叫的少年,笑道:“哥哥有要?事处理,你叫上杨安和夏依,出宫去玩会儿好吗?”


    方子?衿精致的眉眼都垮了下来,闷声道:“不好。”


    见林青青收敛了笑容,是铁了心要?赶他走,方子?衿想了一个可以留下来的办法,有理有据道:“副将们?说,我绑了冯秦和慕容显回来,但是我想不起来,哥哥帮帮我好不好?”


    林青青打开御书房的门,转身往书房里走,拿起方才随手摆放的水银镜子?,倚靠书案边缘,垂眸看?了起来。


    “冯秦,慕容显……”她推开一旁摆放的果盘,抬眸便见方子?衿盯着她的手看?,端起果盘递给方子?衿,“坐哪都行,保持安静。”


    方子?衿接过果盘,细心地剥开葡萄皮,送到林青青唇边,“哥哥吃。”


    林青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吃下葡萄,在少年妄图用手指勾葡萄时,轻轻咬住他的指尖,旋即放开他,捧着镜子?转身落座。


    “安静,否则出去。”


    少年变得蔫巴巴的,垂头丧气地搬了张椅子?,靠在林青青的椅子?边,无声地把脑袋置于她的双膝,趴了一会儿便有些困。


    方子?衿阖了阖眼帘。


    哥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槐花香,和镇国?府里的花香好像。


    母亲在时,便经?常做槐花粥给他喝。


    他好喜欢哥哥身上的气味,有种家的温暖。


    少年趴在林青青膝盖上打瞌睡,完全合上眼帘之后,纷杂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脑海,那些绝望的痛苦的回忆瞬间淹没了他。


    方子?衿蓦地睁开双眼,莫名有一种感觉。


    此时若睡过去,他便再也变不回来了。


    “找到了。”林青青看?见镜子?里冯秦的脸,松了口气。


    方子?衿做了噩梦,眼中还?有惊魂未定的神色,眷恋地牵住她的衣袖,“今日可以不出宫吗?哥哥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林青青瞥了眼镜子?里。


    捧着一小块馒头的冯秦绝望地盯视头顶唯一的天窗。


    过了今日,他就?不剩一点粮食,会活活饿死在密不透风的废弃地牢里。


    “恐怕不行。”林青青只当方子?衿是一时兴起,顺了顺他柔顺的发丝,墨澈的眸子?半弯起,盛着温柔笑意,“要?跟哥哥出宫玩吗?”


    少年不安地轻捻衣袖。


    出不去的,他好困好困,根本走不出皇宫。


    可是看?着林青青的眼睛,少年说不出拒绝的话,含糊不清地回道:“……好吧。”


    方子?衿精神不振地走回太璟宫,他的记忆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那些他以为是梦的画面纷至沓来,折磨着他作痛的神经?。


    花瓣从头顶落下,少年疲惫地站定脚步,伸手接住一片,却?是一朵残花。


    太璟宫外殿的桃树开满了花。


    方子?衿走不动了,靠着树干坐下。


    昏昏沉沉之际,他等到了林青青,一袭玄衣的哥哥蹲在他身前,执起他的手腕。


    方子?衿抬起不稳的手臂,将手里的桃花放在林青青手心。


    “我喜欢……喜欢哥哥。”


    很喜欢很喜欢。


    桃花送人……是爱慕。少年缓缓阖上了眼睛。


    第 98 章


    冯秦被林青青救出废弃地牢后?, 很快便呈上了殷昊毒害靖宣帝的罪证。


    冯秦是宣国?有名的伶人,十二年前的一支惊鸿舞轰动京城。他受召进宫,透过帘幔窥见摄政王下毒谋害靖宣帝的全过程。


    那日,摄政王面对龙椅而?站, 不紧不慢地往香炉里添香料, 形迹极为可疑。


    能进靖宣帝寝宫的, 都是靖宣帝信任之人。若靖宣帝死于寝宫,他一个没有依傍的伶人, 必将成为替罪羊。


    冯秦卷走一部分香料,藏在身上便后?悔了,他想放回去,却看见了摄政王置于茶案的玉佩。


    若香料果真有毒, 配上这块摄政王从?不离身的玉佩, 不正?是摄政王弑君的罪证吗?


    林青青拿到玉佩,翻看了一眼。


    她在梦里见过这块鱼龙玉佩。


    在姚药那些?拼凑不出一段完整记忆的记忆碎片里,殷昊的腰上时常佩戴着这块玉佩。


    鱼龙玉佩是靖宣帝赐下的一道免死金牌。


    原著里说,玉佩是殷昊对这段兄弟情义还存不存的一次试探,也是他给靖宣帝留的一条生路。


    一道免死金牌, 代表着一条命。殷昊将玉佩还给靖宣帝,表明一刀两断的决心。


    若冯秦没有拿走玉佩,靖宣帝或许会出宫找殷昊说个明白?,那样,他便不会留于寝宫, 闻一夜毒香, 最终被毒拖垮身体而?死。


    靖宣帝是殷昊的知己伯乐, 是他发誓效忠的人,殷昊并?非不在乎靖宣帝, 在他心里,靖宣帝远比于姝重要?。


    可他无法容忍背叛。


    靖宣帝的行为在他看来?,与背刺他无异,今日抢他女人,明日便能砍他项上人头。


    伴君如?伴虎,殷昊本身又多疑成性,终日无法安寝,做下了后?悔一生的事情。


    殷昊在人前不屑情义,人后?却极端看重情义,他说不爱林夜然,可还是为林夜然殉了情。


    一朝江山之上,一朝囹圄缧绁。


    殷昊的人生便如?原著那般,是一场戏剧化?的悲剧。


    万鬼卫赶至睿亲王府时,殷昊在种花,他穿着一袭素衣,养尊处优的双手淹没在红色花海里。


    一眼望去,那是血一样的颜色。


    殷昊半蹲着,扫量万鬼卫的着装和面具,处变不惊道:“本王要?见陛下。”


    ……


    林青青听完万鬼卫的禀告,并?未前去看殷昊。


    摄政王弑君证据确凿,唐尧洋洋洒洒列出一百三十三条罪名,然摄政王之罪罄竹难书,后?归于十恶大罪,布告天下。


    殷昊被褫夺王位,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殷昊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这般轻易倒台,反倒叫人不安。


    甫一下朝,林青青便用蛊虫探寻京城。


    殷昊果然转移走了部分产业和不牵扯朝廷的京城势力,偌大的京城里也没有殷知云的身影。


    “去将殷昊押来?见朕。”


    狡兔三窟,以殷昊目前的势力,用死囚移花接木也不是不可能。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林青青要?看着殷昊死在她面前才能安心。


    不过两刻,万鬼卫带回殷昊自?缢的消息,其尸身也被带进宫中。


    林青青掀开白?布,殷昊的脸发青发黑,已然没了人气。


    她挥手让人抬走,抬高的手指急转而?下,摸向殷昊的下颚,撕下一小?块仿造的脸皮。


    林青青眸中一寒,沉声道:“全城戒严,搜捕逃犯殷昊。”


    **


    方子?衿昏睡了两日。


    夜深后?,林青青有些?疲惫地靠向软榻栏轩,眼睛还在阅览奏报,手指随意搭向方子?衿的手腕,良久才将目光从?奏报上移开。


    林青青探到手脉,便知道方子?衿醒了。


    他很紧张,脉象有明显的变化?。


    “两日了,你不想如?厕吗?”她问了一个比较实在的问题,实在到没有人愿意接话。


    林青青捏了捏发酸的脖子?,放下奏报,更衣就寝,她躺下后?,少年的身躯慢慢绷成一条直线。


    林青青背对方子?衿闭眼休息,片时,闻到一股浓郁的山楂甜香。


    背后?“昏睡”的少年鼻尖渗出水珠,脖颈也覆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睁开眼,辗转身子?看向身后?,将掌心放在方子?衿的心脏上方,方子?衿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她的手才放了一分钟,掌下轻薄的衣料便被汗水浸透。


    滚热的气息从?少年的身子?里蒸腾上来?,仿佛她再不拿开手,这个人就要?原地自?爆了。


    十五岁?林青青慈悲地放过了十五岁龙傲天青涩的心脏。


    方子?衿记忆回溯的毛病,还会按时间顺序来?吗?


    林青青拿起手帕,擦了擦掌心的热汗。


    五岁龙傲天醒来?后?仍然记得她,说明现在的十五岁龙傲天,有千阳和宜城的记忆。


    瞧了眼少年心胆都要?破裂的不自?在模样,林青青擦掌心的动作一顿。


    林青青:……也记得这大半个月里,五岁龙傲天做的事情。


    五岁龙傲天好奇心重,道德感?不高,他把某些?事情当成玩乐,喜欢便做,心态单纯,行事单纯。


    若非为了唤醒雌蛊,解他身上的毒,对着这么一个纯白?的灵魂,她也下不去手。毕竟五岁龙傲天一激动就横冲直撞,又不能准确掌控力道,精力旺盛得要?把她累死,她真的还想再活几十年。


    好处是毒素散得快,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就能清干净他血液里的残毒。


    再过不久,方子?衿便能像寻常人那样,没有万蚁食身的痛苦,没有毒入心脉的危机。


    可他记忆回溯到了十五岁……


    她没记错的话,十五岁龙傲天对她只?有兄弟之情。


    而?今这般,应是被逼得自?闭了。


    从?原著里的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方子?衿的记忆是按时间顺序填补的,五岁龙傲天的记忆会填补进五岁的经历当中。


    突然发现自?己五岁的记忆里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是个人都要?自?闭。


    何况十五岁的方子?衿遵守礼教,奉行礼制,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十岁之后?,连亲生父母都不会触碰亲近。


    他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不会破戒,不懂感?情。


    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恐怕只?会让他坐立难安。


    “我去偏殿,你随意。”林青青担心他憋伤身子?,贴心地起身,转去偏殿休息。


    想到她不在的时间里方子?衿也没下地,她又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回来?便看到方子?衿偏着头,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没料到林青青会突然回来?,少年愣神地盯着她,魂都没归,人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一举一动透着僵硬和木然。


    “我回清宁宫,陛下安心入寝。”


    方子?衿温润如?玉的面容逐渐恢复镇静,被压乱的发丝杂乱翘起,却依旧难遏其俊美容颜和冰雪般的气质。


    他迈步离开,修长?清瘦的身影从?林青青身边走过,未扎未系的月白?衣袖飘拂,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动,轻轻扫过林青青的手背。


    路经林青青身侧时,少年用余光瞟了眼她没有装兵刃的腰带,脑袋随着定住的视线微微偏转。


    走至太璟宫外殿,方子?衿被几片桃花砸中脸,瞥见脚下遍地桃花花瓣,倏地抬起双眸看向头顶的桃树。


    太璟宫外殿上有穹顶,透不进光,常年阴冷。


    此时巨大的穹顶被掀开。


    桃树的花盖漫天掩地,金色的日光透过枝桠缝隙,洒落在皮肤上,微暖。


    方子?衿盯着自?己白?皙如?玉的双手,神情有些?怔忪,丑陋的疤痕淡化?成浅淡的纹路。


    像有人曾经故意拿工具切开皮肤,用新伤将伤疤变为一幅精妙绝伦的画。


    画是他自?己画的,他识得自?己的笔锋。


    不是常见的画法,看不出画的何物,倒是与宜城祭品上的纹路很像。


    他想将自?己变成献给神的祭品?


    方子?衿脑海掠过不可思议的念头,愣在花香四溢的桃树下,翻转手掌,眼睛未看便知他手心落了两片桃花。


    后?面一年多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几日毫无节制的记忆历历在目,方子?衿垂下眼眸,耳廓充血。


    哥哥居然是女子?。


    他与哥哥当下是何关系,为何他会卧在龙榻之上?


    他们……还做了那种事情。


    可是她分明说过,不会喜欢上他,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察觉身后?有脚步声,方子?衿心中一慌,抬腿便要?走,但他的双腿却僵在原地,拖着他不让他走,好似很不情愿,很不甘陪他回到冷冰冰的清宁宫。


    “衿衿。”林青青的声音没有刻意伪装。


    在荒唐的半个月里,方子?衿把她的嗓音刻进了骨子?里,脸颊变得又烫又红,乍一看像是挂了一层浅粉的薄纱。


    “我们当初在千阳谈论的国?策,朕有意推行至全国?。如?今宣国?城池众多,语言不互通,管理起来?颇为麻烦,这样的国?策可能依然不符合当下国?情,也许注定会失败,你还愿替朕去执行吗?”


    谈起政事,方子?衿收敛思绪,利落地单膝跪在林青青身前。


    “臣愿意。”


    少年眉眼中的神采依旧。


    林青青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千阳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少年郎,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扶起他。


    “朕信你。”


    方子?衿神情微怔。


    信他?


    林青青靠得太近,方子?衿清楚看见她随意系起的腰带里没有护身软剑。


    在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林青青与他同在寝殿时,不会随身佩戴软剑。


    可那个时候他傻乎乎的,神智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并?不能说明林青青有多信任他。


    林青青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她努力不在一个月内给十五岁龙傲天造成困扰,若一个月后?他还不恢复,那便另谈了。


    人有病,就得治。


    方子?衿身上的毒一日不清,便一日不能让人心安。


    林青青退的这一步,却落进了方子?衿的眼底。


    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眸逐渐黯然。


    第 99 章


    翌日?。


    天子未临, 朝议还没有开始,朝臣们接头交耳,议论纷纷。


    “你们昨日可有听见风声?”


    “殷昊跑了,全程戒严都?搜不到人影, 此时恐怕是逃出了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最后却落得个狼狈逃窜的下场。”周不言欷歔不已, “恐怕殷昊也未曾料到,灵前即位时还稍显嫩的小?陛下, 三年后竟能强大到如斯地步。”


    周不言在贪污案中?逃过一劫,底气?也足了一些?。


    他老早便想?脱离摄政王阵营,此次被林青青放过,无形中?有种?被天子信任的畅快感, 倒戈得比谁都?快。


    整个户部没几个底细干净的, 唯有他和郑凡舟没有获罪,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陛下有一双洞察秋毫的慧眼!


    “毒害先帝,罪不容诛,该诛他九族才是!”


    礼部尚书柳石基摇头叹息:“殷昊哪有什么?九族, 他们兄妹俩自幼无依,颠沛流离来的,先帝当初便是看他可怜,又记挂救命之?恩,才与其结拜。”


    柳石基道:“我说的风声, 并非指殷昊之?事。方将军昨日?发布了一份民意调查问卷, 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粗野民女?, 都?收到了这份问卷。”


    周不言:“民意调查问卷是为何物?”


    柳石基:“凡立朝廷,问有本纪。自古圣贤之?君, 皆会广纳民意,所问之?事,必有根本纲纪。”


    “问满城女?子的见解?陛下是要纳妃啊!”周不言比谁都?激动,有这般好事,他闺女?怎么?都?不跟他提一声!


    柳石基抿了抿唇,神情肃穆道:“观其内容,陛下似乎有意开放女?子科举。”


    “疯……风声而?已!”当今天子不可同?日?而?语,周不言硬生生把詈骂咽回去,满头冷汗。


    险些?当着月氏那帮人的面口出?恶言,这话一出?,他今日?便别想?站着出?去了。


    兵部尚书李尚疏在旁听着,目瞪口呆,他之?前站队殷昊,此时是最没有资格发言的,索性闭嘴不言。


    万鬼卫伍扮演的小?太监走进殿内,大喊一声:“跪!”


    众臣微微一怔,太祖时期便定下规矩,宣国若无朝变,朝臣们上朝时不必三跪九叩。


    见月氏臣子们整齐一致地行?三跪九叩之?礼,宣国大臣连忙跟上行?礼,脑袋低伏于手背,礼行?得比林青青登基时还要严瑾。


    三国共主的天子在龙椅上落座,风动之?时,衣袂流带,玉石清脆。


    “起!”


    闻着声,众臣敛眸起身,终于有人发现天子衣着的变动。


    林青青身穿黑底红边的龙袍,交颈的制式做了改动,变成对襟襦裙的样?式,衣袖和裙摆绣金色龙纹。其风仪气?度超越了寻常人,便是穿一身改动过的龙袍,也不显违和。


    十二旒玉制冕冠下,还是那副修眉俊眼,不改往日?威严却处处都?无法和男子联系在一起。清墨的双眸轻轻转动,如星子流转,慑得抬头窥视天子容颜的大臣们心生寒意。


    他们慌忙垂下头。


    大殿鸦雀无声。


    轰动宣国的贪污案之?后,朝堂大半臣子被清洗换血,便是如此,剩下之?人也鲜能接受天子身份的转变。


    恰好殷昊在此前倒台,朝中?原摄政王党生怕惹祸上身,个个噤若寒蝉。


    忠皇党们又敢怨不敢言,他们忠于林氏,忠心耿耿跟随陛下三年,心里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今陛下自爆身份,他们心里有苦说不得,还希冀着这是天子的特殊癖好。


    想?着,他们把视线转到月氏那边,期待他们能说些?什么?打个头阵。


    却不知月氏大臣们正激动得双手打颤。


    古籍有言:神遇新娘,则将为之?转化。


    月前,陛下封后,中?间有几日?未临朝,当是与皇后合了神籍!


    神王接纳新娘,便说明愿意留在凡间,庇佑子民!


    日?后月氏必将风调雨顺!


    整个大宣朝必将国泰民安!


    林青青:“宣旨。”


    待小?太监宣读完关于女?子科举的圣旨,众臣还没回过神来。


    万鬼卫伍拉尖嗓子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下朝后,林青青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内,原摄政王党和忠皇党看了看彼此,看得火冒三丈,迅速吵成一团。


    “女?子为帝,荒唐!着实荒唐!”


    唐未寒:“嗯。”


    “你们方才怎么?不说?”忠皇党们皮笑肉不笑,“你们向来敢于谏言,怎么?殷昊不在,就都?变鹌鹑了?”


    “拥护女?子为帝,让百姓如何想?。前边流匪的隐患还未解决,若是借事揭竿而?起,发动民变,岂有你等好果子吃!”


    唐未寒:“确实确实。”


    忠皇党们简直要笑哭了,“流匪?东胡百万大军都?灭了,区区流匪又有何患,方将军归朝后,岂能容那些?流匪继续作乱。”


    “唐相,你定是一早便知晓,故意瞒着我们!让女?子踩在头顶,日?后有你后悔的!”


    唐未寒:“哦?”


    某位忠皇党冷笑:“若早知陛下是女?子,唐相又怎会劝陛下纳妃,说到底,还是你们不愿屈居女?子之?下,又不敢挑头,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tui!”


    “啊tui!”


    唐未寒无奈叹气?,果断拉着唐尧退出?口水战。


    “为何无人谈论女?子科举?”半道上,唐尧沉吟,“先帝曾经也提过一次,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在朝臣的相逼下不了了之?。”


    “而?今日?的圣旨不单单是女?子科举的问题,陛下有意提高女?子地位,经商参军都?不得限制女?子参与,唯一的标准是能者居之?。”


    唐尧虽不排斥女?子科举,但却无法想?象女?子要如何参军,女?子天生体弱,她们上战场,杀得了几个敌人。


    “没有什么?比陛下是女?子更能让朝臣震撼的。”唐未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子科举而?已,我们的帝王还是女?子呢。这事儿传出?去,你且看看百姓是先批判女?子科举,还是先抨击女?子为帝。”


    “女?子为帝毕竟言不顺,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陛下这般孤注一掷,便不担心百姓离心,诸侯造反吗?”


    唐未寒意味深长道:“所谓失去民心,不过是迂腐的宣人不愿意接受改变的借口。月氏那些?人可不是吃闲饭的,他们擅长利用人心,神神鬼鬼地一说,几人能不信?”


    “何况陛下月前封了后,我们的皇后是六月灭东胡的方子衿啊。诸侯敢起兵造反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真有这么?傻的人?”唐未寒笑了一声,“陛下也不是傻子,心里门清着呢。”


    唐尧:“父亲的意思是,陛下封后不仅是在拉拢镇国府,也是为震慑宵小??”


    唐未寒摇首道:“有方子衿的镇国府才是镇国府,陛下拉拢的只有方将军一人。”


    午时,宣帝是女?子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文人墨客对此口诛笔伐,更有甚者组织队伍游街抗议,闹着让天子退位。


    半年来,月氏与宣国文化交融飞速,月氏人基本能听得懂宣国语言。


    他们在宣国地界还是会受月氏监察的管束,但也相对自由,下手快的已经与宣国人婚配,户籍也改成婚约者所在地的宣国。


    为了奔向他们的神王,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京城。


    此时京城里聚集着不少月氏人,听说宣帝成了女?子,不由分说地对着皇城跪拜,看得宣人一头雾水。


    游街抗议的人群很快遭到月氏的报复,无数苍蝇整日?整日?地盘在他们头顶,别提出?门了,家里人看见他们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好好的日?子不过,笔伐什么?伐,饿肚子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而?今吃饱了没事干,闲出?病来了?”


    “书你看不进去,那便拿去给幺妹看。”


    费黎以林青青和方子衿为原型,稍加夸张修饰,写出?了一段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传奇佳话,故事情节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能把不知情者忽悠一愣一愣的。


    月氏人将此书奉为瑰宝,不遗余力地吹捧他们的神王。


    林青青很快被他们吹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不能走出?院门的闺阁女?子、被家人劝止的妇人、还有从?不敢奢望用科举改变命运的可怜人,他们透过这个故事,观见了一代女?帝的成长,看见了她在绝境中?挣扎求生,闯出?一条无人能走出?的路,心中?也燃起了不屈服命运的斗志。


    也有家人不赞成,觉得她们在痴人说梦。


    “陛下执掌江山社稷,非一般凡夫俗子,没听月氏那边的人说嘛,陛下乃神人,无性之?分。你一个普通人,过好日?子便成了。娘为你好,给你找好了人家,待你及笄,便嫁过去。”


    “我不嫁人!鼓巷开放了学?堂,新入学?堂的女?子可以包一年吃住,我明日?便搬过去住!”


    “去去去,赶紧去,还能给家里省口粮。”


    由于学?堂包一年吃住,女?子科举广受老百姓欢迎。


    平民都?在努力了,大家小?姐自然不甘落后,争先恐后挑灯夜读。


    那些?在家中?日?日?把准备春闱挂在嘴上,实则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他们不想?努力,又见不得旁人好,酸道:“若是努力便能成功,我已是状元郎。”


    时间一晃一个月,太璟宫外殿的桃树挂满了桃子,青色的小?桃子离成熟还有段距离,有的尚未成熟便摔落地面,干瘪得不成样?子。


    傍晚时分,暮色降临。


    林青青走过外殿时,无意间踢到一颗桃子,不知踢去了哪,一眨眼便消失在视野里。


    她收回视线,没放在心上,抬脚往殿外走,却见刚刚消失的那颗桃子冲着她滚了过来。


    林青青撩起眼皮,看向桃子滚来的方向,偏殿的转角处露着一小?片白色衣摆。


    方子衿躲着做什么??


    “影首,叫人来御池伺候。”


    这些?年能进御池的只有方子衿。


    影首心里清楚,主上这话是说给一旁偷听的殿下听的。


    林青青不觉得十五岁龙傲天会进御池伺候她,方才随口说完便在心里揭过了,褪去衣物,将疲惫的身躯没入水中?,方才觉得肩酸。


    是该找个宫女?来给她揉揉肩膀。如今拔除隐患,努力隐藏的秘密公诸于众,她在人前也没有好忌讳的,温香软玉谁不喜欢呢。


    林青青后仰脑袋,听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有点意外,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方子衿面覆半张面具,遮掩眼睛和上半张脸,衣衫也换了,浅青色的衣料轻薄贴身,却儒雅得不露半寸脖子以下的皮肤。


    蒙面,藏住眼睛,不想?被她认出?来?


    “会揉肩吗?”林青青抬了抬手臂,示意他给自己按摩肩膀和双臂。


    少年听水声辨别林青青的位置,走过去跪下,双手刚触碰到她的肩膀,便倏地往回缩。


    像是被电了一样?。林青青心想?,语气?却透着不留余地的冷漠,“不会?”


    少年定了定神,用适量的力道帮她舒展肩膀处的筋骨。


    方子衿的手指被热气?蒸红,显露出?神秘的纹路,林青青扭头扫量,显然方子衿本人也意识到了,双手顿了一下,立刻往袖子里藏。


    “衿衿,你为何会进来?”林青青转身看他,抬手取下他的面具,望着少年无处安放的眼睛,“想?继续和我玩游戏?”


    第 100 章


    为何会进来?方子衿也不知。


    他只是看了费黎编纂的话本, 不小心陷入编造者编织的幻境。


    话本里句句都是夸大之词,件件皆是荒诞之事,他却为“少将军”和“宣帝”生死不离的炽烈感情恍惚,宛若他的心脏里当真有过那么浓烈的心绪。


    来太璟宫之前, 他心里还怀着一份期冀。


    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御池布满机关, 唯有他一人可以随意进?出,这是给他的特殊优待。


    是哥哥对他的偏爱。


    那些积压在胸腔里激烈而?疯狂的厌世情绪, 被一股暖意包裹,他沉浸在话本的美妙幻梦里,反反复复去铭记话本中宣帝的每一句话。


    用那些去填补自己空缺的记忆,最终泥足深陷, 愈陷愈深。


    他亟不可待地想要见林青青, 想来问清楚,对于他,哥哥是否真心喜欢过?


    可他尚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先听到了林青青在外殿随口吩咐的一句话。


    “影首,叫人来御池伺候。”


    原来他不是唯一能进?御池的人。


    方子衿执起林青青拿走的面具, 重新覆在脸上。


    戴上面具,他便看不见哥哥鄙薄的目光。


    他需要认清自己,仅将自己当成一件林青青游戏人间的玩具,以免日后自作多?情,给她增添麻烦。


    时别一月, 脸覆半张银色面具的少?年褪下鞋袜, 默认了林青青的话, 他想继续和林青青玩游戏。


    连续不断的热水滚入御池,水面氤氲着厚重的水汽, 衣衫整齐的少?年坐在岸边,安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玩弄。


    “那便麻烦将军替朕按摩了。”林青青走上水岸,穿好衣袍,趴在座屏边闭目小憩。


    她等了片晌,睁开眼?看向呆坐着的方子衿,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发现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懒洋洋地发出声:“方子衿?”


    声音入耳,少?年耳朵像烧红了的烙铁一般鲜艳。


    他仍记得每次哥哥在睡梦中被他过激的行为闹醒,都会?用这种懒散的声音叫他,带着无奈和妥协,哄着他躺下,温柔地继续荒唐的黎明,赶在拂晓前结束。


    方子衿走至屏风下,短暂地分不清林青青想要的按摩是哪种按摩。


    但他清楚一件事情,林青青不喜欢他的主动。


    少?年单纯地帮林青青按摩穴位,舒展酸痛的肌肉。


    力?量适中,手法比老中医还要专业。林青青暗赞一声,安然地享受了平静又舒适的一夜。


    没有五岁龙傲天的好动贪玩,也没有重生龙傲天的厮磨挑弄,十五岁龙傲天思想里不带情.欲。


    看见方子衿走进?御池,林青青猜想过,十五岁的龙傲天是不是也喜欢她?


    但在方子衿重新戴上面具时,她的想法变了。


    他是唯命是从、忠心耿耿的臣子。


    是雪山之巅那朵不谙情愫不懂感情、还未拔断根系坠下山巅的避世寒莲。


    远在尘世之外,心怀赤诚。


    林青青反倒狠不下心沾染他。


    回溯十五岁记忆的时间明显要比五岁漫长,不是林青青想不沾染就能不沾染的。


    她不会?因为不忍心,耽误方子衿的病情。


    原计划是等一个月的时间,那便只能是一个月。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还是方子衿告诉她的道理。如若她将其?中利害讲明白?,他会?理解吗?


    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


    方子衿听着绵长的呼吸声,摘下面具,动作轻缓地抱起沉睡的天子,往太璟宫的方向走。


    把林青青放在寝殿软榻上,少?年仔细地帮她盖好被子,捻起被角的手指慢慢停顿下来。


    “哥哥?”方子衿看了眼?林青青的脸,俯下身,深入衿被的手摸向她的腰带和衣袖,一无所获后,愣了半晌,忘记收回手臂。


    而?那个睡迷糊了、连兵刃都没有携带的人,无意识地翻身靠近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喃:衿衿,我喜欢上你了。


    方子衿蓦地抬起头,逡视林青青紧闭的双眼?,企图从她脸上看出假睡的痕迹。


    他站直身子,捡起桌案边的蓬莱剑,强迫症似的塞进?衿被里,紧贴在林青青手边。


    做完这些,少?年一退再退,退出寝殿的下一刻,快步逃离太璟宫。


    软榻上的人仍闭着双眼?,摸到蓬莱剑,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用轻功逃回清宁宫,方子衿抱起榻上的淡蓝色氅衣,喘气声异常湍急低沉,大殿里清晰可闻。


    胸膛的心跳急促而?无法控制,他慌张地拎起茶壶,连着茶叶一块灌入口中,结果?被茶水呛得满脸赤红。


    少?年对折一般弯下腰脊,拢住干净的氅衣,努力?不让呛出口的茶水沾到氅衣的衣面。


    可这一折,却让他喘不过气,极速跳动的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方子衿险些把内脏咳出来。


    杨安连忙过来收拾,他不能碰到主子,只能看着干着急,咬了咬牙,斟好茶,一杯杯放在主子面前。


    “主子,虽说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茶,但还需要慢点喝,身子要紧啊。”


    “陛下派人送来的茶?”少?年呛狠了的嗓子嘶哑,小心地捧起茶盏,品到淡淡的山楂香气。


    方子衿阖了阖眼?帘,脸上的红晕渐渐淡去,凝视茶水里的倒影,怔怔出神。


    他最喜欢的酸楂吗?


    其?实那日说了谎,他并非特喜酸楂,不过是为了迎合林青青,才那般说的。


    哥哥连他是个怎样?的人都未曾看清楚,又怎会?喜欢他。


    他问杨安:“喜欢上你了这句话,除了喜欢一个人,还有何意?”


    杨安眼?睛都亮了,“陛下说的?”


    方子衿不答。


    夏依和杨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她放下新茶,走出寝殿。


    一离开主子的视线范围,夏依连蹦带跳,喜上眉梢,对着窗外合手,诚心还愿,“感谢佛祖保佑主子,感谢佛祖让主子得偿所愿。”


    “约莫是喜欢上和喜欢上的意思。”一个长重音,一个短平音。


    前者是喜欢一个人的身体,后者是喜欢这个人,两者在杨安看来并无区别。


    见主子仍看着他,杨安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便道:“主子回清宁宫也有月余了,想来是陛下看不见主子之后,着实惦念起主子了。”


    没有。哥哥正高兴着叫人去御池伺候,是他扰了哥哥的雅兴。


    方子衿放下茶盏,冷静地分析和看待这件事。


    “与我说说,我从宜城归来后,你们?知道的事情。”


    ……


    柳石基呈上来一份奏折,折子里夹杂一封密函。林青青拆开密函,看完后揉了揉太阳穴。


    殷昊端了流匪的巢穴,在义军中称王,他散播女帝是月氏妖邪的谣言,撺掇周边百姓,大力?反对女帝执政,凝聚起一股势力?不小的起义军。


    拜祭天地、祭祖等一概事宜皆由礼部负责,殷昊能和礼部尚书?柳石基联系上,是对柳石基还存着三分利用之意。


    殷昊倒台之前,柳石基表面属于摄政王势力?,实则早已投效林青青。


    林青青从未想用男子的身份活一辈子,埋下柳石基这枚暗棋,也是为她之后揭露身份做准备。


    礼部是最方便在各种祭祀典礼中做手脚的。


    百姓愚昧随波逐流,若上天注定她是天子,又有谁敢违逆天意。


    柳彦之死,让柳石基恨透了殷昊。


    长公主的状告无疾而?终,却也引起过殷昊的注意,殷昊或许没有多?信任柳石基,但柳石基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棋子。


    于殷昊而?言,这枚礼部的棋子若能利用上,无疑是击垮月氏神鬼之说最好的手段,若不能利用,对他也造不成任何损失。


    林青青保留原摄政王党派,便是要借他们?的手引蛇出洞,同时,留着他们?也能给柳石基打掩护。


    林青青收起密函,在折子上批复“再议”。


    殷昊此时出手,必然会?留下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他的位置,便能一网打尽。


    林青青撩起蛊香,窗外草丛里出现一阵骚动,枝头的麻雀刷地转动了一下脑袋,飞离皇宫。


    宫中的蛊虫大多?是瞿遥饲养的。


    影卫传来消息,瞿遥又培育出一种新型的蛊,他一个人掌控不住,随时可能失控。


    瞿遥请她过去控制蛊虫,顺便和他一起测试蛊虫能力?。


    出于对皇宫安全?性的考虑,林青青去看了瞿遥说的蛊。


    面容妖异的青年介绍完蛊虫的资料,便将蛊虫罩进?透明的琉璃里,完全?不顾林青青木然的脸色,还在询问她是否愿意带走测试。


    林青青敛眸望向主动飞进?罩子里的蝴蝶,是半点没看出瞿遥掌控不住它。


    “它叫月光菩萨。”瞿遥鲜红的嘴唇常年下弯,漆黑的眼?珠里如影随形着恐惧,而?此时,他微勾起唇角,神色宁静而?安详,仿佛放下了半生的痛苦。


    然而?那些痛楚根植在他的血液里,占据了他的一整个人生,岂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瞿遥知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立朔风口,受无边煎熬。


    但他希望他爱着的人,能摆脱困与苦,能获得他们?想要的幸福。


    “月光菩萨能根据人的情绪变化,判断此人目光注视之物,是否是他内心想要之物。”瞿遥说,“这也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


    林青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谢,带走了他送的礼物。


    青年收回视线,看向身后迎风摇摆的青竹,一瘸一拐地走向屋里,在踏入门槛之际,他丢下了拐杖,尝试用左腿走路。


    林青青告诉他,他的腿治好后没有被二?次砸断。


    那夜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是他在心里认定腿被砸断了。


    火烧幽篁山之后,瞿遥再也没有从噩梦里醒来。


    他想尝试变清醒,哪怕回不到当初,他也想和林青青,和方子衿,做一回可以正常交谈的朋友。


    日薄西?山,霞光熠熠。


    方子衿被传唤到太璟宫。


    宣国灾情不断,民生凋敝,虽然这段时间有所改善,流民也得到安置,但还是涌现出大批流匪,他们?以义军的名义汇聚,颇具规模。


    方子衿想趁此次传唤,请旨出去剿匪。


    他踏入太璟宫外殿,停下了脚步。


    长出青色果?实的桃树此时一片鲜红,树枝上挂满红色绸带,每一根绸带都系着一张红笺。


    方子衿夹起一张翻看,茫然地看向被装扮得像姻缘树的桃树,不明白?林青青为何要在“姻缘树”上挂食谱。


    他又去看下一张。


    ……兵器谱。


    方子衿沉默地移动脚步。


    ……飞禽走兽谱。


    ……奇珍异宝谱。


    到后面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少?年看的速度很快,却都有认真看完,红色绸带挂的不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有一张红笺上只有一个字。


    每一次都快速走过的方子衿,却在看见这个字后顿住身形。


    ——家。


    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方子衿扫了眼?肩上的蝴蝶,放下手中的书?笺,走向下一张。


    桃树上挂了五百张红笺,即便后来出现一张扰乱了少?年的心绪,他也没有多?做停留。


    可无论他如何走,从肩上飞下的蝴蝶,还是绕着那张红笺旋转。


    方子衿看完最后一张,转身步入寝殿,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却不想揣测,不想期待。


    他漫长的人生当中,每一次期待,每一回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会?被人无情地踹下地狱。


    林青青是不一样?的,她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


    靠在偏殿大门内侧的林青青抬脚走出来,来到蝴蝶环绕的地方,看清书?笺上的内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月光菩萨当真能判断人的情绪?莫非是和龙蜥一样?的原理?


    直到入夜,方子衿也没有等到林青青。


    林青青鲜少?不回寝宫休息。


    望着空荡荡的寝殿,方子衿掌心攥出了汗。


    在他五岁那段混乱的记忆里,林青青不回寝宫,要么是因为被他缠得狠了,在御池里靠着他沉睡,要么是在御书?房和他一起入寝。


    林青青喜欢他的身体,不代表就要和他一直维系着那样?的关系。


    她是帝王,谁不想爬上龙榻?


    方子衿逐渐变了脸色,疑忌像一条条钢丝不断地拧绕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少?年转身往御书?房疾掠。


    御书?房里却空无一人。


    没有。


    他原先还希冀着林青青在处理政事,太忙了才会?忘记传唤他的事情。


    想起太璟宫外殿挂满红笺的桃树,少?年额头也渗出细汗来,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哥哥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要讨好谁?


    她看上了谁家的小公子,何时发生的事情?


    方子衿取下御书?房墙上悬挂的君剑。


    不能动哥哥喜欢的人。他一遍遍劝诫自己。


    看一眼?就好,他只需要知道那人是谁,确定他不会?威胁到哥哥的安全?。


    若哥哥喜欢那个人,他就会?安静地离开,日后不进?太璟宫便是了。


    可是走到御池,少?年的眼?睛彻底红了。


    眼?前满目的红也不放过他。


    红色帘幔、红色烛台、红色的蜡烛,他们?曾经一起待过的巨大屏风上贴着“囍”字。


    哥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都喜欢到想和他拜堂成亲了。


    少?年微微睁大精致的凤眸,注视御池里的布局,眼?泪从凝滞不动的眼?睛里溢出来。


    他一步步退出御池,手中的君剑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方子衿醒过神,转身便要逃,却见一袭红衣的天子站在他身后。


    林青青有些意外,没料到方子衿会?哭,将心里要说的话放在心间转了转,瞧见方子衿看向君剑的眼?神,先他一步把君剑捡起。


    没忘记方子衿经常从她手里抽走剑柄,顺带着将剑藏在了身后。


    “还带什么剑来?”


    还带什么剑来??林青青眼?皮一跳。


    她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是,主人家被登门道贺时说的话:来都来了,客气作甚,还带什么礼物来。


    方子衿扯了扯发抖的唇角,嗓音有些发哑,却镇定而?平缓,掷地有声:“我来请旨去剿匪,并非有意打搅陛下。”


    都闯到御池这么私密的地方了,还不是有意打搅?


    林青青哭笑?不得,牵起他袖子里冰冷的手。


    “衿衿,你愿意与我做未完之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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